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盛宴(1 / 1)

蔚然成風 籽月 4687 字 2天前

文/籽月我是一隻迷途的羔羊,請帶我走,帶我走出這地獄,這深淵,這片黑暗。我是一隻迷途的羔羊,請帶我去,帶我去那人間,那天堂,那片光明。你是最美好的牧人,謝謝你來帶我走。可惜這黑暗,這地獄,太過漫長,你丟失了方向,丟失了我。我還在這深淵,你呢?你在哪兒?哦,原來你還在這裡,陪著我……賭是一場盛宴,賭徒是無可救藥的迷途羔羊!一鴻途賭場,T城賭徒的盛宴之地,無數人在這裡輸得傾家蕩產,偶爾有那麼幾個在這裡,一夜暴富。煙味彌漫的賭場裡,羅盤、色子、撲克牌不停地旋轉著,老虎機上的動物、寶馬、小水果轉來轉去,賭場裡的人都陷入了瘋狂的狀態,每個人的眼睛裡都帶著可怕的貪婪,對!貪婪。當色子定位,撲克開牌,有人歡喜有人憂。人群裡,我用力地扯著頭發,麵前的籌碼被荷官全部拿走,今夜,我輸光了自己最後三千塊錢。今晚一開始,明明押得很好,我算著桌子上的籌碼,押大的人多,我就押小,押小的人多,我就押大,我和大家反著押,莊家一定會吃大戶。一開始,我用三萬的本錢,一下子就贏到了四十多萬,可見鬼的是,剛才連著十把都開的大!不到十五分鐘,我一晚上小心翼翼、苦心經營的所有,就這樣化為烏有。“連續十把都開大!你是不是出老千啊!”我指著荷官大聲質疑道。荷官嗤笑一聲,明顯沒將我放在眼裡,輕輕地對身邊的保安點了點頭,兩個粗壯的男子快速走過來,將我的雙臂夾住,半拖著將我扔到了賭場外麵,凶惡地道:“輸光了就滾遠點。”“你們的荷官出老千!把我的錢還給我!”“你再不走就把你拖去賣了!”一個保安抬手就要打我,我連忙雙手抱頭,快速地往後躲了兩步。保安沒打到,心中不爽,嘴裡嘀咕著臟話:“滾!看你是個女人,老子這次不打你,快給我滾,呸!”那保安用力地吐了一口痰在我腳邊,又凶狠地瞪了我一眼,轉身走回賭場。我不甘示弱地回瞪他,在他走進賭場很久後,才理了理被扯亂的衣服和頭發。夜裡的風很涼,我好像因為輸光了錢就輸光了力氣一般,沒走兩步,就靠著馬路邊的電線杆坐在地上,雙眼失神地望著地麵,口袋裡的手機不停地震動,發出嗡嗡嗡嗡的聲音,我不敢接,我知道是誰打來的。那個一次次相信我的男人,在我戒賭半年後,第一次將他的工資卡交給我管,我卻把他的錢偷來輸了個精光,我沒有臉見他,也沒有臉接他的電話。他怎麼會相信我呢?他這麼聰明,怎麼會不懂?賭徒的承諾永遠都是假的,賭徒的眼淚永遠都是鱷魚的淚水。連我自己都不相信我自己,他居然還相信我?嗬嗬,真可笑。我自嘲地笑了笑,從口袋裡摸出煙盒,彈了一根煙出來,叼在嘴上,又在口袋裡翻找了半天,卻怎麼也找不到打火機,我氣憤地將煙從嘴巴上扯掉,狠狠地扔在地上,忍不住罵道:“出門沒看皇曆啊!真倒黴!抽根煙都沒有火!”“哎喲,小丫頭,這麼大火氣啊,哥哥借你點個火。”忽然,一道帶著猥瑣的、不懷好意的聲音在我的頭頂響起。我抬起頭來,冷冷地望著那個微禿的中年男人,他挺著像是懷孕十個月的大肚子,遞了根煙過來,又將他那銀色的鋼質打火機“叮”地打響,紅色的火苗跳躍出來,照在我的臉上,感覺到微微的溫熱。他彎下腰,用自以為誘人的聲音說:“丫頭,彆發火嘛,輸了多少,叔叔給你。”我沒接他的煙,重新從口袋裡掏出一根,就著他的打火機,低下頭來,暗暗地窺視著他那鼓鼓的黑色皮包。