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07(1 / 1)

洛蘭以前很會巴結人,為了讓花匠高興,他讓她做什麼都行,對彆人也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唯一目的就是想讓花匠愛上她。她被帶進來之前,大概也受過傷害。花園裡像她這樣的女孩一般都會有其他的標記,也就是另一副翅膀,翅膀文在臉上,表示她們喜歡做他的蝴蝶。但是花匠對洛蘭有彆的打算,因此讓她出去了。他把她送到了護校,還讓她去讀烹飪課,她被摧殘得基本上沒有自我了,所以為了他,她什麼都會去做。她真是全心全意愛他,所以從沒想過逃跑,也沒跟任何人提起過花園、死掉的蝴蝶、以及還是有那麼一丁點兒可能活著出去的蝴蝶們。她上了課,回到花園就仔細研究,自己練習,到21歲生日那天,他把她所有的黑色露背裙都收走了,換了一套普通的灰色製服給她穿上,然後她就成了花園裡的廚師兼護士。可是那以後他再也沒碰過她了,除了交代工作也不跟她說話,所以她終於開始恨他了。我猜她恨的程度還不算太深,所以並沒有向彆人說起過花園。天氣好的時候——雖然不多——我幾乎覺得她有些可憐。她現在大概四十多歲了?算是第一批蝴蝶,她這輩子三分之二的時間都是在花園裡過的。有些時候,可能你就是會毀了自己。她的方式起碼幫她逃脫了泡在玻璃裡的命運,不管後麵她有多麼後悔。我們都很煩這個廚師兼護士。就是那些一樣跪舔的女孩也看不起她,因為她們覺得如果做到她那種程度的話,她們就會逃出去,找機會叫警察來幫剩下的我們逃生。至少她們跟自己是這麼說的。如果她們真有機會了,可能也……我也不知道。我的確聽到過各種說法,說有一個女孩逃出去了。“有逃出來的人?”埃迪森追問道。她咧嘴一笑。“有這種傳聞,也沒人知道是不是真的。我們這一群裡反正沒有,利昂奈特那一代也沒有。其實挺假的,不過我們大都會信,不是真的信,隻是因為需要相信活著出去是有可能的而已。當然有洛蘭這樣有選擇還是留下來的人,要相信能活著出去也是很難的。”維克多問:“你有試過逃跑嗎?”她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我們這些女孩跟三十年前的她們大概不同。福佑可能看洛蘭木訥,所以特彆喜歡作弄她。洛蘭本可以在飯菜或者藥物裡麵做點手腳,可這樣的話,花匠又會發怒。她罵我們也沒用,因為那些罵人的話對我們根本不起作用。負責維護花園的人應該不知道我們的存在,他們在溫室裡的時候,我們都被藏在牆後麵,從來不準出來被人看到,也不會讓人聽到。牆不僅擋住了視線,而且隔音。我們也聽不到他們說話,跟他們聽不到我們一樣。據我們所知,洛蘭是唯一知道我們在這裡的人,但是又不能讓她幫我們做事或是傳消息出去,她不僅不幫忙,反而會直接去花匠那裡告密。然後,走廊的玻璃櫃裡就會又多出一個裹在樹脂裡的女孩了。有時候看著洛蘭那麼赤裸裸地嫉妒玻璃櫃裡的女孩,我都覺得難過。她很可憐,可是也很可恨,老天爺啊,媽的她居然會嫉妒那些被殺死的女孩,因為花匠愛著那些女孩,所以他會專門過來看她們,記得她們每個人的名字,走過時跟每一個女孩打招呼,說她們是他的。我有時覺得洛蘭很想加入她們的行列,她很想念以前花匠愛她的那些時光。現在他愛的是我們。我覺得她還不知道她再也不會進玻璃櫃了。玻璃櫃裡的女孩都是在她們最美的時候被保存進玻璃櫃的,她們背上的翅膀顏色絢麗,皮膚柔嫩,光潔無瑕。花匠根本不會保存一個四十好幾的女人的——也不會管她死的時候多大了——那種美早在幾十年前就消失了。美好的東西都是短暫易逝的,他第一次見我的時候就跟我這麼說過。他深信這點,所以努力讓他的蝴蝶們獲得一種奇異的永生。維克多和埃迪森都默不作聲。沒有人會沒事找事主動要求調到兒童傷害刑偵科的。來這兒總是有緣由的,維克多也清楚手下人為什麼來這裡工作。