莓泉(1 / 1)

獵人筆記 屠格涅夫 3269 字 2天前

八月初的炎熱天氣常常令人不堪忍受。在十二點到三點這段時辰裡,即使最堅決最迷戀打獵的獵人也無法出去行獵,連最忠心的狗也“蹭起獵人的腳跟”,就是說,一步一步地跟在獵人的屁股後邊,難受地眯起眼睛,把舌頭伸得老長,對於主人的嗬斥,它隻是委屈地搖搖尾巴作為回答,臉上露出一副窘態,但不往前頭跑。我有一次就是在這樣的日子前去打獵。心裡很想找個陰涼地方,哪怕躺一會兒也好,可是我對這種誘惑抵製了好一陣子。我那隻不知疲倦的狗也一直堅持在灌木叢裡尋找獵物,顯然,它並不期望自己的狂熱行動會有什麼收效。這種令人喘不過氣的暑熱最終迫使我想到,還是保存一些最後的氣力和能力為好。我勉勉強強走到伊斯塔河邊,這條河是我的寬厚的讀者所已熟悉的。我走下陡坡,踏著潮濕的黃沙,朝著那個在附近頗有名氣的名曰“莓泉”的泉水走去。這股泉水是從河岸上那個漸漸變成又窄又深的峽穀的裂縫中湧出來的,它在離這兒二十來步遠的地方帶著歡快的絮叨聲瀉入河中。峽穀兩邊的斜坡上長滿了小橡樹林;泉水近旁是一片青翠的草地,草長得很短,整片草地仿佛天鵝絨一般;陽光幾乎從來沒有接觸過那清涼的、銀色的泉水。我好不容易來到泉水邊,草地上放著一個樺樹皮做的水勺,那是過路的農人留下給大家用的。我喝足了水,在陰涼處躺下來,向周圍掃了一眼。泉水注入小河的地方形成了一個水灣,那兒老是泛著一片漣漪。就在水灣旁坐著兩個老頭,背對著我。其中一個身體壯實,個頭高大,身穿整潔的深綠色長外衣,頭戴毛絨便帽,正在釣魚;另一個身體瘦小,穿的是一件帶補丁的棉毛上衣,沒有戴帽,膝上放著一小罐魚餌,有時摸摸自己白發蒼蒼的頭,像是要擋點陽光。我細細打量了他,認出他就是舒米希諾村的斯捷普什卡。請讀者允許我介紹一下這個人。距我的村莊幾俄裡遠的地方,有個叫舒米希諾的大村莊,村上有一座石結構教堂,它是為修士聖科濟馬和聖達米安而修建的。教堂對麵有一座曾顯赫一時的寬敞的地主大宅,大宅周圍有各種各樣附建的房屋棚舍,如雜用房、作坊、馬廄、地窖、馬車棚、澡堂、臨時夥房、供客人和管理人員住的廂房、花房、民眾娛樂房以及其他大小用房。在這個宅院裡住的是一家地主老財,他們的日子一直是過得安安穩穩的。不料在一天早晨,他們的全部家當突然被一場大火燒個精光。於是這地主一家便遷往另一處住了,這兒的宅院便開始荒廢。寬敞的廢墟變成了菜地,一些地方留下一堆堆磚頭瓦塊和先前屋基的殘跡。人們用沒被燒壞的圓木馬馬虎虎地釘了一間小屋,用船板蓋了屋頂,那船板是十來年前為建造哥特式亭台而購置的。主人讓園丁米特羅方帶著妻子阿克西尼婭以及七個孩子住進這個小屋,並派他種瓜種菜,供住在一百五十俄裡外的主人家食用,又指派阿克西尼婭照管那頭以高價從莫斯科買來的季羅裡種母牛,不過,很遺憾,這頭母牛已喪失了生殖能力,因此自買來後就沒有產過奶;她還得飼養一隻煙色的鳳頭公鴨,這是唯一的“老爺家的”家禽;孩子們由於年幼,沒有派他們任何差使,這倒使他們完全成了懶骨頭。我曾有兩次在這個園丁家裡借宿;路過時常向他買些黃瓜,可天知道為什麼他的黃瓜在夏天便長得那麼老大,皮黃而厚,淡而無味。就是在他家裡我頭一回見到了斯捷普什卡。除了米特羅方一家,還有一個托基督的福寄住在一個士兵的獨眼妻子那間小屋裡的年老失聰的教會長老格拉西姆。