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06(1 / 1)

“你父母沒問過你過得好不好嗎?”剛說完他就意識到,問這個問題有點兒蠢,但已經說出口了。看見她撅了撅嘴巴,他還是點了點頭。“我父母從沒來看過我,沒打過電話,沒寄過賀卡,也沒有送過我禮物,什麼都沒有。我媽在頭三個月還寄過支票來,我爸寄了五個月,然後就都沒了。到了外婆家之後,我就再也沒見過他們,也沒聽到過他們的消息。說真的,我都不知道他們現在是死還是活。”他們在這兒一整天了,從昨天晚飯開始,隻吃了一塊生日蛋糕。他能感到肚子在抗議,估計她也很餓。聯邦特工到花園快一天,即二十四小時了。他們的工作時間已超過二十四小時。“英納拉,你按自己的方式講話我沒意見,但是我需要你直接告訴我:我們需要叫兒童福利機構的人來嗎?”“不需要,”她立刻回答,“真的。”“這個真離撒謊有多近?”這回她切切實實地笑了,嘴角微微上翹,她的麵部表情因此變得溫柔了。“我昨天18歲了。祝我生日快樂!”“你去紐約的時候才14歲?”埃迪森追問道。“是。”“到底為什麼?”“外婆死了。”她聳聳肩,伸手去拿那瓶水。“我放學回家的時候她已經死了,香煙一直燒著,把手指頭都燒了。我真是很奇怪,那個鬼地方滿是威士忌酒氣,怎麼沒燒著。我猜是她心臟不好還是怎麼的。”“你跟人說了嗎?”“沒有。剪草坪的或者送雜貨的來要錢的時候就會發現的,我不想再聽任何人說怎麼處理我的事了。也許他們會查到我爸或者我媽的地址,強製把我送過去,或者直接把我送進福利院,或者查到我爸那邊的哪個叔叔阿姨家的地址,再轉手把我送到另一個不想要我的親戚家去。這些我都不喜歡。”“那你怎麼辦?”“我收拾了一隻旅行箱,裝滿了一隻露營包,然後把外婆藏的東西拿走了。”維克多不知道他會不會後悔問這個問題,但還是問了:“藏的什麼東西?”“現金。外婆不是很信銀行,所以每次她拿到支票,就兌一半現金放到德國牧羊犬的屁股裡。狗尾巴上有個鏈子,手伸下去就能把錢拽出來。”她喝了口水,把嘬起的嘴唇塞進瓶口,用水潤一潤裂開的嘴,然後把瓶子拿開,又繼續說道:“裡麵大概有一萬塊吧,我分開放在兩個包裡,在房間裡又睡了一晚,第二天早上起來沒去學校,直接去了汽車站,買了張票就去紐約了。”“你跟你去世了的外婆在屋子裡待了一晚。”“這樣的一晚跟彆的晚上有什麼不一樣嗎?她還沒被做成標本呢。”他很慶幸,這個時候有個聲音傳進耳朵裡,是觀察間裡伊芙在說話:“我們幫你們三個人點了點兒吃的,過幾分鐘就會送到。拉米雷茲打來過電話了。有幾個女孩也開口了,不過她們還沒說出多少,她們好像更關心那些死掉的女孩。金斯利參議員在從麻省趕過來的路上。”嗯,剛開始還是好消息。現在再去祈求天氣突變,讓她在什麼地方迫降,估計也沒那麼走運了。維克多搖搖頭,躺在椅子上,臉麵朝上。參議員現在還沒來;一旦她來了,他們就得去應付她了。“我們馬上就休息,吃飯了。現在問最後一個問題。”“隻有一個?”“告訴我們你怎麼到的花園。”“這根本不算問題。”埃迪森不耐煩地拍了下大腿,還是維克多會問話:“你怎麼到的花園?”“我是被綁架去的。”三個正值青春期的女兒鍛煉了他敏銳的感覺,他甚至聽出了,女孩的話後麵沒有說出口的“廢話”二字。“英納拉。”“你真挺有一套的。”“得了吧。”