埃迪森盯著自己砸在桌子上的緊握的拳頭,維克多知道,他在想著他那8歲走丟的妹妹,至今還沒有找到她。殘酷的案情總像在他心口打了一拳,讓家屬等消息的說辭基本就是無望的。維克多想起了自己家裡的女兒。她們沒事,但是他清楚,她們一旦有事,他心裡會是個什麼滋味。但是,在兒童傷害刑偵科,這些案件會讓人想起自己的事,加上探員們工作起來都很投入,他們往往也會是最容易崩潰、最容易失去希望的人。在這個部門摸爬滾打了三十年,維克多親眼看到許多探員多多少少出現過這樣的狀況。有一次,因案件現場情況惡劣,他們沒能救出孩子們,結案後,在葬禮上看著那麼多小小的棺材,他也幾乎崩潰了。但是女兒們稱他是“超級英雄”,就為這名號他還是留在了這裡。這個女孩從沒有過她心目中的“超級英雄”,他也不清楚她有沒有想過要一個“超級英雄”。她看著麵前的兩個人,臉上沒有露出任何表情;他不安地感覺到,她能夠看穿他們,她從他們身上看出的東西遠比他們能從她身上看出的東西要多得多。“花匠來找你的時候,帶上他兒子了嗎?”他想拿回一點房間裡的控製權。“帶他兒子來?沒有。但是艾弗裡基本上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他有沒有……跟你那個?”她聳聳肩回答道:“我在他的關注下背過幾次坡的詩,不過艾弗裡不喜歡我。他在我身上得不到想要的東西。”“什麼東西?”“恐懼。”花匠在三種情況下會殺女孩。第一種是當女孩年齡太大的時候。“上架”時間截止到21歲,過了這個時間,那!美就會在須臾之間從指縫溜走了,因此他得在能抓住的時候緊緊抓住。第二種與健康有關。如果女孩病得太重,或者傷得太厲害,還有就是到了懷孕期。嗯,就是懷孕。懷孕到了後期跟病入膏肓差不多,無可救藥。他討厭懷孕這樣的事。洛蘭每年給我們打四次避孕針,免去懷孕的麻煩,不過沒有哪種節育方法能確保萬無一失。第三種,與完全不能適應花園裡的生活有關。如果她過了幾周還是哭個不停,或者絕食自殺的次數超過了“允許”的範圍,還有就是反抗得太過,女孩就完了。艾弗裡以殺女孩取樂,雖然有時候不是故意的。隻要他殺了人,他老爸就不準他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裡來花園,不過過了一段時間他還是會來的。我去了花園之後,大概過了兩個月,他就來找我了。利昂奈特當時陪著一個新來的還沒取名字的女孩,福佑正在對付花匠,所以我就跑到瀑布上麵的小懸崖上去,想要重讀坡的《仙境》。如果不是想要跳崖的話,大多數女孩是不會來這崖上的,所以我一般都是一個人過來。一個人在上麵很安靜。上麵很安靜,不過話說回來,花園裡總是很安靜的。有些女孩適應了這樣的環境,即便她們玩起追逐或者捉迷藏的遊戲,也不會大聲嚷嚷的。一切都被克製著,壓抑著,我們也不知道是花匠喜歡這樣,還是我們出於本能就這樣了。我們是一夥的,我們的言行都是學先來的蝴蝶們,她們也是模仿先於她們的蝴蝶們,因為花匠乾這一行已經有他媽的三十多年了。他不會綁架16歲以下的女孩子,當不能確定女孩年齡的時候,他寧願找年紀大一些的,所以一個蝴蝶的最長生命周期也不過五年而已。不算上重疊的時間,怎麼的這裡也有過六代蝴蝶了。我在餐廳遇到艾弗裡的時候,他跟他父親一樣穿著燕尾服。但是這次他穿的是牛仔褲和敞著扣子的襯衫。我背靠著岩石坐著,書放在我的膝蓋上,透過玻璃屋頂,我享受著溫暖陽光,一抬頭卻看到他的影子擋住了我的視線。他的胸口有抓痕,脖子上還有像是咬痕的印子。“我父親想要一個人獨享你,”他說,“他完全沒有提過你,連你的名字也沒說過。他是不想讓我惦記著你。”我翻過一頁書頁,繼續看著。他一隻手扯住我的頭發讓我仰起頭來,另一隻手使勁兒地打我的臉,疼得我齜牙咧嘴。“這回可沒有勤雜工來救你了,你這全是自找的。”我抓著書,什麼也沒說。