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1 / 1)

等等靈魂 李佩甫 6488 字 2天前

下雨了。雨是九點多一點下起來的,初時短,爾後漸長,網一樣。它很快就打濕了映在街麵上的霓紅燈,濺起一釘一釘的雨泡兒。行人開始一竄一竄地跑起來,就像是一個個在跳踢踏舞,很幽默地被雨驅趕著。汽車的輪子在地上發出嘶嘶的聲響,一輛一輛,唰一下唰一下,像是在給柏油路麵抹油。遠處仍有店鋪裡傳出“甜蜜蜜……”,卻再也吸引不住人了。到了十點鐘,雨仍然在下。這時,街上的行人已很少了,零零星星的,也都打著雨傘,在路燈下一花一花走著。偶爾,會有人抬起頭,看見商場外的台階上站著一個人,一個很傻的人。誰看見這個人都忍不住想笑。他像是一隻傻斑鳩,夾著個膀子,打著一把雨傘,懷裡還抱一把傘、一摞書,卻被雨澆了個透濕!傘舉在前邊,他卻一直仰著臉往上看,目不轉眼地看,就像看到了什麼稀罕。商場樓簷上的雨滴正好滴在他的脖子上,滴一下,他縮一下脖兒,滴一下,他縮一下脖兒,看上去可笑極了。這是個癡人。他是齊康民,給江雪送書、送雨傘來了。齊康民迷上江雪了。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他暈暈乎乎的,腦海裡全是江雪。有一次,他竟然迷得忘記了上課。他本是夾著講義去給學生上課的,也不知腦子裡哪根筋短路了,嘴裡念念叨叨的,就那麼夾著本講義迷迷瞪瞪地走出了校門,走上了大街,一直走到了商場門口……剛好碰上小陶,小陶說:“老師,你乾啥呢?”這時他才迷過來,嘴裡說:“噢?噢噢。”扭頭就走,可還是晚了。為此,他受到了學校的嚴厲批評。齊康民在等江雪。他本來是可以上去的,都是熟人,他為什麼不上去呢?可他就是不上去,不上去不為彆的,是不想跟彆人多說話,他為江雪而來,也隻想見江雪一個人。齊康民一直等到十一點半的時候,才見樓上的燈一層層滅了。這時,他哆嗦著身子拐到一旁去了,躲在了一個黑影裡,他是不願讓人看見。門口處,先是門響了一聲,有兩個保安走出來。兩人打著傘,在台階上相互遞了一支煙,點上,吸著走了。又過了一會兒,門又響了一聲,這次,才是江雪出來了。江雪是拿著傘的。她剛要把傘撐起來,有一把傘已罩在了她的頭上。齊康民說:“這麼晚,累了吧?”江雪看了老師一眼,老師像個落湯雞似的,卻給她撐著一把傘。她笑了笑,說:“看你淋的。”齊康民一隻手舉著傘,說:“我是說,你累麼?”江雪說:“我很快樂。”齊康民心疼地說:“太晚了,以後彆那麼晚。”江雪說:“我有點餓了。”齊康民說:“你沒吃晚飯?”江雪說:“吃了。不過,這會兒又有點餓。”齊康民很興奮,馬上說:“去我那兒,我給你下麵。”江雪說:“算了吧,太晚了。”齊康民說:“那,就近吧。你想吃點啥?”江雪說:“隻是一點點餓。”齊康民四下看了看,說:“這會兒,乾淨點的,就夜巴黎了。”江雪說:“就夜巴黎吧。”於是,他們就去了一個亮著桔紅色燈光的夜巴黎。夜巴黎是個有小資情調的店,通宵營業、兼賣酒水麵點什麼的。裡邊是一排一排的吊椅,人坐上去搖搖的,很浪漫。兩人坐下後,江雪說:“老師,我請你,我一直說要請你呢。”齊康民擦了一把臉,說:“彆呀,你那點工資。”江雪湊上去,低聲說:“——是你的好幾倍。”齊康民說,“真的?”江雪點點頭。齊康民說,“不過,你還是讓我紳士一下。讓我紳士一下吧。”江雪說,“好好,你紳士。”爾後又悄聲說你想不想喝點酒?齊康民說酒啊?太想了!你們老不讓我喝。你說喝什麼吧?江雪說紅酒。齊康民說帶色的?好吧。不過,我想喝點白的,我來點白的吧?江雪說你可不能喝多了,你喝多了我背不動你。齊康民說好好,不多,就二兩,我要二兩白的,行吧?正在這時,鄰座突然傳來了一陣含有醉意的笑聲,那笑聲齊康民很熟悉。他扭頭看了看,給江雪遞了個眼色,說:“邪了。”江雪小聲問:“又是那個女人?”齊康民點點頭說:“苗青青。”江雪皺了一下眉頭,說:“你彆理她。”齊康民說:“她那邊有人,好幾個人,我理她乾什麼。”一會兒功夫,酒,紅的白的,倆小菜,熱騰騰的牛肉麵,全上來了。