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籽月華燈初上,都市的喧囂始於黃昏後的夜晚,擺地攤的小販將原本就狹窄的天橋占去了二分之一。我背著書包穿著十一中的校服在他們中間遊離,時間已經很晚了,可我就是不想回家。腦子裡血腥的畫麵不停地閃著,哭泣求饒的可憐女人,拳腳相向的凶狠男人,舉著尖刀渾身是血的俊美少年,那少年輕輕地舔著手上的鮮血,用近乎溫柔的聲音說:“我說過,我會報仇的。”二我記得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他正站在陽台上用笛子吹著好聽的曲子,那時候的他於我便是一道光芒,是我仰望的方向。他臉上總是帶著乾淨的笑容,輕輕地揚起嘴角,他不像同年的男孩那樣,總是將自己全身搞得臟兮兮的,他的衣服總是乾淨整潔,離得近了,還能聞到淡淡的肥皂香。他對誰都很好,從來不會拒絕任何人的請求,就連我這樣被全班鄙視的留級生也被他細心地照顧著。衛末一就是這樣一個男孩,像個小紳士一樣,溫文有禮地對待身邊的每一個人。可是後來,我發現了末一的秘密,他其實並沒有表麵上看到的那樣好,他將我撿到的小貓咪握在手上,然後高高地舉起來,摔下去,舉起來,摔下去。即使是做著這麼殘酷的事,他的嘴角也還是帶著溫和的笑容,蒙矓的眼神裡好像沒有聽見小貓淒厲的叫聲一樣。我猛地衝過去,將小貓奪下來,憤怒地瞪著他:“你乾什麼呀?你太壞了!”他像是從夢中驚醒了一般,先是愣愣地看著我,然後看著我懷裡受傷的小貓,伸手想碰碰我們,可我抱著貓退得老遠,他收回手,傻傻地看著我。我使勁瞪著他,不敢相信一向善良的末一會乾出這樣的事情。他自己也不敢相信似的看著自己的雙手,眼裡滿是慌亂,他有些崩潰地使勁抓了一把頭發,望著我忽然就哭了,喃喃自語:“我不能變成他那樣,我不想變成他那樣!”我抱著貓站在一邊看他哭得可憐,有些鬱悶,明明是他欺負了貓,但為什麼變得好像是我欺負了他一樣。可一想起他對我的好,我的心又慢慢變軟了,我向前走了一步,輕聲說:“你彆哭了好不好,你下次彆這樣了,好不好?”他卻像是沒聽見一樣,如木偶般一步一步地走了。那時,我看著他的背影,我以為他是個壞孩子,隻是表麵上裝得很善良,所以我決定不理他了,即使他長得再好看也沒用。直到有一天,我在家裡寫作業,忽然聽到院子外麵大吵大鬨的,我打開門走出去,隻見一個男人用皮帶勒著末一的脖子,把他像狗一樣往外拖。他雙手拉扯著脖子上的皮帶,小小的腳步不得不跟隨男人野蠻的腳步往外跑,男人將他拖到四合院外的小池塘邊,使勁地將他往水裡推。末一敵不過他的力氣,被推落池塘,水麵上濺起一串水花。我驚得大叫起來,一邊叫一邊往池塘邊跑去。一些鄰居看不下去了,快步跑過去想將末一從池塘裡撈起來,可是男人卻陰森森地叫囂著誰要是過來,他就砍死誰,砍死誰全家!鄰居們都被男人瘋狂冰冷的眼神嚇住,我不管不顧地跑到池塘邊,對著末一伸出手,想將他拉上岸來。可男人卻將我一推,凶狠地對我吼:“小心我把你也丟下去!”鄰居家的一個大媽抱著我往後退了兩步,悄聲說:“彆去彆去,彆惹他,他是精神病患者,他殺人不犯法的。”我嚇得哭了,我看著可憐的末一從冰冷的池塘裡掙紮著站起來。那時,我穿著厚厚的棉襖,站在岸上瑟瑟發抖,他穿著單薄的毛衣,站在水裡,池塘裡又臭又臟的水漫到他的胸膛,他沒有馬上爬上岸來,隻是默然地瞪著岸邊的人。水珠從他的頭發上一串串地滾落,暗黑的雙眸裡滿是嘲諷,他的嘴角甚至微微勾起,帶著一絲不屑的、冰冷的笑容。