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1 / 1)

等等靈魂 李佩甫 6837 字 2天前

陶小桃第三次被通報批評,引起了全商場的注意。人們都知道這事是由包子引起的,是包子先告的惡狀。於是人們都不再理包子了,看她時眼裡刺刺的,全是鄙夷。包子慌了,就四下去解釋,說不關她的事,狀是馬女人告的。那個萬人騎的女人最不是東西!乾脆馬也不讓她當了,讓她下輩子脫生到貴州當驢!貴州山多,讓她當個歪嘴驢!傳出去後,馬女人也慌了,送盒飯時就對人說,她從來沒說過陶經理一句壞話。誰都知道那是個好人,見人一麵笑,從未對人發過脾氣。她要是說人家半句壞話,就用電鑽鑽她的嘴!用絞肉機絞她的腸子!爾後再剁成餡兒包成包子喂狗!可是,人們儘管私下裡同情小陶,公開場合卻都一聲不吭。不知為什麼,他們都害怕江雪,見了她就像老鼠見了貓一樣,一個個溜溜的。而此時此刻,江雪與陶小桃的對峙,已經到了白熱化程度。從表麵上看,兩人的隔閡,是因為工作上的事……可隻有她們兩人明白,她們之間的矛盾,是心理上的。那天,在公開的場合,她們一沒有吵架,二沒有惡語相向,陶小桃在受批評的時候,一句話都沒有說……可她的“心”始終是昂著的。散會時,江雪走到她的麵前,說:“你不要有什麼想法,我是對事不對人。”小陶也默默地回了一句:“我沒有想法。”可是,兩人的眼睛裡,都是有話的。江雪說:老同學,你們壓了我多年,我也該喘口氣了吧?陶小桃說:不就是一個副總麼?不要逼人太甚。江雪說:我知道有人給你送花……陶小桃說:有些事,我也是知道的…江雪說:你知道什麼?知道又如何?陶小桃說:做人,是有一條線的。江雪說:是有一條線,那要看“線”在誰手裡……會後,江雪再沒有提起,好像這事已經過去了。可商場的人都知道,事情並沒有過去,他們都替小陶捏了一把汗。這一段,任秋風一直忙股份製改造的事。首先,他得到了上級領導的大力支持;金融部門和一些企業也都看好“金色陽光”;再就是商場內部的職工,由職工又波及到了普通老百姓,一撥一撥捧著票子前來人股……這裡邊各行各業的人都有,其中還有那個中獎的胡躍進。所以,這些日子任秋風是一天忙到晚,什麼都顧不上了。凡是業務上的事,統統交給了江雪。過了幾天,當人們都覺得風平浪靜之後,江雪才讓人把那份“通報”打出來,拿著上樓來了。她進了任秋風的辦公室,把那份“通報”遞給他,說:“你看怎麼辦?”任秋風不解,說:“什麼怎麼辦?”江雪揚了揚下巴:“你看看。”任秋風看了,竟不以為然,說:“不就是盒飯麼。也不是什麼大事,批評一下算了。”江雪說:“這事不那麼簡單。我原來也是這麼想的,批評一下,算了。可她有前科。”任秋風不明白,怔怔地望著她,說:“啥,前科?”江雪笑著說:“你定的製度。大會上宣布的。怎麼忘了?還說是準軍事化管理,鐵的紀律,天王老子也不行。”任秋風說:“是啊,這話我說過。怎麼了?”江雪說:“問題是,通報批評,她已有過兩次了。第一次,是她連續遲到。第二次,是她把總經理、你的名字都印錯了。這是第三次……按製度,是要除名的。”任秋風嘴張大了,驚訝地望著她:“你是說——小陶?!”江雪默默地點了點頭。任秋風撓撓頭,想都沒想,說:“鬨了半天,是小陶?小陶另當彆論。她,受過三次批評?我怎麼不記得了?”江雪看著他,說:“所以,這事我讓你定。”任秋風咂咂嘴說:“這個這個、小陶呀,還是另當彆論吧。她是給商場做過貢獻的。職工培訓,是她一手抓的。對外宣傳,也做得很好。你說呢?”在不知不覺中,任秋風用了商量的口氣,這也是過去沒有過的。江雪說:“你也不用跟我說,我們是老同學,一塊來的。我還能不知道?問題是,怎麼處理?”任秋風像是不明白似地問:“處理什麼?”江雪說:“製度在哪兒卡著,全商場的職工都看著呢。你說怎麼辦?”任秋風說:“是啊是啊,這個事,挺難辦。職工有什麼反應?”江雪說:“你沒看那眼,都貓貓的,盯著呢。”任秋風大手一揮,說:“貓什麼貓?製度?製度不是人定的麼。”江雪尖銳地說:“為一個人,去修改製度?這合適麼?”任秋風想想,很為難地說:“是啊是啊,這顯然不合適。”說著,他撓撓頭,又說,“不過,小陶是個人才,咱目前又是用人之際,我看還是想個什麼辦法,變通一下。”江雪說:“我也在想這事。