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微妙關係兩種(1 / 1)

一般說來,在中國傳統社會,男子娶妻的先後,是以年齡為序的。當哥哥的還沒有娶親,做弟弟的隻好等著,斷然沒有“大麥不割割小麥”的道理。這樣一來,已婚婦女和丈夫以外其他未婚男子之間,便有了“叔嫂之誼”。因為那些未婚男子,不是丈夫的兄弟,便是丈夫的堂兄弟、表兄弟、族兄弟,或者可以視為兄弟的“哥們”,則已婚婦女,自然也就是“嫂子”了。叔嫂關係是一種最微妙的關係。在我們先人所設的“男女之大防”中,有一條很重要的規定,叫“叔嫂不通問”,即嫂子與小叔之間,是連話也不能說的。為什麼要作如此嚴格的規定呢?就因為叔嫂之間,極容易發生奸情。叔嫂年齡相近,又天天生活在一起,倘若兩情相悅,簡直防不勝防。更何況,弟弟看見哥哥與嫂嫂親熱,總難免“見景生情”;嫂嫂看見小叔比丈夫年輕,也難免“見異思遷”。要想他們兩人真的“井水不犯河水”,哪裡保得住呢?弄不好,便會做了一鍋“雜燴湯”。這可是最嚴重的亂倫和最大的醜聞之一。因為依禮,“長兄如父,長嫂如母”,叔嫂通奸,簡直無異於“殺父娶母”,豈不是行同禽獸?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把他們隔離起來,連話也不許說,這才能防患於未然,至少也能避免瓜田李下的嫌疑。不過,叔嫂不通問的規定,雖說有它一定的道理,但實際上卻很少具有可操作性。不要說必須共同勞作生活的小家小戶做不到,便是大戶人家,其實也很難做到。賈寶玉和王熙鳳就是叔嫂,通問不通問呢?並不少通。事實上,在中國傳統家族中,嫂子和未婚小叔之間,不但常常通問,而且關係和感情往往也比較好。前已說過,中國已婚的女性,往往都天然地有一種母性。如果說她們對丈夫的疼愛,已有幾分母親對兒子的意思,那麼,她們對於未婚的小叔子,便更有母親對待小兒子的味道。在不少已婚女性看來,小叔子是最需要由自己來疼愛的:他們年紀小,又沒有媳婦心疼,那麼,嫂子不疼誰來疼?所以,照料兄弟飲食起居的固然是嫂子,熱心為他張羅娶媳婦的,也往往是嫂子而不是哥哥。這種情況屢見不鮮的。比如王熙鳳和賈寶玉的感情,就遠遠超過賈璉。在《紅樓夢》一書中,我們常常可以看到鳳姐對寶玉的真心嗬護和疼愛。這裡麵除了有才的鳳姐對同樣有才的寶玉,有一種“惺惺惜惺惺”的讚賞,以及多少有討好賈母(賈母疼寶玉)的功利成分外,叔嫂之情,也是原因之一。因為鳳姐對那“不成器”、“沒人疼”的賈環,也同樣挺愛護的,至少不那麼欺負他。已婚婦女不但往往比較疼愛自己的小叔子,而且,對於自己丈夫的那些未婚男朋友、男同事,亦即一切可以廣義地看作“小叔子”者,差不多也都有這樣一種嗬護疼愛之心。因為由此及彼和推己及人,是一種很自然的心理傾向。既然“老吾老”,可以“以及人之老”;“幼吾幼”,可以“以及人之幼”;那麼,“弟吾弟”,怎麼就不可以“以及人之弟”呢?當然可以。更何況,母愛又是一種多麼博大的愛啊!當一個女人以母愛之心來看待世界時,她的愛心是可能會超出家庭範圍的。而在她們看來,最值得憐愛和疼愛的,又是那些未婚男子,即那些沒有女人心疼的“大男孩”。這裡麵的心理原因是很深層的。一個比較現實的深層心理原因,我們無妨稱之為“戀子情結”。中國女性差不多都有戀子情結,比方說格外疼兒子、疼孫子等。這也往往是婆媳關係搞不好,婆媳之間處於敵對狀態的原因之一。