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黑色的星期五。下雪了,雪一連下了一天一夜。風像刀子一樣,嗚嗚地刮著,冰雪封住了所有的道路,放眼望去一片皆白。這樣的天氣,按說是不該出門的。可剛剛北上歸來的任秋風,卻又要南下了。機票已經買好,他是不得不去。他要去上海。冬天是銷售的旺季,離年關還有兩個月,這是商場最火的時候。任秋風心急如焚!可是,由於雪太大,高速公路封了。為了趕這趟飛往上海的班機,他隻好改走301國道。高速路這麼一封,所有的車輛都擠在了301國道上。301一下子顯得擁擠不堪。路滑,車多,沒有人不急。一時,車輛相互搶道時,就像是亂了營的牲口,到處都是汽車的喇叭聲!可縱然這樣,最後,路還是堵死了,一步也走不動了。一陣喇叭響之後,司機罵了一句什麼,探了探頭說,前麵撞車了。一時間,所有的車都熄火了,一片罵聲。這時候,任秋風突然說,人困在車裡,像不像蛹?爾後他又說,等吧,隻有等。說完,任秋風閉上兩眼,再也不說一句話。他連著幾夜沒睡了,很想趁機打個盹,可又睡不著……在他的辦公室裡,那個巨大的地球儀還在旋轉,那些小旗還在地球儀上插著,可他所領導的運轉機製卻有些失靈了。近段時間,金色陽光集團的連鎖經營出現了一係列的問題,可以說是處處告急……一時間,把任秋風弄得焦頭爛額。他怎麼也想不到,短短兩年多的時間,他那宏偉的藍圖才剛剛鋪開,就一下子陷入了困境。首先是天津告急:一個營業麵積近七千平方米的大型連鎖商場,月營業額竟然不足一百萬,連交水電租賃費都不夠……這不是胡鬨麼?當任秋風坐飛機趕到那裡的時候,發現這麼一個掛有“金色陽光”字樣的商場,居然冷冷清清?!那些新招聘的營業員素質很低,站沒有站相,走沒有姿態,接待顧客沒有文明用語,甚至還有人在上班時間紮堆……任秋風在商場裡走了兩圈之後,見一清潔工躲在衛生間裡打瞌睡。他在那個清潔工麵前站了很久。一直等到這人伸了個懶腰,擦了一下流到下巴上的涎水,才發現他麵前站著個人。也活該這人倒黴。這人一看站在眼前的這個人氣度不凡,慌忙站起來,有點迷瞪地望著任秋風。任秋風小聲說:“醒了?要是沒睡醒,回去接著睡吧。”這人還是有點迷瞪,說:“你,乾嘛的?”任秋風說:“我就是接替你掃地的,把笤帚給我吧。”說著,一把把笤帚從他手裡奪過來,喝道:“你能把尿賣出去麼?你連自己都賣不出去!”爾後,任秋風拿著那把笤帚從步行梯的四樓一直掃到了一樓,連台階上的一口痰,他都是親自蹲下來擦的。就在任秋風掃地時,這家分店的總經理匆匆趕過來了。他嚇得戰戰兢兢地,一直跟在任秋風的後邊,連話都說不清了。有幾次,他小心湊上去,說任總,讓我來吧?我掃。你罰我吧,讓我掃。任秋風就是不理他。分店的總經理從四樓跟到了一樓大堂,像個孫子似的,可任秋風仍然不理他。一直熬到商場打烊的時候,任秋風才對著他的臉摔了一句話:“從明天起,停業整頓!”分店經理苦著臉說:“這,這不好吧?能不能邊整頓邊營業?……”任秋風說:“不行!再這樣下去,牌子都砸了!”當天晚上,任秋風連夜打電話,緊急抽調省內金色陽光本部三十名素質好的營業員,讓她們火速趕到天津,給這些新招的營業員做示範。為了不耽誤時間,任秋風一道命令,這三十名營業員全都坐上了波音737,她們是坐飛機來的。她們來到之後,統統被安排在附近的一家三星級賓館裡,集體吃集體住。爾後,從列隊、升旗;立正、走路、文明用語開始……整整訓練一個星期。在會上,任秋風惡狠狠地說:“金色陽光是一塊金字招牌,是咱們最大的無形資產。在商場榮譽麵前,就是要不計成本,不惜代價!誰敢敗壞商場的牌子,我就敲他的飯碗!”臨走那天,任秋風親自參加了金色陽光天津分店的升旗儀式。天津不是中原,天津人起得晚,所以來看升旗儀式的人並不多,且多是一些晨練的老人。圍觀的人也是三三兩兩,有的看上兩眼就走了。況且,天津又是個盛產“衛嘴子”的地方,大約是三教九流見得多了,不管什麼樣的事都要評說幾句。那口氣很不以為然。有的竟說,嘛一個商場,不好好賣東西,搞這些花架子乾嘛?有的說,嘛?你說乾嘛,這叫有病!有的接上說,有病看病,嘛(精神病院)不在南郊麼?這叫嘛?