男人被他這樣的表情激怒了,揮著皮帶衝過去抽打他,皮帶打在水麵上,發出“吧嗒吧嗒”的響聲。我揪心地看著這一切。直到警笛聲響起,這場恐怖的虐待才算結束。警察將末一從池塘裡抱出來的時候,他已經凍僵了,臉色蒼白得像紙一樣,他的嘴唇已經凍得發青,醫生說他要是再晚些送來,雙腿都保不住了。後來,這種事情還是經常發生,有的時候是在住的大院裡,有的時候末一爸爸甚至跑到學校去打他。語文老師看不過去,上去攔了一下,也被打得頭破血流,從此,就再也沒人敢攔他。學校裡的孩子再也不敢和末一玩,可末一卻一如從前,依然笑得溫和,依然樂於助人,依然關心、照顧身邊的每一個人。我忍不住問他:“末一,你為什麼要這樣呢?明明不開心,為什麼還要笑呢?”末一沉默了一會兒道:“我沒有不開心,人的一生隻有一件事情是不能選擇的,那就是出生,這是我的命,我認了。“可是,將來想成為什麼樣的人,卻是可以選擇的。”他的眼神望向遠方,手指輕輕地摩挲著青紫的傷口,輕聲說,“我不想變成他那樣。我不想去傷害任何一個人,我不想生氣,不想打人,不想讓任何人恐懼我。”說完,他淺淺地笑了一下,望著我說:“我想做一個好人”。我看著他,眼睛微微發酸,張了張嘴,卻什麼話也沒說出來。我走上前去,抬手摸摸他的傷口,輕輕地,一下一下地揉著,我說:“末一,你是最好的。”那時,我看見他的笑容,特彆苦澀,眼裡還帶著星星點點的淚光。那時,我是多麼心疼那個男孩,那時,我就想,不管他將來變成什麼樣,在我心裡,他永遠是個好人。三末一,你知道嗎?即使到現在,你在我心裡也是最好的,即使你違背了當初的意願,即使你在自己選擇的人生道路上越走越遠,可我依然記得你,記得原來的你,那個總是帶著溫和的笑容,生怕身邊的人有一點兒不開心的末一。所以,即使你做出什麼事,我都能原諒你,我總對自己說,末一是個好人,最好的人。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了呢?大抵是你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大抵是你到了另一個男孩,那個和你有著一樣麵容,一樣血液,一樣笑容的男孩,那個從未吃過一點兒苦,受過一點兒罪,流過一滴血的男孩。你們明明是兄弟,你們同一天生日,你們同父同母,可當他依偎在母親懷抱的時候,你卻躲在房間裡瑟瑟發抖;當他享用著豪華生日大餐時,你卻連一碗稀飯、一個饅頭也沒有。所以,你終於崩潰了,是嗎?所以,你那個當個好人的願望,終於消失得無影無蹤了,是嗎?我還記得我們倆第一次遇見你哥哥,是在一個下雨天。我們倆都沒帶傘,牽著手狼狽地在馬路上跑著,我們倆總是那麼狼狽。雨越下越大,我們不得不在一家餐飲店外停下躲雨,我們縮在房簷下,吃著我從家裡帶出來的餅乾,喝著用塑料瓶裝著的白開水。你吃東西的時候總是很優雅,小口小口的,一點兒聲音也沒有,而我總是吃得滿嘴都是。你會溫柔地抬手為我將嘴邊的餅乾屑輕輕撣掉,我眯著眼,微笑地望著你。我將餅乾塞進嘴裡,轉頭看著身後的餐廳,是一家法式餐廳,銀色的刀叉,通透的酒杯,美麗的燈光,一切就像電視劇裡一般高檔。我看著一個少年切開牛排,將一小塊牛排塞進嘴裡,我傻傻地跟著也塞了一塊餅乾進嘴裡,他嚼了嚼,我不知道什麼味,我嚼了嚼,也不知道是什麼味。那少年好像發現了我的目光,轉過頭來看我,我完全愣住了。那時,你正舉著塑料瓶喝著冷開水,而他手上端著透明的葡萄酒杯,杯子裡裝著我們從未品嘗過的美味,而你們居然有著近乎相同的麵容。