除此之外,便沒有任何其他家仆留在舒米希諾村了,因為我要向讀者介紹的這個斯捷普什卡一般不能算作人,尤其不能把他算作家仆。在社會裡,任何人總有一定的地位,總有一定的交往;任何家仆,即使不拿工錢,至少也得有他一份所謂的“口糧”,可是斯捷普什卡則絕對沒有拿過任何補貼什麼的,他無親無故,無人知道他的生死。此人簡直沒有來曆,沒有人談起他,人口調查簿上也不見得查得到他。有些不明不白的傳聞說,他從前當過某某人的侍仆;然而,他是何人,來自何方,是何人之子,如何成了舒米希諾村的村民,他那件不知從何年何月起就穿在身上的棉毛外衣是如何搞到的,他住在何處,何以為生等諸多問題,絕對沒有人能知道一星半點,老實說,也沒有人去考查這些問題。特羅菲梅奇老爺爺是個很了解所有家仆的四代家譜的人,就連他也隻提起過一次,他說,他記得已故的老爺阿列克塞·羅曼內奇旅長當年出征歸來時,用輜重車載回的那個土耳其女子就是斯捷潘(即斯捷普什卡的正式名稱。)的親戚。按俄國的古老習俗,每逢節日,就用蕎麥餡餅和燒酒普遍賞賜和款待大家,即使在這種節日裡,斯捷普什卡也不來到擺好的餐桌和酒桶旁邊,他不鞠躬行禮,也不前去吻老爺的手,不當著老爺的麵一口氣飲乾由管家的胖手斟的滿滿一杯酒,以表示對老爺健康的祝福;除非有個好心人經過,把一塊吃剩的餡餅分給這個可憐蟲。在複活節,人們按習俗吻他的臉,而他也不卷起油膩膩的袖子,不從後邊口袋裡掏出紅雞蛋,也不喘著氣、眨著眼把紅雞蛋獻給少爺以至太太。夏天他住在雞窩近邊的貯藏室裡,到冬天則住在澡堂的更衣室裡;最寒冷的時候便到乾草棚裡過夜。人們對他看習慣了,有時甚至給他一拳踢他一腳,但沒有人跟他說說話,他本人也好像生來沒張過嘴一樣。那場火災之後,這個被丟下不管的人便棲身在,或像奧廖爾人所說的,“躲藏”在園丁米特羅方家裡。園丁對他不理不睬,既不對他說“住在我這裡吧”,也沒有讓他滾蛋。斯捷普什卡也不算是住在園丁家裡,他是湊湊合合地歇宿在菜園子裡,他來來去去、一舉一動都無聲無息;打噴嚏、咳嗽時都蒙上手,害怕出聲,他老是忙忙碌碌,奔前奔後,活像螞蟻,這全是為了糊口,純粹是為了有口飯吃。說真的,要是他不從早到晚為自己的吃飯奔忙操心的話,那麼我的斯捷普什卡已成了餓死鬼了。糟就糟在朝不保夕,吃了上一頓,沒有下一頓!有時斯捷普什卡坐在籬笆旁啃蘿卜或是嚼胡蘿卜,或者低著頭切碎那肮裡肮臟的白菜幫;有時呼哧呼哧地把一桶水提到某處去;有時在小沙鍋下邊生火,從懷裡掏出幾塊黑乎乎的玩意兒扔在鍋裡;有時在自己的小貯藏室用木頭敲敲打打,釘釘子,做個擱麵包的小架子。他乾這種活時都是不聲不響的,像是偷偷摸摸地乾:有人瞧一眼,他就躲開了。有時他突然離開三兩天;他的失蹤當然也沒有人發覺……過不多久,一瞧,他又在那裡了,又在籬笆旁偷偷地給沙鍋生火煮吃的了。他的臉蛋很小,有一雙黃色的小眼睛,頭發直遮到眉毛,小鼻子尖尖的,耳朵特大,顯得透亮,活像蝙蝠的耳朵,胡子像是兩星期前剃的,老是留得不長不短。這就是我在伊斯塔河岸上遇到的與另一個老頭待在一起的那個斯捷普什卡。我走到他們身旁,向他們問了好,然後便挨著他們坐下來。斯捷普什卡的那位同伴我也認出來是位熟人:他是彼得·伊利奇伯爵家的已獲自由的農奴米海洛·薩韋利耶夫,綽號叫“霧”。