齊康民舉起酒杯,說:“祝賀你。”江雪臉有點紅,說:“祝賀我什麼?”齊康民說:“你不當了副總麼,我還沒給你祝賀哪。乾杯。”江雪端起酒杯,輕輕地碰了一下,有點不自然地說:“當副總算什麼……不過,我很快樂。”齊康民說:“快樂就好。隻要你快樂,乾什麼都無所謂,你說是吧?”江雪怔了一下,說:“是呀。是。”乘著酒興,齊康民說:“江雪,我一直覺得,你童年裡有個陰影。你看我說的對不對?”江雪又端起酒,在齊康民的酒盅上碰了一下,說:“來,再喝一杯。”爾後說,“你看出來了?”齊康民說:“你眼裡有洞,那是個黑洞。真的,江雪,我沒跟任何人說過。這怕是跟你的童年有關……我一直想把那洞給補上。要是能補上,你就真正快樂了。”突然,江雪有些不快,目光一淩,說:“你告訴我,你聽誰說的?”齊康民見她生氣了,趕忙說:“我,我聽彆人說的。”江雪說:“彆人,哪個彆人?我告訴你,你可以相信任何狗,就是不要相信人。”齊康民一怔,較真兒說:“不對。我既然可以相信狗,就可以相信人。這裡邊有個邏輯關係問題。你童年……”江雪立時打斷他的話:“你又哲學了。你一喝酒就哲學。你煩不煩呢?”齊康民說:“這怎麼是哲學呢,我哲什麼學呀?我是關心你。”江雪舉著手裡的酒杯,小聲說:“——敬愛的老師,我已經畢業了。”齊康民說:“這跟畢業有什麼關係?你畢業了,所以你也不用叫我老師。你叫我老康,老齊,隨便叫什麼都行。真的,我告訴你,你心裡有病,隻有我可以治你的病,你信不信?”江雪歪著頭,笑笑地、樣子壞壞地、調侃說:“——老康?”齊康民卻認真說:“對,就叫我老康。”江雪低頭喝了一口麵湯,嘴裡吸著一根麵條,仍調皮地說:“老康,康大夫,你讓我喝口湯,行麼?”齊康民說:“你喝你喝。”江雪喝了幾口麵湯,臉紅撲撲的。她再次端起酒杯,說:“——老康,乾杯。”爾後她昵昵地說,“你說我眼睛好看,我眼睛真的好看麼?”齊康民也端起酒盅,跟江雪碰了一下,說:“當然好看。為你的眼睛乾杯。你眼睛下邊有內容……”一口喝乾了,他又用請求的語氣說,“我得再要一瓶二鍋頭,小二兩的,行不行?”江雪說:“不行。你要再喝,我就走。”齊康民心裡有話。他心裡說,我得再喝一點,再喝一點就能把那句話說出來了。不喝酒說不出來。他說:“給老師個麵子,小二兩的?”江雪說:“你說的。說話要算數,老康。”齊康民說:“好好,小二兩。老康就要一瓶小二兩的,一滴也不多喝。這行吧?”可是,江雪站起來了,那是要走的意思。就在這時,“嘩!”鄰座突然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掌聲和笑聲!兩人扭過頭去,隻見苗青青在不到兩米寬的過道裡,脖子動著,手舞著、腰扭著、屁股吊著,跳起新疆舞來……她一邊自舞一邊還唱著給自己伴奏:“我們新疆好地方啊,天山南北好牧場,戈壁沙灘變良田,我們美麗的田園,我們可愛的家鄉,來來來,來來來……彈起你的東不拉,跳起舞來唱起歌,來來來來,來來來來……”幾個男人也都站起來,一個個東倒西歪的,一邊拍手一邊嗷嗷叫著:“好!好哇!”江雪很不屑地對齊康民說:“看看,喝醉了,就這樣子!”齊康民不吭了。二其實,這時候,苗青青並沒有喝醉。她隻是喝了七八分的樣子,喝得興奮,也有些憂傷。她心裡孤啊!於是在眾人的攛掇下,就豁出來了……酒不醉人人自醉麼。自從有了車,苗青青走出門的時候,還是很快樂的。宴會、酒會、招待會幾乎天天有。還有很多想在報紙上出名的、發稿子的人,一天到晚巴結她。再有第三類,是一些有錢的男人,看中了她的相貌和品位,又是報社記者部的主任,多火呀!也是一天到晚追逐著她。所以,出了門,她不愁快樂。可一回到家就不行了。回到家就剩她一個人了,屋子裡靜得可怕。當然,她過去也有一個人的時候,但那時候心裡還裝著一個人,盼著一個人,這個人說回來就回來了,這就有了念想。現在她是徹底解放了,連念想也沒有了,心裡很空。所以她不想回家,一回家就把所有燈的打開,再把電視機打開,讓屋子裡到處都是聲音,圖個熱鬨。