餐廳裡燈火通明,我們將裡麵看得一清二楚,餐廳外漆黑一片,餐廳裡的少年隻看見了我們的身影,看不清我們的相貌,所以,他很正常地轉頭繼續吃他的法式大餐,而我們,被驚得動也不能動。從那天之後,你瘋狂地開始打聽那個男孩的身世。你發現,那個男孩是我們市知名企業家的兒子;你發現,那個男孩的母親長得和你父親深鎖在抽屜裡的照片一樣;你發現,你父親的醫藥費,乃至你的生活費,都來自於這個女人;你還發現那個虐待了你十幾年的父親,其實和你一點兒血緣關係也沒有,他隻是你母親的前夫,而你卻是你母親情人的孩子,她帶走了你的哥哥,卻將你留給了惡魔。那之後,你變得有些奇怪,你總是跟蹤你的哥哥,去他的學校,偷窺他的生活。你發現,他才是真正的紳士,他的笑容才是真的明媚,而你的,總是帶有一絲勉強。你忽然清醒了,你再也不像從前一樣,總是勉強自己笑著;再也不像從前一樣,總是當一個好好先生!你對我說,你自己都覺得自己好假!你再也不對我說,你想當個好人。你再也不對我說,你認命。你摸著青紫的傷口,詛咒一般地說:“這些傷口,我會還他的,加以十倍,二十倍。”知道嗎,我越來越害怕你,我抓著你的手,望著你的眼睛,可裡麵再也看不到我的身影,也再看不到清澈如山泉般的雙眸,現在那裡麵充滿了仇恨。我說:“末一,你打不過他的。”你扯了扯嘴角,笑容充滿嘲諷,你說:“勇者憤怒,抽刃向更強者;怯者憤怒,卻抽刀向更弱者。”“一個如此卑微的弱者,不出三年,我一定會報仇。”於是,你做到了嗎?三年後的今天,你終於報仇了嗎?那個將你打得體無完膚,那個從來不把你當人看待的父親,你終於殺掉他了嗎?那天,他喝了酒,又發了狂一般地毆打你,已經十八歲的你依然沒有還手,隻是沉默地站著,當他打得氣喘籲籲的時候,你用冰冷的眼神望向他,你說:“你這個沒用的弱者,自己的妻子和人跑了,隻能遷怒於無法反抗的我嗎?”“你真以為我打不過你麼嗎?“即使現在打不過,再過兩年,我一定打死你。”你父親被你一刺激,更是發了狂一般打你,硬是把一條手腕粗的拖把棍都打斷了,你被他打得跪了下來,嘴裡吐出一口鮮血。我再也看不下去,衝了出來,一把推開他:“神經病!神經病!你這個神經病!”我瘋狂地罵他,捶打他,天知道我有多恨他!可是我沒想到,發了狂的精神病人有那麼大的力氣,他一下就把我掀翻在地,臭烘烘的身體壓了上來,粗暴的拳頭毫不留情地落了下來,我哭喊了起來。那種疼痛,我一刻也忍受不了,在我哭得快要接不上氣來的時候,疼痛的感覺忽然消失了。我睜開蒙矓的淚眼,往上看去,隻見你雙手舉著一把細長的水果刀,那刀刃狠狠地插進了那個男人的身體,你冷著眼,猛地將刀拔出來,鮮紅色的鮮血,順著傷口,順著刀柄流得你一手都是。你鎮定地站起來,抽了一張餐桌上的餐巾紙,緩緩地將手上的鮮血一點一點地擦乾淨。用近乎殘忍的聲音看著地上的屍體說:“這種人,死了算了!”末一,那一刻的你,一點兒也不像你,被仇恨蒙蔽雙眼的你,變成了另外一個人。當你把水果刀捅進他身體的那一刻,你的手在顫抖嗎?當鮮血流過你的手腕時,你真的覺得開心嗎?末一,其實你是害怕的吧?末一,我知道的,那時,你是為了我,如果他不是喪心病狂地打我,你是不會出手的,對不對?其實我知道的,那把水果刀,從你十二歲起就跟著你,你有千萬次機會殺了他,可你卻從來都忍過去了。你不用再否認,真的不用再否認,我知道,你永遠是個好人,即使你總是說著要報仇,可你卻從來沒有付諸行動過。你做得最壞的一件事,隻是偷偷地拿了前街燒餅店的幾個燒餅。所以,當警察盤問我的時候,我睜著眼睛說謊。我說,你父親是自己碰到刀口上去的;我說,你隻是拿刀嚇唬嚇唬他;我說,你隻是正當防衛。