Ⅱ-11(1 / 1)

西蒙娜被擺進玻璃櫃的第二天——牆還沒升起來,我們沒看到——花匠把我帶到他的套間,一起吃燭光晚餐。我沒問過他,但我大概推測得出,我是唯一一個他帶進這個套間的蝴蝶。這大概算是一種殊榮吧,但我隻感到不安。吃飯時就是隨便聊聊,他不提西蒙娜,我也不問,因為不想知道最壞的結果。在這裡,唯一的秘密是他會怎麼殺死我們。甜品吃完了,他讓我找個地方坐下,喝剛打開的香檳,在他洗澡的時候好放鬆一下。我沒坐在長沙發上,而坐到了活動長椅上,把腳蹬放下來,用長裙蓋住腳。我穿這身長裙去參加頒獎典禮都行,真好奇他在這花園和我們身上到底花了多少錢。他用一個老式留聲機放了什麼古典音樂,我就閉上眼,把頭埋在厚厚的靠墊裡。厚厚的地毯掩住了他的腳步聲,但我還是能聽到他回來的動靜。他在我麵前站了一會兒,隻是看著。我知道他有時候會喜歡來看我們睡覺,但在我醒著的時候看我,感覺說不出地詭異和惡心。“戴斯蒙德那天惹你了嗎?”我猛地睜開眼,他看我睜開眼,以為是示意他坐到椅子扶手上。“惹我?”“我那天檢查錄像的時候看到你推開他。他跟著你進了山洞,但是那裡麵沒攝像頭。他惹你或者傷你了嗎?”“哦,沒有。”“瑪雅。”我擠出一個勉強的微笑,不知道是為了他還是為我自己。“我當時很煩,沒錯,但是我煩不是因為戴斯蒙德。我的恐慌症發作了。以前從來沒有這一症狀,所以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他剛到時,我還誤會了他。後來是他幫了我。”“恐慌症?發作了?”“算起來這一年半裡,這次發作算是最嚴重的一次了,不過也沒什麼特彆讓人擔心的,不是嗎?”他對著我笑了,笑容溫暖又真誠。“他還幫了你?”“對,還陪著我,一直等到我靜下來。”他陪了我一整夜,聽到兩扇門打開的聲音時他沒動,聽到他爸爸帶著哭哭啼啼的西蒙娜走過走廊的時候他也沒動。有時候花匠喜歡對一個女孩做完最後一炮再殺她。我猜想在女孩的房間做比在那些密室裡要好些吧。戴斯一直陪著我到天亮,牆升起來,門打開了,女孩們陸陸續續進了花園,一起為她心痛,哀悼親人的逝去,這種痛他不懂,因為他不明白她已經或者馬上要死了。也許他覺得她隻是被踢出去了?或者被帶去打胎了?“我小兒子有難懂的一麵。”“也就是說你讀不懂他對我們的反應。”他笑了,點點頭,滑下來跟我一起坐在椅子上,一手環抱著我的肩,把我的頭按向他胸口,恍惚間我們像一對看電影的普通情侶一樣靠在一起。區彆是,如果我們是普通情侶,我就不會起一身的雞皮疙瘩了。跟托弗在一起的時候我絕沒這樣過,我們壓倒在詹森或是桶哥身上的時候,或是與其他一起打工的男孩接觸的時候都不會。和花匠親近的感覺,就和他刻在我們後背上的幻影一樣,是不真實的。“他不喜歡跟我談論這件事。”“大概覺得我們像是個後宮,我猜一般的年輕男孩都不會心平氣和地跟自己的父親討論後宮的事吧。向父母詢問接近彆人的建議,或是第一次約會要做什麼,大概都沒問題,但是跟性相關的,不管自己願意不願意,大概都是禁忌的話題。”他聽了隻是笑,然後轉過頭來親我,再一次提醒了我們並不普通的普通關係。我突然想到,也許可以到他那見鬼的廚房裡找把刀,然後一刀捅穿他的心臟。當時當地我就可以殺了他,可是轉念想到艾弗裡可能會繼承花園,這個想法就無疾而終了。“我剛給艾弗裡介紹花園的時候,他特彆興奮。我們不管什麼時候單獨待在一起,他就要聊起這裡。或許父親不需要了解兒子的方方麵麵,但我看戴斯蒙德除了四處轉轉什麼也沒做。”