不過,製度既然定了,如果都不遵守,這以後,商場就沒法管理了。”江雪說的句句是理,句句都說在了要害處。這就像是一把尺子,量著量著竟量到自己頭上來了。任秋風像是被什麼夾住了似的,覺得自己很被動,試圖想改變這種局麵,可他找不到下嘴的地方。終於,他說:“你跟小陶沒什麼矛盾吧?”江雪眼裡立時布滿了螞蟻……片刻,她說:“看你這話說的。沒有。我跟她有什麼矛盾?從來沒有。”任秋風還是不鬆口,他說:“你讓我考慮考慮吧。我考慮考慮再說。”二這天下午,任秋風帶著上官雲霓看房子去了。房子在博雅小區,已經裝修完了,要交工,所以任秋風帶上官來看看,看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這個小區的房子是目前省城最貴的,有人開玩笑說這裡住的都是“新貴族”。因為在這裡買房子的大多是商業界、企業界的成功人士,還有一部分是各地市的頭頭腦腦。這裡的房子是仿歐式建築,有綠地,有學校,還新開了一條人工河,看上去就像花園一樣。上官身子重,還有一個多月就要生了,不敢輕易出門,是坐車來的。任秋風小心翼翼地扶她上了樓。進了門,上官脫了鞋,一手托著腰,光腳踩在柚木地板上,像個孩子似的走來走去,很高興地說:“這麼大啊,真好真好真好!我們終於有自己的房子了。”任秋風說,這不是最大的,在這個小區,這房子一般,還有彆墅哪。上官說,真的呀?四室一廳,這就夠大了。咱不要那麼大。她坐坐沙發,摸摸茶幾,又看看主臥室,說這裡,梳妝台應該擺在這裡。彆太正了,稍稍角一點。任秋風跟在她身後說,好好,回頭挪一下。在嬰兒室,她說床應該放這裡,這裡采光好,你說是不是?任秋風說行,就按你說的。爾後,她推開窗戶,探身朝外看了看,驚喜地說,呀呀,還有棵小樹哪,孩子長大的時候,樹也長大了,多好!接著又看了書房、保姆的房間……一邊看一邊說,好,你還是有眼光的。在廚房裡,她摸了摸新配置的灶具、廚具、抽油煙機,柔聲說:“以後你想吃什麼,我給你做,按菜譜做。”這時,任秋風說:“還滿意吧?你看還有什麼需要動的?大致就這樣了。畫我沒有掛,小的布置,都歸你了,等將來你布置吧。”上官望著他,說這一段,你累了吧?任秋風說還行吧,還行。上官說,你這條領帶,誰給你挑的?太野氣。任秋風說,隨便係了一條,不好?上官說這不是你的風格,回去換一條。任秋風隨口說,噢噢。上官說怎麼,你心裡有事?任秋風說沒事,沒什麼事。回到廳裡,上官手護著肚子,坐在一個緞麵的扶手椅上,說:“你心裡有事。不想說?”任秋風說:“真沒事。你就好好生孩子吧。”上官默默地望著他,什麼也不說。任秋風說:“這房子,建築麵積一百五十六平方米……”上官還是望著他,不說話。任秋風在她的目光注視下,終於說:“噢,這一段,你見過小陶麼?”上官說:“沒有哇。小陶怎麼了?”任秋風說:“也沒怎麼。”上官聽他話裡有話,說:“‘也’是什麼意思?”任秋風站在那裡,沉吟了一會兒,說:“本來不想給你說。小陶受了三次通報批評,按製度規定,是要除名的。”上官聽了,一下子愣住了。她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說:“這裡邊有問題。”任秋風很焦躁,說:“有什麼問題?我也不想處理她,可製度……”上官輕聲地,像是自言自語地說:“板凳說話了。”任秋風望著她,說:“我告訴你,現在不是板凳年代了。你知道我現在最發愁的是什麼?——是錢。錢太多了。我就像是一下子掉進錢海裡了。你相信麼,有好幾個億!”上官不接他的話,上官說:“你相信板凳會說話麼?這裡邊有個典故。在商學院的時候,我們班有四十三個同學。在這些同學當中,有一部分是從農村來的。他們都很樸實,他們常說的一句話是:你要是怎樣了,板凳都會說話!這是一句咒語。是指把不可能的事情變為可能,就像誰說他能停止地球轉動一樣。此後這句話就成了我們班的‘語錄’。”任秋風卻仍然沿著自己的思路說:“你想想,好幾個億呀!這一段我是被錢淹了。一搞股份製,錢都來了。有銀行的,有企業的,有個人的,一窩蜂都往這兒送……那麼多,看著都讓人愁。”上官也不改口,上官說:“我說這話的意思是,在我們班四十三名同學中,最誠實、最守規矩的就是陶小桃了。沒有人比她更遵守製度了。記得有一堂課,大家都不喜歡,隻有兩三個人去了。