我點著了煙,抬起頭來,輕吸一口,吐出來,在妖嬈地飄舞著的煙霧和昏暗的路燈下,緩緩點頭。男人咧開嘴,露出發黃的牙齒,曖昧地望著我笑。二我坐在中年男人的轎車裡,望著窗外向後飛馳的霓虹燈和逐漸變得陌生的街道,心下一片冰冷,手機還不停地在牛仔褲口袋裡震動著,他還是像從前那樣執著,明知道我不會接,卻還是一直打。明知道我是個禍害,還是那麼偏執地愛著我。其實想想,自己真的沒什麼好的,我的家世很差,母親在我十二歲的時候,因為父親輸光家產,一氣之下跳樓死了。可笑的是,母親剛死了沒多久,父親卻在賭桌上一夜暴富,變成千萬富翁,瞬間躋身上流社會。記得那時,父親在華麗的彆墅裡緊緊地抱著我說:“靜靜,你看你媽媽就是沒有福分。我們靜靜就不一樣,以後爸爸會讓靜靜過上最好的生活,最好的。”其實我一點也不認為能住進大房子、有人伺候著就是最好的生活,我寧願用這些換回媽媽。我相信,爸爸也一定是這樣想的,因為他緊緊抱著我的胳膊,顫抖得那樣厲害,他的淚水落入我的脖頸,是那麼冰冷。有錢的日子,其實過得真沒什麼特彆的,無非就是吃好點,用好點,我天生對這些東西就很淡薄,無所謂好壞。如果一定要為有錢歸結一個好處,那就是能讓我遇見一個冰雪一般的少年。我第一次看見他的時候,是在一個大雪紛飛的冬天,我在自己溫暖的房間裡,趴在落地窗上看著外麵的皚皚白雪。也不知怎麼的,在被漫天覆蓋的白色中,我的視線卻被遠處的院子裡的一棵小白楊吸引住。那是一棵長得很奇怪的白楊,它不長在綠化帶中,卻孤立於一塊平地中,它比彆的樹都要矮一些,它……就是很奇怪。我仔細地盯著那棵樹看了半晌,終於決定走近看看。我穿上厚實的外套,撐著可愛的紅色公主傘,在風雪中走進那家院子。我越靠近就越發現自己錯了,這根本就不是一棵樹,而是一個背對著我而站立的少年。那少年比我略高一些,他一動不動地站在雪地裡,任風雪將他的身體掩埋。我忍不住開口問:“你為什麼要站在雪裡?”少年依然背對著我,沒有回答。我走過去,繞到他麵前,一手撐著小紅傘,一手輕輕地撥弄掉少年頭上的白雪,又問:“你不冷嗎?”過了半晌,少年才抬起頭。我到現在都還記得他抬頭的那個瞬間,整個世界就像靜止了一般,雪花定格在半空中,呼嘯的風聲也從耳邊隱去,就連自己的心跳、自己的呼吸,也像瞬間靜止了一般。冰冷的冬日下,童話一般的世界,人間不該有的少年。我輕輕睜開眼,空洞的雙眼像是透過了時空,又一次看向當初相遇時,那個滿身白雪的少年。我記得自己在之後的很多年裡,每到冬天,總是害怕他會冷,我會給他穿很多衣服,會將房間弄得很暖和,會經常突然從他身後緊緊地抱住他,心疼地問:“嚴可,你冷不冷?”嚴可總是低頭輕笑著回答:“不冷。”然後轉身,緊緊地抱住自己,像是感歎一般地說,“有你就不會冷啊。”每到這時候,我都覺得全身暖洋洋的。其實,自己真的很愛很愛他。我抬起頭,走下轎車,在賓館服務員見怪不怪、還帶有一絲鄙視的目光中,跟著中年男人走進房間。男人急不可耐地上前拉住我,我心下閃過一絲厭惡,微微躲開後說:“我先去洗個澡。”“我和你一起洗。”“好。”我冷笑著,雙手毫不扭捏地脫下外套,男人貪婪地看著眼前的我。我長得還算標致,十八歲的身體發育得也很好,引誘著那中年男人又一次伸出手來,我推開他道,“你也脫啊。”男人使勁點點頭,動手脫起自己的衣服。