可是末一,你卻畏罪潛逃了。殺了人之後,你把我和屍體扔在一起,再也不知去向。四夜涼如水,我沉重的腳步“吧嗒吧嗒”地徹響在夜色中,離家不遠的小路上,路燈總是很昏暗,我討厭這種昏暗,我寧願在一片漆黑中行走,也不想要這樣昏暗的燈光給我照亮。拐彎,剛進院子,一個黑色的人影躥出來,一把將我拉進黑暗的樹叢裡,我嚇得大叫一聲,他連忙捂住我的嘴。我驚恐地瞪大眼睛,使勁扯著他的手,他緊緊地抱著我,在我耳邊連聲說:“噓,彤彤彆怕。是我,是我。”末一?我使勁點點頭,表示我知道了。末一放開手,我連忙轉過身去,認真地看著他,眼淚就這麼莫名其妙地一滴滴掉落。“怎麼哭了?嚇壞了?”他心疼地為我擦著眼淚,好看的眉頭緊緊地皺著。我咬著嘴唇哭,雙手緊握成拳頭,忍不住一下下地捶打著他的胸膛,輕聲咒罵:“壞人!壞人!壞人,叫你丟下我!叫你丟下我一個人逃跑!壞人!”我一邊哭,一邊使勁地捶打他!“對不起,對不起,彤彤彆哭。”末一一把將我攬進懷裡,很用力地抱著我,像是要將我揉進他身體裡一樣,“我錯了,我錯了,你彆哭好不好。”“你知道我有多擔心你嗎?”“你知道我被警察問了多久嗎?“你知道我為你撒了多少謊嗎?“你太壞了,你怎麼能丟下我一個人,你怎麼能自己跑了呢?”我一邊捶打他,一邊在他懷裡哭訴著最近幾天的委屈。“對不起,對不起,是我錯了。”“彆哭了,我不是來接你了嗎?“我怎麼會丟下你呢?“我們說好要永遠在一起的。”我聽見他不停地向我道歉,不停地安慰我,可我隻是哭,一直哭,他就這樣一直抱著我,一直安慰我,一直到我平靜下來為止。雖然,我還是生氣,可我還是忍不住擔心:“這裡好像不安全,在這裡待久了沒問題嗎?”末一無奈地笑了笑:“我知道這裡不安全,可你哭得這麼起勁,我又怎麼忍心打斷你呢?”“哼!”我伸手又捶了他一下,“還不都是你!都是你害的!”末一一把抓住我的拳頭,裹在手心裡,他的手大大的,掌心的溫度還是那麼熟悉,那麼令我安心。我抬頭看著他,他也直直地看著我,我們都沉默了。夜太靜了,沒人說話的時候,彼此的呼吸聲聽得這麼清楚,我甚至能聽見他的心跳聲,我感覺到了他的不安,他有些困難地開口問我:“彤彤,你願意跟我走嗎?”“一起亡命天涯。“從此,整個世界隻有我們倆。”我眨眨眼睛,望著他,明亮的月光照在他的臉上,我看見他俊美的臉龐,微微皺起的濃眉,漂亮的鳳丹眼中帶著一絲緊張,他的手緊緊地握著我的,我能感覺到他手心的微微顫抖。我抿了下嘴唇,輕聲說:“你殺了人。”他以為我拒絕了他,眼裡閃過一絲悲傷。我再也忍不住了,抿著嘴唇,望著他笑:“即使你殺了人,我也是如此愛你。”他聽了我的答案,輕輕地笑了,嘴角揚起我喜歡的弧度,他用力地抱住我,用不敢相信的語氣說:“笨蛋!你居然真的答應了,真是個笨丫頭。”我抬起手,用力地擁抱他,輕輕地笑了。好吧,從此之後,世界隻有我們倆。五其實,這不是我和末一第一次私奔了,我們私奔的次數兩隻手也數不過來。小的時候,他被虐待,我也好不到哪兒去,我們家的情況也很複雜,父母早就離婚了,我判給了媽媽,媽媽改嫁之後,又把我踢給了爸爸,爸爸早就有了新的家庭,有妻子,有兒子。可想而知,我在爸爸家裡也不好過,冷言冷語是家常便飯,隨手打罵也不稀奇。所以,我和末一總覺得,我們是被遺棄的孩子,我們一想不開就會兩人手拉手跑掉,有的時候一個星期,有的時候一個月,家裡的人早就放棄了我,也不想管我,當然也不會想來找我。每次來找我們回去的,居然都是末一的那個有精神病的爸爸。想想,其實末一的爸爸真是一個奇特的人。為了怕被警察抓住,我們倆不敢坐車,不敢走大路,隻敢在鄉間小道上走。