那天小陶剛好請假。後來上邊追查,問都誰沒有去?說沒去的請舉手。結果,隻有小陶一個人站起來,舉手了。當時,我還拽了她一下,不讓她舉手。可她還是舉了。”突然,兩個人都不吭聲了。他們就那麼互相望著,都覺得兩人的思路不在一個點上,雙方都有些失控……終於,任秋風說:“我知道你跟小陶是好朋友。可……這能說明什麼?”上官說:“你還沒明白我的意思。”任秋風說:“我怎麼不明白?你不就是要替小陶抱打不平麼。”上官堅持說:“我還沒說完呢,你聽我把話說完。我們班的‘語錄’,還有下半截——小陶除外。這就是說,大家都相信她。她說的每一句話,都不會有人懷疑。所以,如果說她違反了製度,這裡邊肯定有問題。”任秋風最討厭說情的,情緒上有些抵觸。他說:“照你這麼說,那是製度有問題?”上官說:“我沒這麼說。但是,也不排除有人陷害……”任秋風不以為然,說:“這你就多想了吧?誰會陷害她呢?她的威信不是很高麼?”上官問:“那,你打算怎麼處理?”任秋風咂咂嘴說:“這事我也挺為難。總不能為了她一個人去修改製度吧?”上官說:“這事你一定要慎重。如果製度傷害的是一個最好的人,我看,寧可修改製度。”任秋風說:“你這話說得極端了。我在部隊的時候,也有人因為紀律受委屈……可不等於紀律有問題。”上官憂心忡忡地說:“看吧,現在形勢好,你不會有什麼感覺……等將來,你就知道了。另外,我說過,對江雪,你要注意。”任秋風很敏感,他馬上說:“注意什麼?你不要瞎想。”上官說:“也沒什麼。隻是,她身上有一種東西,我不太喜歡。當然,這隻是一種直覺。”任秋風說:“好了,你彆操心了。快生了,你注意身體。”說著,他走過去把她扶起來。這時,上官柔聲說:“這一段,我感覺不太好。有什麼事,你不要瞞我。”任秋風噢噢著,扶著她往外走。走著,上官又回頭看了一眼房子,說真好。這房子真好。你不要怕我噦嗦。我爺爺說,太周全了,怕就不好了。三在商場門外,李尚枝把任秋風攔住了。任秋風外出開會已有十多天了,李尚枝一直等著見他。李尚枝袖著手,頭上包著一條圍巾,擋在他的車前,凍得嗦嗦地,說:“任總,我想跟你說句話。”任秋風看了她一眼,說:“你說。”她說,我還能回去麼?你說過,我可以回去。任秋風又看了她一眼,說你不是要尊嚴麼,怎麼又想回來了?她嚅嚅地說,我也不是非要回去,我隻是那個,你看這事……怪對不住人的。任秋風邊走邊說,這一段我比較忙,有啥事回來再說,好不好?李尚枝說,我也就幾句話。任秋風站住了,他有點不耐煩,說:“你說吧。”李尚枝說:“人不還有個臉麼?我原來不想回去,是為個臉。現在,我也不要臉了。如果能回去,你就讓我回去吧。我一回去,不就算是咱商場的人了麼?”這時候,任秋風用蔑視的眼光望著她,心說,本來我還對你有幾分尊敬,你這麼一說,我連一分尊敬也沒有了。他也不再喊大姐了,說:“老李,那時候吧,我動員你回來,你不回來。現在,看商場形勢好了,你又想回來了?好,這麼說,你還是實事求是的。你要真想回來,可以。先寫份檢查交上來。製度就是製度。”聽他這麼一說,李尚枝又有些害怕,她小心翼翼地說:“檢查?寫啥檢查?這……還要當眾念麼?”任秋風沉著臉說:“你不能說回來就回來。現在不是那個時候了,這事得經職工代表大會討論。再說,這又不是旅館。就是旅館,還得登記一下哪。”李尚枝之所以這麼說,是商場裡有人給她透話。主意呢,也是商場裡的好心人給她出的。說你隻要回商場,就算是商場的職工了。這樣一來,江雪就沒法拿盒飯的事找茬了。可李尚枝一看,並不奏效,還要她寫檢查,還要這樣那樣的……就趕忙改了口,遲遲疑疑地說:“那,我不回去也行。我也沒想回去。隻是……”任秋風說:“你怎麼噦噦嗦嗦的,到底想說啥?”李尚枝就乾脆挑明說:“任總,明說了吧。我是吃過你們商場幾個盒飯。我原想著,我隻要回去,就算是商場的人了。你們就不會處理陶經理了。既然你不讓回去,我就不回去。這樣,我吃你幾個盒飯,我拿錢買就是了,你千萬不要處理陶經理,那可是個好人!”任秋風站在那裡,有些詫異地望著李尚枝,他心裡突然產生了很強烈的反感。他心裡說,就這麼一件事,前前後後,居然有這麼多人當說客?要是都這樣,一個商場還怎麼管理?!看來,還是江雪的話有道理。這時,他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商場初開業時,江雪不也受到批評了麼?