當他脫著套頭毛衣、視線完全被蓋住的時候,我從口袋裡掏出一支黑色的手電,對著他的腰部一戳,他全身劇烈地顫抖起來,最後直直地倒了下去,瞬間失去了意識。我垂下眼,緊緊地握著手中的電擊棒,黑色的棒身已經有些老舊了,這一款電擊棒,現在市麵上早就沒有賣了,而且國家也禁止個人攜帶如此有殺傷力的武器。這是四年前,爸爸買給我防身用的。其實當初我早就預料到爸爸會又一次輸光家產,隻是沒想到會來得這麼快。不到六年,自己家又變得一貧如洗,不止這樣,每天還有高利貸上門催債。當年,被追債追得最慘的時候,我還差點被拉去賣了,是嚴可救了我和爸爸,他偷偷拿了他家裡的錢來替爸爸還債,最後被他媽媽趕出了家門。他媽媽總是那麼嚴厲,看我的眼神總是帶著不屑,就像是看到什麼惡心的臟東西一般。“嚴可,隻要你一天和這個賭徒的女兒在一起,你就一天不許進嚴家的門。”十六歲的嚴可緊緊地牽著我的手,仰起頭望著台階上美麗的貴婦,輕聲說:“媽媽,我喜歡她。”“你就是後悔也彆回來求我!”她轉身走進華麗的彆墅,用人輕輕地關上門,將他們關在了門外。那天,也是個下雪天。那天,嚴可又一次在雪地裡站了好久,站得筆直的,像一棵被風雪掩埋住的白楊樹一般。我站在他身邊,默默地牽著他冰冷的手,想給他一點溫暖,卻無法做到。嚴可,你後悔嗎?現在後悔嗎?年少輕狂的你,選擇了跟我走。知道嗎?其實那時的我,騙了你。我並不隻是賭徒的女兒,我本身,也是一個賭徒。從小在賭桌上耳濡目染已經病入膏肓,甚至在爸爸要賣腎抵債的時候,我拿我的腎又賭了一把。當然,那把我贏了,贏回了自己的腎,卻輸了爸爸的命。爸爸死的時候,我沒哭。我知道,那就是賭徒的終結點。隻有到那時,我才真的能不賭了。其實,這樣想想的話,也許,我並不愛你。如果我愛你,就不該連累你。如果我愛你,就不該欺騙你。我冷靜地彎下腰,打開男人的黑色皮包,將裡麵的錢點了點,拿出三萬塊放進自己的包裡,再打開房間的門走出賓館,迎著寒冷的晚風終於接起電話。“喂,我在外麵,手機放包裡沒感覺到震動。“嗯,什麼呀,我當然沒去賭,錢還在呢。一會兒還你,怎麼這麼不相信我呀!“哼!道歉也沒用,我生氣了。誰叫你不相信我!“好吧,我馬上就回去。”我掛斷電話,心下一片冰涼。看吧,嚴可,我總是能這麼流利地欺騙你。這麼優秀的你,為什麼要愛上我這樣的女孩?三清晨的陽光暖暖地從窗外照射進來,我微微睜開眼睛,一個溫柔的吻就這樣毫無預兆地落在嘴邊。你總是喜歡這樣吻我,在我睜開眼睛的第一刻,我總是忍不住懷疑,你究竟有沒有入睡,或者,這一夜一直就這樣深情地凝視著我。我伸出雙手,緊緊地摟住你,貓一般地鑽進你的懷裡,貪婪地吸取你身上的溫度和好聞的味道,嘴角輕輕地勾起,蜜語隨口而出:“嚴可,我最愛你了。”我聽見你低沉的笑聲從胸腔裡發出來,你漂亮的手指輕輕地在我鼻子上刮了一下,我仰著頭望向你,這些年你越發俊美,喜歡你的女生也越來越多,多得連我都覺得不安起來。“嚴可,你會永遠愛我嗎?”我明知道這問題很傻,卻總是這樣害怕地問你。而你每次都那樣緊緊地抱著我,在我耳邊肯定地說:“會的。”可我的心裡卻有個聲音在偷偷反駁——不會的。看吧,嚴可,我就是這麼一個人,一點也不值得你愛。每天清晨,你都會比我早起半個小時,燒好早飯,叫我起床,甚至連牙膏都為我擠好。你就是這般寵著我,寵得我無法無天,寵得我連自己都覺得內疚。有的時候,我真想對你發火,對你咆哮,對你說,嚴可,求求你,彆對我這麼好!