半夜睡不著的時候,她會從床上爬起來,像小狗似地偎在沙發上,一隻手拿著遙控器,一隻手擎著摩爾煙,一個一個地換頻道……爾後,才迷迷糊糊地睡去。前段時間,她曾經去找過鄒誌剛。可鄒誌剛的態度很冷淡,和以前簡直判若兩人。他的幽默像是被腸子裡的油掛住了,放出來的全是毒氣!那天,苗青青特意收拾了一番,穿了一條新裙子。可兩人一見麵就很不愉快。苗青青一跨進他的辦公室,還像往常那樣嗔怪道:“打你手機你為什麼不接?”鄒誌剛呆著個臉,說:“手機沒電了。”苗青青說:“胡說。響了好幾聲,你就不接。”鄒誌剛說:“我怕你了,不行麼?”苗青青不解,說:“我是虱子?”鄒誌剛說:“青青,說老實話,我真是有點怕你了。”苗青青說:“那我倒要問問,你怕我什麼?”鄒誌剛說:“你是我的克星。真的,我隻要見你一麵,非出事不可。”苗青青一愣,冷冷一笑說:“那你以後彆再見我了!”鄒誌剛也不說什麼,就那麼呆呆板板地坐著。苗青青不高興了,說:“我克你什麼了?你給我說清楚,我克你什麼了?”鄒誌剛煞有介事地說:“咱倆是不是屬相不對呀?原來我也沒在意,隻是近兩年,倒黴砸腳後跟,連續出事。我才……”苗青青冷著臉說:“好哇,在你眼裡,我成了災星了?那好,就算我是災星!你說,我克你什麼了?”鄒誌剛說:“這,不用我多說吧。你,好像是屬雞的吧?我是屬猴的。最近我才問了問,人家說,雞猴不到頭……”苗青青臉都白了:“好好,連封建迷信這一套都搬出來了?我就問你一句話,我到底克你什麼了?你必須給我說清楚!”鄒誌剛說:“你彆急嘛。這不是你的問題,這是屬相不合。生辰八字這東西,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主要是……”苗青青厲聲說:“姓鄒的,我知道你打什麼鬼主意,怕我黏上你是不是?用不著這麼卑鄙吧?”鄒誌剛說:“這你就冤枉我了。其實,我是……”苗青青站起來要走,可她心猶不甘,說:“我還是想問問,我到底克你什麼九*九*藏*書*網了?!”鄒誌剛說:“我不想說,你非讓我說?”苗青青急了:“你說,就是天塌下來,也是我的!”鄒誌剛吞吞吐吐地說:“那一回,我去你那兒,是不是頭一回我記不得了,就被你丈夫逮個正著!你說邪不邪?後來,又見你,在上島咖啡,沒說幾句話,你潑我一臉酒,弄得我狼狽不堪。再一回,我跟日本人簽合同的頭一天晚上,咱見了一麵,第二天一早,事就砸了……你說,我還敢見你麼?”苗青青聽了,一張臉白了又紅,紅了又白,牙咬得咯咯響:“姓鄒的,你真不要臉哪。你把這些都怪到我頭上?好,從今往後,咱行兩斷!”說完,她噔噔噔走出去了。一邊走一邊在心裡罵道:我怎麼會遇上這麼個男人?都是些沒骨頭的東西!出了門,她掉了兩眼淚。從此,苗青青開始放縱自己,破壞自己了。她想,既然男人都是些沒骨頭的東西,她還留著自己乾什麼?她為什麼要為那一份把握不住的、虛無縹緲的情感守著?她還守什麼?就這些人,值得她守麼?那就逢場作戲吧。女人一旦醒過來勁,就跟刺蝟似的,渾身都是刺!所以凡是有人請她吃飯她就去,你開玩笑,我也開玩笑,你調侃我也調侃,你涮嘴我也涮嘴,鋒鋒見利,刀刀見血!玩吧,就為了一個玩!這樣,反倒沒人輕易敢近身了。這天,她是跟幾個有名的企業家一塊吃的飯,飯後又來到夜巴黎喝咖啡,說是聊聊。可是,聊到最後,卻把這幾個企業家嚇住了。開初,他們本是想讓她多喝的,說了四個方案:輪到誰輸,要麼喝酒,要麼唱歌,要麼跳舞,要麼親嘴……你想這些男人有多壞?她說行!於是,她的大方,她的潑辣,她說唱就唱,說跳就跳……一下子就把他們給鎮住了。誰也不敢再有什麼歪心眼了。說老實話,這個時候,苗青青倒不怕他們有歪心眼……最後,他們說要開車送她回去,她卻一擺手說:“不用,我有車。”可是,等她坐到車裡,開了一段後,頭上那股暈勁就上來了。說是沒多喝,時間長了,她也喝了大約有一瓶的紅酒。紅酒後勁大,開始還不覺得,這會泛上來了,她頭暈得像在坐宇宙飛船!說來,她還算機智,停住車,就那麼歪在了方向盤上。迷迷糊糊的,她看見任秋風向她走來,穿著一身軍裝……她笑了。她說:鍋鍋,我渴。等她醒過來時,已是第二天早上了,她聽見外邊有人在敲玻璃窗。