他又打了我一下,血從裂開的唇滴在我的舌頭上,濺到我的眼前,是明亮的紅色。他一把把我的書抽出來扔進水裡,我不去看他,隻是看著書消失在瀑布的儘頭。“你跟我過來。”他扯著我的頭發拉我進去,福佑給我編得好看的法國扭辮被他扯得亂七八糟。隻要我沒跟上他,他就轉過頭再揍我。從其他女孩身邊走過的時候,她們都把頭轉過去不發一聲,有一個女孩哭了,她旁邊的女孩趕緊製止了她。她們都怕哭聲惹得艾弗裡更加獸性大發。他把我扔進一間我從沒進過的房間。房間就在文身室旁邊,離花園前門很近。這間平時都是鎖上的,隻有用的時候才打開。屋裡已經有了一個女孩子,她的手腕被很沉的鐵環綁在牆上。腿上、臉上,滿是濃稠的鮮血,胸部的一邊還有一個可怕的咬痕,她頭向前伸著,角度很詭異,就連我砰的一聲滾到地上,她都沒抬眼看一下。她已經沒有呼吸了。艾弗裡的手摸著女孩鮮亮的紅頭發,手指彎曲著伸進她的頭發裡,然後把她的頭向後一拽,隻見女孩脖子一圈兒都是手印,一邊的骨頭戳進皮膚。“她不像你那麼強硬。”他低下頭看我,明顯是在等著我反抗他。但是我沒有,我什麼都沒乾。不,也不完全是。我背坡的詩,把我知道的所有詩句都背了一遍,然後就這麼一遍一遍又一遍地在腦子裡背著那些詩,直到他又把我扔到牆邊,嫌棄地衝我咆哮了一聲,連褲子都沒穿好就邁開步走了。我覺得這該算是我贏了。那個時候其實也沒什麼勝利感。我等自己不再感覺到屋子旋轉的時候,就站起身來,想找到鑰匙,或者閂扣也可以,我想幫那個可憐的女孩子卸下那副大手銬,但是什麼都沒有找到。我發現了一間鎖住的小屋,使勁拉門把手,才拉開一條細縫,隻見裡麵有鞭子、連枷、棍子和夾子,還有那些我一想到就會發抖的刑具。我雖然發現了那麼多東西,卻沒找到任何東西可維護那個女孩最後的一絲尊嚴。所以我找了裙子被撕扯後剩下的布片,找了各種方法把她的主要部位圍住,然後吻了她的臉頰,在心裡把能想到的道歉的話都想了一遍,跟她道了歉。以前我可從沒跟任何人道歉過。我對著渾身是血的她輕聲說:“他不能再傷害你了,吉賽爾。”然後我就光著身子走進了走廊。身上到處都疼,每個女孩路過我身邊都同情地發出嘶嘶聲,卻一個都不上來幫我。一般遇到這樣的事情,我們該去找洛蘭哭訴,她會把各種傷進行歸類,再跟花匠報告,但是我不想看她那張鐵石心腸的臉,也不想讓她再按上那些已經瘀血的傷口。我在池塘裡找到了我的書,回到自己的屋子,坐在窄窄的淋浴間裡,水要到晚上才有——每個人都有固定的洗澡時間,不過你如果剛剛是跟花匠在一起的話,那就另當彆論。有些女孩在這裡待得時間久了,學會了控製水龍頭的本領;還有些女孩給自己爭取到了特權;但是我什麼都沒有。我要到幾個月之後才會有。我真得很想哭。我看到過大多數女孩一次又一次地哭過,有些女孩哭完之後會覺得好受一點。我自從6歲遇到那該死的旋轉木馬事件之後,就再也沒有哭過,那時候我被困在繪製精美的旋轉木馬上,坐了一圈又一圈,眼睜睜地看著我父母一個一個地離開,完全把我拋在腦後。我在淋浴間坐了好幾個小時,結果到底還是沒流一滴淚。福佑找到了我,她剛洗好澡,水從她身上滴下來,她用湛藍的毛巾包住了頭發,跟她後背的顏色一樣。“瑪雅,怎麼……”她馬上哽住了,直愣愣地盯著我,“他媽的,怎麼回事兒?”我連說話都疼,被扇了那麼多下,我的嘴唇腫了,下巴疼得不行,其他的就不提了。“艾弗裡。”“你在這兒等著。”好像我還能去什麼地方似的。但是她回來的時候,帶回了花匠,他的頭發少見地亂蓬蓬著。她帶他進了房間,一個字都沒說,放下他的手,就走了。他的手在顫抖。他慢慢地走過來,每看到一處傷,一處咬痕,一處抓痕,還有那些深深的淤血和指印,他臉上的恐怖就拉長一分。最惡心的是——雖然很多地方都很惡心——他是真的關心我們,或者至少是關心著他眼中的我們。他跪在我麵前,幫我檢查傷口,眼睛裡滿是關愛,指尖全是柔情。“瑪雅,我……我真是太對不起了。真的,對不起。”“吉賽爾死了,”我輕輕說,“我沒能把她弄下來。”