從采購部經理的位置上一下捋光,下去當營業員。她說什麼了?她不委屈麼?就現在來看,處理也是很重的。可她什麼也沒說,就去當營業員了。人麼,哪能一點委屈都不受?即便是你沒有錯,即便你是對的,也不能托這麼多人來講情!李尚枝看他眼風有變,趕忙把錢拿出來,雙手遞上去,那是一疊一塊一塊的,還有五毛兩毛的……看上去很厚。李尚枝說:“這是我吃盒飯的錢。我把錢交上,就跟人家陶經理沒關係了。我輕易也不張個嘴,看在我這張老臉,你可千萬不要難為人家陶經理。那是一百層的好人。”任秋風厲聲說:“你這是乾什麼?商場會在乎幾個盒飯麼?製度就是製度,製度一旦定下,天王老子也不行!”看他這麼說,李尚枝就更緊張了。她本就不善說話,手裡拿著錢,語無論次地比劃著說:“你看,我就吃了幾盒飯,你怎麼一點麵子都不給呢?你不就是賣的麼?商場不就是賣的麼?我給錢還不行麼?……”任秋風看她聲音逐漸高起來,情緒更壞了,他訓道:“你嚷什麼?你不要嚷了。這不是幾塊錢的問題。這是商場內部的事,跟你沒有關係。好了,我不聽你說,你也不要再說了。”說著,轉身要走。就在這時,誰也沒有想到,李尚枝竟然像母獅子一樣,大張著少了幾顆牙的嘴,嗚嗚噝噝地,“呸”起他來。她大約是壓抑得太久了,居然聲嘶力竭地大聲嚷嚷起來:“呸呸呸,呸!你為啥不能聽昂(我)說呢?你咋就不能聽昂(我)說說呢?!……”在商場門外,這樣的地方總是有很多看熱鬨的人,人們立刻就圍上來了。還有人問:乾啥?這是乾啥呢?看車沒給錢?任秋風本來還想說她幾句,見有人圍上來,怕鬨下去影響不好,也就罷了。可當他再次轉身要走時,發現李尚枝又做出了更為出格的事。老實人一旦惹毛了,是很難對付的!李尚枝像個瘋子似的,她伸出手來,一下子把手裡的錢摔在他麵前的地上,爾後“啪啪啪啪……”扇起自己的臉來。她一邊打一邊喊:“昂真是不要臉哪!昂真是賤哪!是昂嘴賤,昂得打昂的嘴。就是昂一張破嘴,把一個好人給害了!……”任秋風也炸了!他心裡的火已頂在了腦門上,可他還是壓住了。他是領導,已有幾個億的身價……再怎麼說,也不能跟她一般見識。他嘴唇顫著動了動,什麼也沒有說。李尚枝身子一縱一縱的,她自己不注意,衣服下邊束的褲腰帶露出來了。那是用一股一股紅尼龍繩編的,繩頭上竟綰著一個墜兒,墜兒上拴有一個帶屬相的“福”意字,那字一麵是“羊”,一麵是“福”,就那麼一會兒“羊”一會兒“福”地來回翻轉著……有人看見了,就偷偷捂著嘴笑。任秋風顯然也看到了,他覺得一個女人,不管是什麼原因,把褲帶子露出來,都是不齒的。於是,他鼻子裡哼了一聲。此時,商場的保安也衝過來了,他們圍在老總身邊,像是要保護他的樣子。那眼風也是很明顯的:隻要老總發句話,他們就會衝上去。可老總說話卻很輕,老總慢聲說:“不可理喻。不要管她。”說完,他撥開圍觀的人群,走了。四任秋風回到樓上,也許是由於氣憤的緣故,他竟然找不到辦公室了。他正站在那兒發愣,心說,是上錯樓層了?這時,江雪站在他的身後,說:“我準備接受你的嚴厲批評。”任秋風回過身來,問:“怎麼了?”江雪臉上笑笑的,說:“你跟我來吧。”說著,就頭前走了。任秋風跟在她的身後,一直走到了最西邊,快到電梯口的時候,江雪站住了,她身子一轉,像玩魔術似的,推開了一扇門,說:“請進。”任秋風明白了,這是一道新開的門。他疑疑惑惑地走了進去,頓時,眼前一亮。原來,趁他不在的時候,江雪把他的辦公室改造了。這門一開,真是有點阿裡巴巴的味道了!任秋風的新辦公室比原來整整大了兩倍還要多。北邊,一麵牆都是高檔的玻璃書櫃,書櫃裡擺滿了書;南麵,竟是一個落滿黃葉的“林蔭道”;細看才會發現,那一麵牆都是一個巨幅的、具有北歐風情的攝影作品……顯得視野極為開闊;在書櫃的前麵,是一個巨大的進口橡木做的老板台,還有一張最新式的大皮轉椅;離老板台十米之外,是一圈桔黃色的皮製沙發,沙發中間是一個工藝講究的大茶幾,兩個角裡,還擺著兩個小茶幾;四周很有匠心地擺放著各種植物、花卉,有劍麻,有君子蘭……一個立在牆角的大空調開著,整個辦公室暖洋洋的,就像春天一樣。腳下,也是新鋪的橡木地板,在老板台和沙發前,還鋪有兩大塊彩色的純羊毛地毯。人走上去,軟軟的,一點聲音都沒有。在人們並不注意的地方,還放有冰箱、飲水機、電瓷爐,無論吃什麼用什麼,都是現成的。