她打了一個噴嚏,搖下玻璃,看見一個警察。警察給她行了一個禮,說怎麼回事?這裡不準停車,你不知道麼?她趕忙拿出記者證,說對不起。那人接過記者證看了看,說記者?她說記者。那人說下次注意吧。擺擺手,讓她走了。苗青青的頭還是有點暈,再加上在車裡窩了一夜,渾身骨頭疼。這時候,誰可憐她呢?三此時此刻,論心態,最能理解苗青青的,就是任秋風了。隻從跟江雪發生了那件事之後,任秋風把自己關在屋裡,整整兩天一夜都沒出辦公室。他本是個嚴於律己的人,他後悔了。他突然覺得,一念之差,他怎麼成了苗青青了?要知道,對於苗青青,他是決不原諒的!那麼,自己呢?這乾的算什麼事?這時候,對於苗青青,他才有了進一步的理解。一個女人,丈夫長年不在家,她孤身一人,要麵對那麼多的誘惑,還有那麼多的困難……就像苗青青自己說的那樣,你讓她怎麼辦?你說過,有些錯誤是不能犯的。可你自己是個什麼東西?!他說你警惕,你警惕個屁呀?!上官的話,就像釘兒似的,紮在他的心上。相比較而言,他最喜歡的,還是上官。當上官麵對金錢的誘惑,轉過身奔向他的時候,他是那樣的激動,那才是感情的進發!他愛上官,真的愛她。可是,往下,他將如何麵對呢?任秋風懊悔不已。他不能原諒自己的是,他就那麼輕易地……出軌了。那時候,他怎麼連想都沒想,就走到了這一步?!人,真是很動物的。往下,他就更不敢想了。如果江雪對他提出進一步的要求,他將如何對待?是啊,江雪還是個姑娘,如果她有什麼要求,那也是合理的。他將何以堪?!這接二連三的難題,像連環套似的,把他套住了。他出不來了。他恨自己,罵自己,卻已經晚了。白天,背著這麼重的包袱,他還要處理一些事情……有一次吳國富來找他簽名的時候,恍惚中,他竟然簽成了江雪的名字!好在他及時發現,用力地把那兩個字塗掉,在下邊簽上了自己的名字,就此,他汗都下來了。很快,他腦門上就有了皺紋了。洗臉時,他站在鏡子麵前望著這道皺紋,一繃緊臉,那皺紋還不太明顯,鬆下來,那皺紋就又現了,像刻上去了似的……他心裡說,這是罪孽。人真是不能背著什麼的,你一旦背上了,想卸都難。這兩天,他怕見江雪,又想見江雪。他希望她還像往常那樣來給他彙報工作,可又怕她來了萬一說點什麼……這心裡就像吊著個桶,七上八下的。可江雪也像是在故意躲他,一次也沒有來。夜裡,他總覺得門外有腳步聲。有那麼幾次,他乾脆把門開開,可看看卻沒有人。他的煙抽得更多了,那個玻璃煙缸裡已堆滿了煙蒂。夜深人靜的時候,他關了燈,坐在那裡,看著這個一明一暗的小火頭,有那麼一刻,他都快要崩潰了!他心裡說,怎麼辦呢?這天傍晚,江雪上來了。她故意步子重重地,每一步都讓他聽見,是她來了。江雪推開門,見一屋子煙味,用手扇了扇,很平和地說:“你怎麼不回家?回家去吧。”他像個罪人似的,塌著眼皮,很吃力地說:“回去,怎麼……說?”江雪說:“說什麼?什麼都不要說。有什麼可說的。”他說:“那你……”江雪說:“那是我自己的事情。我願意。”停了片刻,她又說,“你可以對任何狗說,就是不能對人說。永遠都不要說。”突然之間,任秋風像是卸去了千斤重擔!他覺得,塞在心上的那塊坯,一下子抽掉了。他看了江雪一眼,是的,那眼裡有很多螞蟻,每個螞蟻都是一個秘密。從此,他心裡也藏了一個秘密。江雪又說:“記住,這是兩人間的事情,不需要第三人知道。有人說過一句話,解放,從心靈開始。”既然那塊坯抽了,他也想輕鬆一下,可他怎麼也輕鬆不起來。那嘴,就像封條貼久了,再張也難。他撓了撓頭,他很吃力地說:“誰說的?”江雪說:“我說的。”任秋風說:“房子問題,已經解決了。先解決中層以上,一共十套,兩套大的……”可是,這話說著就有些彆扭,有明顯討好的意味。江雪不以為然,說:“該怎麼著就怎麼著吧。”人,隻要同時共有一個秘密,這就有了更多的默契。這默契是透骨的。自此,又一個問題出現了,在兩人之間,就很難再有上下級的感覺了。他她共守著一個秘密,就像是一個秤砣墜著兩顆心,相互間都赤裸裸的,從眼睛裡望出去,你就是想穿件小褂兒都不行,還怎麼分上下輕重?當然,這隻是開始,任秋風也沒想得很明白。他隻是覺得,再說話時,不好那麼嚴肅了。