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納拉說得沒錯。親眼見到跟從文字裡讀到的,根本不是一碼事。維克多慢慢吐出一口氣,緩解一下緊張的氣氛。她從那堆照片裡,先拿起第一張,然後是第二張,第三張,第四張。花園的主樓已經被毀,但這些照片中的每一張幾乎都還原了一小段主樓的走廊。看到第七張,她打亂照片,再仔細看一遍,然後再重新放好。她摸了摸最上麵的照片中靠近中間的褐色線條,說:“這是利昂奈特。”“你朋友?”她的手指慢慢拂過照片裡的玻璃邊緣,小聲說:“對,以前的。”和你的名字一樣,在花園裡最容易忘記的事是生日。我後來認識的其他女孩都還很年輕,但我沒問她們具體年齡。本來也沒必要嘛。不知道什麼時候我們就死了,直對著的走廊也提醒著我們每天過的是什麼日子,何必再提這些呢?可是,利昂奈特的事發生後,我改變了想法。那時我到花園裡已經六個月了,跟其他女孩處得也都不錯,但是跟我最好的還是利昂奈特和福佑。她們跟我最像,都不會哭,也不會哀歎我們死定了的悲慘命運。我們在花匠麵前既不退縮,也不靠跪舔爭寵來改變命運什麼的。我們不卑不亢,來了就受著,沒來就做自己的事。花匠很喜歡我們。每天的吃飯時間都是固定的,其他時間我們也沒什麼地方可去,所以很多女孩就串門找安慰。如果花匠找你,他直接看監視器就行。那天利昂奈特叫我和福佑去她房裡過夜,我也沒多想,因為我們經常這樣。我本該聽出她話裡的絕望,其實意思很明顯,可是在花園裡待久了人人都麻木了。跟美一樣,絕望和恐懼像呼吸一樣無所不在。我白天穿著衣服的——永遠是黑色的,露出背上的翅膀——但是晚上不準穿。大多數人都隻穿內褲睡覺,想穿文胸都沒有。我在青旅和公寓裡待過,所以沒什麼關係,跟她們剛進來的時候比我臉皮厚多了,要是我臉皮薄一點點,估計就要崩潰。我們三個人在床墊上蜷在一起,等著滅燈,但是慢慢的我們發現利昂奈特在抖。不是抖一下兩下,而是像身體深處傳來的,像被電擊一樣地一直抖。我坐起來,緊扣住她的手指。“怎麼了?”她金棕色的眼睛裡閃著淚花,我突然覺得有點兒惡心。之前我從沒看她哭過,她也煩彆人掉眼淚,特彆是對自己。“明天是我21歲生日。”她小聲說。福佑叫了一聲,抱住利昂奈特,把臉埋在她的肩頭。“靠,利昂,對不起。”“我們還有保質期嗎?”我悄悄問。“21?”利昂奈特絕望地緊緊摟住我和福佑。“我……我不知道是該反抗還是就這樣。都是一死,我不想讓他那麼容易弄死我。可是如果反抗,結果更痛苦怎麼辦?媽的,我覺得自己就是個懦夫,可是我不想疼著死!”她開始小聲啜泣,我隻希望這個時候圍牆能降下來擋住玻璃牆,把我們都圍住,這樣她說的話就不會被走廊裡的其他人聽到。在我們中間,利昂奈特是出了名的堅強,我不想在她走的時候卻被彆人看扁。但是大多數時候,圍牆隻有一周的兩天早上99lib.會降——我們把那一天當成周末,也不管那天到底是否真的是周末——為了讓花匠給我們美麗的監獄做養護。雇來幫忙的人從沒見過我們,他們和我們中間還隔著一層又一層緊閉的門,所以也聽不到我們說話的聲音。哦,不對。當有新人進來的時候,也會把牆放下來。或者,有人死的時候也如此。我們不喜歡牆落下來,因為一旦牆落下來,總不過又有什麼特殊的事發生了。我們整夜都陪著利昂奈特,她哭得精疲力竭,一度昏了過去。可醒了又開始哭。大概四點的時候,她差不多醒了,磕磕絆絆地去洗澡,我們幫她洗了頭發,梳好,再編成一個皇冠辮。她的衣櫃裡有一件新裙子,琥珀色的絲綢,點綴著金色的流蘇,在黑色的映襯下像火一樣明豔。