“你會覺得失望嗎?”我不冷不熱地問。“隻是覺得困惑。”他的手從我的胳膊遊走到脖子後麵,拉開了裙子的吊帶。黑色的絲綢布料在他手指下聽話地鬆開了,順滑地從鎖骨滑到腰際,露出了我的胸部。他輕輕地摸上一個乳頭,說:“他是個健康的年輕男性,周圍美女如雲,我知道他破處了,但他還沒能好好地利用機會。”“也許他還在適應。”“大概吧。又或者他對這些眾多機會不感興趣。”他輕輕地把我抬起,換坐到我下麵,這樣他摸起胸來更順手了,然後又把我的裙子推到大腿上麵。“他每次來的時候都會找你,就算找不到也是。”“很明顯,我是個直來直去的人。”我乾巴巴地說,他咯咯地笑起來。“也是,我明白為什麼他要問你問題了。如果他像我這樣來找你的話,你會怎麼辦?”“我想,不管跟你還是跟艾弗裡一起,我們不過都是按要求做事,難道不是?”“也就是說你會讓他碰你?”他低下頭,唇在我胸前蹭得癢癢的。“你會跟他共享這種快樂?”戴斯蒙德和他父親不一樣。但他是他的兒子。“你不告訴我怎麼做,我就隻能照著彆人說的做。”他吼了一句,一把扯掉我的裙子,扔在椅子旁的一個墨池中,口手並用,弄得我的身子也背叛了我,他什麼也沒說,隻是一遍又一遍念我的名字,一個是刺耳的叫聲,一個是無聲的回應。某些特質——某些無形的東西,具有雙重生命……有一種雙重的靜——大海和海岸——肉體與靈魂。獨自住在偏僻的地方。他那晚一次又一次地折磨我,在椅子上、在地毯上、在寬敞的床上,我把所有讀過的書都背了一遍,甚至還背了飲料單子上寫的品種名。夜還很長,可我已經沒有東西可以繼續背誦,我感覺有一股毒液浸入到我的靈魂。我早已習慣了任憑花匠惡心地擺布我,但我永遠無法接受甚至深覺惡心的一件事是,他相信他愛我。最後他陪著我回到我的房間,他坐在我狹窄的床上,用毯子裹住我的身體,把我臉上的頭發擼掉,然後長時間地吻我。“我希望戴斯蒙德來了後能明白你是個多麼棒的女人。”他對著我的嘴輕輕地說。“你會對他很好的。”等他走了,我從床上爬起來,去洗了個澡,身體被抓得遍體通紅,因為我想洗去身上被他碰過的痕跡。福佑發現我洗澡,這次出乎意料地一聲不吭,默默地幫我把身上最後的肥皂和護發素衝掉,並關上水龍頭。我擦乾身體的時候,她幫著擦乾了我的頭發,頭發用梳子梳順了,在腦後整齊地編個了辮子,我們在毯子下相擁而睡。我第一次明白了她為什麼總想著跳。我第一次感受到,在這了無希望的生命裡,逃出花園其實也並沒有什麼意義。在這一年半裡,眼睜睜看著這座監獄滲透進我的身體,我時刻能感覺到針頭戳進皮膚時的那種痛。如果說我從未有過期待,那我也就不會失望,但我每次回憶起過去,都會痛得窒息。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聽到戴斯蒙德的聲音在山洞裡回蕩,他的聲音提醒著我要保持呼吸,所以就連福佑,雖然發現在我身上發生了彆人無法想象的事情,也發現不了我心裡他媽的有多麼害怕。聲音充斥恐懼,垂下雙翼,直到它們拖曳於塵土——她痛苦地啜泣,她垂下白羽,直到它們拖曳於塵土——直到它們淒愴地拖曳於塵土。但是我的翅膀不能動,我也無法飛,我甚至不能哭。我剩下的隻有恐懼、痛苦和悲傷。維克多走出房間,什麼話都沒說。過了一會兒,伊芙從觀察室出來,走到大廳,遞給維克多兩瓶水。“拉米雷茲那邊來消息了,”她彙報說,“狀況好點的女孩都穩定一些了,但她們提出要先見瑪雅,再回答拉米雷茲的提問。金斯利議員也開始向拉米雷茲施壓,要見瑪雅。”