餓了,就去買一些便宜得不能再便宜的食物,兩個人分著吃。困了末一就找一個隱蔽的牆角,讓我坐在裡麵,他坐在外麵,我靠著他,他靠著牆,就這樣互相依偎著睡一晚上。山間的小路上總是開滿黃色的小野菊,末一隨手掐一朵,就往我頭上戴。我不喜歡,總是搖著腦袋拒絕。他就一臉認真地看著我說:“好看,真的好看。彤彤戴著吧。”我還是搖頭:“這麼好看你自己戴呀。”然後我就摘了朵野菊花往他頭上戴,他也不反抗,笑眯眯地讓我戴上,然後還歪著頭問我:“好看嗎?”我總是眯著眼睛嗬嗬地笑:“好看,太好看了!”他伸手取下頭上的花朵,戴在我的耳邊,輕輕地將我的發絲撩到後麵,柔柔地望著我說:“不及你好看。”然後,我的臉就會慢慢變紅,他總是這樣,毫無預警地就說一些讓人心跳的甜言蜜語。真是討厭,討厭死了!我們順著長長的火車軌道往前走著,沒有方向,沒有目標,隻是不停地走著。每天,從我們相握的手上流出來的汗,就能浸濕好幾張餐巾紙。可不管怎麼熱,不管手上流了多少汗,他都不會放開我的手,或牽,或十指交握,或小指相勾。當時我想,隻要有他在,這一路,即使沒有儘頭也可以,這一生,即使沒有目標也可以。那天,我們路過一個小飯店,繚繞的飯香勾得好久沒吃過一頓飽飯的我連口水都差點流下來了,末一看著我這樣,好笑地刮了一下我的鼻子,嗤笑道:“饞貓。”我嘟著嘴巴看他:“我餓了。”“那進去吃吧。”“沒有錢。”“沒關係的,我有辦法。”“什麼辦法啊?”“先吃再說,相信我。”好吧,我相信了他,有些忐忑不安地走進飯店,點了幾個炒菜,飽飽地吃了一頓。末一看著我,隻是笑,不停地將炒菜裡的肉絲夾給我。我停下碗筷,說:“你也吃啊。”他嗯嗯地點頭,卻依然將菜盤裡所有的肉絲都夾給我。吃飯的途中,他去上了個廁所,回來後問我:“吃飽了嗎?”我點點頭:“嗯。”“來,站起來。”“嗯。”“我說跑你就跑。”“啊?”“跑!”說完,他拉著我飛快地往外跑,我跟著他不停地跑啊跑的,不時擔心地回頭往後看,生怕老板追上來,但也許是我們運氣好,老板並沒有追上來。我們跑了很遠,才停下來,末一跌坐在路邊使勁笑著,我生氣地踹他:“你說的有辦法就是吃霸王餐啊!”“豬啊你!“怎麼能這樣呢!“這樣是不對的。”末一不說話,看著我生氣的臉笑,我不理他,忽然覺得悲憤,難道我們以後都得靠這種坑蒙拐騙的伎倆度日了?我們才十七歲,難道我們的一生都要像這樣,像見不到光的老鼠一樣躲躲藏藏,像流浪的貓狗一樣,永遠也吃不上一頓飽飯?我咬著嘴唇看他,忽然,我聽見自己說:“去自首吧。”末一的笑容僵在臉上,我也呆住了,我沒想到自己會說出這句話。他抬頭看了看我,然後又低下頭來,輕聲問:“這樣的日子,已經夠了是嗎?”我猶豫了一會兒,卻也還是點點頭。“也是……”他苦笑了下。“彤彤,其實我不怕坐牢。”他頓了一下又繼續說,“隻是我進去了,誰來照顧你呢?”“知道嗎?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家裡人對你又不好,你的性子又冷,又沒什麼朋友,如果……如果我不在你身邊,那誰來照顧你呢?”他說這些話的時候,一臉憂愁,像是有無儘的擔心一樣。那時,我感動得說不出話來;那時,我才知道,原來,我在他心裡,早已是比責任、比愛更重要的存在。“如果,你答應我,你會好好的,好好地照顧自己,好好地讀書,那我就答應你,去自首。”我抬起眼睛望著他輕輕地點頭:“我答應你,我會好好地等你出來。”他“撲哧”一聲笑了:“笨蛋,我們說的不是一件事。”我卻堅定地看著他:“不,我們說的就是一件事。”