接著,江雪又悄沒聲地推開了一扇小門,原來,辦公室的最裡邊還藏有一個套間,這竟是一個帶衛生間的套間,裡邊床、桌、櫃、洗浴洗漱用具,一應俱全,而且配置都是最好的。任秋風細細地看了一遍,發現每樣東西都擺得正符合他的心意。那個巨大的地球儀,就擺在老板台的旁邊,伸手可觸。尤其在細節方麵,江雪考慮得特彆周到:任秋風在部隊養成了一種晚上用熱水燙腳的習慣。所以,衛生間裡還特備了一個燙腳用的梨木做的木盆,那木盆裡不但放有起按摩作用的橡皮墊,還有隨時可以取用的、一包一包(起活血化淤作用)的中藥粉;老板台上擺放著一台最新的三八六電腦,由於任秋風是剛學,鍵盤上還專門給他貼上了五筆字型的“鍵帽”;桌下,正是手邊的位置,還裝有一個按鈕,手一按,門外的鈴聲就響了,馬上就會有人來;出門沒幾步,就是一架小型電梯,這電梯幾乎是給他一個人用的。任秋風在那張黑色的皮轉椅上坐了坐,他覺得身子一軟一沉,一下子就陷下去了。在身子舒舒服服陷下去的同時,又覺屁股下一彈一托,哎,又挺上來了。陡然間,他的目光一淩,一股熱氣從小腹處湧上來,背一下直起來,就有了君臨天下的感覺了。真的,那感覺很好。非常好。當然,他要建立的,不就是一個商業帝國麼?!江雪領他一一看過後,又像個小學生似地站在那裡,說:“你要批評,就批評吧。不過,我覺得,現在不比過去了。你是老總,是Number One,身負幾個億的重任。在接待方麵,總要說得過去。安全問題,也不得不考慮。另外,天冷了,你也要注意身體。”任秋風說:“什麼囊囊歪歪……”江雪笑著說:“‘NO.1’,就是一號。”這個“NO.1”喊的,讓任秋風舒服極了,可以說心裡非常熨帖。他不由得想起過去夾著一泡尿跑出去的狼狽相……想到這裡,他暗暗地搖搖頭,有了很多的感慨。是啊,才短短十幾天時間,他去開了一個會,她把一切都搞定了。心說,有這麼一個助手,也該心滿意足了。任秋風站起身來,默默地走到江雪跟前,很自然地擁抱了她一下,拍拍她說:“下不為例,下不為例。”接下去,任秋風覺得還應該說點什麼,可又不能說感謝的話。既然應承了,還感謝什麼?再說,你感謝誰喲?於是,他突然想起了那件事,就有些氣憤地說:“那事,你處理吧。誰說也不行,就按製度辦。”江雪當然知道他說的是什麼事,可她攏了一下頭發,卻問:“啥事?”任秋風手一揚,很大氣地說:“嗨,揮淚斬馬謖。”江雪說:“你這個比喻,不恰當。這樣處理,怕不合適吧?”任秋風說:“沒二話,製度就是製度。”江雪說:“我知道製度。不過,就像你說的,對小陶,還是另當彆論。一下子除名,有些過了。不管怎麼說,她也是做過貢獻的。”任秋風一怔,說:“嗨,嗨,你怎麼把話又說回來了?”江雪很鄭重地說:“不是我把話說回來。我的意思是,處理還是要處理的,事關製度,不能不處理。但也不能太嚴厲了。說來,小陶人不錯,她犯的也不是什麼大錯。對事不對人,還是要客觀一些。”任秋風說:“那你的意見?”江雪說:“叫我說,免職。這對她來說,就夠嚴厲了。”任秋風看了看她,說:“跟你一樣?”江雪說:“這樣才公平。”任秋風撓撓頭,說:“嗯,你說的有道理,不能感情用事。說老實話,她托人太多,我有些煩了。那就這樣吧。”江雪說:“你是老總,還是你給她談吧。”任秋風說:“還用我談?”江雪說:“你是NO.1。你不談誰談?”任秋風說:“行。我談。你讓她上來吧。”五一些莫名其妙的變化,陶小桃已經感覺到了。她發現,商場的職工正在慢慢疏遠她。這疏遠似乎還帶一點羞澀,帶一點躲閃,帶一點說不清楚的小可憐樣兒。近來,他們好像總是躲著她走。要是真躲閃不及,正好碰上了,就賊樣地四下瞅瞅,見周圍沒人,就迅速貼上來,抓住你的手,悄聲說:那是個蠍子,你防著點!爾後搜腸刮肚地說些熱心話。有時候碰上了,又剛好周圍有人,就看著你,點點頭,那頭似點非點,外人根本看不到,就一雙水眼睛,巴巴地望著你,像是懇請你原諒似的。也有的時候,就那個包子吧,碰上了,也是抓住你的手,說陶經理,你瘦了。你可是個大好人哪……正說著,那耳朵像長了翅膀一樣,聽到點動靜,突然就把手抽出來,裝模作樣地拍打著自己的衣服,還低聲說:陶經理,罵,你罵我兩句,大聲點。這樣,弄得陶小桃心裡很彆扭。她知道,他們是害怕江雪。對江雪,她是越來越反感了。論說,是同學,又一個屋住了那麼多年,誰都了解誰的。