戀子情結產生的原因,有生理的,也有社會的。生理的原因是“異性相戀”,社會的原因則是母以子貴。父親較疼女兒,母親較疼兒子,這可能是人類的共性。這種共性加上母以子貴,就使得中國女性的戀子情結格外嚴重。這種情結是有遺傳性和感染力的。因此一個已婚的女子,不管她是否已有生育,都會以一種母親疼愛兒子的心理,去對待她的丈夫,她的小叔子,以及一切可以視為小叔子的青年男子。另一個比較古老的深層心理原因,則似乎可以稱之為“群婚情結”。我們知道,在原始時代的某一時期,一個女子如果成了一個男子的妻子,往往也就意味著她同時也是這個男子兄弟的共同妻子,正如一個男子如果成了一個女子的丈夫,往往也就意味著他同時也是這個女子姐妹的共同丈夫一樣。更何況,中國原本就有“兄終弟及”的傳統,即丈夫去世後,兄弟可以娶嫂為妻。從這個意義上講,哥哥的妻子,就是弟弟的半個未婚妻。這其實才是叔嫂關係微妙中之最微妙者,也是規定“叔嫂不通問”之最深刻的用心。因為這種“準未婚妻”關係,極易導致弟弟的“非份之想”。它不但會導致“亂倫”而且還有可能導致“弑兄”,而弑兄對於做兄弟的來說,又是一舉兩得的事:既能“奪妻”,又能“奪嫡”(奪取長兄的嫡子地位),連老婆帶財產和權力一並繼承,那可真是一種“擋不住的誘惑”呢!然而,做“小叔子”的,如果並非親兄弟,就沒有這種“犯罪動機”。因為“兄終弟及”,僅限於親兄弟。堂兄弟、表兄弟、族兄弟、把兄弟,與“嫂嫂”之間,並無“準未婚夫妻”性質,也就並無顧忌,反倒比真叔嫂關係更可隨便。一方麵,在禮法和習俗上,他們並非“準未婚夫妻”;另方麵,在心理和情感上,又畢竟有“叔嫂之誼”,也就多少具有“準未婚夫妻”的意味。所以,未婚男子與已婚婦女之間,如果處於一種不親不疏的關係(太疏不成“叔嫂”,太親又有“嫌疑”)那麼,他們就極有可能,成為一種“準情人”。所謂“準情人”,就是既不像“真情人”那樣,真有戀愛關係和性關係,但相互之間的交往中,又多多少少帶有一點性愛的意味。其具體表現,就是“說風話”和“吃豆腐”。在民間,尤其是在廣大農村,未婚青年與已婚婦女之間的打情罵俏、說說笑笑,從來就是頗為“好看”的一種民俗風景。多少有點農村生活經驗的人,大多會見過這種場麵。這種場麵在“人民公社”的時期,猶為壯觀。那時,男女社員都要一起到地裡乾活,或者修水利,或者學大寨。一到工間休息的時候,這種節目也就上演了,而在這時,真是什麼葷話和風話都講得出。因為這是在大庭廣眾之中,眾目睽睽之下,決無偷情通奸嫌疑的,因此大可放肆一下。所以,鬨到興頭之上,有的還不止於動口,也要小動一下手,比如把某位婦女放翻在地,往她身子裡麵塞土等等。這時,所有的人都會來圍觀喝彩,當領導的也不會來阻止。不阻止的原因,無非有以下幾點:一是這類事古已有之,向來如此,犯不著少見多怪、小題大做;二是農村一向少有戲劇、電影、歌舞,這種打鬨也算是一種“娛樂活動”;三是如此謔笑嬉鬨一番後,大家的身心都會得到放鬆,回頭乾活時沒準工效還會更高。所以,高明的農村基層領導,都不會那麼“不得人心”地去製止這種節目,反倒有時還摻和幾句,以示與眾同樂,乾群關係融洽。這簡直就是現代的“上巳節”,簡直就是《詩經》時代“維士與女,伊其相謔,贈之以芍藥”的現代版。所不同者,在於現代版要“粗俗”得多(沒有芍藥花可贈了),但也“正派”多。因為古代的“上巳節”是真要私奔的,其現代版則僅止於玩笑而已。