他痛苦地閉上了眼睛,是真的痛心。“先不管她了,我們先把你的傷處理一下。”在那之前,我不知道他在花園裡還有一間套間。他帶我穿過文身室,吼著洛蘭的名字讓她出來,我都能聽到她從隔壁的醫療室裡連滾帶爬地跑出來的聲音,盤好的銀棕色的頭發都亂了,掉下的頭發在臉的兩旁擺動著。“給我拿繃帶,消毒劑,還有消腫的東西。”“怎麼——”“快去。”他打斷了她,瞪著她,直到看不見為止。過了一會兒她回來了,拿著一個小網兜,鼓鼓囊囊塞了一堆臨時裝好的東西。他用力按著牆上的墊子,輸了一串密碼,然後牆上的一塊地方就移開了,映入眼簾的是酒紅、深金和紅木點綴的房間。有一張看起來很舒服的長椅,高高的吊燈下麵是一張活動躺椅,牆上掛著電視,他急匆匆地帶我走了進去,我隻看到了這些。穿過另一扇門,是一間浴室,裡麵有一個比我的床還大的內嵌式渦流浴缸。他扶我坐到浴缸邊上,打開水,然後沾濕一塊布幫我擦血跡最多的地方。“我不會讓他再對你下手了,”他小聲說,“我兒子……他缺管教。”諸如此類。我讓他做著一切,也隨便他說著些對我寵愛有加的話。他處理好我的所有傷口,送我上床,幫我掖好被角,又從洛蘭手裡拿過一隻托盤。我沒想到我能睡著,但是我真的睡著了,他也一晚上都睡在我身邊,一邊摸著我的頭發和身體,一邊貼著我的脖子呼吸著。第二天下午,我在自己的床上醒來,福佑陪著我,洛蘭看我醒了,扔給我一個包裹。福佑嘰嘰咕咕地數落著這位壞脾氣的女人,說她該把自己的頭塞烤爐裡,我打開包裹,看見一個棕色的平裝書,就笑了起來。是一本坡的書。“所以花匠是不同意他兒子那樣做的?”“花匠很珍惜我們,也真的覺得殺了我們可惜。艾弗裡就……”她搖搖頭,雙腿在椅子下夾緊,身子突然縮了起來,一隻手按著肚子。“不好意思,我真的要去一趟洗手間。”技術分析員立刻打開門,英納拉起身跟著她,還瞄了維克多一眼,像是問他同意不同意。見他點了頭,她們就走了,順手把身後的門也關上了。維克多翻看起一堆走廊的圖片,想數一數究竟有多少副蝶翅。“你覺得他綁架的所有女孩都在這裡了嗎?”埃迪森問。“不是,”維克多歎了口氣,“我希望能說是,但是如果一個女孩像剛才說的那樣受傷了,毀了翅膀或者後背呢?估計他不會展示這種女孩,展示出來的都是完好的。”“可她們死了。”“但是完好的保存了起來。”他拿起一張最近的照片。“她說這是玻璃櫃和樹脂;讓現場的技術人員確認了嗎?”“我問問看。”埃迪森猛地從桌子旁站起身,從口袋裡掏出手機打電話。自從他們成搭檔以來,維克多就沒見過他打電話時能站在那兒一動不動。電話號碼剛撥完,他就開始在窄小的房間裡來回走動著,像是一頭被困住的老虎。維克多拿起彆在埃迪森筆記本上的筆,潦草地在裝身份證的袋子上,寫下一些單詞的大寫字母,又把袋子打開,把所有的塑料卡片一股腦兒倒在桌子上。這些卡片讓埃迪森好奇,他在卡片裡翻找著,終於找到了他想要的那張。卡西迪·勞倫斯。利昂奈特。在她被綁架的三天前,她辦好了駕照,照片上的她滿臉興奮,這張臉彰顯著微笑和喜悅。他極力想象著,時間如何讓這樣掛著微笑和喜悅的女孩變得目光那麼淩厲,而且還是她在花園迎接英納拉。他實在無法想象出這樣的畫麵。就算他把身份證和一張玻璃櫃裡的南瓜色翅膀照片放在一起,他還是無法把二者聯係起來。“你覺得哪個是吉賽爾?”埃迪森問,把手機塞回褲兜。“這麼多紅頭發,猜不到,除非英納拉告訴我們她的蝴蝶是什麼樣。”“他乾這個已經三十多年了,我們怎麼一點兒都沒發現端倪呢?”“如果警方沒接到那通電話,或是沒注意到我們在一些失蹤人口名字上作的特彆警示標誌,你覺得他還能繼續這樣悄無聲息地做多久?”“真他媽的問到點子上了。”“技術員那邊怎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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