她歎了口氣,把腳蹺到桌子邊上,纏著紗布的雙手抱在了胸前。晚星餐廳布置精致漂亮,顧客一般都是提前預訂,不過碰到晚上人不多時,也可直接坐下點餐。這裡價格比較貴,因此一般人也不是說來吃就能來的。晚上的時候,男服務員都穿燕尾服,女服務員穿黑色露肩長裙,領子和袖口是另外加上去的,這樣穿看起來就像穿著禮服。我們還得打黑色的領結,領結很難弄得服帖——因為不允許我們戴扣狀領結的。吉利安深諳迎合那些有錢的蠢人的那一套,如果有事情想搞活動,可把整個餐廳租下,服務員也可以穿他們提供的服裝。不過他製定了一些基本規則——當然也設了底線——但還是有很多變通的地方,客人提供了服裝,我們就穿著,等服務完了還能自己留著。他總是告誡我們,如果我們沒有彆的辦法處置這些服裝的話,我們可以以物換物的方式交易給他。離我的16歲生日還有兩周——也就是女孩們以為的我的21歲生日——餐廳租給了一個劇院搞募捐活動。他們第一場準備出演蝴蝶夫人,所以我們也就那樣打扮了。客戶提出隻要女服務員,所以我們就都穿了黑裙子,戴一副鐵絲和絲綢做的翅膀。翅膀要用不乾膠和乳膠黏上——他媽的,黏的時候真是——還要求我們都要把頭發梳理起來,盤到頭頂。我們都認為,這次的服裝比以前的牧羊女裝或者內九_九_藏_書_網戰主題的婚禮彩排裝要好,那些裙撐堆在公寓的一個角落裡實在礙事,我們順勢把那些裙撐做成了聖誕吊燈。因為要裝那些鬼翅膀,因此得提早幾個小時上班,除此之外也沒什麼特彆煩人的地方,況且裙子還可以繼續穿。不過戴著大翅膀上菜還是太扯了,上完主菜,我們就能退回廚房,等著募捐表演結束。我們都不知道是該罵還是該笑,好多人又罵又笑。領班瑞貝卡歎了口氣,坐到凳子上,又把腳抬起來放到旁邊的箱子上,她懷孕了,穿不了高跟鞋,自然也就不用裝翅膀。她咕噥著說:“這個東西快點出來吧。”我戴著翅膀擠到凳子後麵,幫她按摩僵硬的肩膀和後背。霍普透過一個小縫偷看外麵。“你們覺得那個劇院的老男人怎麼樣,是不是還可以打一炮?”“他還沒那麼老,還有你說話注意點兒。”惠特妮回答道。吉利安不準我們上班的時候說有些詞,就算是在廚房也不能說,包括“打炮”這個詞。“嗬嗬,他兒子看起來都比我老,你說他老不老。”“那你去勾搭他兒子。”“還是算了吧。倒是很性感,不過怪怪的。”“他沒看你?”“他看太多了,把我們都看了。他就是不對勁兒,我寧願視奸老頭兒。”我們聚在廚房裡聊天,編排那些客人,到表演中場休息時,我們才出去添酒添食物,上甜點。去主桌的時候,我特彆觀察了一下霍普說的那老頭兒和他兒子,立刻明白了她說的不對勁兒是什麼意思。他是帥,肌肉發達,相貌出眾,長著一雙深棕色的眼睛,一頭暗金色頭發跟他爸爸的一模一樣,倒跟他的小麥色皮膚也很相稱。即便這小麥色看上去有點兒假!他的外表下麵隱藏著很多東西。他看著我們一個個在屋裡走來走去的時候,迷人的微笑下其實露出了殘忍的一麵。坐他旁邊的老爸就隻是迷人而已,我們每每為他服務時,他就微微一笑表示感謝。老頭兒用兩根手指擋住我手腕,攔住了我,不像套近乎,也不像威脅:“文身很可愛嘛,親愛的。”我瞥了一眼裙子露出的小縫。幾個月前,我們公寓的所有人,連同凱瑟琳,一起出去搞了集體文身,雖然事後覺得很可笑,根本就不明白為什麼要那麼乾,大概當時大多數人都醉醺醺的,霍普又一直吵著要做,我們就妥協了。文身在我右腳踝的外側,腳踝骨上麵一點,黑線描得挺雅致的。