妻子快要生了,任秋風不能老不回去。於是,他坐車回家了。在路上,他特意買了一些上官喜歡吃的水果,就那麼提著回去了。回到家,上官見他手裡提著水果,就一手托著腰說:“太陽出來了,從西邊。”他笑了笑,心裡偷偷亂跳,說:“沒事吧?”上官說:“怎麼沒事,老踢我。你也不管管?”任秋風又笑了笑,心裡想多順幾句,一時順不出來,就低下頭,說我聽聽。上官就讓他聽。聽著,上官說累了吧?看你不想說話。任秋風說,有點。哎,忘了告訴你,房款已打過去了。回頭你去看看,怎麼裝,你說了算。上官說真的?好哇。跟老人住一塊,總是不那麼方便。就在這時,上官突然說,你身上怎麼有味?任秋風心裡一緊,說啥味?沒有吧。上官說有,你身上有味。任秋風說真有味啊?上官說有味。任秋風說噢,有廠家來推銷香水,急著往桌上放,他們把香水弄灑了。上官說,灑了?他說,灑了。爾後又說兩瓶,說是合資的,碎了一瓶。上官說,還是好的,茉莉香。要了麼?他說沒要,不是名牌。接著她開玩笑說,沒乾壞事吧?他說哪還有這份閒心。上官撫摸著他的頭發,說有陣兒了,一陣一陣疼呢。任秋風說那,上醫院吧?上官說,看你急的,醫生說還得些天呢。摸著腦門的時候,卜官說你的頭怎麼這麼熱?他說也許是有點感冒……說著,趕忙起身,說我忘了,彆傳染給了孩子。這晚,任秋風是在沙發上睡的。半夜的時候,上官托著腰起來給他蓋了蓋掉地上的被子,說:“還挺香的。”任秋風忽地坐起來,說:“你怎麼還不睡?”上官說:“睡。”四陶小桃又犯規了。在這段時間,陶小桃接連出錯。空氣中,仿佛有一個看不見的螺絲,在一絲一絲、一扣一扣地緊她、動則得咎。她已是忍無可忍了。遲到就不說了。遲到是因為陶小桃住得遠,有時候堵車。再加上她早晨貪睡,雖定了鬨鐘,有時也會晚個三分兩分的。也怪了,每次都被江雪逮住……次數一多,就嫌得人懶散了。再就是印廣告冊的時候,錯了一個字。這次錯的不是一般的字,是總經理的名字,任秋風錯成了“周秋風”。當時,印廣告冊那會兒,小陶並不在場,也不清楚是什麼時候弄錯的。可責任,卻是她的。江雪抓住這件事,在大會上不點名批評說,“有些人,太不像話了。上班時間談情說愛,遲到早退,對工作極端不負責任……你以為你是誰?不要以為有人送花,你就可以臭美,就可以為所欲為了!”小陶一聽,就知道,這是衝她來的。而且,她心裡清楚,江雪是記仇的。就那束玫瑰花,傷了她了。再往下,就是盒飯的事了。金色陽光的午飯是商場供應的,價值五元。這五元是成本價,不添加任何費用的,比大街上賣的十元的盒飯要好。也有花樣,有時是蓋澆米飯,有時候是包子,有時是鹵麵……任秋風的意思是要讓職工吃飽吃好。商場裡有一百七卜六名職工,按規定是一人一份。也有各種原因不來吃的,不吃就剩下了。這樣,有個彆飯量大的,可以吃兩盒,兩盒就兩盒了,反正總會剩一些。開初的時候,誰也沒有太計較。一天中午,輪崗吃飯的時候,陶小桃從窗口處看見了站在商場外的李尚枝。這已是冬天了,有風,天冷,頭上蒙著圍巾的李尚枝站在一溜自行車的旁邊,一隻手裡捧著一個大茶缸子,一隻手拿著一個乾饅頭,正一塊一塊掰著往嘴裡塞。興許那饅頭太乾了,她被嗆住了,大聲咳嗽著。因為遠,聽不到聲音,但李尚枝彎著腰咳嗽的動作,讓陶小桃覺得她一定是難受極了。尤其是在陽光的照耀下,那白瓷茶缸一晃一晃,上邊亮著一個大紅的“獎”字……這讓陶小桃受不了了。她端著自己那份飯就下樓去了。在商場外,陶小桃端著那份盒飯快步走到李尚枝跟前,說李師傅,這盒飯你吃了吧,熱的。冷不防的,李尚枝一下子變臉了,她紅著臉說這是乾啥?你這是乾啥呢?我不吃,快拿走。陶小桃趕忙說李師傅,你彆多想,不就一盒米飯麼?我今天有些不舒服,你要不吃,就浪費了。浪費糧食不好……李尚枝說不不。彆彆。商場的東西,我不沾。她雖一步步往後退著,可她看小陶汪著一雙大眼睛,麵目挺善的。另外,她每天上班時,來來去去都熱情地跟李尚枝打招呼,整個商場,她是跟李尚枝說話最多的,總是李師傅長李師傅短,人很好。李尚枝是最怕人家對她好,人家一對她好,她就沒有辦法了。李尚枝說:“你你你……自、自己吃吧。”小陶硬把那盒飯塞到了她手裡:“我姥姥說,糟蹋糧食下輩子變狗。