……這一連串的“嘛”,能把人氣死!任秋風站在那裡,聽得清清楚楚的。可他仍筆直地站著,臉上一片近乎悲壯的凝重!不過,在登機之前,也許是為寬他的心,那天津分店的總經理打電話告訴他說,商場的經營開始好轉,人流量上來了。他問多少?那邊吭吭哧哧的,也說不出個具體數字來,任秋風一生氣,把電話掛了。可是,他剛從天津回來,屁股還沒坐熱,上海又告急了!任秋風聽到消息後,氣得把指頭都敲腫了!於是,他吃了幾片藥,又匆匆去趕開往上海的班機。二任秋風是在機場碰上上官的。在候機大廳裡,透過那寬敞明亮的大玻璃窗,任秋風的眼風掃到了一個女子。這女子的背影讓他覺得非常熟悉,她穿著一件紅色的風衣,走得像一團火,很於練地推著一個行李車,那行李車上高高地摞著十幾個特製的箱子。她一次一次地從他眼前走過,一連推了三趟……這是誰呢?突然,任秋風站起來了。他撇下他的秘書,隨口說等我一下。爾後大步地追了出去。他跟著她,隔著玻璃走了很久一段,爾後,他明白了。於是,任秋風快步從候機廳裡走出來,拐了兩道門,追上了那個推行李車的女子。他站在她的身後,說:“是上官麼?”上官雲霓扭過頭來,看見任秋風的那一刻,竟有些激動,她說:“呀,你怎麼在這兒,出差?”任秋風望著她說:“我一直在看你。看你一趟一趟的,這是乾嘛?”上官說:“我要說,我賣魚呢。你信麼?”任秋風說:“我信。你,比以前踏實多了。”上官菀爾一笑,說:“我就是賣魚呢,這是空運來的海鮮。”任秋風四下看了看,說:“怎麼就你一個人?”上官說:“她們都在外邊呢。”任秋風長歎一聲,感慨道:“你還是這麼能乾。”上官說:“能乾什麼?也是慢慢學的。第一次運了二十箱,隻活了一條。一查,結果是跟香料裝在了一起,全熏死了。所以,這幾趟,我每次都親自跟機。我現在跟魚一樣待遇,魚坐飛機,我也坐……”任秋風望著她,很讚賞地點了點頭,說:“有車麼?要不要幫你?”上官說:“有,在外邊。”任秋風像是沒有話說了。他看著她,突然有些感傷。一些話湧到了嘴邊上,他遲疑了一下,終於說:“上官,有句話我一直想告訴你……可我覺得我沒有機會了。沒想到,在機場碰到你了。你知道,我一生當中犯的最大的錯誤是什麼?”上官默默地望著他。她想,這個人,就是這個人,曾經是那樣地吸引過她們……現在,他的頭發雖然梳得很整齊,卻像是染過的。他的額頭,他的眼角,也都有皺紋了。任秋風說:“我犯的最大錯誤是,不該放你走。還有小陶……現在說這話,等於打我自己的臉,可我不能不說。”一時間,恍若隔世,上官心裡一酸,笑了笑說:“你也彆這麼說。聽說你做得非常好。你那裡有的是人才……”任秋風默默地搖了搖頭,他說:“那時候,那時候啊……不說了。亡官,情感上,我不敢想了。不過,你願意回來麼?”聽了他的話,上官心裡竟有些熱。她有意把話岔開,說:“你聽說過麼,在海裡,有一種最小的魚,是魚醫。它可以給其它的魚看病,這是真的。哪天,我送你一條,讓你看看。”“魚還有醫生?太奇妙了。”任秋風也用開玩笑的口氣說,“看來,我是個諱疾忌醫的人哪!——大魚脫了金鉤釣,搖頭擺尾再不來。是這意思吧?”上官很誠懇地說:“不是。那時候年輕。不懂人生,不懂社會,更不懂得珍惜……過去的事就不說了吧。”任秋風有些失望,他說:“你成熟了。能這樣說,更讓我痛心。我是誠心誠意的,還是希望你和小陶能回來。不管你提什麼條件,我都會答應。”上官笑著說:“是補償麼?”任秋風說:“不,是糾正錯誤。”上官說:“謝謝。”任秋風看了一下手腕上的表,說:“那好吧,我該登機了。”說著,他轉過身,有些憂鬱地向候機廳走去。上官站在那裡,目送著走向任秋風向候機廳走去。這就是那個讓她如醉如癡地愛過的男人,這就是那個曾讓她夜不能寐的男人,這就是那個讓她悲痛欲絕的男人……雖然,她是不會回頭的。但她,也不會再像過去那樣恨他了。是時間化解了她心中的恨。不料,這時候,任秋風又走了回來,說:“見了小陶,給我捎句話,一定要向她表達我的歉意。你告訴她,如果有時間,我會去看她。”上官點了點頭。任秋風招了一下手,怏怏地走了。一直等飛機穿過烏雲,升上天空,眼前出現了萬裡晴空的時候,任秋風仍然在想上官雲霓。這是他心痛的一筆,是他最不堪回首的一頁!