裙子映襯著她小麥色的皮膚,背後的翅膀顏色也被襯得更加絢麗:亮橙色的底,襯托著金色和黃色,周圍圈著黑色的點點,每個翅膀尖又有白色鑲黑色的條紋。活脫脫一隻亮銅蝶展翅。天剛要亮,花匠就來找她了。他打扮得優雅得體,中等稍高的身高,身材也很好。看起來要比實際年輕十到十五歲的樣子。暗金色的頭發,打理得一絲不亂,淺綠色的眼睛裡像是藏了一條大海。即便我一見到他就想吐,我也得承認他確實很帥。這一點毋庸置疑!我從沒見過他穿一身黑,他就站在門口,拇指插在口袋裡,靜靜地看著我們。利昂奈特深吸一口氣,緊緊地抱了福佑,在她耳邊說了些悄悄話,再跟她吻彆。然後她轉向我,痛苦得死死抱住我。“我的名字叫卡西迪·勞倫斯,”她輕輕說,輕到我勉強能聽清。“彆忘了我。彆讓他是唯一記著我的那個。”她也親了我,然後閉上眼,讓花匠帶她走了。我和福佑用了一個早上的時間,就整理完了利昂奈特屋裡過去五年來收集的個人物品。她在這裡待了整整五年了。我們拿下浴簾疊好,連同床上用品一起堆在光禿禿的床墊一邊。她塞在枕頭下的那本書原來是《聖經》,字裡行間都是她五年以來的憤怒、絕望,還有希望,動物折紙分給花園裡所有的女孩子後還會多出幾個。那天下午我們把折紙連同黑裙一起發給每個女孩。最後坐下來吃晚飯的時候,利昂奈特的痕跡已經在屋裡再也找不到了。那天晚上,牆降下來了。我和福佑一起蜷在我的床上,床上除了縫好的床單,現在又多了些床上用品。我們因為聽話,不惹麻煩,也不互相廝殺,才能像現在這樣待在一起,我現在也有床單和毯子了,跟我後背前翅膀下方的玫瑰色和紫羅蘭色顏色一樣。牆落下把我們困住了,福佑又哭又罵。幾個小時之後,牆又升起來了,剛升到離地一英尺,福佑就拽著我的手一起擠過去,去走廊裡找。但是我們隻走了幾步,發現花匠就站在那兒,倚在靠近花園那邊的牆上,觀察著玻璃裡麵的女孩。她的頭躬著,幾乎貼到了胸前,腋下用U型鐵固定住,讓她保持直立。長袍在周圍的透明樹脂裡飄蕩著,像是在水中一般。她後背的圖案幾乎緊貼著玻璃,那明亮的翅膀上的每個細節都看得一清二楚。利昂奈特的所有特征——她淩厲的笑,她的眉眼——都不見了,翅膀成了唯一的重點。他轉過身來,用手輕輕地梳理我的亂發,把纏在一起的輕輕拉開。“你忘記把頭發梳起來了,瑪雅。我都看不到你的翅膀了。”我開始紮頭發,想隨便綰一下,可他抓住我的手腕,直接把我拉走了。帶到我的屋裡。福佑哭了,然後罵著追過來。花匠坐在我床上,用手指一遍一遍地梳著我的頭發,梳到它像綢緞一樣順滑。然後他的手開始往彆的地方遊走,嘴也上來了,我緊閉著眼,在心裡默默背著《不安的山穀》。“等等,那是啥?”埃迪森插嘴問,臉上還掛著一副嫌惡的表情。她的視線從照片上移開,好笑地看著他。“《不安的山穀》,”她又說了一遍,“是愛倫坡的一首詩。‘他們都去參戰了,把村莊交給眼波溫柔的星,夜晚,從碧藍的塔裡,守望著繁花’……我喜歡坡。他把孤僻過得明目張膽,寫的東西讓人振奮。”“可是那……”“每次花匠來我屋子,我就背詩。”她若無其事地說。“我不會反抗他,因為我不想死。但是我也不想做這事,所以我讓他乾他的,我自己腦子裡想彆的事,我就背坡的詩。”“他給你做好文身的那天是你第一次,呃……第一次……”“背坡的詩?”她接下他說的話,作弄似的聳起一條眉毛。維克多臉紅了,但還是點了點頭。“不是的,謝天謝地。幾個月前我就對做愛產生好奇,想試試做愛,所以霍普就把她的一個男孩兒塞給了我。那才算吧!”埃迪森咳了一聲,維克多在心裡默默感謝妻子,感謝她教給了孩子們性的知識。要是換一個情景,我們大概就要叫霍普婊子了,可是有索菲婭在——她以前是真的拉過皮條,直到警察把她的兩個女兒帶走了——那種叫法就有點兒不太合適了。