但性宣泄和性啟蒙的作用則是相同的。當年上山下鄉的城市讀書娃(知識青年),便有不少人,是在這種場合受到的性啟蒙。在這種場合中,有兩類人的態度頗為有趣。一類是未婚少女。她們是不能參加這種調笑的,男人們也不得和她們開這種玩笑,否則便是流氓行為。可見,即便在不怎麼把性當回事的民間,少女的貞操仍是極為看重的事情。男孩們不妨受些“汙染”,少女們則必須保持“清白”。甚至,在上述場合,如果有一位少女板起臉來起身走掉,則鬨劇也會立即自動終止,眾人臉上也會覺得訕訕的,很不好意思。看來,守貞的少女確有一種聖潔感,其影響雖無形,卻又相當有力。另一類是當事人的丈夫。當人們對一位已婚婦女大說風話,嘻鬨調笑時,她的丈夫隻能袖手旁觀,決不能出麵製止。出麵製止,不但無濟於事,反而隻會把事情鬨大,連自己也賠進去。輕一點的,人們會嘲笑說:“怎麼,疼媳婦啦?”在中國,疼媳婦比怕老婆還丟人,這個臉可丟不起。重一點的,或許會把那做丈夫的也推上第一線,讓他和自己的老婆站在一起“挨批鬥”,這個臉同樣也丟不起。高明的辦法,當然隻能是不聞不問,裝糊塗。實際上,這種事情,往往也用不著老公們來“幫倒忙”,女人們自己就能對付。說白了,做人之難,無非就是一張臉皮。“人不要臉,鬼都害怕。”已婚婦女不是處女,臉皮早就不那麼要緊了。因此說起風話來,隻怕比男人還厲害。其結果,往往是挑起事端的小青年們由色膽包天到招架不住,最後在一片哄笑中落荒而逃。丈夫們的袖手旁觀,原因還在於他們深知,對於未婚男青年和自己老婆打情罵俏這種事,是必須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認不得真的。首先,這種事本來就不是“真的”,不過“玩笑”而已,你要認起真來,先不先就讓人覺得“可笑”。其次,大家鄉裡鄉親的,抬頭不見低頭見,五百年前是一家,都是“弟兄”。弟兄們倘若真的實在忍不住性饑渴,那是當真要把老婆讓出去的,現在不過隻是開開玩笑,過過嘴巴癮,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呢?所以,誰要是連這種事也叫起真來,便會遭人蔑視,認為這小子實在太小氣,太不像男人,也太不夠哥們。你小子熱茶熱飯熱炕頭,享儘了人間清福,弟兄們卻在“打饑荒”,還不許大夥兒嘴頭上快活快活麼?可以肯定,誰要是在這種場合認了真,誰就會在村子裡弄得極沒有“人緣”。當然對於那女人而言,也如此。做丈夫的必須積極支持和肯定妻子疼愛小叔子,做妻子的卻斷然不會容忍丈夫疼愛小姨子。中國傳統社會男女之間不平等,而且總是男的占便宜女的吃虧,唯獨這是一個例外。姐夫與小姨子的關係也是最微妙的。姐夫與小姨子的關係,是微妙到連稱謂都沒有的。中國人極重親屬關係,而且極重親屬關係的種類和層次。不同的關係,都有專門的說法,比如夫妻、婆媳、嶽婿、叔嫂、姑嫂、妯娌、連襟、親家等。姐夫與小姨子的關係卻似乎無此專業術語,不知是“重男輕女”的觀念所致,還是古人有意要“淡化”這種關係。的確,較之叔嫂,姐夫與小姨子之間更容易發生奸情。小姨子似妻,很容易讓做丈夫的“由此及彼”;姐夫如兄,也很容易讓當妹妹的“頓生羨慕”;而男人喜歡年輕女子,女子傾慕成熟男性,又本是人之常情。所以,一旦妻子人老珠黃,成為“明日黃花”,丈夫便很可能會垂青於“豆蔻枝頭二月初”的小姨子,而情竇初開的小姨子,也可能為姐夫“成熟的魅力”所傾倒。