可看著你,我又心疼得說不出話來。你本該是最完美的少年,有耀眼的家世,最光明的未來,我已經害你失去了全部,怎麼能連我自己,都不讓你得到呢?“嚴可,嚴可,你會後悔嗎?”“不,隻要你不離開我,我永遠都不會後悔。”嚴可,你知道嗎,每當你這麼回答的時候,我心裡總是有個聲音在說,不,嚴可,你會後悔的,總有一天我會從你身邊默默地走開,不帶任何聲響。我錯過了很多,也將會錯過你。小喬說我是極度自卑產生的自我排斥心理,因為自己都不喜歡自己,自己都覺得自己討厭,所以,在心裡,也不希望嚴可喜歡這樣的我,所以才會變得越來越古怪。越來越不快樂。小喬說:“涼靜,和嚴可分手吧。再這樣下去,你真的會毀了他的。”可是小喬,即使我會毀了他,我也舍不得他離開我。我就是這樣的女人,這麼不是一個東西。當警察找上我的時候,我一點也不覺得意外,那個中年男人一看就不是一個好打發的主,我咬著嘴唇,不敢看嚴可望向我的眼神,我甚至連呼吸都不敢,隻想從這個世界消失,完全……消失。可我這樣的女人,老天又怎麼會厚待我呢。那個被我搶了錢的中年男人忽然衝了上來,一巴掌就打在我臉上:“賤婊子,你以為你多貴啊!睡一晚上就偷了老子三萬!三萬夠老子睡你一年的!”我完全愣住了,我沒想到他會這麼說,我慌張地望向嚴可,想對他解釋,卻沒想到,一向生性淡泊的他會忽然發瘋了一般衝向中年男人,一拳打了過去,然後死死地壓在他身上,一拳又一拳地打在他肥胖的臉頰上,三個民警用了吃奶的勁才將他拉開。“你敢打我!你一定跟那個小賤人是一夥的!老子要告死你們!”中年男人叫囂著。嚴可雙眼通紅,就像一隻暴怒中的野獸一般,張牙舞爪地想衝上去將他撕碎。“涼靜,你會毀了嚴可的。”小喬的話在我耳邊響起。是啊……我會毀了他的。小喬來看守所看我的時候告訴我,嚴可被他父親從警察局裡撈了出去。而我,估計要麵臨牢獄之災。我垂著眼睛,望著地麵,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涼靜。”小喬很嚴肅地叫我的名字。我抬起頭來望著她,她認真地看著我問:“你不難過嗎?”我想了想,搖搖頭:“不難過。”“嚴可要離開你了。”“我知道。”“那你為什麼不難過?”我低下頭,想了很久,輕聲說:“活著離開,總比死著離開好。”“更何況,我本就不配被人愛。”賭徒根本就不需要愛情,不管是愛人,還是被人愛,都注定是個悲劇。就像我的父親和母親。四在看守所的日子,我一直在睡覺,從早上睡到晚上,從晚上又睡到早上。有的時候我會想,我是不是已經死了。可是如果死了的話,為什麼為什麼腦子裡還清晰地一直想起從前的我們?那時,我還會真心地笑,我會穿著長裙,在茂盛的銀杏樹下一圈一圈地轉著,直到暈得不行,再一頭紮進你懷裡,久久不願出來。那時,我對你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你對我說的每一句話我都相信。那時,是多久之前呢?為什麼我想不起來?為什麼明明很近,卻變得這麼遙遠?為什麼,明明有你在我身邊,我還是不快樂?為什麼,我總是這麼難過?嚴可……我的心變得絕望、黑暗,充滿陰霾,變得連你也無法救贖。嚴可……快走吧,在我還有理智的時候,我放你走,不讓你陪我落下無儘的懸崖,那粉身碎骨的痛,我不想你陪我承受。快走吧,離開我。