末一自首那天,是我陪他去的。那天天氣很好,雲淡風輕,我們還是手牽著手,他隻讓我將他送到警察局門口,便不再讓我送了。他說:“我不想讓你看到我戴手銬的樣子。”我說:“好的。”他說:“我想自己一個人進去。”我說:“你去吧。”他說:“真的不用等我。”我說:“知道了,我一定等你。”他看著我直搖頭,一直笨蛋笨蛋地罵著我。我最終還是忍不住,回了他一句:“你才是笨蛋,最大的笨蛋。”六當時我想,他未成年,又是正當防衛,又因為長年被虐待,所以才失手殺了人,所以,他不會被判多久。可是我錯了,一審判決下來,他被判了八年。我不服,我當然不服,怎麼可以這樣判呢?法官你是白癡嗎!是呆子嗎!我想找人為末一請律師,我想找人為末一申請二審判決,可是我誰也不認識!後來,我終於想起了末一那有錢的父母,也許找找他們還能有一線希望。至少,末一也是他們的兒子啊!可是,像他們這樣的大人物,我根本見不著,我隻能找到末一的哥哥,那個和末一有著一模一樣麵容的少年。他的學校在四十二中,是全省最有名的貴族高中。我穿著十一中的校服站在門口等他,路過的學生都用一種看鄉下人的目光看著我,一向膽小的我,此時卻將頭抬得高高的。我等了七天也沒等到他,在第八天的下午,我終於忍不住,翻過了圍牆,衝進他的學校找他。終於,我在一個小花園裡找到了他。那時,他正和他的一個朋友聊天,我急急忙忙地跑過去,一把拉住他的衣袖,滿眼都是乞求的目光。末一的哥哥先是一愣,然後輕聲問:“同學,你怎麼了?需要幫忙嗎?”一樣的麵容,一樣溫柔的強調,讓我的眼淚忍不住往下掉。他連忙拿出手絹遞給我,我一邊哭一邊將末一的事講給他聽,他一臉震驚。“我沒想到我還有一個弟弟。“你放心。我會幫他的,你彆哭了。”我點頭,完全相信了這張和末一一模一樣的臉。後來,二審的時候,末一真的減了刑,法官酌情輕判,改判了三年有期徒刑。當我聽到宣判結果的時候,開心地哭了,想著怎麼也要感謝一下他哥哥。雖然我沒有多少錢,可一句“謝謝”總是要去說的。萬萬沒想到,這是我這輩子做得最錯誤的決定了。當我再次翻過高高的牆頭,還沒走到小花園就聽見裡麵傳來奸笑聲:“喂,寧遠,你太壞了吧,明明是你殺了人,還非要嫁禍給你弟弟讓他去坐牢。”“什麼叫嫁禍,是他自己願意代我去坐牢的好不好!”“還不是你威脅他,要是不給你抵罪,就弄死他女朋友。”“我也就是隨便說說而已,怎麼知道他就信了呢。”“你弟已經夠可憐的了,你還這麼害他。”“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命!他就是苦命,就該他坐牢!”我聽到這裡再也忍不住了,猛地衝出去一把推開他:“你渾蛋!”寧遠被我推得一個踉蹌,可我不肯放過他,我不能原諒這樣的人,他怎麼可以這樣!末一已經夠可憐了,為什麼他還要這樣對他,從來不把他當家人也就算了 ,還這麼欺負他!不能原諒!絕對不能!我像一隻被惹怒的母獅子一般瘋狂地用指甲抓他,用拳頭捶他,用牙齒咬他,我要將我的憤怒全部發泄出來,寧遠一開始隻是躲避我的攻擊,到最後,終於忍受不了,雙手一使勁,將我的雙手一把抓住,將我的身子轉過去背對著他,然後猛地一推,我跌在地上,手臂被摔得生疼!“你夠了啊!”寧遠生氣地大叫,“我一開始也是看末一可憐,才答應和他交換幾天身份的! 誰知道他那個神經病父親,三天兩頭打我,我爸都舍不得碰我一下!我已經警告過那個神經病了,再打我我就不客氣了,可是他不聽,我有什麼辦法!”寧遠理了理被我弄亂的頭發繼續道:“還有,我才不承認他是我弟弟呢,我寧遠的弟弟,可沒這麼孬種!