“媽的。”他撓了撓臉。“拉米雷茲能再拖住她,讓她在醫院裡多待一會兒嗎?”“大概能再拖一會兒吧,她正在議員和她女兒之間周旋著,還有許多事要忙的,估計能拖幾個小時。”“行,謝謝。埃迪森回來了也跟他說一聲。”“好的。”他覺得政客和兒童福利機構沒什麼區彆,雖然有利用價值,但始終煩人。他回到審訊室,遞給英納拉一瓶水。她點點頭接過水,手上割破的地方剛長出肉芽,她便用牙齒擰開瓶蓋,喝了一口,瓶子已經空了一半。她緊閉雙眼,一隻手指摸著桌子上的紋路,趁他們還沒問問題,她想調整一下自己。他看著她的動作,突然明白,看似她的手指是在隨意動著,實際畫出的是蝴蝶翅膀。刹那間,他的心揪成了一團。她的手指還在不停地畫著,像是在提醒自己,她為什麼來這裡。他終於說話了:“為了保護你,我耗儘了所有時間。”她隻是望著他。“權貴們隻想窺探發生了什麼,對你,他們不會像我這麼有耐心,英納拉,我一直很有耐心的。”“我知道。”“彆繞圈子了,跟我說說事情的真相吧。”有一段時間,花匠對他的小兒子很無奈,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什麼。戴斯蒙德常到花園來,除了幫忙,他不會碰她們。他還帶了他的課本來花園。那幾天,我跟剛來的女孩子在一起,她是位日裔,情感細膩。晚上她睡著了,就讓丹妮拉陪著,我則到崖石上坐會兒,繼續我天馬行空的幻想。戴斯蒙德常常過來和我坐在一起,開始我們坐著,誰也不說話,各自讀著書。跟他坐在一起,我絲毫沒有脅迫感,我已經很久沒有過這種感覺了。這種感覺算不上是完全安全的感覺,但起碼不是受到威脅的感覺。有時候,我們也會談論他學習的事,但從不會提起花園,也不會提起他父親。我恨他,因為他拒絕認清現實,但是我沒表露出我的情緒。花匠永遠不會讓我們走,而試圖說服艾弗裡又太危險了。我不確定戴斯蒙德能否帶給我希望,但他是我唯一能寄予希望的人,唯一能帶給我一縷希望的人。我想活下去,也想讓其他女孩活下去。我第一次產生了逃跑的想法,我要讓蝴蝶逃跑的傳說變成現實。我想要相信,我的結局不至於進入玻璃櫃,或是消失在河邊。然後,有一天晚上,戴斯蒙德帶來了他的小提琴。花匠以前告訴過我,說他是個音樂家,我也見過他的手指靈活地在書上默彈和弦的樣子。他思考的時候,手指都會在石頭、膝頭或是其他隻要是平麵的東西上習慣性地彈起來。仿佛把思維轉化成音樂,可以幫助他思考一樣。我當時趴在一塊石頭上,麵前放著一本書和一隻蘋果,看著下麵主花園裡的三個女孩子。她們在齊脖深的小水塘裡,互相攢足勁兒地潑水玩兒,我知道感應器肯定早已給花匠發過警報了,通知他有人在水裡,但她們隻要繼續玩著,他就知道水裡沒有危險,然後再去監視其他人。不過,那天晚上,他不在花園裡——我陪新來的女孩文身後,在回房間的路上,聽見他提起晚上要跟妻子一起參加什麼慈善活動——但是我敢肯定他隻要想監視我們,就肯定能監視到我們。埃萊妮和伊瑟拉分彆已經到花園三年和四年了,她們大概不會再犯傻了,但是艾拉達來花園的時間大概隻比我早兩個月左右。她通常表現得都不錯,但時不時的,會陷入一陣陣的抑鬱中,幾乎什麼都乾不了。她這種症狀在醫學上是有據可查的,我都很驚訝她不用藥而發病的頻率並沒增加,但是我們儘力避免讓她獨自一人經曆這些小插曲。當時她剛剛發過一次病,情緒還不穩定。戴斯蒙德沿著小路走上來,手裡拿著他的提琴盒,走到石頭旁,他停下來。“嗨。”“哈。”我回答道。正常的行為在花園卻是異數。