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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格涅夫 1606 字 2天前

“格裡戈利,”兩個小時以後,伊琳娜挨著他坐在沙發上,兩手搭在他的肩上,“你怎麼啦?現在馬上告訴我,快點,趁著隻有我們倆在一起。”“我怎麼啦?”李特維諾夫說,“我幸福,很幸福,我沒有什麼彆的。”伊琳娜垂下了眼睛,微微一笑,歎息一聲。“這可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呀,我親愛的。”李特維諾夫沉吟片刻。“嗯,那麼……既然你一定要我講(伊琳娜睜大了眼睛,身子稍稍挪遠一點),我今天把一切都對我的未婚妻講了。”“什麼一切?你說了我的名字?”李特維諾夫驚訝地把兩手一拍。“伊琳娜,看在上帝麵上,你怎麼會有這樣的念頭!我竟……”“哦,原諒我……原諒我。你都說了些什麼?”“我對她說,我不再愛她了。”“她有沒有問為什麼?”“我沒有向她隱瞞我愛上了彆人,因而我們必須分手。”“哦……那麼她呢?同意了?”“嗐,伊琳娜!這是個少有的好姑娘!她完全自我犧牲,完全高尚。”“這我信,我信……其實,她除此以外還有什麼辦法呢。”“而且對於我這個毀了她的一生、欺騙了她、毫不憐憫地拋棄了她的人,沒有一聲責備,沒有一句令人難堪的話……”伊琳娜仔細看著自己的指甲。“告訴我,格裡戈利……她愛你嗎?”“是的,伊琳娜,她愛我。”伊琳娜默無一言,隻是整整衣服。“我得承認,”她終於說,“我實在不大理解,你怎麼會想到要去跟她說明一切?”“什麼叫怎麼會,伊琳娜!難道你要我對她說謊,裝假,對這樣一個純潔的靈魂?或者你認為……”“我什麼也不認為,”伊琳娜打斷了他的話,“我,很抱歉,很少想到她……我不會同時想著兩個人。”“那麼,你的意思是說……”“哦,怎麼樣?她要走嗎,這個純潔的靈魂?”伊琳娜第二次又打斷了他。“我什麼都不知道,”李特維諾夫回答,“我還要再見她一次。但是她決不會留在此地。”“啊!一路平安!”“是啊,她不會留下來的。其實,我現在想的也不是她,我所想的是你對我說過的話,是你答應我的事。”伊琳娜皺起眉頭望了望他。“忘恩負義的人!你還不知足?”“不,伊琳娜。我並不滿足。你使我感到幸福,但我並不滿足,而且你也了解我。”“那就是說,我……”“是的,你了解我。想一想你的諾言,想一想你給我寫的信。我不能和彆人共享你的愛,不,不,我也不能充當秘密情人這樣一種可憐的角色。我不僅把我自己的,同時也把另一個人的一生投在你的足下,我拋棄了一切,我把一切都打得粉碎,毫不顧惜,也決不回頭。但是我相信,我堅決地相信,你也會堅守自己的諾言,永遠把你的命運和我聯結在一起……”“你要我和你一起逃走嗎?我準備好了……(李特維諾夫狂喜地吻著她的雙手)我準備好了,我決不食言。但是你,你是否反複考慮過那些困難……費用準備妥了?”“我?還沒來得及考慮,也還沒有籌劃,不過隻要你說一聲:是的,你允許我行動,那麼不到一個月……”“一個月!兩星期之後,我們就要到意大利去了。”“我也隻需要兩個星期就夠了。噢,伊琳娜!你好像對我的建議很冷淡,也許,你認為這是空想,但我不是小孩子,我不慣於用幻想來安慰自己。我知道,這一步是多麼可怕,我也知道,我將要承擔什麼責任,但是我沒有彆的出路。最後,你也想一想,為了這個我不得不跟過去一刀兩斷,才不至於使我為了你而犧牲了的那個姑娘,把我看成是一個可恥的騙子!”伊琳娜突然挺直了腰,眼睛也閃出光芒。“哦,那麼對不起,格裡戈利·米哈依洛維奇!如果我要下定決心,如果我要逃走,那麼也要跟一個為了我而這麼做的男子,專門是為了我,而不是為了害怕在一個冷漠的女子眼裡貶低身份,她血管裡流的不是鮮血,是水和牛奶,du it coupé(法語:摻了水的牛奶!)!而且,我還要告訴您!我承認,我還是第一次有幸聽見,我所傾心的男子是值得憐憫的,他竟然扮演著一個可憐蟲的角色!我知道還有更加可憐的角色:有那麼一種人,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自己心裡發生了什麼事!”這回輪到李特維諾夫挺起了胸膛。