“涼靜,”看守所的女民警在鐵門外叫我的名字。我睜開空洞的雙眼望向她,她拿著鑰匙打開鐵門,“你可以走了。”我眨了眨眼,有些疑惑,卻聽話地站起身來,跟著她走出看守所。出了門口,我毫不意外地看見了嚴可,他穿著黑色的大衣站在樹蔭下,安靜地等著我。我站在門口,不敢再往前走,甚至想轉身躲回看守所裡,可他如墨的眼睛,就那樣直直地盯著我,讓我一動也不能動地與他對視著。“涼靜,”他終於開口了,他總是這樣連名帶姓地叫我,一點兒也沒有情人之間的親昵,卻帶著一絲讓人微顫的溫柔。“啊?”我有些傻地回應他。他直直地看著我,嘴巴張了張,卻又忍了下去,過了好半晌才說:“我們回去吧。”我睜大眼睛,有些不敢相信地望著他。他轉過身,先走了幾步,在走到警察局門口的時候,又轉過頭看我,等著我上前。我站著不動,隔著遠遠的距離,在冬日的暖陽下,顫聲問:“為什麼?”“為什麼又原諒我?”我不敢相信地大叫著,“為什麼不責備我?為什麼不質問我?為什麼不打我?為什麼你總是這樣一次又一次地原諒我?”“你沒有脾氣沒有自尊嗎?”我緊緊地握著雙手,有些崩潰地指著自己說,“嚴可!你好好看看我!我是個賭鬼,我會輸光你的錢!我會為了錢去偷!去搶!去賣!”“這樣的我……值得你原諒嗎?!”我眼含淚水,直直地盯著他。“涼靜,我願意為你還債,即使一無所有。所以,我從來沒有怪過你。”嚴可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神還是那麼認真,那麼溫柔,那麼固執。我慚愧地低下頭,慢慢地蹲下身子,失聲痛哭。我感覺到他走過來,緊緊地抱著我:“彆哭了,沒事的。”“對不起,對不起,我發誓,我發誓我真的再也不賭了。”我終於忍不住哭了,我內心深處真的好怕他離開我,真的很怕。我緊緊地抱住他,不停地對著他發誓,對著他解釋那天晚上的事,告訴他,其實我還是他一個人的女孩。“我相信你。”嚴可緊緊地抱著我,“你說什麼我都相信。”那天回來後,我們認真地打掃了已經好幾天沒人住的屋子,將木地板上厚厚的灰塵擦得乾乾淨淨,我好心情地從超市裡買了嚴可最愛吃的螃蟹,回來蒸給他吃。螃蟹很貴,我隻買了兩隻,剝開的時候,我把蟹黃端到嚴可嘴邊讓他吃,他抬手擋了一下:“你吃吧。”我搖搖頭,看著他說:“你吃,我想看著你吃。想把所有好的都給你,想對你很好很好。”嚴可輕笑:“怎麼,良心發現了?”“嗯!”我使勁點頭,“我以前真是太壞了,吃魚每次都吃肚子上的肉,吃蝦從來就是你給我剝殼,山核桃總要你敲好,早飯要你做,晚飯也要你做,還總是偷你的錢去賭,經常惹你生氣,給你臉色看,對你一點兒也不好。”嚴可打斷我:“你其實沒那麼壞啦。”“有的!真的有。”“嗯,仔細想想好像是有啊。”“所以,我決定,從今天開始,要比你對我對你更好!”“真的?”他懷疑地問。“真的!”我使勁地點頭。“那給我捶捶背,捏捏腿,今天跑了一天,累死了。”“好。”我跳起來,殷勤地為他服務著。嚴可現在一邊在一家防盜門公司當業務員,一邊在讀夜大,每天都過得很辛苦。我有些心疼他,力道適中地捏著他的肩膀,他舒服地微微眯起眼睛,那表情性感得讓我忍不住低下頭去,暖暖地吻住了他。他閉著眼睛,嘴角帶笑,抬起雙手,抱住我的頭,用力地回吻我。吻了好一會兒,他仰著頭,睜開眼,直直地望著我的眼睛說:“你不必對我這麼好,我隻想你在我身邊。”我笑了,忽然覺得陰暗的心裡好像緩緩注入一道暖流。