再加上霍普是找樂子,又不為錢。真求財的話,她能賺瘋。男的、女的、兩人、三人、還是一群人,霍普都能上。話說回來,公寓裡也沒有什麼隱私。除了洗手間,就隻有一間屋,而且床之間的床簾又那麼薄,根本擋不住什麼,再加上頭上沒遮擋。他們辦事也不會靜悄悄的。除了霍普和傑西卡,其他女孩也會帶人回來,隻不過她倆帶的次數最多,有時候一天還不止一次。過早碰到了——沒彆的意思——戀童癖的人,讓我基本對性沒興趣。再加上我爸媽的事。兩性關係太可怕了,我完全不想有這種關係,但是跟她們住久了,我慢慢也變了。她們不去做愛,就要聊做愛,我聽不懂時她們還要取笑我——要是霍普在,還會給我演示怎麼自慰——所以最後我的好奇心戰勝了厭惡感,我決定要試試看。嗯,我決定先想好再去試,所以一開始我有許多做愛的機會,但我都退卻了,因為我還沒想好,也就這樣錯過了。可是,在一個我不用晚上去上班的下午,霍普帶了兩個男孩回來。詹森是跟我們一起工作的為數不多的男服務生之一,他朋友托弗也是公寓裡的常客。不管霍普在不在,他倆都經常來玩,我們也覺得他們挺有意思,有時候他們來時會帶些吃的。三個人才剛一進門,霍普就迫不及待地扒詹森的衣服,等走到床簾前,兩個人的衣服就扒光了,他們一邊笑一邊跌跌撞撞地走到床簾後麵滾床單去了。托弗臉紅了,他還是有點羞恥心,他把他倆一路脫下的衣服踢到床邊。我當時坐在沙發上看書。有了詳細住址之後,我第一件事就是辦借閱證,每周去圖書館幾次。小的時候借讀書可以逃避許多事情,長大以後,雖然沒什麼要逃避的了,我卻依然愛看書。托弗把他們的衣服踢到床邊,然後去倒了兩杯橙汁——社會服務前兩天才來掃蕩過,所以冰箱裡還有蠻多好吃的——遞給我一杯,然後在沙發上跟我躺在一起。“怎麼,不跟他們一起嗎?”我故意問他,他臉更紅了。“大家都覺得跟霍普在一塊,就要一起做愛。但是我不喜歡這樣。”他嘟囔著說,我偷偷地笑起來。霍普的確喜歡幾個人一起乾,對此還很驕傲呢。托弗是個模特,年齡大概19歲,他有時候幫吉利安送送外賣,賺點外快。他做模特時的樣子好看——你知道吧,就是那種看起來平淡無奇卻因為經常會看到的那種好看。不過他挺好的。我們聊了聊上個星期我們一大幫人去看的日場戲,聊了他前幾天在一個博物館臨展上麵的假人表演,還聊到了一個我們都認識的人,他結婚了,不知道將來會不會離婚。我倆聊天的時候,霍普和詹森就在裡麵又是嗷嗷叫又是咯咯笑。嗯,或許那就是一個平常的下午吧。最後,他們終於快結束了。“都快四點了!”我衝著那兩個呻吟的人喊道,“你們該上班了!”“好,我這就讓他射精!”說到做到,三十秒剛過,她就讓詹森咕噥著起來了,十分鐘後,他倆就衝好澡上班去了。那天晚上,其他女孩也都去上班了,隻有內奧米和安珀去上周三的晚課了,他倆最早也要十點才能回來。托弗出去了一會兒,回來的時候帶了街角塔基家的外賣。我了解霍普的套路,她是先親再上手,直接伸進人家褲子裡,但我不是她。“哎,托弗?”“嗯?”“你想教我做愛嗎?”這也算一種直接吧。換作彆人,隨便找個人大概臉都要嚇白,不過托弗是霍普的朋友。再說他也跟我聊了一會兒天了。他隻是衝我笑笑,我再次確認他不是假笑。“好啊,要是你覺得你準備好了。”“我覺得差不多了。反正,不行的話不做就行了。”“嗯,沒錯。要是不舒服,你就跟我說,好嗎?”“好。”他把吃剩的晚飯丟到門口快要漫出來的垃圾桶上;該輪到霍普扔垃圾了,可她走的時候忘了。他回到沙發上,滑坐到墊子上來,輕輕地拉著我靠到他身上,說:“我們慢慢來。”然後就親了我。我們那晚其實沒做愛,他把這叫做適可而止。