“伊琳娜……”他剛剛開口說……她卻突然兩手緊緊捂著額頭,痙攣地猛然撲在他懷裡,用一種不像女性的力量摟著他。“原諒我,原諒我,”她聲音顫抖著,“原諒我,格裡戈利!你瞧,我有多麼壞,我多麼可惡,多麼妒忌,多麼可恨!你瞧,我多需要你的幫助,需要你的寬宏大度!是的,救救我,把我從這無底深淵拉出來,趁著我還沒有完全毀滅!是的,咱們逃走吧,離開這些人,離開這個社會,到一個遙遠、美好而自由的地方去!也許,你的伊琳娜終於會配得上你為她做出的一切犧牲!不要對我生氣,原諒我,我親愛的——請你相信,我會做你命令我做的一切,我會跟隨你去天涯地角!”李特維諾夫的心裡翻騰激蕩。伊琳娜那年輕而柔軟的身子更加緊緊偎依著他。他的頭低垂在她蓬鬆而芳香的美發之上,沉醉在感激與狂喜之中,輕輕地用手撫摩著它,輕輕地用唇吻著它。“伊琳娜,伊琳娜,”他一再地說,“我的天使……”她突然抬起頭,傾聽著……“這是我丈夫的腳步聲……他進了自己房間,”她輕聲說,然後迅速站立起來,坐到圈手椅上。李特維諾夫正想站起來……“你要到哪兒去?”她依然低聲說,“彆走,他本來已經在懷疑你了。你怕他吧?”他一直緊盯著那扇門。“是的,這是他,他馬上要到此地來了。對我講點什麼,跟我說說話。”李特維諾夫一時找不到話說,隻有默不作聲。“您明天不去看戲嗎?”她大聲地說,“上演《Le Verre d'Eau》(法語:《一杯水》。法國劇作家斯克利勃(1791-1861)的作品。),這是一出老戲,而且普列西裝腔作勢得可怕……我們簡直在發瘋,”她壓低嗓門說了一句,“這樣下去不行,這該仔細考慮一下。我應該事先告訴你,我的全部財產都在他那兒,mais j'ai mes bijoux(法語:不過我還有點首飾。)。咱們到西班牙去,好嗎?”她又提高了聲音,“為什麼所有的女演員都發胖呢?就拿瑪德琳娜·勃洛亨(瑪德琳娜·勃洛亨(1833-1900),法國女演員。)來說吧……你說話呀,彆坐在那兒不作聲。我的頭都暈了。可是你不該懷疑我……我會告訴你,明天你該到什麼地方去。不過你真不該告訴那位小姐……Ah,mais c'est charmant(法語:哎呀,這太妙啦!)!”她忽然間高聲喊叫,神經質地咯咯笑著,把手帕的邊都撕壞了。九*九*藏*書*網“可以進來嗎?”拉特米洛夫在另一間房裡問道。“可以……可以。”門打開了,將軍出現在門檻上。他一見李特維諾夫就皺起眉頭,但仍舊向他行禮,也就是說,不過把上半身彎了一彎。“我不知道你有客,”他說,“je vous demande pardon de mon indiscrétion(法語:請原諒我的莽撞。)。這麼說,巴敦還能使您覺得好玩嘍,李……李特維諾夫先生?”拉特米洛夫說起李特維諾夫的姓名時,總要來個停頓,仿佛他每次都忘了,一下子想不起來似的……再加上行禮時,有意誇張地舉起帽子,企圖以此來使他難堪。“我在此地並不感到無聊,Mcběle général(法語:將軍先生。)。”“真的嗎?可我卻非常討厭巴敦。我們很快就要離開這裡,不是嗎,伊琳娜·巴甫洛芙娜?Assez de Bade e a(法語:巴敦已經使我夠受了。)。順便講講,今天我替您碰碰運氣,居然贏了五百法郎。”伊琳娜撒嬌地伸出了手。“錢呢?給我。脂粉錢。”“記我的賬,記我的賬……您就要走了嗎,李……李特維諾夫先生?”“是的,我要走了,正如你所見。”拉特米洛夫再次彎了彎身子。“再見!”“再見,格裡戈利·米哈依洛維奇,”伊琳娜說,“我一定遵守自己的諾言。”“什麼諾言?可以讓我知道嗎?”丈夫問她。伊琳娜淡淡一笑。“不,這不過……是我們之間的事。C'est à propos du voyage……où il vous pira(法語:關於遊覽……考慮到一個地方去。)。你知道斯達爾(指艾特采爾用筆名斯達爾發表的神奇故事集。其中歌曲為莫紮特所作,插圖甚為精彩,係法國畫家托尼·約翰諾(1803-1852)所作。)那部作品嗎?”“啊!當然嘍,當然嘍,我知道。插圖很精彩。”拉特米洛夫似乎又跟妻子和好了:他跟她以“你”相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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