也許,也許我們的結局,會和爸爸媽媽不一樣呢。並不是所有賭徒,都會賭到至死方休的……小喬說,我就算是為了嚴可也該戒賭了,有個這麼愛自己的男人,怎麼好意思還繼續賭。其實她不懂,所有不賭博的人也不懂,賭博和吸毒是沒有區彆的,它們都是惡魔的使者,黏上了就甩不掉,它會時時刻刻在你不注意的時候蹦出腦海。那種強烈的、不可抵抗的念頭像魔鬼的召喚一般,讓你失去所有理智,忘記一切諾言。就像現在……就像現在……我看著嚴可遺忘在抽屜裡的銀行卡,拚命地掙紮著!不行!我不能去!不能再賭了!我答應他的!可,就去賭一把吧,又不一定會輸。你想想,你那天晚上如果贏到四十萬的時候收手,你就不會變成這樣;你想想,你要是能再贏到四十萬,嚴可也不必這麼辛苦地去賣防盜門;你想想,四十萬啊,隻是一晚上你就能得到它了,可你在超市當收銀員卻要當一輩子!你甘心嗎?你有技術,有運氣,為什麼不再去試試?贏到十萬就好,贏到十萬就收手……當我回過神來的時候,我已經在賭桌上大戰了三十回合,麵前的籌碼已經被輸得一乾二淨。我失魂落魄地回過身,看見嚴可就站在我的身後,一臉悲涼。他什麼話也沒說。可我知道,他要離開我了……這次,他真的要離開我了。淚水,就這樣從眼眶滑落,我直直地望著他哭,悔恨的話一句也說不出來,那些話我已經說過太多遍,我想他應該都會背了吧。他扭過頭,不再看我,轉身向外走去。我哭著追了上去,賭場外,一輛黑色的勞斯萊斯停在門口,車門打開,美麗的貴婦人從車上走下來,望著嚴可微微皺著的精致眉頭,眼神一如從前看垃圾一般地看著我。嚴可沒有停留,走到車邊,早已等候在一旁的司機為他打開車門。他剛想鑽進去,我忍不住叫他的名字:“嚴可……”他的身形頓住,背影筆直得依然像是回憶裡那棵挺俊的小白楊。我張開嘴,想說對不起,想說謝謝你,想說不要走,想說好多好多話,求他留下來……可是,我卻聽見,我顫抖的聲音,說出的卻是:“再見了,嚴可……”嚴可背對著我,一聲不響地鑽進車裡,車門像是慢動作般地關上,將我最愛的少年關在車裡,然後……永遠帶走。我望著漸行漸遠的轎車,失聲痛哭起來,終於還是失去了……我終於一無所有了……嚴可,嚴可……我仰頭,望著漆黑的夜空,用力地大哭。天空,又飄下雪花,就像我遇見你那時那般冰涼。五小喬告訴我,嚴可和他媽媽定了協議,協議的內容就是,隻要他媽媽把我從看守所裡放出來,並且把中年男人的事情擺平,他就跟他媽媽回家。嚴可媽媽卻說:“我並不稀罕你心不甘情不願地回家,我再給你一次看清那個女孩的機會。我要讓你知道,媽媽說的永遠是對的,那個女孩,她不值得。”我沒有出乎她的意料,在她指示嚴可故意將銀行卡遺落在家裡之後,我拿著錢,死性不改地去了賭場……小喬說:“涼靜,你真沒救了。”我說:“嗯,我知道。”我比誰都知道我沒救了,我比誰都知道,賭徒的下場。我比誰都了解,就算我再怎麼愛一個人,也不會為了他戒賭,這種惡習已經深入靈魂。我永遠記得很清楚,母親跳樓的時候,是那麼的絕望,她一次次地相信父親,會為了愛而去戒賭。可最後,她的愛還是戰勝不了賭癮。母親說,父親應該戒的是賭,而她該戒的是愛。嚴可也一樣……他也該戒掉愛。我獨自一個人,躺在我們曾經的床上,忽然覺得,平日覺得有些擠的床變得這麼大,怎麼翻身都翻不到邊,怎麼焐都焐不熱。嚴可離開的日子裡,我每天像往常一樣生活,上班、下班,有了錢就去賭博,沒有人管我的日子,我越發墮落。