過程很舒服,也很有意思,我們一直笑個沒完。想想看,一年前我搬進來前還不會笑呢。等到內奧米和安珀下課回來,我們已經穿好衣服了,但是那晚他在我的小床上跟我擠在一起,繼續玩兒了一會兒,直到內奧米——她睡我旁邊——笑出來,說我們要是還不住嘴就要跟我們一起玩了。幾天之後,我們等沒人的時候真的做愛了,也是第一次做愛,事後我並沒覺出有什麼好。然後我們又做了一次,那次我才嘗到滋味。我們後麵幾周都搞在了一起,後來他在教堂裡遇到了一個女孩,說要認真交往,我們才分開。不過一開始炮友的關係很簡單,再回到朋友的關係就也很簡單,沒有什麼尷尬或是說誰傷了誰的感情一說。我們都沒愛上對方,也沒比對方投入更多。他跟教堂的妹子約會了之後,我還是喜歡他過來玩兒,但卻不是因為想跟他做愛。托弗人好,我們都喜歡他。可我還是不明白為什麼我爸媽那麼喜歡做愛,喜歡到對什麼都不管不顧。她擰開瓶子,喝了一大口水,咽的時候還摸了摸嗓子。維克多慶幸,這樣可以沉默一會兒,他覺得埃迪森大概也是這麼認為的,兩個男人都盯著桌子不說話。傷痛的確有,但維克多卻從沒見過受害人能這樣直白地大談性事。他清了清嗓子,把照片翻過來,不看走廊裡那些玻璃櫃裡被樹脂包裹的女孩子們。“你說你兒時的鄰居是個戀童癖,那你什麼時候還見過其他戀童癖?”“給我外婆剪草坪的那個男的。”她不說了,眨眨眼,瞪著瓶子。維克多猜,她本打算不說出這事的,可能因為疲勞,她放鬆警惕,所以輕鬆地就說開了。他把這種想法暫時擱置起來,看看還有什麼彆的機會。“你常見到你外婆嗎?”她歎了一口氣,開始揭手指上的另一處痂,不情願地說:“我跟她住。”“什麼時候的事兒?”我8歲那年,爸爸媽媽終於離婚了。他們一次就把錢、房子和車等財產分好了,其他就沒有彆的事了,不過隨後的八個月裡,他們爭吵不斷,都認為我應該跟對方生活。難道不是很棒嗎?每個孩子都該經曆一下,花八個月時間,聽聽看父母理直氣壯地說出不想要他們的理由。最後他們決定送我去外婆家,兩個人都付她撫養費。到我要走那天,門口放了三隻行李箱、兩個盒子、一個泰迪熊,我的全部家當。但是沒有一個人在家。一年前,對麵來了新鄰居,是一對剛生了孩子的年輕夫婦。我常常過去串門看小寶寶,小男孩很漂亮,他的人生還沒被毀掉,也不糟糕。他爸媽那麼好,估計以後也不會被毀的。每次去,他媽媽都會給我一碟曲奇和一杯牛奶,他爸爸還教會我打撲克和二十一點。那天,是他們把我送到了汽車站,幫我用父母留在床頭櫃上的錢買了公交車票,還幫我把行李塞到公交車的行李箱裡,跟司機交待好,還給我找了個座位。小孩的媽媽還給我準備了午飯帶在路上吃,順便拿上了剛出爐還熱乎乎的葡萄乾燕麥曲奇。我想要的家就像他們這樣,可惜我不是他們的孩子。最後,車開了,我跟他們揮手告彆,看著他們倆一起站在路牙石上,懷裡抱著寶寶,一直跟我揮著手,直到再也看不見。我到了外婆住的城市,出了汽車站還要打車才能到家。出租車司機一路上都在罵那些對孩子不負責任的父母,我問他他說的那些詞是什麼意思,他就教我怎麼說臟話。我外婆住在一幢又大又舊的房子裡,周圍住著的人在六十年前都很有錢,不過六十年後的那個時候已經破舊得不像樣了。司機把我送到目的地,幫我把東西都放到前門的小走廊上,我付了錢,祝他一天都他媽美好。他笑了,拽了一下我的辮子,叫我好好照顧自己。外婆絕經之後變得很奇怪。年輕時她是連環新娘——也是連環寡婦,但是她堅信就是那段時間把她變成了半截入土的乾癟老太婆,所以之後就一直蟄居在家裡,開始往所有房間和廳堂裡塞死掉的東西。對,沒錯,就是死了的東西。就連做標本的人都覺得她恐怖,能做到這種地步也是夠他媽可以的了。