你想讓我變狗啊?”這麼一說,李尚枝笑了。此後,隔三差五的,陶小桃都會給她端去一盒熱飯。兩人也在一起說幾句閒話。李尚枝說:“那啥,你彆讓人有意見。”小陶說:“不會。沒人在意的。”李尚枝說:“我兒子比你小六歲,我要是有你這麼一個女兒,就燒高香了。”小陶說:“我知道你有個好兒子,在一中上學,是尖子生。”一提到兒子,李尚枝笑了,說:“你一臉桃花,麵善,彆讓人坑了。”小陶說:“看你說的。我一臉麻子,就沒人坑了?”李尚枝說:“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你可得注意。”小陶就笑,咯咯地笑。李尚枝說:“你真會笑。笑得石頭都會給人作揖。”小陶又笑。有時候,看剩下的多,小陶吃一盒,也給李尚枝多拿一盒,這事誰也不在意。可時間一長,就有人在意了。最先在意的是一個姓包的女人。這女人是在一樓的閱覽室後邊賣餐點飲料的。她人胖乎乎的,也有幾分顏色,嘴碎,人家都叫她“包子”。供應盒飯的事,任秋風原是想讓包子兼起來,再給她增加兩個人。可她心眼多,算算太辛苦,也不掙什麼錢。再說,職工盒飯,辦不好會招人罵的,於是就推掉了。倒是讓一個姓馬的女人承包了。事情就是這樣,沒人做時,都不願做,一有人做,就爭起來了。讓姓馬的女人一乾,包子反倒後悔了。她跟這姓馬的有矛盾,兩人烏眼雞似的,誰也看不上誰,平時說話就夾槍帶棒的。這姓馬的是個勤快女人。她並沒有增加入,而是讓她丈夫跟她一塊乾,她丈夫當過廚師,下崗了,正好有個事做。一時,包子就覺得這姓馬的占了很大的便宜,心裡一直忿忿的!等盒飯送了一段後,包子就不斷地反映這姓馬的問題,一時說她做的量不夠,一時又說鹹了淡了,反正是有意見。馬女人也不示弱,供應盒飯總是從五樓開始(這也是應該的),最後才送她這兒,總讓她吃涼的……這就是矛盾的起始。這樣,送著送著,包子又發現問題了,她發現全商場一百七十六名職工,到最後總會剩下十盒八盒的,有時候更多。於是,包子就檢舉說,馬女人把剩下的盒飯在街頭上賣了,一盒賣十塊!這事就反映到了江雪那裡。包子賬算得很細,暗暗一算賬,她腸子都悔出來了!她對江雪說,一個盒飯說是成本價五塊,其實料錢頂多四塊,這樣一盒的工錢馬女人就淨掙一塊了,一百七十六盒,就掙了一百七十六塊!一天一百七十六,一月就是五千多!這就掙得夠海了,她不應該再去賣了!江雪聽了,就去查問。一問,馬女人也很委屈。馬女人說,我們兩口子早上四點鐘就起來做,一直忙到中午,累死累活的,一盒也就幾毛錢的利。知道職工吃的,從來不敢大意,肉買最好的,米也是最好的,油鹽醬醋都是最好的……不信,這都有票。再說,每天的盒飯,是有剩的,可也有吃兩盒的,還有端出去送人的……誰要是推出去賣錢,就出門讓汽車軋死!江雪就問,誰端出去送人了?馬女人不願意得罪人,就吱吱唔唔地說:“我也說不清是誰,反正有。”本來是芥豆之微的小事,經兩人這麼一鬨騰,江雪就專門在職工大會上講了一下,她說必須嚴肅紀律,盒飯是職工福利,是不能端出去送人的。如果發現誰再端出去送人,一定嚴肅處理!事也湊巧,那天開會時,小陶剛好不在,她去市裡開一個廣告發布會,並不知道這其中的曲曲彎彎。終於,一天中午,當小陶又端著一盒飯興衝衝地往外走時,被江雪攔住了。江雪說:“商場有製度,你不知道麼?”小陶一怔,說:“啥製度?”江雪說:“盒飯是不能隨便送人的。”小陶說:“這是剩下的,我給李師傅……”江雪沉著臉說:“製度就是製度。誰也不行。”小陶丟一句:“那你扣我錢算了。”說著就要走。江雪很嚴厲地說:“這不是扣不扣錢的問題,要在大會上通報批評!”小淘氣了,一邊走一邊說:“你批評吧。”江雪突然一字一頓地說:“老同學,你過分了。”不料,破天荒地,小陶眼裡含著淚,競重重地回了她一句:“你才過分!”說著,她就那麼直直地,甚至是有些驕傲地從她麵前走過去,在江雪的注視下,把那盒飯端給了看車的李尚枝。李尚枝站得遠,並不知道情況,就收下了。後來,這就成了一個事件。五近段時間,突如其來的,苗青青經常往齊康民那兒跑。