隨著時間,他慢慢地感覺到,他犯下的最大最嚴重的錯誤,就是放棄了上官雲霓。他原以為,他可以輕易找到一個代替她的人,可是他錯了。連魚都有醫生,誰是你的醫生?這一次去上海,他要麵對的,就是這麼一個“替代品”……那個叫胡梅花的,那個很像是上官的女人,你把她放在上海分店這麼一個重要的位置上,可結果呢?三任秋風到了上海之後,並沒急於露麵。他先是悄悄躲在一家賓館裡,派人秘密調閱了上海分店的全部賬目。經過三天的核查,金色陽光上海分店開業一年多來,不但沒賺一分錢,反而虧損了八百四十三萬五千三百二十四元五角六分!當這個數字報到任秋風麵前的時候,他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問,這個數字準確麼?會計說,準確。一連核了三遍。任秋風腦海裡轟的一下,幾乎要炸了。他閉了一會眼,用手在臉上搓了一把,說:“我是不是該從黃浦江上跳下去?我真該跳下去!”爾後,他沉著臉說,這件事到此為止,不要告訴任何人。商場照常營業。拿到證據後,任秋風整整想了一天一夜,那真是悔恨交加,一夜愁白了頭啊!……到了第四天,他才拿著那個打出來的數據走進了上海分店總經理胡梅花的辦公室。任秋風進門的時候,胡梅花正坐在辦公桌後邊煲電話粥呢。她坐在桌上對著電話說,“……姐們,來吧,坐飛機來,我給你報銷。怕什麼,這裡我說了算。來了讓你住五星級,吃鮑魚大閘蟹!我老一,絕對說話算數……”正說著,看任秋風進來了,忙又改口說,“改天再說吧,我這有事……”說完,她趕忙把電話放下,臉上立時露出了嫵媚的笑容,嬌滴滴地說:“頭兒,你怎麼來了?也不通知我一聲?好去接去呀。”接著又說,“快過年了,大家乾得這麼辛苦,總部是不是要發獎金呢?”任秋風的眉頭擰著,苦笑了一下,說:“你看看吧,你乾得這麼好,當然要發獎金了。”說著,他把那個打有數據的報表放在了胡梅花的桌子上。胡梅花拿起那個報表粗粗看了幾眼,隨口說:“反正數都在這兒,營業情況你也都知道,就不用我彙報了吧?”任秋風以譏諷的口吻說:“你看清楚了麼?還挺大氣。”胡梅花看他臉色不對,結結巴巴地試探說:“我看清楚了,這是八萬,不對,八十萬,個十百千萬,八百、八百四十萬……這是營業額吧?這也……不少麼。”任秋風愣愣地站在那裡,很長時間沒有說一句話,他不相信,他真的不相信,這就是他親自選的人?他說:“你,看不懂啊?——這報表?!”胡梅花驢唇不對馬嘴地說,“一個報表有什麼看的?這麼一大攤子一上上下下都得管,我一天到晚都累死了!”任秋風耐性已經用儘了,他幾乎都要氣瘋了,他用手敲著桌子上的報表,咬牙切齒地說:“你?你?你是豬?!你連豬都不如!你——你看清了,這是負數,負數,你懂麼?一年多的時間,你整整虧空八百四十三萬五千三百二十四元五角六分!”胡梅花臉上有了一連串的變化,先是一驚,爾後一怔,嘴裡小聲嘟噥著,繼而馬上就鎮定下來,說:“有這麼多麼?不對吧?我找他們去。不對,肯定不對。這賬是咋算的?!一定是會計弄錯了。”任秋風頭一紮一紮地疼,他點上一支煙,默默地說:“胡梅花,你實話告訴我,你上過學麼?”胡梅花有些慌,她身子一扭,走過來坐在了任秋風身邊,說:“頭兒,你怎麼這樣說話?你也不能就這麼踩咕我吧?太看不起人了!我七歲就進了劇團,後來又上戲校,我有大專文憑。我,還在中央戲劇學院進修過,相當於研究生……就是,數理化稍稍差一點,也不能這麼糟踐人吧?一定是有人說我的壞話。你千萬不要聽他們的,他們一個個都壞死了!有些話,我不便說。他們是……看我長得漂亮,老打我的鬼主意,我沒有答應他們。我是你的人,我能答應他們麼?”任秋風把手裡的煙掐滅,兩手捂在臉上,用力搓了幾下,痛苦萬分地說:“你不要再說了。這都怪我,是我用錯人了。走吧,你走吧。從現在起,你被撤職了。”不料,胡梅花忽地跳起來,伸出一個蘭花指,說:“休想!老娘也不是吃素的,老娘辛辛苦苦乾了這麼長時間,你說滾蛋就滾蛋?沒那麼便宜!告訴你,惹了老娘,老娘給你翻個底朝天!”任秋風冷冷地望著她……久久,他笑了,仿佛是很平靜地說:“真是個演員哪。說吧,你想怎樣?”胡梅花突然哭起來,她哭著說:“上海這地方真不是人呆的,我怎麼這麼倒黴呀?那八百萬也不是我一個人虧的。