可過去,江雪沒這麼張揚,也沒這麼霸勢,話很少,姿態也是很低的。可現在就不同了,一當上副總,就像是地裡的蘿卜栽到了摩天大樓上,那已經不叫蘿卜了,那叫“太極水淩淩”或者是“Stewaydess”!人站在了雲彩裡,仿佛那日子,一刀一刀,生生就是要“奪”的。當然,這還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無意中,她發現了江雪的一個秘密。這才是她最最氣憤,最最不能容忍的!陶小桃本是個與人為善的人。可人善,並不等於傻。種種跡象表明,江雪太過分了,她已經超出了陶小桃所理解的、做人的底線。這個江雪,什麼都要奪,難道連男人都要奪麼?!記得有一次,陶小桃上樓去給任秋風送報表。一推門,卻發現任總不在,屋裡隻有江雪。江雪蹲在地上,一手肥皂泡,正在盆裡揉著什麼……出了門她才醒過勁兒,江雪正在給任秋風洗內褲!一個姑娘,你跑去給男人洗什麼內褲?!還有,秋天的時候,她又一次碰上,江雪在給任秋風打領帶,按說老總不會,幫他打一打也沒什麼。可她打的時候,一點也不忌諱什麼,踮著腳跟,都快親到人家臉上去了。再有,陶小桃發現,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江雪跟任秋風說話,越來越隨便了。她幾乎很少稱“任總”了,說話時大多都省略主語,有時說著說著就“你你”了……就此,陶小桃斷定,他們之間關係不正常。另外,讓陶小桃反感的,是她跟齊教授的關係。齊教授這人,說來很有學問,就是在學院裡待久了,對人對事一根筋,不拐彎的。陶小桃早看出來,他是迷上江雪了。他動不動就往商場跑,經常來給江雪送書,陶小桃就碰上過好多次。可江雪卻對他很戴樣兒,想理就理,不想理了,就不理……把一個有學識、有身份的教授弄得跟暈頭雞似的。按陶小桃的想法,這很不好。你明明如道齊教授喜歡你,你要是願意,就跟人家好;你要是不願,也給人家明說,讓人家死了這個心。你這樣不殺不放的,這算什麼?況且,她又跟任總眉來眼去的,這就更不好了。這一切,小陶都是看在眼裡的。看在眼裡,卻又不能說。你給誰說?你要說了,就會影響同學、同事之間的關係。說不定就會鬨起來,那樣的話,大家都不愉快。何必呢?可是,老不說,心裡就像墜著什麼似的,很沉。將來有一天,上官要是知道了,會埋怨她的。她會說,咱們這麼好,你為啥就不能給我提個醒呢?!一想到這裡,她就心疼上官,她現在懷著孩子呢,馬上就要生了,這些事,當然不能讓她知道。陶小桃做人是有原則的。按她自己開玩笑時的說法,她是南北結合的產物。母親是南方人,父親是北方人,她既繼承了母親的小巧、細膩、白嫩,又繼承了父親的大度和平和。特彆是小時候又跟著姥姥在南方呆了幾年,姥姥做人的謹慎和利落,都給了她不少的影響。她平時是一個臉上總帶著笑的人,初一看像是個甜妞,不得罪任何人。可要是遇上什麼事,卻也是個不怕事的。她牢記著姥姥常說的一句話:沒事不惹事,有事不怕事。終於有一天,當她忍無可忍的時候,她才說出了那句話:“你才過分!”這算是她對江雪的警告,也是提醒。對於任總,陶小桃原來是很欽佩的。可以說是無比欽佩。她覺得,這才是一個男人!他肩膀挺挺的,是一個有大擔當的漢子。甚至對他說過的話,都會留在心裡慢慢品味。所以,來商場之後,她對他的每一句話都很信服,每一個決定都不折不扣地執行。知道他跟上官好了,也是滿心喜歡的,很替老同學高興。可是,時間長了,一天一天地,她也看到了樹葉的背麵,就覺得這個人、這個人哪……唉,卻又是一下子說不清的。現在,她已經明白自己的處境了。江雪這麼一而再,再而三地擠兌她,也是有原因的……她所看到的,正是江雪不想讓她知道的。特彆是最近幾天,她已明顯地感覺到,有一種無形的壓力正在慢慢向她逼進。按說,她是抱著一腔熱情來到金色陽光的,可當事業蒸蒸日上的時候,她卻呆不下去了!這些藏在心裡的話,她很想給上官說說,可這種時候,卻又不能說。所以,何去何從,她一時還拿不定主意。當然,陶小桃心裡也是藏著一份秘密的。這是她一個人的秘密,她從未對任何人說過。她這個人,事不落到頭頂上,她是不去想的。當李尚枝哭著對她說,陶經理,是我把你坑了。你看,我給你惹了多大的事!她卻笑著說,你看我臉上不是沒麻子麼,哪兒恁多坑啊?