女人的心,就像是野馬一樣,一旦脫了韁繩,遊到哪兒是哪兒。一天,正開著車呢,她突然想起,齊康民那人,雖學究氣重了些,人還是不錯的。想想,是啊,“究”是“究”了一點,人確實不錯……就白話自說,去看看他?看看這個糟老康?於是就去了。不料,齊康民並不歡迎她。但念著是任秋風的前妻,來了就給她倒杯水,陪著說說話。苗青青是記者,自然是天上地下什麼話都說,說說笑笑而已。而齊康民總是隔一會兒就問,“你有什麼事麼?你說。”苗青青就說:“也沒什麼事,就來看看你。”齊康民則說,我這樣的人,不看也罷。苗青青說,你怎麼這樣說?好歹你是我的大媒人,這會兒雖然離婚了,咱們還是朋友麼。齊康民說,那是那是。苗青青說,老康,你這個人思想很前衛,生活很呆板哪。齊康民說,我呆板麼?我不覺得。苗青青說你不應該老呆在學院裡,應該多出去走走,開闊開闊眼界。齊康民也不謙虛,說我的眼界已經夠開闊了,上下五千年,沒有不知道的。我不需要開闊。苗青青嘴一撇說,嗨,行啊老康,這麼驕傲?齊康民說我這不是驕傲。告你說,我已經很謙虛了。你是大記者,我考考你,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這是經常掛嘴邊上的話吧?你給我說說,這三,是哪三?苗青青歪歪頭說,三麼?這個三,哎,常掛嘴邊上的,怎麼就忘了?齊康民說,我告訴你吧。第一,阿意曲從,陷親不義。第二,良窮親老,不為祿仕。第三,不娶無子,絕先祖祀。這話出自孟子。苗青青臉微紅,說是麼?你不說我還真不知道。齊康民說這是古代,你不知道也就罷了。我再問你一個現代的、時髦的、你們女人常玩的——呼拉圈。你說說,呼啦圈是從哪兒傳過來的?哪國人發明的?苗青青有點窘。說呼啦圈誰不知道?這呼啦圈呀,最先是北京吧……齊康民說,我告訴你吧,這是四十年代美國人玩剩下的,六七十年代傳到日本,八十年代末期才傳到中國……苗青青撒嬌說,老康老康,我知道你學問大。你彆考我了,你再考就把我烤(考)糊了。齊康民突然正色說:“你彆叫我老康。你可以叫我老齊。這老康不是你叫的,老康隻能一個人叫。”苗青青一怔,說:“怎麼了?我怎麼不能叫。誰能叫?”齊康民意味深長地說:“這,我不能告訴你。”此後,苗青青又連著來了幾次。每次來,苗青青就把車停在齊康民的樓門口,俏俏地從車上走下來。有時候拎一點水果什麼的,有時候就空著手。身上穿的衣服是常換的,每次來,都換一身,穿得很時髦。有時還戴一副墨鏡,的兒、的兒就上樓去了。這樣,就很招眼。有一次,齊康民下樓送她,剛好碰上學院的一個教師。那教師笑著說:“齊教授,這是你女朋友吧?也不介紹介紹?”齊康民立時正色說:“不要胡說。這不是我女朋友。這是客人!”一時,把那教師弄得灰頭土臉的。聽了這話,苗青青當然不高興。等那教師走後,苗青青唬著臉說:“你這人怎麼這麼差勁?!”齊康民說:“怎麼了?”苗青青說:“多少有錢的老板,多少臭男人站在我麵前,我眼都不灑!你這一說,我就跟賣不出去的肉一樣!我有那麼差麼?!”齊康民忙說:“對不起,我沒想那麼多。”苗青青說:“你這人,連個玩笑都不會開。我告訴你,女人是要哄的。”齊康民這會兒倒聽進去了,他說:“是麼?噢,噢,我明白了。”臨走,苗青青又批判說:“你明白什麼了?你什麼也不明白!”有一段,苗青青再不來了。齊康民樓門前也不再停車了。又碰上那教師的時候,那教師對齊康民說,齊教授,其實我那天說的話沒有錯。齊康民說什麼意思?他說,角色是可以轉換的。你學問大,有個成語你肯定知道,叫“登堂入室”。我看那女的對你有意思。齊康民又火了:“錯!你知道什麼叫‘登堂入室’?‘登堂入室’是這個意思麼?胡來!再說,有什麼意思?她憑什麼對我有意思?”那教師說:“你看你這個人,我是古意今用麼。你雖然算不上鑽石王老五,起碼也是鑲金邊的……”齊康民說:“什麼王老五,你這是歧視!”走開的時候,他還忿忿地、喃喃地說,什麼意思嘛。我有女朋友,我有。突然有一天,苗青青又來了,手裡還掂著兩瓶酒。進了門,她說,我參加了一個會,會上發了兩瓶酒。順便就給你提來了。齊康民看了看,說這個牌子的酒我喝過,是好酒。