上海的租金這麼高,一年就是幾百萬……乾商場就是有賠有賺。你那麼多商場,這裡賠,那裡賺,不一樣麼?要不你給我再配一個能乾的副手,我都聽他的,這還不行麼?”任秋風很堅決地說:“不行,你必須走。用你,我是瞎了眼!”隻是眨眼間,胡梅花不哭了,她把眼裡的淚一擦,又變臉了,吼道:“想讓老娘走,沒那麼容易!你玩也玩了,睡也睡了,說走人就得走人,哪有這麼便宜的事?!要想讓老娘走人也行,你拿一百萬!我告訴你,少一分都不行。你隻要拿一百萬,我二話不說,拍拍屁股走人!”任秋風點點頭,咬著牙說:“你要一百萬?不多。但我一分都不會給你。因為你辜負了我的信任。你要不走,我立即通知檢察院的人來,徹查賬目。你非法購買的帕薩特轎車,你私自動用備用金的事……一條一條都是違法的。如果還想讓我給你留一點麵子,就立即從我眼前消失!”胡梅花傻傻地在那兒站了一會兒,兩手一揮,呼天搶地說:“算你狠!老娘,老娘把自己扒光了,你信不信?老娘敢把自己扒光了。大聲吆喝,告你強奸!……”這麼說著,她一邊解著扣子一邊看著任秋風的臉色……任秋風咬著牙,坐在那裡,一聲不吭……任秋風眼前一黑,心裡說,完了完了。我怎麼眼瞎到了這種地步?!胡梅花見他無動於衷,解了一半的扣子,又不解了。她突然往地上一跪,流著淚說,“老任,你就一點情麵也不留麼?”任秋風默默地望著她,歎一聲說:“戲演完了?還有什麼節目,繼續演。要不要我把門打開,讓大家都看看?你乾一年賠八百四十萬,你要再乾下去,全世界都不夠你賠的!”胡梅花到底是有些害怕,她朝門口看了一眼,大放悲聲,把她當年唱《王金豆借糧》、《李天保吊孝》時的本領全拿出來了,哭得那個痛呀!一邊哭一邊訴說:“好歹我也給你洗過腳按過腿,鋪過床疊過被,王寶釧寒窯十八載,我也是夜夜盼你回……”任秋風搖搖頭,一時像是萬念俱灰,歎道:“你真是個好演員,你應該去演戲。回去好好演戲吧,那是你的本行。這樣,你彆哭了。我既然錯了,就錯到底。去吧,領五萬塊錢,就說我說的。走吧。”頓時,胡梅花不哭了,說:“五萬,也忒少了點吧?我知道,你每打發一個女人,好賴都是五萬。”“胡說!”任秋風聽她說出這樣的話,一時惱羞成怒,一拍桌子,很決絕地說:“我告訴你,你不要,一分沒有!”胡梅花哀哀說:“老任,你怎麼這麼絕情?好歹我也是跟過你的女人哪!”任秋風閉上兩眼,沉默了一會兒,說:“好了。我不再追究你的責任,已做到仁至義儘了。你什麼也不要說了,去吧。將來如果有因難,還可以找我。”胡梅花往前走了一步,抱著最後一線希望:“那,咱們,再好一次吧?”任秋風從牙縫裡擠出了一個字:“走!”待胡梅花走後,任秋風捧著頭,沉默了很長時間……他心亂如麻!悔恨就像毒蛇一樣噬咬著他。過了一會兒,任秋風艱難地站起身來,立即給江雪打電話。他覺得上海的情況太糟,能挽救局麵的,怕隻有江雪了。可是,電話響了很長時間,江雪的辦公室沒人接;再打手機,江雪關機了。放下電話,任秋風突然覺得有些不大對頭。平時,江雪是不會關機的。那麼,也許……更大的危機還在後邊?!他站在那裡,喃喃地說,江雪,不至於吧?四此刻,江雪正在黑井茶社的一個雅間裡坐著,她對麵還坐著一個人,這人是萬花的老總鄒誌剛。他們各自麵前放著一杯龍井茶,龍井茶冒著些許熱氣,茶桌上還有幾碟乾果什麼的。兩人這已是第三次見麵了。前兩次,兩人都有些試探。說話的時候,也多多少少地有些保留……這一次,鄒誌剛開門見山地說:“江總,咱是不打不成交,一見如故啊。我可是求賢若渴呀!怎麼樣?條件夠優惠了吧?萬花,以後就靠你了。你要是有什麼想法,還可以說。”江雪轉著手裡的杯子,默默地笑了笑說:“鄒總,你的為人,我是相信的。你開出了這麼好的條件,也讓我感動。這邊,我上次已經說過了,如果不是……我也不會走的。不過,要說有什麼不放心的話,我還真有一條理由。”鄒誌剛說:“你說你說。”江雪望著他,說:“我要去,就是衝你去的。這一點毫無疑問。可是,假如說,我一去,你走了怎麼辦?”鄒誌剛一怔,笑著說:“你看,我怎麼會走呢?我上哪兒走呢?我想去中央,人家也不要我呀。你說是不是?”江雪仍然直直地望著他:“我是說,萬一呢?我聽說,你確實想走。”