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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霞 屠格涅夫 669 字 2天前

整整兩個星期過去了。我每天都去看望哈金兄妹。阿霞似乎在躲避我,但那些我們認識的最初兩天裡使我大為吃驚的淘氣事情,她一件也不乾了。她好像暗地裡在傷心或惶恐不安;她笑得也少了。我好奇地觀察著她。她的法語和德語講得相當好。但處處可以看出,她從小沒有受到女人的照料,受的是一種奇特的,不同尋常的教育,和哈金本人所受的教育沒有絲毫相同之處。儘管他戴凡·戴克式禮帽,穿短上衣,可他身上依然散發出一種溫和的、幾乎是嬌生慣養的大俄羅斯貴族的氣息,而她不像個小姐;她所有的動作裡有一種不安寧的東西——似乎這棵野生小樹不久前才被嫁接,這種葡萄酒還在發酵。天生就害羞、膽怯,她為自己的羞怯而懊惱,出於懊惱,她強迫自己努力成為灑脫不羈的勇敢的人,但她並不是總能做到。我幾次和她談起她在俄羅斯的生活,談起她的過去,可她都是不情願地回答我的詢問。然而,我還是了解到,出國以前她長久地住在鄉村。有一次我碰上她在看書,她一個人。她兩隻手撐著腦袋,手指深深插入頭發裡,貪婪地一行行讀著。“好啊!”我走近她身旁說,“您真用功!”她微微抬起頭,傲慢並嚴厲地朝我看了看。“您以為我隻是會笑嗎?”她低聲說完就想離開……我瞧了一眼書的標題:這是一本法國。“然而,對您的選擇我不敢恭維。”我說。“可有什麼好讀呢?”她高聲地說,她把書往桌上一扔,補充說,“那還不如去胡鬨。”說完就跑到花園裡去了。就在那天晚上,我給哈金讀《赫爾曼與多羅泰》(《赫爾曼與多羅泰》,德國作家歌德的長篇敘事詩(1797年)。)。阿霞起初總是在我們身邊鑽來鑽去,後來突然停下,湊過耳朵來,輕輕地坐到我身邊,一直聽到我讀完。第二天,我又認不出她了,我沒有猜出她突然想當一個善於持家的、穩重的人,像多羅泰一樣。總之,她對我是個有點難以捉摸的人。她自尊心強到極點,但她吸引著我,甚至我生她氣的時候。隻是有一點我越來越深信,那就是:她不是哈金的妹妹。他對待她不像是個當哥哥的:過於愛撫,過於寬容,同時又有點不得已似的。一個奇怪的機會,看來證實了我的懷疑。一天晚上,我走近哈金住的葡萄園時,發現籬笆門關著。沒怎麼考慮,我就走到早先發現的圍牆上一塊倒塌的地方,跳了過去。離這個地方不遠,在小路旁有一個洋槐樹編的小亭子。我走到它跟前,打算從旁邊走過去……突然阿霞的聲音使我吃驚,她熱烈地含著眼淚說了下麵的話:“不,我誰也不想愛,除了你,不,不,我隻想愛你一個人——而且愛一輩子。”“得了,阿霞,安靜點。”哈金說,“你知道,我相信你。”他們的聲音是從亭子裡傳出來的,我透過稀疏交錯的樹枝看見了他們兩個人。他們沒有看見我。“愛你,愛你一個人。”她重複著,撲到他脖子上,帶著抽搐的號啕哭聲開始親吻他,緊緊地偎依在他的懷裡。“行了,行了。”他反複地說,輕輕用手撫摸著她的頭發。我一動不動地待了一會兒……突然我的身子猛地一抖。“要不要到他們身邊去?……絕不能去!”我腦子裡閃了一下。我快步回到圍牆邊,跳過牆,到了路上,我幾乎是跑著回家的。我笑了,搓著手,這個突如其來證實了我猜測的機會使我感到驚訝(我一刹那也沒有懷疑過我猜測的正確性),可同時我心裡也很痛苦。“然而,”我想,“他們倒真會裝假啊!可為了什麼呢?何必要愚弄我呢?我沒有料到他會這樣……這算一種什麼動人的表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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