他常住在那個患肺病的波爾霍夫城小市民——一家客店的老板——那裡,我經常在那家客店裡投宿。乘車經過奧廖爾大道的年輕官員以及其他有閒情的人(那些沉睡在條紋羽毛褥子裡的商人則無心及此)至今還可以發現離那個特羅伊茨基大村莊不遠的地方,有一座木建的兩層樓房立在路旁,房頂已經塌了,窗戶已經釘死,完全被廢棄了。在陽光普照、天氣晴朗的中午時分,你很難想象有比這遺址更淒涼的景象了。早先在這裡住的是彼得·伊利奇伯爵,他是當年有錢有勢的顯赫人物,以好客聞名。他的家裡常常雲集著全省的名流顯要,客人們在他的家庭樂隊震耳欲聾的樂聲中,在花炮和焰火的劈啪聲中儘情地跳呀,玩呀,熱鬨非常。如今,因途經這座荒廢了的貴族豪華宅第而勾起對往昔和青春歲月的感歎和回憶的,大概不止是一位老太太吧。伯爵長年地大擺筵席,帶著親切的微笑來往周旋於眾多的百般奉承的賓客之中。但不幸的是他的產業不夠他一生揮霍。他徹底破產了,於是便前往彼得堡,想在那邊謀個一官半職,但還未等到什麼結果,就死在旅館裡了。“霧”曾在伯爵家裡當過管家。伯爵還健在時,他就領到了解放證書。此人約七十歲左右,有一張端正而討人喜歡的臉。他幾乎總是麵露微笑,如今隻有葉卡捷琳娜時代的人才像他那樣笑得慈善而優雅。說話時,雙唇慢慢地開開合合,親切地眯起眼睛,說話帶點鼻音。他擤鼻子、嗅鼻煙都顯得不慌不忙,像在辦件要事。“怎麼樣,米海洛·薩韋利伊奇(即薩韋利耶夫的彆稱。),”我開始說,“釣到魚了嗎?”“您瞧一瞧漁簍吧:釣到了兩條鱸魚,還有五條大頭呢……給他看看,斯捷普什卡。”斯捷普什卡把漁簍遞給我看。“你近來好嗎,斯捷潘?”我問他。“沒……沒……沒……沒什麼,老爺,馬馬虎虎。”斯捷潘訥訥地回答,仿佛舌頭上壓著重東西。“米特羅方身體好嗎?”“他身體很好,可……可不是,老爺。”這可憐的老頭轉過臉去。“魚不怎麼愛上鉤,”“霧”說起話來,“熱得真夠嗆;魚全躲進樹叢下睡覺了……替我裝個魚餌吧,斯捷帕(斯捷普什卡的另一小稱。)。(斯捷普什卡取出一條蟲子,放在手掌上,拍打了兩下,安在釣鉤上,吐了口唾沫,遞給了“霧”。)謝謝,斯捷帕……老爺,您,”他接著向我說,“是去打獵嗎?”“是呀。”“唔……您的狗是英國種或是紐芬蘭種?”這老家夥一有機會就喜歡顯擺自己,他的用意是讓人知道,他是個見過世麵的人!“不知道它是什麼種,可是它挺好。”“唔……您還有一些狗吧?”“家裡養了兩群呢。”“霧”微微一笑,搖搖頭。“確是這樣:有的人對狗很著迷,可有的人白送他也不要。依我的膚淺之見,我以為養狗可以說主要是為了擺譜兒……想讓一切都顯得體麵:讓馬顯得體麵,讓養狗的仆人也顯得體麵,一切都得體麵。已去世的伯爵——願他進天國!——說實話,生來就不是一個獵人,可他也養狗,一年裡出去打一兩回獵。養狗的仆人穿起鑲金邊的紅外套,集合在院子裡,吹起號角;伯爵大人出來了,他們給伯爵大人牽過馬,扶他上馬,獵手的頭頭把大人的腳套進馬蹬,然後摘下帽子,用帽子托著韁繩遞上去。伯爵大人的馬鞭一響,養狗的仆人們便吆喝起來,擁出院子。馬夫騎著馬跟在大人後麵,用綢帶子牽著主人的兩隻寵愛的狗,小心照看著……馬夫他高高地騎在哥薩克馬的馬鞍上,容光煥發,大眼睛不停地轉來轉去……當然囉,在這樣的場合總是少不了有賓客。