鄒誌剛愣愣地望著這個小女子,心說,她怎麼成了我肚裡的蛔蟲了?是的,很久以來,他是想走,想到商業局當一副局長,再有兩年局長就退了……他也私下裡偷偷活動過,但是,由於種種原因,到目前還沒有消息。她怎麼就知道呢?鄒誌剛很清楚,話說到這個地步,他如果再不說交底,往下就沒法談了。於是,他說:“打開天窗說亮話吧,我確實有過走的念頭。可我不是沒走麼?眼下,恐怕也走不了。所以,我說的是真心話。你去了,先當常務副總。假如有那麼一天,我是說假如,那我第一個先告訴你,我還要鄭重地向上邊推薦你接我的班,一定!這你放心了吧。”江雪說:“鄒總,你既然把話說到這一步,我也把心裡話說出來吧。你真想走麼?你要真想走,我可以幫你實現這個願望。”鄒誌剛又一次吃驚了,這個小女子,這個小女子呀!他故作大氣地呷了一口茶水,笑著說:“說說,你怎麼幫我?”江雪仍轉動著手裡的茶杯,不緊不慢地說:“如果,我是說如果,你想去商業局當副局長的話,局長那裡,我可以去說。”鄒誌剛半信半疑,問:“你跟局長……”江雪很含糊地說:“這麼說吧,有點親戚關係。”可是,她沒有。她隻是這麼說。但是,她相信她有能力辦成這件事。這麼多年來,她一直跟局裡保持良好的關係……接著,她又漫不經心地說,“不過,離任是要審計的,萬花沒有虧空吧?”鄒誌剛像是被烙鐵燙了一下,馬上說:“沒有。這一點你放心。”江雪說:“鄒總,我是真心想幫你。可你,不把實底透給我,叫我怎麼幫?……”江雪用眼看著鄒誌剛,一下子像是看到他心裡去了。鄒誌剛拿起小茶壺續水,有意無意地躲開了江雪的眼睛。他掩飾說:“這幾年,萬花總體上還是可以的。要說虧空,賬麵上,有,也都是些應付……不影響周轉。”江雪看著手裡的杯子,說:“——不低於五百萬吧?這個數,是不是有點大了?我怕審計的時候,通不過。”一刹那間,鄒誌剛有些後悔。他覺得這個女子太精明,太可怕了!她怎麼步步都走在了我的前麵?是我用她還是她在用我?她怎麼知道萬花的賬上有虧空?!……他自己很清楚,萬花的賬上的確有虧空,而且不止五百萬,賬目是不敢讓人細查的,這也是讓他極為頭疼的事情。江雪看他沉默了,馬上說:“鄒總,我是為你好,說的也是實情。這話,也是到此為止,你儘管放心。”鄒誌剛說:“那當然,我知道你的好意。”江雪說:“鄒總,你給我交了底,我也給你說一句交底的話。你要真想走,這五百萬,我可以想辦法給你補上。隻要賬上沒問題,一個月之內,我保證你走馬上任。”當江雪說出這番話的時候,鄒誌剛對她更是刮目相看了。他說:“是麼。你這麼厲害?你哪來的資金?!”江雪輕描淡寫地說:“我有幾個好朋友,他們都很有錢。假如以參股的形式,他們還是願投的……”鄒誌剛更為吃驚:“你是說,搞股份製?”江雪點了點頭。爾後又說:“是搞股份製。但不是現在。先打進來這五百萬,首先可以保證你順利地走馬上任。然後,下一步,再談股份製的事。”鄒誌剛不放心,又問:“提供資金的人我認識麼?”江雪搖搖頭,說:“不在一行,你不認識。”鄒誌剛徹底明白了,他說:“你的意思是,我走後。這一攤整個交給你?是這意思吧。”江雪說:“也是也不是。將來,是一個董事會來管,我隻是他們的代理人。打進來這五百萬,表達的是一份誠意。”鄒誌剛想了想,又說:“萬一,我要走不了呢?”江雪笑了,說:“市裡的工作有人來做,你肯定可以走。就是退一萬步,你走不了還當你的老總就是了,也沒什麼損失呀?”鄒誌剛說:“有道理。不簡單哪,凡是能想到的,你都想到了。不過,我還有一個問題,想問一問?”江雪像小學生似的說:“鄒總,你問吧。”鄒誌剛說:“論局麵,論規模,金色陽光比萬花大多了,你為什麼非要離開哪?當然,你也說過……不過,那還不足以讓人信服。”江雪說:“說實話,開初,我並不想離開金色陽光。金色陽光畢竟是我付出過心血的地方。可是,我不得不離開。至於原因,這樣說吧,金色陽光目前的情況是頂點,你知道‘頂點’的意思吧?選擇這個時候離開,我良心上沒有虧欠。再晚一年,等發生雪崩的時候,我就走不了了……”是啊,雪崩。當雪崩將要開始的時候,天空依舊是晴朗的,白雲依舊在悠悠飄動,雪山依舊巍然屹立。也許是風的方向變了;也許在山的頂端微微飄下了一縷雪的粉沫;也許山的背陰處出現了一絲裂紋……這有什麼呢?