我看了一眼他手裡的提琴盒。如果讓他給我拉一曲,會不會像是奉承他?或者會不會讓他覺得我欠他一個人情了?我在讀懂花匠和艾弗裡方麵很在行,但要搞明白戴斯蒙德就難多了。他不像他爸爸,也不像他哥哥,他連自己想要什麼都不清楚。我善於躲人,但不擅長操控彆人。這是個新領域。“給我演奏一曲?”我最後還是向他開口了。“你不介意嗎?我明天有個提琴考級,我不想吵醒母親。我本來想在外麵練的,但,呃……”他的聲音頓了頓。我沒看他。雨滴打在玻璃上,好想念被雨淋到的感覺啊。公寓裡演奏音樂的聲音幾乎不斷。凱瑟琳喜歡古典音樂,惠特妮喜歡瑞典饒舌,內奧米喜歡藍草音樂,安珀喜歡鄉村音樂,這些都加一塊兒,我們就有了人類思維能想到的最折中的音樂體驗了。花園裡的這些姑娘有的房間裡有無線電,有的有播放器,但是大多數人都不再聽音樂了。我把書合上,坐起來,看著戴斯蒙德用鬆香擦琴弦,又舒展了他的手指。我入迷地看著他做演奏前的熱身小動作,但當他真的把琴弓放在弦上正式擺出準備演奏的姿勢,我才真的理解了,為什麼他父親要叫他音樂家。他不止在演奏。我雖不是專家,卻也看得出他技巧高超,甚至能聽出他琴弦上流出的音符是在哭泣還是在大笑。他演奏的每個樂章都浸透著情緒。水塘裡的三個人也不再相互潑水了,她們靜靜地浮在水中,聽著音樂。我閉上眼,讓音樂包圍著我。有時候,凱瑟琳和我在淩晨三四點鐘下班後,會在防火梯或屋頂上坐會兒,聽其中一位鄰居在屋頂練小提琴的琴聲。有時候他壓指不利索,又或者弓拉得跟不上調,可是坐在半黑的夜裡,那就是這個城市距離真實的夜晚最近的時候,小提琴就像是他的情人。他似乎從來不知道自己還有聽眾,全神貫注地聚焦在樂器和傳出的樂音上。這大概是我和凱瑟琳天天一起做的唯一一件事了。即使我們不上夜班,我們也會起來到外麵聽那個男孩演奏。戴斯蒙德比他更好。一首又一首樂曲連續不斷地流淌出來,最後他放下琴弓的時候,繞梁的音符還回響在我耳邊。“我覺得你明天過級一定沒問題。”我小聲說。“謝謝。”他檢查了一下小提琴,輕輕地抱著,收拾好了再放進天鵝絨襯裡的提琴盒裡。“我小時候,曾經想做一個專業的音樂家。”“曾經?”“我爸爸帶我到紐約去,讓我跟一個專業小提琴家一起生活了幾天,看看小提琴手的工作和生活。我恨那種生活,感覺……嗯,我覺得是沒有靈魂的生活。當時覺得我將會以此為生似的,於是慢慢的我開始痛恨音樂。當我跟爸爸說我想做其他的工作,但這工作得讓我還能愛著音樂。他說他為我驕傲。”“他似乎經常引你為傲。”我嘟囔說,他很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他跟你說過我?”“說了一點。”“呃……”“你是他兒子。他愛你。”“是,不過……”“不過?”“不過,你不會覺得有點奇怪嗎?他跟自己的俘虜說自己兒子的事?”我沒跟他說他爸爸跟我說過的他的所有事。“比他有俘虜這件事還要奇怪嗎?”“沒錯。”你看,他最終還是能承認俘虜這件事,卻不能試著改變這個現實。連接瀑布和池塘的溪流隻有大概三英尺深,但埃萊妮卻設法一直遊到石頭跟前才站起身。“瑪雅,我們要進去了。你要帶什麼嗎?”“沒什麼,謝啦。”戴斯蒙德搖搖頭。“有時候你像個舍監一樣。”“好一個變相的小型婦女聯合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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