多麼開心,多麼派頭……咳,掙脫了,鬼東西!”他拽了下釣竿,突然說。“聽說,伯爵這輩子過得挺風光的,是嗎?”我問道。老頭往魚餌上吐了口唾沫,把釣鉤拋下去。“敢情,他是個富貴顯赫的人嘛。可以說,常常有一些從彼得堡來的頭等要人來拜訪他,常常有一些佩藍綬帶的人在他家裡吃吃喝喝。伯爵也挺會款待客人。他時常把我叫去,說:‘“霧”,明兒我要幾條活鱘魚,叫人給送來,聽見沒有?’‘聽見了,大人。’那些繡花外套、假發、手杖、香水、上等花露水、鼻煙壺、大幅油畫等都是直接從巴黎定購來的。一舉辦大宴會——天哪,可了不得!焰火滿天躥,車馬遍地遊,甚至還放炮呢。光是樂師就有四十人。他雇了一個德國佬來當樂隊指揮,可那德國佬竟擺起架子:要與主人一家同桌用餐,伯爵大人就下令讓他滾蛋,他說,我的樂師個個懂行,用不著指揮。當然囉,什麼都由老爺說了算。一跳起舞來,便跳個通宵達旦,跳得最多的是拉科謝茲舞和馬特拉杜爾舞(拉科謝茲舞是一種四人或四組男女跳的舞蹈;馬特拉杜爾舞是一種西班牙舞蹈。)……唉……唉……唉……上鉤了,夥計!(老頭從河裡拖上一條不大的鱸魚。)拿著吧,斯捷帕。”老頭又拋出釣鉤,接下說,“老爺倒是個好老爺,心腸也好。有時會揍你幾下,過一會兒就不記得了。隻有一件事不怎麼的,就是養姘頭。唉,那些姘頭呀,全不是好玩意兒!就是她們害得他破產的。她們全是從下等人家那裡挑來的。按說,她們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可是不:即使把全歐洲最值錢的東西都給了她們,還是不行!說來也是,為什麼不及時行樂呢,這是老爺家的事……可是搞到破產總是不該的呀。特彆是一個名叫阿庫麗娜的姘頭,如今她已不在人世了,願她升入天國!她本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丫頭,西托夫村一個甲長的女兒,瞧她那個凶勁!常常扇伯爵的耳光。她把伯爵完全給拴住了。我侄兒不小心把她的新衣服濺了點可可汁,就把他押去當兵……被押去當兵的何止他一個人呢。話說回來,那時候到底是好時光呀!”老頭又說了這段話,深深歎了口氣,低下頭,不吭聲了。“我看,你家老爺很嚴厲吧?”沉默了一會兒之後,我開口說。“那時候就興這樣嘛,老爺。”老頭搖搖頭,反駁說。“現在就不那樣了。”我眼盯著他,說。他斜過眼瞟了我一下。“現在當然更好了。”他嘟噥說,把釣鉤拋得遠遠的。我們坐在樹蔭下,可樹蔭下也悶熱得很。沉悶而炎熱的空氣似乎停滯不動;燥熱的臉愁苦地盼著風來,可是一點風也沒有。太陽從藍藍的發黑的天空火一般的照射;在我們的正對岸,是一片黃燦燦的燕麥地,有些地方長出一蓬蓬苦艾,連一根麥穗也沒有搖動。稍低處有一匹農家的馬站在齊膝的河裡,懶洋洋地搖晃著濕漉漉的尾巴;從低垂的灌木下有時浮出一條大魚,吐了幾口水泡,又悄然沉到水底,留下微微的漣漪。螽斯在枯黃的草地裡吱吱地叫著;鵪鶉仿佛不高興地啼喊著;鷂鷹在田野上空從容地飛翔,時不時地在一處停歇下來,迅速地拍了拍翅膀,尾巴如扇子似的展開。我們熱得一動不動地坐著。驀然從我們後麵的峽穀裡傳來了一陣腳步聲:有人朝著泉水走來。我回頭一瞧,就瞧見一個五十來歲的滿身塵土的莊稼人,身上穿一件襯衫,腳蹬樹皮鞋,背著一隻背簍,肩上搭著一件粗呢上衣。