這不也很正常麼?可有人觀察到了。不,她是感覺到了。這人就是江雪。鄒誌剛望著她,久久,久久……說:“你的眼睛很漂亮。”江雪笑著說:“你才發現?”鄒誌剛說:“一言為定?”江雪說:“一言為定。”這時,鄒誌剛站起身來,說:“那好,讓我們擁抱一下,以示慶賀。”江雪說:“有這個必要麼?”“有。”鄒誌剛說,“這件事,搞好了皆大歡喜。搞不好,我就會身敗名裂。所以……”江雪心裡像明鏡似的,卻說:“那你想怎樣?”鄒誌剛轉過來往江雪身旁的沙發上一坐,赤裸裸地說:“讓我們的思想和身體合二為一,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同甘苦,共享樂,同進同退。說實話,和你在一起,我有一種珠聯璧合的感覺……”說著,他一把摟住了江雪。江雪偎在他的懷裡,像小貓似地輕聲說:“好吧,局長。我保證,再過兩年,你就是正局了。”五任秋風頭疼得厲害。這些日子,他馬不停蹄,連續奔波,又加上感冒,火已躥到了腦門上,半個臉都腫了!他一回到省城,秘書們都催他馬上進醫院,可他就是不去。他回來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給江雪打電話。可江雪的手機仍然關機……辦公室沒人接,手機又關著,任秋風突然產生了不好的預感。他想,江雪是不是被人綁架了?一想到這裡,任秋風坐不住了,他立即派出了四路人馬去尋找江雪。他惡狠狠地對秘書說:“今天務必把江雪給我找到,找不到就不要回來!”有人跑來給他送文件,他卻重重地把文件夾摔在地上,大聲喝道:“都出去,讓我靜一靜!”眾人見他脾氣不好,逢人就發火,誰也不敢再到他的辦公室去了。甚至在過道裡走路都是躡手躡腳的。這時候,任秋風獨自一人呆在他那個巨大的辦公室裡,他不坐沙發,也不坐他的老板椅,而是搬了一把高靠背的椅子,兩手抱著椅子的靠背,下巴搭在椅子靠的橫梁上,兩眼呆呆地望著那個插滿小旗的地球儀。上官走了,小陶走了,這時候他突然感覺到了江雪的重要……江雪不會走吧?自創業以來,走到現在,他突然感覺到了孤單,從來沒有過的孤單。都說高處不勝寒,他現在分明體會到了。一時,他覺得他做錯了許多事,做壞了許多事,他有那麼多的、好的設想,卻偏偏沒有能領會他意圖的人,沒有人,這也許是他最大的失敗!有一刻,那個地球儀在他的眼裡慢慢地幻化,它幻化成了一處一處的店堂,在全世界每一個繁華地段,都有金色陽光的標誌……這是他一生的夢想啊!就在這時,電話鈴響了,他先是愣愣地坐著,突然跳起來,拿起電話:“是江雪麼?……”可是,電話裡報告說,辦公室沒人,商場也沒人知道她到哪兒去了。任秋風對著電話說,繼續找。一定要把她找到!過了一會兒,第二個電話打過來了,說江雪沒有回家,小區的保安證實說,她一天都沒回來。任秋風仍是那句話,“繼續找。”說完,他又說,“撒開找!熟人,朋友,歌廳,酒吧……”片刻,任秋風突然想起了什麼,又拿起電話,撥了一個號說:“你到中原商學院齊康民齊教授那裡看看……”是呀,這個老康,罵過他三次之後,就再也不露麵了。這還算是朋友麼?可是,電話鈴又響了,任秋風拿起電話,聽了一會兒,什麼也沒說,一屁股坐下了……這又是一個告急電話。是正在建造中的“摩天大樓”工地出事了!電話裡一直嗚裡哇啦地說著,可任秋風卻一聲不吭。末了,他隻說了一句話:“我馬上過去。”等任秋風坐車趕到工地的時候,他發現,打樁機已經停了,所有的建築工人都站在大廈基坑的四周,四周黑壓壓的全是人,人們就那麼愣愣地、傻傻地站著,隻見基坑裡噴湧著兩股巨大的水柱,那水柱竟有二十多米高!……任秋風站在基坑邊上,伸手一指:“這,怎麼回事?”工地經理老孫苦著臉彙報說,“打樁機正乾得好好的,突然就冒水了!八成是打在斷裂帶上了……”任秋風氣不打一處來,說:“那你們趕快組織人抽水呀?!”老孫說:“打到陰河上了,怎麼抽?怕是一個月也抽不乾。”任秋風一聽,更氣:“那我不管,你必須給我保證工期!我樓花都賣了,你不保證工期,我我我……”老孫往地上一蹲,很沮喪地說:“地基打在了斷裂帶上,這是不可預知的。我也沒有辦法……”任秋風一聽,指著他的鼻子罵道:“你是乾什麼吃的?