被彆人這樣欺負還不還手!瘋子是我殺的,也是我替他殺了!那個膽小鬼在床頭藏了一把刀,他藏著有什麼用,買來就要用啊!他不敢,那就讓我來好了,我幫他殺了他最想殺的人,有什麼對不起他的!”他走過來,望著我的眼睛說:“我冤枉他,你去問問他自己,他是不是每天都想殺了那個瘋子!”“他隻是想,並沒有做!”“那是因為他懦弱、膽小!”“他要是懦弱、膽小就不會去幫你坐牢!”“人我是為他殺的,這是我身為他哥哥唯一為他做的事,你應該感謝我,而不應該恨我,用三年的自由,解決掉一個一生的麻煩!這是多好的事!”他說完,便不再理我,帶著他的朋友從我身邊走過,再也不看我一眼。我噙著淚水,輕聲地詛咒他!詛咒他一輩子!七再次見到末一,是在探監室裡,他消瘦了很多,臉色也不太好。我一看見他,就忍不住想哭。可是一想到如果我哭的話,他一定會很難過,所以我就使勁咬牙忍著。我咬著嘴唇對他笑。他說:“笑得這麼難看就不要笑了。”我說:“那我就哭給你看。”他說:“那也免了,你哭起來更難看。”我咬著唇看他,他望著我笑,笑容還是和從前一樣,漂亮得讓我移不開視線。“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人不是你殺的?”為什麼不告訴我,其實他和寧遠在初次相見之後,就變得很熟了。寧遠對於末一的出現,感到既新鮮又好奇,他急於探知弟弟的一切,所以就提出交換身份的想法。而末一,似乎也想體驗一下,如果當初被帶走的是他的話,會過上什麼樣的日子。所以,在任何人都不知道的情況下,他們交換了身份。“我不知道怎麼說。”他看著我,認真地想了想,然後說,“其實,我在腦海裡演示過千萬遍如何殺掉他,可是我不敢。”“其實,也不是不敢。”他低頭笑了笑,“我隻是忘不掉,其實你們都不知道,他沒發病的時候對我真的很好,他有的時候怕自己打我,就自己把自己鎖起來,用很粗的鐵鏈鎖著。他把鑰匙給我,告訴我,即使他將自己殺死也彆把鎖打開。”末一說到這裡的時候,淒慘地笑了一下:“雖然,他清醒的時間很少,可我還是能記住那一點好,哪怕是那一點點,我都記住了。”“所以,即使再過十年,二十年,也不可能去報仇,不可能去殺他。“就像哥哥說的那樣,我就是這麼的懦弱。”“才不是!”我大聲地反駁他,“你才不懦弱!我最了解你了。你一點也不懦弱,你隻是一直堅持著自己的人生目標,你隻是想當一個好人而已!”末一聽了我的話,笑了起來:“你還記得啊?”我點頭:“怎麼會不記得呢?”“隻有你,才會一直把我的目標記在心裡,連我自己都早就忘記了。”“你才沒有忘,你一直都在做。”我望著他笑了,“你一直在做。”“可是,等我出去後,就是一個有殺人案底的人了,不會有人認為我是好人了吧?”“沒關係,你當我一個人的好人就行。“我會等你出來的。“到時候,我們再重新開始吧。”末一看著我,輕輕地點了點頭,重複著我的話:“到時候,重新開始。”不管之前有多少苦難,不管之前有多少仇恨,那些都是之前,和以後再也沒有關係。過去的事情我都不再去想,如果連他都不恨了,那我為什麼還要恨呢?我可以幫他委屈,幫他難過,幫他哭泣,可是,我不可以幫他恨。因為,當一個人的雙眼被仇恨蒙蔽的時候,那時的他就再也不美麗了。我現在,每天隻做著答應他的事,好好學習,好好吃飯,好好長大,然後,在三年後再次相遇的那天,我要用我最美好的微笑彌補這三年失去的時光,要用我最溫暖的話語告訴他:末一,歡迎回來,我還是一如既往地愛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