他來到泉邊,大口大口地飽喝了一通水,慢慢地站起身來。“是你呀,符拉斯?”“霧”朝他打量了一下,喊了起來,“你好呀,老弟。你是打哪兒來呀?”“你好,米海洛·薩韋利伊奇,”莊稼人走到我們跟前說,“打大老遠來。”“上哪兒去了?”“霧”問他。“上了趟莫斯科,去找老爺。”“為了什麼事呀?”“去求他。”“求他什麼呀?”“求他減輕點代役租,要麼就改勞役租,或者讓我換個地方也行……我兒子死了,眼下我一人對付不過來。”“你兒子死了?”“死了,”莊稼人沉默了一下,接下說,“我兒子以前在莫斯科趕馬車;說實話,代役租是他替我繳的。”“難道你們如今還繳代役租?”“是呀。”“你家老爺怎麼說呢?”“老爺怎麼說?他趕我走!他說,你怎麼敢直接上我這兒:這種事有管家管嘛;他說,你應該先向管家報告……讓我給你換到哪兒呀?他說,你得先把欠的租交清了。老爺真的生氣了。”“怎麼,你就這樣回來啦?”“就回來了。我本來打算查問一下,我死去的兒子有沒有留下什麼財物,可是沒有弄清楚。我對兒子的老板說:‘我是菲利普的爹。’而他對我說:‘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他爹呢?再說,你兒子也沒留下什麼;還欠我的債呢。’我就這樣回來了。”這莊稼人是帶著微笑對我們談這些事的,好像是在談彆人的事,可是他那雙小小的、眯攏的眼睛裡卻是淚水盈眶,嘴唇抽搐著。“那麼你現在就回家嗎?”“還能去哪兒?當然是回家。說不定我老婆正餓著肚皮呢。”“那你還是……那個……”斯捷普什卡突然開口說,卻又覺得不好意思,便不說了,把手伸到罐裡翻弄魚餌。“那你去找管家嗎?”“霧”繼續說,帶點驚訝地掃一眼斯捷帕。“我去他那兒乾什麼?……我還欠著租呢。我兒子在死以前就病了一年,連他自己那份租金都沒有交……我也不去操那份心了:反正從我身上擠不出什麼了……老哥,任你怎麼有鬼主意,都用不著了:我不管那一套了!(莊稼人哈哈大笑。)不管他怎麼耍聰明,金季良·謝苗內奇,總歸……”符拉斯又笑了起來。“怎麼樣呢?這可不好,符拉斯老弟。”“霧”一字一頓地說。“有什麼不好?不……(符拉斯的話音斷了。)天氣真熱呀。”他用衣袖擦下臉,又說了一句。“誰是你家老爺?”我問。“瓦列裡安·彼得羅維奇·×××伯爵。”“是彼得·伊利奇的兒子嗎?”“是彼得·伊利奇的兒子,”“霧”做了回答,“彼得·伊利奇還在世那會兒就把符拉斯住的那個村子分給了他。”“是這樣,他身體好嗎?”“身體好著呢,感謝上帝,”符拉斯回答說,“他氣色紅潤,臉好像更胖了。”“是這樣,老爺,”“霧”朝著我說,“要是在莫斯科附近就好些,可是在這裡得交代役租。”“租金得多少?”“租金得九十五盧布。”符拉斯嘟噥說。“喏,您知道,耕地沒多少,儘是老爺家的林子。”“有人說,那林子已賣掉了。”那莊稼人說。“喏,您看看……斯捷帕,給我個魚餌……斯捷帕?你怎麼啦,睡著啦?”斯捷普什卡猛地振作一下。莊稼人在我們旁邊坐了下來。我們又不作聲了。對岸有人唱起歌來,多麼憂傷的歌啊……我這位可憐的符拉斯發起愁來……半小時後,我們便分手了。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