什麼叫不可預知?沒有金剛鑽就彆攬這瓷器活麼?!”這時,工地監理跑過來,勸道,“任總,你先彆急。市長也來了,馬上就到。還是去辦公室說吧……”任秋風一甩袖子說:“胡鬨麼。”於是,當天,在皇甫市長的調停下,招集設計單位、建築單位、監理部門三國四方共同協商,又經過專家論證,其結果是:摩天大廈的基坑支柱必須穿過斷裂帶,往深處再打六十米至七十米,穿越砂土層達岩石層,才能保證大廈的基礎安全……百年大計,不能有絲毫的馬虎。由於這是不可預知的原因(合同上叫做“不可抗力”),建設單位必須追加支付基坑維護費一千萬。不然,這個基坑就廢掉了。對此,任秋風勉強答應了。不答應也沒有辦法,摩天大樓的廣告已經做了,樓花也賣了,沒人敢說停下來的話。在會上,任秋風還用嘲諷的口氣問了一句:“你們不會把地球打穿,打到大海裡去吧?!”散會後,皇甫市長特意把任秋風留下,說:“秋風啊,你也知道我這塊心病,我可是就要退的人了。這是我最後一個願望……”任秋風說:“皇甫市長,你放心吧,摩天大廈,就是你在任時期的標誌。我一定要把它建成、建好。”皇甫市長點點頭,說:“那就拜托了。追加那部分資金,沒有問題吧?”任秋風遲疑了一下,說:“沒有問題。”但他心裡清楚,是有問題的。最近由於金色陽光戰線拉得太長,不斷出現問題。他辦的那些連鎖商場,盈利的並不多……皇甫市長看他有些遲疑,就說:“要是資金周轉有困難,可以貸款麼?要不要我給有關方麵打個招呼?”此時此刻,任秋風隻好打腫臉充胖子了。他又一次保證說:“沒問題。你放心,一千萬,我很快就給打過來。”皇甫市長說:“到了我退的那一天,我可等著剪彩呢。”任秋風再次說:“沒問題。”皇甫市長站起身,說:“好哇,秋風,我沒看錯人!”六江雪回來了。任秋風派出的四路人馬都沒有找到她,是她自己主動到總部來的。當江雪推開任秋風辦公室門的時候,任秋風正在聲色俱厲地訓斥那些辦事不力的下屬:“你們是乾什麼吃的?還一個一個碩士、博士的,連個人都找不到,還碩什麼士?回家抱孩子去吧!……”正說著,看見江雪進來了,他不耐煩地擺了擺手說,“去吧去吧,去。”等人走後,任秋風也沒有理江雪,他覺得應該“冷”她一下,她也太不像話了!於是,他把桌上的文件一份份收拾在一起,放在了文件夾裡。江雪也不吭,就那麼一直站著。一時,屋裡的空氣顯得很沉悶……當任秋風把桌上的東西收拾整齊之後,突然發火了:“誰讓你關機的?到處找你,你到哪兒去了?!”江雪笑了一下,輕描淡寫地說:“一點私事。你不是到上海去了麼?”任秋風說:“我問的是,誰讓你關機的?!總部有規定,經理這一層,必須二十四小時開機,你不知道麼?”江雪低聲說:“我又不是奴隸。”任秋風望著她:“你說什麼?”江雪不吭了,隻是看著他,目光裡沒有一絲畏懼。任秋風望著她,說:“你,變了。”江雪說:“你也變了。”兩人的目光對視著。有一刻,幾乎都到了劍拔弩張的程度!兩人好像都憋足了勁,想要大吵一架……可是,任秋風卻突然沉默了,他沉默了很久很久。爾後,當他把心裡的怒火漸漸壓下去之後,才緩聲說:“我有一個不好的預感,還以為你被人綁架了呢。”江雪本已渾身披掛,見他聲音緩下來了,也聳了聳肩,用緩和的語氣說:“綁我乾什麼?我又不是什麼大款。”片刻,任秋風耐著性子,用商量的語氣說:“江雪啊,有件事,我要給你通報一下,上海的情況不太好。也可以說,很不好……那個胡梅花,我已經把她撤了。找你來,就是商量一下,看誰接替她合適。”江雪望著他,想了想說:“你覺得誰合適?”任秋風語重心長地說:“上海是全國最大的城市,是商業界的必爭之地,這個位置非常重要。我想來想去,還是你去最合適。怎麼樣?”江雪笑了,“我就知道你會這樣說。可是,你晚了一步。不過,有這麼多的碩士博士,你隨便挑一個都比我強。”任秋風心裡一沉,愣愣地望著她……江雪鄭重地說:“任董,感謝你對我的信任。金色陽光現在是人才濟濟,也不缺我一個。所以,我決定辭職。這是我的辭職報告——”說著,她從挎著的包裡拿出一份打印好的辭職書,放在了任秋風的老板台上。任秋風先是怔怔的,立時又顯得很失控,他臉上的肌肉顫動著,好像是忍了很久了,現在已忍無可忍,他伸手抓起那份“辭職報告”,一下子把它撕得粉碎!