她說差的我會給你提麼。齊康民說,那你是有事。你肯定有什麼事。苗青青說是,有點事。你這兒招研究生麼?我想報一個MBA。齊康民說,有啊。你想報誰的?苗青青說,你的,不行麼?齊康民說,行是行,你得考啊。外語,你考得過麼?苗青青說,不是可以交錢麼,我交錢不行麼?齊康民說,我不收交錢的。那是混。苗青青說,我就是混。大家不都在混麼?我還上著班呢。齊康民說,我最看不起這種混子。很多官員都來混,你湊什麼熱鬨?苗青青說,過幾年,我就評正高了,正高講究高學曆,明說了,我就想混一文憑。有文憑可以加分。齊康民說,你課都不想上,這恐怕不行。苗青青說,你給通融通融麼。不然,找你乾什麼?齊康民說,研究生不脫產,我是堅決反對的,我專門給校長提過意見。你讓我怎麼通融?我要給你通融了,就等於打我自己的臉!苗青青說,那按你說,我是不能上了?齊康民斷然說,“不能。你把酒掂走吧。”苗青青眼一瞪,說:“老齊,你這人是不是傻呀?”齊康民說:“怎麼了?”苗青青說:“我已經找人問過了,MBA,隻要交錢,就可以上。誰帶學生,誰有課時費。你以為我求你呢?我是給你送錢來了!”齊康民喃喃地說:“這樣的事,彆人可以做,我不做。”苗青青說:“我這就不明白了,你這是什麼學院?”齊康民說:“商學院。怎麼了?”苗青青說:“你連這點商品意識都沒有,還當什麼商學院教授?”齊康民火了:“商學院教的是理念,是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既不賣肉,也不賣臉!”苗青青一下子站起來了,她氣得渾身發抖,指著齊康民的鼻子說:“——你!你這個老齊,怎麼說話的?”齊康民一愣,說:“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那意思。”苗青青得理不讓人:“你說,你是賣什麼的?——賣嘴?!”齊康民連連點頭說:“對對,賣嘴,我賣嘴。”這時候,苗青青心裡一酸,千頭萬緒的煩惱一齊湧上心頭,她突然往沙發上一坐,嗚嗚哭起來了。她哭著說:“我想混一文憑怎麼了?我總還想學點東西吧?賣肉怎麼了?賣臉怎麼了?不都是賣麼?我一不貪汙,二不受賄,犯了哪家王法了?!……”齊康民沒有辦法了。他搓著兩隻手,驚慌失措地說:“你看,你看,你哭什麼?讓人聽見多不好。我我我,我又沒欺負你……”苗青青正哭著,柳眉一豎,杏眼一淩,直直地看著他,說:“你敢?你還敢欺負我?你,你有這個膽麼?”齊康民說:“你看,你又誤解我了。我,我是那種人麼?”苗青青說:“你啥人呢?你,你算人麼?我看你是個——銀樣蠟槍頭!”說著,苗青青“噗”一聲,又笑了。齊康民一推眼鏡說:“你罵我?好好,你……罵吧。”苗青青眼裡含著淚,哀哀地望著他,說:“老齊,你這個人哪。怎麼就是個木頭疙瘩呢?怎麼就……我看你這個教授白當了!”齊康民說:“我這個人,我這個人怎麼了?我教授怎麼白當了?”苗青青說:“你什麼狗屁教授?還商學院教授?連起碼的人情世故都不懂,你教的什麼(獸)授——野獸?”齊康民不服:“我要真是個野獸,你就……”不料,苗青青卻兩眼放光,很突兀地說:“——試試?!不定誰怕誰呢。”這麼一來,反倒把齊康民鎮住了,忙改口說:“我告訴你,我,我隻要上課,學生到得是最齊的……”苗青青說:“我看女學生不會聽你的課……”齊康民說:“錯。怎麼不會……”他剛要往下說,可苗青青卻突然站起身來,歎一聲,默默地說:“走了。”爾後,再沒說一個字,噔噔噔下樓去了。等齊康民追出來時,一溜兒煙,那車已開走了。齊康民站在那裡,搖搖頭,心說這女人,一出一出的,什麼意思?過了幾天,當齊康民又跑去給江雪送書時,忍不住把苗青青來找他的事告訴了江雪。江雪看著他,冷冷地、用十分鄙視的口吻說:“你招惹她乾什麼,一個爛貨!”齊康民一愣,說:“你怎麼這樣說話?”江雪說:“我就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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