有些死掉的東西是她買的現成的,不管野生的還是外國的,比如熊啊、美洲獅啊這種你平時在城市裡見不到的東西。她還有鳥和犰狳這種標本,以及我最恨的、鄰居養的各種死法的貓啊狗啊的,她都拿來做了標本。她屋裡到處是這種東西,連廁所和廚房都有,真的是每一間屋子裡都有。我拖著我的行李剛走進屋子的時候,壓根就沒見到她的影子。不過聽到了她說話的聲音:“想來強奸的話,我是個乾巴巴的老太婆,所以彆費勁了!想來偷東西的話,我沒什麼值錢的!想來殺人的話,害不害臊!”我循著聲音,穿過被標本占滿了的窄窄的走道,最後在一間小小的家庭娛樂室找到了她。她坐在安樂椅上,穿著印著老虎的連體衣,裹在一件深棕色的皮草裡一支又一支地抽煙。她麵前的七寸電視一會兒閃一會兒冒雪花,看的是“猜價格”。直到播廣告時,她才抬起頭看了我一眼。“啊,你來了。上樓去,右手第三間。走之前乖乖地幫我從酒櫃上拿瓶威士忌來。”我給她拿了——沒辦法——看著她把一整瓶酒倒在沙發前排著的一溜兒死貓死狗麵前的碟碟碗碗裡,我真是被雷翻了。再怎麼想,怎麼美化,這種場麵也夠可怕的。“喝吧,我的小寶貝們,到死都沒撈著的好處,現在有了。”酒氣馬上彌漫了整個房間,混合了皮草和丟棄的煙頭的臭味。樓上右手第三間,我一開門,裡麵堆的死標本就滾了出來。那天,我花了一個下午和一個晚上的時間清理那些標本,找地方塞好標本,再把我的行李放進去。床單很惡心,我隻能蜷著身子在最大的行李箱上麵睡了一夜。第二天我把房間的上上下下都清理了一遍,把床墊上的灰啊老鼠屎啊——還有老鼠的屍體啊——都清理掉,再把從家裡帶來的床單鋪上。我儘力把房間收拾成家裡的樣子,然後才下樓。外婆還是老樣子,隻是連體衣換成了亮紫色的而已。我等到開始放廣告,清了清嗓子說:“我把房間收拾好了。我在這兒住的時候,你要是再放什麼死了的東西進我屋,我就把這房子燒了。”她大笑起來,拍了拍我的臉,“好孩子,我喜歡你這脾氣。”就這樣我跟外婆住在了一起。生活場景變了,但是生活還是老樣子。她每周讓人送一次食品雜貨,小費跟買的東西差不多貴,因為隻有這樣,送貨的男孩才願意過來,每次來男孩都很緊張。打電話叫他們加點東西倒是很容易。我上學的學校什麼都不教,老師連學生的名也不點,因為不想學生因為曠課掛科留級,否則第二年又得看到他們。本來學校裡是有一些好老師的,但是少之又少,反正我沒遇到。剩下的都是渣渣,除了薪水什麼都不關心。學生當然都很高興咯。在教室裡就買賣毒品,甚至小學生也幫他們哥哥姐姐買賣。我升中學的時候,每個出口都有電子監控門,但是沒人管,響了也沒事兒人一樣走出去。就算你不上課也沒人知道,一連幾天不上學也不會有人往學生家裡打電話詢問。我試過一次,在家裡待了一整個星期。回學校的時候連謊都沒準備撒。回學校不過是因為實在無聊。真是可悲啊。我誰都不理,所以他們也不理我。我天黑之後絕不出門,每天晚上是伴著槍聲和警笛聲入睡的。給外婆修剪草坪的人每個月來兩次,我就躲在床底下,怕他進來找我。他大概二十多快三十歲,可能再大一點兒,總是穿著低腰緊身牛仔褲,很低,很緊,想露,可就是我那個年紀也不覺得哪裡好看。他喜歡叫我漂亮妞兒,每次我放學回家的時候遇到他,他就想上來摸我,讓我跟他乾點什麼。有一次我抬腿一踢,正中他的蛋,他就罵我,追我到屋裡,可是他被門口的公鹿給絆倒了。外婆嫌他吵到她看肥皂劇了,也踢了他一腳。然後,我跑到幾個街區以外的加油站晃蕩了一會兒,看到他的卡車開走了才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