一邊撕一邊吼道:“你想逃跑?你,你是個可恥的逃兵!”江雪站在那裡,居然很沉靜地說:“恰恰相反。現在是金色陽光的最好時期。我覺得,你又新招聘了這麼多的人才,不需要我了。”任秋風有些敏感地望著她,大聲吼道:“江雪,你老實告訴我,你看到什麼了?我告訴你,你看到的那些問題是局部的,是可以扭轉的!我,我也並不像你想象的那樣壞!……”江雪說:“我知道。”任秋風十分氣憤,他像受困的狼一樣在屋子裡走來走去,一邊走一邊說:“我們白手起家,現在已乾到了三十五家連鎖店。國內國外都有我們的分支機構。我們的商業航母就要建成了!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走?!”江雪說:“我知道。”任秋風突然停下來,直直地站在江雪麵前,兩眼逼視著她,悲傷地說:“你一直是我最信任的人,你為什麼要背叛我?”江雪說:“這不叫背叛。要說背叛,我倒想問你一句:你是不是吃錯‘藥’了?”任秋風惱羞成怒:“你?!——”江雪突然又莞爾一笑,把話頭拉過來說:“——我這是辭職。談不上背叛誰。我告訴你吧,我,要結婚了。我不想再乾了。”任秋風一怔,說:“你,跟誰結婚?我怎麼不知道?”江雪說:“這,不需要你批準吧?”任秋風喃喃地說:“我要知道這人是誰。我一定要知道這是誰。我還要,我還要送他一份——大禮!”江雪說:“你真想知道?”任秋風說:“對,我要知道。你告訴我,這人是誰?”江雪說:“好吧,我告訴你,這人是我的老師,齊康民。”任秋風一下子沉默了,他很久不說一句話。過了一會兒,他喃喃地說:“也好,也好。老康,是個好人。你怎麼不早說?既然這樣,我就不說什麼了。你,能不能不走?”江雪說:“不能。”任秋風在屋子裡踱來踱去,突然停住身子,說:“如果,我把總經理的位置讓出來,你可以考慮麼?”不料,江雪很決絕地說:“不。”任秋風在屋子裡又走了一圈,回身逼視著江雪,說:“你是有準備的,是有預謀的?!”江雪知道,任秋風是個洞察一切的人,對他,在話裡是不能有任何隱瞞的。於是她說:“是。”任秋風沉思良久,突然說:“告訴我,你看到什麼了?”江雪站在那裡,想了一會兒,這時候她該不該說呢?她隻是憑感覺行事,她要走了……她隻好說:“我什麼也沒有看到。我隻是……累了。我想歇歇。我想,找一個肩膀靠一靠。”江雪最後說的這句話,是大有含意的。可惜的是,任秋風正在氣頭上,他根本沒理會江雪說什麼……隻是一擺手說:“不。你肯定是看到什麼了。以你的精明,你不會無緣無故走的。告訴我,你看到什麼了?”江雪知道,她什麼也不能說。可是,任秋風一直對她不錯,況且,兩人又是有過那種關係的,話已到了嘴邊上……她猶豫著。沒有想到的是,任秋風由於氣憤,說著說著話題又轉了,他一拍桌子說:“——你知道麼,你這叫突然襲擊!”江雪說:“我有那麼重要麼?”任秋風敲著桌子說:“在最關鍵的時候,你們都要離開……你是翅膀硬了。走吧,都走吧。”江雪默默地望著他,有那麼一刹那間,她甚至不想走了……如果他能說一句話,說她最願意聽的那句話,哪怕是一個字,那麼,她也許不會走的。可他沒有說。在他心裡,怕還是愛著上官呢。往下,任秋風悲傷地擺了擺手,說:“你要走,就走吧。你為金色陽光做過貢獻。房子,車,還有股份,你都可以帶走。”此刻,江雪有一點點動情……她望著任秋風,說:“謝謝。”任秋風背過身去,說:“你還有什麼話要說麼?”江雪沉默了片刻,終於說:“希望你……將來不要記恨我。”這時候,任秋風神思已亂,他隻是默默地、有些憂傷地說:“千裡搭長棚,沒有不散的筵席,去吧。要是想回來,隨時還可以回來。”江雪站在那裡,心裡想,不管怎麼說,這還是個男人……她說:“任總,我走了。”任秋風再沒有說什麼,隻是默默地擺了一下手。待江雪走後,任秋風在屋子裡慢慢地踱著步子……不知怎地,他的身架一下子鬆下來,腰像是也有些駝了。走著走著,他突然停住身子,木木地站了一會兒,又快步走到老板台前,按了一下桌上的按鈕。當一個秘書推門走進來時,他遲疑了一下,終於說:“你給我調查一下江雪,看她都跟哪些人接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