沒事,真沒事。所以,當有人通知她,任總要見她的時候,她已有了精神準備。心裡說,那個時刻,是不是到了?可是,站在任秋風新辦公室門前的時候,陶小桃心裡還是有點跳。這跳是不由自主的,也不是怕,是慌。要說慌什麼,也不確定。就像是去參加一個沒有把握的考試,準九*九*藏*書*網備是準備了,可心裡仍沒有底。她安慰自己說,管他呢,車到山前必有路,有路就有豐田車,看這廣告做的?就此,她敲了敲門。片刻,門裡有了一聲:“進來。”這一聲“進來”沒有以前洪亮,聽上去很散,很冷漠。那個“——來”是往下拖的,有些不耐煩,也有些不得已。就是很自以為是、很應付的那種。於是,陶小桃就推門進去了。進去之後她的眼睛就不夠使了,任總的辦公室變化太大了,大得她猛一下很難適應。走了幾步,她就覺得腳下一軟一軟的,軟得一點聲音也沒有,低頭一看,地上鋪的是純羊毛的地毯。那個巨大的地球儀,正在眼前旋轉著……冷不防就像是進了宇宙似的。那個人吧,在一張黑色的大皮轉椅裡端坐著,乍一看,像神一樣!任秋風倒還是很客氣的,他說:“坐吧,小陶,坐。”可他一連說了好幾遍,小陶卻沒有坐。小陶就像是沒聽見似的,就那麼愣愣地站在那裡。她真是沒有聽見,她走神兒了。她隻覺得“哢嚓”一聲,她心裡有什麼東西齊唰唰地斷了!斷得很徹底。頃刻之間,她滿臉滿臉都是淚水,她眼裡的淚嘩地就瀉出來了,那不是流,是徹底的釋放,是瞬間的渲泄。就像是一個長期關著的閘門,猛一下子打開了……她哭了,哭得很突兀,很猛。先是嗚嗚的,接著是哇哇大哭!真是痛到了極點的樣子!看她哭了,任秋風就覺得她是認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了。他也就不好再鄭重其事地批評她了。他也知道這是個好人,就是軟了一點,有些散漫。人無完人,能有這個態度,就好。任秋風安慰她說:“彆哭了,不要哭了。能認識到,就能改正,改了就還是好同誌。說實話,免你的職,也是不得已。製度嘛,誰都要遵守。”陶小桃很痛快地哭了一陣,就不再哭了。她說:“任總,對這裡的一切,我還是很懷念的。”任秋風覺得她用詞不當,可這個時候,也不好多批評她。就說:“是啊,這幾年,咱們共同啊創業,你是給商場做過貢獻的。這都知道……你也不要有思想包袱。放心吧,隻要改正錯誤,到時候啊,再提起來嘛。”陶小桃微微一笑,那是梨花帶雨的笑,她笑著說:“任總,過去你是不用‘啊’的,今天你用了三個。不過,我還是感謝你對我的培養和關照。”任秋風也很想緩和氣氛,他笑著說:“是麼?過去你好像也不用‘還是’,今天一下子用了兩個。”陶小桃說:“以後就不用了。過一會兒,我就把辭職報告給你送來。再見了,任總。”任秋風猛地拍了一下腦袋,他在心裡罵了一聲:“媽的!”他的判斷力怎麼降得這麼厲害?這小女子,從她一進門,他就應該看出來的。於是,他有點慌,忙說:“小陶,等等,你等等。你有什麼意見,有什麼想法,可以說麼。就是真要走,也不慌麼,到時候,我給你送行。”陶小桃轉過身來,神思有些恍惚地說:“任總,外邊下雪了。一片潔白。有雪給我送行,這就足夠了。”有那麼一刹那,任秋風有些後悔。他想,這個決定是不是錯了?目前正是用人之際,似乎不應該放她走。再說,還有上官那邊,怎麼交待……他猛地站起身來,想攔住她。可轉念一想,製度。製度還要不要了?沒有製度,你怎麼統馭這一切?又一想,這小女子,明明是在向他挑戰!自創業以來,這也是他第一次正麵迎接來自內部的挑戰。她是要炒我?對此,是萬萬不能退的!於是,他的身子又緩緩地落下來,坐端正了,說:“這樣吧,小陶,我給你三天的考慮時間,你隨時可以回來。”陶小桃卻表現出了從未有過的執拗。她說:“不用了。我不會帶走這裡的一針一線。該交的,我會交清楚的。任總,臨彆,有一句話,你願聽麼?”任秋風說:“你說。”陶小桃說:“請保護好你的肋骨。”任秋風聽了,愣愣的。六下雪了,抬頭望去,一片潔白。所有的房頂,都像是戴上了白帽子。樹也白了,枝枝丫丫都冰溜溜的,站出一行白靜,很禮儀。雪粉粉地下著,像細籮篩下來的麵,可它落到地上就黑了,是被車輪軋黑的。快過年了,馬路上來來往往的車輛特彆多,送禮的、置辦年貨的,擁擁擠擠地堵在路上,把馬路上的雪軋得一溝一溝的,一結冰,就滑了,很不好走。陶小桃還是想在雪地裡走一走,一個人走。