我每天都在煙霧彌漫的賭場裡想,他走了也好,至少,我們不會變得像我的父母一樣。至少,我不會榨乾他最後一滴血、最後一分錢。至少,我可以放他自由。後來,我的煙癮越來越大,即使不在賭場,我也將我們曾經的房子抽得煙霧繚繞的,我覺得,我的心好像已經完全壞死了。其實,從父親死的那天起,我就發現了,我的心已經生病了,正慢慢接近死亡。嚴可走了,它正加速著死亡的速度,呼嘯地吞噬著我。小喬找到我的時候,我差點將自己嗆死在滿是煙味的房間裡,她粗暴地打開窗戶和門,生氣地說:“我看過人喝酒喝死的!還沒見過人抽煙嗆死的!涼靜!你就當第一個吧!”我無所謂地笑笑,繼續抽著煙,舌頭已經麻木到沒有任何感覺。小喬上來掐滅我的煙:“嚴可今天下午的飛機去美國,你要還想和他在一起,這是最後的機會。”我睜開迷茫的雙眼,輕聲說:“小喬,已經沒有機會了。”“涼靜,是你自己不給自己機會。”小喬一把抓住我的衣領,“我拜托你,看在嚴可對你這麼好的分上,就是讓他走,也走得開心點。你想讓他在美國,每天都擔心你因為沒有賭資去賣身嗎?”小喬拍了拍我的頭發,溫柔地說:“去跟他好好道個彆。”我失神地點點頭。去機場的一路上,我都沒想好要說什麼,我隻是任小喬拉著我,上車,下車,上電梯,下電梯,在人來人往的機場裡穿行著。我們很快就在人群中找到了嚴可,嚴可的媽媽防備地看著我,甚至暗示手下的保鏢向我們靠近。嚴可出聲阻止了,懇求地看了一眼他的媽媽,然後向我走來。他在離我還有五步遠的地方停住,深深地看著我。我貪婪地看著他,他瘦了很多,胡子都長了出來,俊秀的麵孔上透著一種頹廢的男子氣概。“涼靜。”小喬推了我一把,我向前靠近兩步。“嚴可!你給我回來!”嚴可媽媽忍受不了將又一次失去他,連忙走近兩步,一把拉過他,“彆聽這個賭鬼的話,她就是個騙子!你答應過媽媽什麼,那是你最後給她的機會!”嚴可沒說話,固執地看著我,那眼神,好像在說,隻要你說,我依然還會相信你。隻要你開口,我就留下來。我用力地閉上眼睛,然後睜開,微笑地望著他說:“嚴可,這八年來,謝謝你對我這麼好,我從來沒有為你做過什麼,隻是一次一次叫你失望。”“對不起。”我哭著道歉。“你閉嘴!我兒子不會再和你在一起了!”嚴可媽媽失了風度。“我知道,我沒有臉把你留下來,可是我真的好想為你做些什麼。”我偷偷將手放進包裡,“所以,這次,我決定……要達成你的心願。”說完這句話,我猛地抽出包裡的菜刀,我看見所有人都露出驚恐的神色,我揮舞著菜刀毫不猶豫地對著我的右手砍了下去!鮮血頓時噴射出來,我疼得眼前一花,瞬間軟倒下來。嚴可衝了上來,緊緊地抱住我:“你瘋了……你瘋了嗎?!”嗬嗬,我沒瘋,嚴可,你不懂,賭徒是世界上對自己最冷酷、最狠心的人。連命都可以隨時輸掉的人,又怎麼會去在乎一隻手?我疼得冷汗直流,嘴唇發白,顫抖著說:“這是……我唯一……可以為你做的……”“我真的……再也不賭了……你放心地走吧……”後來,我便疼得昏了過去。再後來,我們又在一起了。再再後來,有人告訴他,在賭場看見了我……就這樣,依然欺騙,挽留,挽留,欺騙。天知道,我們會走向什麼樣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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