更何況,依“媵製”,男子原本是有權將自己妻子已經成人的妹妹娶進家門,以為“娥皇女英之事”的,因此也不算“非分之想”。事實上,姐夫偷小姨子之事,曆史上屢見不鮮。最有名的,是南唐後主李煜。據說他在正妻大周後抱病時,便與小姨(即後來的小周後)私通,還留下了據說是描寫小周後“手提金鏤鞋”,躡手躡腳來畫堂南畔偷情的《菩薩蠻》。這可真是“鐵證如山了”。因此,當妻子的,對於丈夫與妹妹的關係,便不能不倍加警惕。不但必須防著妹妹,便是與妹妹相仿的女性,也必須嚴加防範。自己的那些年輕貌美的女朋友、女同事,也最好看緊一點,以免“變生不測”。這實在很辛苦,但也沒有法子,而且總比當真鬨出什麼醜聞或者因“第三者插足”而導致家庭破裂好。這種高度警惕和小心防範,當然會弄得“杯弓蛇影”、“風聲鶴唳”,產生不必要的誤會,鬨出不愉快的結局。比如,丈夫和小姨(或彆的女孩)原本沒什麼事的,妻子一鬨,反倒提醒了他們,或者讓他們產生了逆反心理,偏要弄假成真,豈非沒事找九九藏書事,自作自受?可惜,這種事情,也時有發生。而且發生的概率,也未必就比姐夫偷小姨低多少,這可真是一件讓人啼笑皆非的事。然而,妻子們卻不能不保持她們的警惕性。事實上,公眾輿論對於這種事,其敏感程度,也不低於妻子們。在任何社區和單位,一個已婚男子如果和一個未婚少女關係稍微比較密切一些,那麼,便難保沒有人來說“閒話”。這種敏感不能說完全沒有道理,因為男女關係本來就是敏感的事。現代社會雖然不再講“設男女之大防”,但一男一女兩個人關係如果太密切,也總得有個“說法”才好,否則便會讓人生疑。其他關係大致都是有“說法”的。比如,未婚男女關係好,可能是“戀愛”;已婚男女關係好,可能是“友誼”。因為已婚男女各自“有家有室”,雙方都有人盯著管著,“越軌”的可能性總是相對比較少,無妨以善意視之。已婚女子與未婚男子關係好,則可能是“關懷”。因為已婚女子之於單身男子,一半像母親,一半像姐姐,“偷情”的可能性也相對比較少。如果兩人年齡懸殊較大,則更可放心。最不能讓人放心的,是已婚男子與未婚少女關係好。他們有什麼理由關係好呢?沒有,既然沒有,那就“不正當”。所以,中國的男女關係中,最必須注意“瓜田李下”嫌疑的,就是已婚男子與未婚少女。而且,一旦鬨出事來,受損失最重的,往往是男方。因為女孩子可以解釋為“不懂事”(但也難免被斥為“不自重”),男方則無任何理由可以“自圓其說”。老婆會鬨離婚自不必說,單位上風言風語,甚至領導來找談話也不必說,女孩子的家長也有可能找上門來“討個說法”。這樣一來,還不鬨個沸反盈天,名譽掃地?當然,事情鬨到最後,還是男女雙方都“身受其害”。一個女孩子家,居然和一個有老婆的男人“鬼混”,當然不是“好貨”;一個已有妻室的男子,居然去“勾引”涉世未深的少女,自然是“流氓”。那麼,這一男一女是否真有“奸情”呢?這就沒人深究了,無非捕風捉影,想當然耳!但是,“想當然”是不犯法的,“說閒話”也是不犯法的。要想讓彆人不說閒話,就隻有自己檢點行為,認清界限,不要沒來頭地去惹是非。至於妻子們,即便僅僅隻是為了不讓彆人說自己丈夫的閒話,弄得門前不得清淨,也不能不對此保持高度的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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