脫下了那穿了近三年的製服,出了商場,陶小桃眼裡的淚又下來了。她不知道自己哭什麼,就是想哭。她本是奔著“陽光”來的,“金色陽光”。那日子曆曆在目……可她卻不得不離開了。陶小桃並不是一個盲目的人。敢於離開,她心裡也是有底的。北京那邊,有一個人一直和她通著信呢。這信通了四五年了,她和他之間的聯係從未中斷過。她呢,一直守口如瓶,從未對彆人說過。說來,她跟他是偶然認識的。這人是北師大的,原是那位來講禮儀課的教授帶的研究生,一個“四眼”。他跟教授一起來過商學院,兩人也不過匆匆見了一麵,模樣還文氣,此後他就不斷地來信……後來,陶小桃也有些關於禮儀方麵的問題向他請教,一來二往,兩人就算是接上氣了。他一直動員小陶到北京去發展,可小陶一直遲遲疑疑的,這事就拖下來了。現在,她可以去了。就要離開這座城市了,陶小桃內心是很複雜的。這座城市給她留下了太多的記憶,她從童年一路走來,幾乎每條街都有她的腳印。她曾有很多的幻想,可就像落葉一樣,一次次被掃街的掃去了。有時候,僅僅是因為一厘米;有時候,是因為一分兩分的誤差;有時候,又是為了一個說不清的原因……可這一切都有姥姥的教誨做底,她撐下來了。是跟著姥姥的那幾年,使她學會了自立,陽光,熱愛生活。姥姥寡居,彆看她獨自生活在四川的一個小縣城裡,可她一直都活得乾淨利落。老人每年都種很多花,開花的時候,她會把花一束一束、一盆一盆地送給鄰人,笑著。長期以來,陶小桃一直是個憑感覺生活的人。說來,她並不是為那個職務離開的。之所以離開金色陽光,是因為感覺不對了。感覺是個什麼東西呢?她自己也說不很清楚。但有一點她是清楚的,那個人變了。那個她曾經非常敬佩的人,變了。她甚至說不清他是哪一天、哪一個時刻變的,可當她走進那個辦公室的時候,她就明顯地感覺到,他變了。甚至可以說,陶小桃對“危險”有一種天然的敏感!說到“危險”,這可能有點過。她隻是感覺不好,也沒有彆的什麼。可怎麼就不對了呢?雪仍然下著,陶小桃穿著鴨絨襖,圍一大圍巾,把自己裹得緊緊實實的,可心裡還是冷。不管怎麼說,離開“金色陽光”,她還是有些不舍……那麼,該不該見上官一麵呢?就是走,也要給她說一聲啊。她有些猶豫,人家畢竟是一家人了,她要說長道短的,很不好哇。可是,那麼多年的情分,要是不提個醒兒,做人就有些虧欠了。她心裡說,去看看她吧,哪怕什麼也不說。於是,陶小桃就買了一袋子水果,去看上官去了。上官正半躺半靠地倚在床上翻書,一聽說小陶來了,高興得要死!高聲喊著:“桃,桃,你也不來看我,我可想死你了!”小陶笑著說:“我哪有你那麼有福啊。成天上班,都快累死了。怎麼樣,還好吧?”上官一手扶著腰,站起身來,半嗔半怨地說:“真是愁死了!一天到晚就為了個他……你摸摸,寶寶讓阿姨摸摸,正動呢,整天在肚裡練拳擊,快折磨死我了。”小陶上前撫摸了一下上官的肚子,側耳聽了聽:“個不小呢,又是一個小任秋風。快了吧?”上官說:“快了。你說我咋辦哪?想想都愁。我都後悔死了。”小陶說:“是女人總要生孩子的,這不早晚的事麼。把孩子生下來,有保姆呢,你怕什麼?不過,你得多走走,彆老躺著。”上官問:“商場沒什麼事吧?”小陶說:“沒什麼事,正是旺季,挺好。”上官突然改了話題,說:“小陶,你說實話,江雪沒找你什麼麻煩吧?”小陶不想多說,就隨口說:“也沒啥。就是點個名啥的,我這臉皮,磨磨也好。”上官說:“有句話,本來不該說。可我還是要告訴你,對江雪,你還是要注意!”小陶望著上官,話都到了嘴邊,她又咽下去了。她覺得,上官快要生了,還是不說為好……就說:“沒事,我會注意的。”上官望著她:“你心裡有話,沒給我說。”小陶說:“以後有時間。你就好好生孩子吧。”上官見她欲言又止,不想說,就算了。接著問:“你的那一位呢?能不能給我透一點?”小陶說:“八字還沒一撇呢。”可是,臨走的時候,陶小桃躊躇再三,回過身來,說:“上官,有句話,我還是想說。如果有一天,我離開了,那是我有離開的理由。你那個人,你也要多關心他。”當時,上官隻是點了點頭。等送走小陶後,上官的臉色卻一下子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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