圖案是霍普挑的。索菲婭當時還清醒,她不同意蝴蝶圖案,覺得太誇張,而且也太常見了,可是霍普非要。隻要她想,她就能變身成一隻巨型蜜獾;她把這文身叫做部落蝴蝶。一般在工作的時候我們都會用衣服或者化妝品擋住文身,但是因為那晚的主題跟蝴蝶相關,吉利安就說可以不用掩蓋。“謝謝。”我給他的杯子裡續了氣泡酒。“你喜歡蝴蝶嗎?”其實不喜歡,可是考慮到他派對的主題,我那麼說好像不太好。“蝴蝶挺好看的。”“是啊,不過美好的事物都很短暫。”他淺綠色的眼睛從我腳踝上的文身開始往上掃視,一直看到我的眼睛。“你身上不止有文身這一處可愛的地方。”我心裡記下要告訴霍普老頭兒和他兒子一樣變態。“謝謝您,先生。”“你這麼小就來這樣的餐廳工作了。”從沒有人告訴過我,我太小了不能做什麼事。我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卻看到他淺色的眼睛裡閃過了類似滿意的神色。最後,我說:“有些人會比實際年齡成熟一些。”然後馬上在心裡罵自己。我不能讓一個有錢顧客告訴吉利安,說我在年齡上撒了謊。我再去給他添酒的時候,他沒再說話,但是我能感覺到他的目光一直跟著我到廚房。下半場表演開始了,我偷偷溜回員工休息室,從包裡拿出衛生棉塞,等我轉身要去洗手間的時候,看見老頭兒的兒子已站在走廊裡。他大概二十五六歲,但單獨跟他在小房間裡時,他身上散發出一股咄咄逼人的老練勁兒。我從未誇過霍普敏銳,不過這次她說對了,這個人確實很不對勁兒。“對不起,這裡是僅供員工出入的地方。”他沒理我,還是擋在路中間,伸出一隻手彈了一下我背後的翅膀。“我爸品味很好,你不覺得嗎?”“先生,請你離開。顧客不該來這裡。”“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的。”“我也會這麼說。”勤雜工桶哥站出來,用肩膀撞了他一下。“我知道老板不願意把你趕出餐廳,但是如果你還不回去的話他肯定會這麼辦的。”他上下打量著桶哥,桶哥又高又壯,輕而易舉地就能把人拎起來像扔個啤酒桶一樣扔出去,“桶哥”這個綽號就是這麼得來的。那男的皺了下眉,點了點頭,走了。桶哥看著他轉過拐角處,徑直走到了主餐廳,才問我:“你還好嗎,小不點兒?”“還好,謝謝。”我們都叫桶哥“我們的”,主要是因為吉利安總是把他安排到我們這組,他也把我們當成自己人。不管桶哥晚上上不上班,他都會把最後下班的女生送到地鐵站,看著我們安全上車才走。不知出於什麼原因,他是唯一一個違反吉利安不準文身和打洞規定的人。沒錯,他是個雜務工,不是服務員,所以他不能跟顧客打交道,不過顧客還是能看到他。他的耳朵上打的是擴耳洞,眉毛、嘴唇和舌頭也都穿了洞,兩條花臂文滿了幫會刺青,在白襯衫外麵也看得一清二楚,可是吉利安從來不說他。從袖口到手背的刺青會露出,長發有時也遮不住他脖子背後的刺青。要是他把頭發紮起來,你都能看到腦袋上麵的刺青蓋住了半個腦袋。他吻了我的臉頰,把我送到衛生間門口,一直守著,然後等我出來再送我回廚房,還跟裡麵的所有女孩說:“小心主辦人的兒子。”“我就說吧。”霍普咯咯地笑起來。那天晚上,桶哥一直把我們送回了公寓。第二天,吉利安皺著眉頭聽完整件事,讓我們不要太擔心,因為客人回馬裡蘭了。當時我們也是那麼以為的。幾周後的一個下午,內奧米和我一起從圖書館出來,路上遇到了她的兩個同學。我讓內奧米跟她同學待一起了,還跟她說,剩下的路我自己就能走回去。我走了三個街區,然後就被不知道什麼東西紮了,我還沒叫出聲來,腿就沒勁了,眼前也突然發黑。“大下午的,在紐約街頭?”埃迪森半信半疑地問。“我之前說了,紐約人都不會管閒事的,那父子倆想要裝紳士能迷倒一大片人。他們肯定對周圍的人說了什麼合情合理的話。”“然後你醒了就在花園裡了?”“是。”門開了,女分析員的屁股還頂在門把手上,兩隻手上拿滿了吃的和喝的。她把東西往桌上一堆,向幫她穩住咖啡杯盤的維克多說了聲“謝謝”。“有熱狗,漢堡,還有薯條。”伊芙說,“我不知道你喜歡什麼口味,我就讓人把調味料都分開放了。”英納拉一時沒反應過來,過了一會兒才意識到,於是隻顧回說聲“謝謝”。“拉米雷茲有什麼新消息沒?”埃迪森問。她聳聳肩,“沒什麼重要的消息。又有一個女孩確認身份了,有幾個報了名字和住址,有的是地址不詳細。有個女孩的家搬到巴黎去了,真可憐。”維克多分好了吃的,看著英納拉研究調料。她的供詞有問題,可是問題出在哪兒他又說不清楚。過了一會兒,她搖了搖頭,伸手拿了一小包番茄醬。“參議員呢?”埃迪森又問。“還在飛機上;因暴風雨,改線路繞道兒了。”好了,維克多的願望基本實現。“謝謝啦,伊芙。”分析員指了指她的耳朵,“有任何有用的消息,我會立刻報告的。”她衝英納拉點點頭走了。幾秒之後,觀察室的門關上了,單向鏡也跟著輕顫了幾下。維克多一邊往熱狗上擠芥末倒調味料,一邊看了英納拉一眼。他不知道該不該問這個問題。他從沒對這間房裡的問話對象這麼沒把握過,起碼跟受害者從沒這樣過,不過她也算不上典型的受害者,不是嗎?這就是個大問題了。他衝著晚餐皺眉頭,不想讓女孩察覺到,他皺眉是因為她。埃迪森幫他掩飾住了。不過他確實想弄明白:“你聽到金斯利參議員一點兒也不驚訝。”“我該驚訝?”“那就說明你們知道對方的名字。”“不知道。”她把番茄醬擠到肉餅和薯條上,然後扔了根薯條到嘴裡。“那你怎麼……”“有些人會不住地說自己的家庭,我猜是怕自己忘了,不過不提名字,拉文納說過她媽媽是個參議員。我們隻知道這些。”“她真名叫帕麗斯。”埃迪森說。英納拉聳了聳肩,“一隻蝴蝶既進不了花園,也無法飛出去,你們怎麼稱呼這隻蝴蝶?”“嗯?你們呢,怎麼稱呼她?”“我猜想,這要看她媽媽是不是參議員了。如果她還沒準備好,就要被迫放棄拉文納這個名字,而被迫變成帕麗斯,你覺得這對她的傷害會有多大?”她咬了一大口漢堡,閉著眼睛慢慢嚼,喉嚨裡輕輕地發出類似咕噥的聲音,臉上的表情因為享受了美食變得柔和了許多。埃迪森無奈地笑了:“有一陣兒沒吃垃圾食品了吧?”她點了點頭。“洛蘭隻準我們吃健康食品。”“洛蘭?”埃迪森抓起筆記本,翻了幾頁。“護工接收到一位自稱洛蘭的女人。她說她是在那裡乾活兒的。你剛才的意思是她知道花園裡的事兒嗎?”“她就住在裡麵。”維克多盯著女孩,任憑調味汁慢慢從熱狗滴到箔紙上。英納拉慢慢吃著,等吃完了最後一根薯條,才繼續說道。“我剛才說了有些女孩很會巴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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