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1 / 1)

沉重的木門打開了一條縫。從裡麵的暗處,一張在白法衣鬥篷遮蓋下的臉打量著他們,“願主賜予你們興旺和發達。”那修士嚴肅地說。“願主賜予你健康和智慧。”馬雷克用奧克西坦語答道。“你們有何貴乾?”“我們來求見馬塞爾修士。”那修士點點頭,好像是在期待他們的到來。“當然,你們請進。”他說道,“你們來得正是時候,他還在這裡。”他把門開大了一些,這樣他們可以一個一個地進去。他們走進一間小石頭耳房。室內非常暗。他們聞到一股玫瑰花和柑橘的芬芳氣味。從修道院裡傳來悅耳的吟誦聲。“你們把兵器留在這裡。”修士說著指了指屋子的角落。“這位修士,我們恐怕難以從命。”馬雷克說。“在這裡你們不用害怕,”他說,“要麼把兵器留在這裡,要麼你們就離開這裡。”馬雷克剛要表示反對,可聽他這樣一說便取下了刀。那修士領著他們走過一條寂靜的過道,過道兩壁全是石塊。他們轉了個彎,走上另一條過道。修道院麵積很大,猶如迷宮一般。這是一座西多會修道院,修士們穿的是普通布料的法衣。西多會講究苦行修煉,這是有意在譴責像本篤會和多明我會之類的腐敗修道會。西多會修士要在禁欲主義氛圍中嚴格遵守教規。幾個世紀以來,西多會修士不在他們居住的簡陋住房上進行任何雕飾,也不在他們的手抄本中添加任何裝飾性插圖。他們的飲食結構包括蔬菜、麵包和水,不吃葷,不放調料。他們睡的是硬板床,房間裡很冷,沒有家具陳設。他們從隱修生活的各個方麵來堅定地克製自我欲望。事實上,這種嚴格的苦行……啪!馬雷克轉身對著聲音的方向。他們麵前是一處回廊。這是修道院裡的一處天井,三麵都是帶拱頂的走廊,是供修士吟誦經文和斂心默禱的地方。啪!這時他們聽見了笑聲。男人的喧鬨聲。啪!啪!他們進入回廊時,馬雷克發現天井中央的噴泉和花園已被移走,地麵是搗實的泥土。四個穿著罩衣、汗淋淋的男人站在泥土地上打球類似於手球。啪!球在地上滾動,幾個人相互推撞,讓球繼續滾動。球停下之後,一個人將其撿起,大喊一聲,將球舉過頭頂,接著用手掌猛地將球擊出。球撞在回廊的邊牆後再彈回來。他們就叫喊著爭搶有利位置。拱頂走廊下的修士和貴族們高聲喝彩,將裝著賭資的口袋搖得嘩嘩響。有一麵牆上裝了一塊長木板,每當球嘭的一聲擊中木板時,長廊下參與博彩的人們都高聲為他們喝彩。【圖4-28】過了一會兒,馬雷克才意識到,他所看到的是最早期的網球比賽。從發球人的叫喊判斷,Tenez是“接球!”的意思。這是一項新興的活動,二十五年前剛剛問世,到這個時期已風靡一時。球拍和球網是幾個世紀以後才出現的;眼下這項活動隻是手球的一種變體,社會各階層人士都參與,連孩子們在街上也玩。這項活動在貴族階層中十分流行,從而引發了新建修道院之風,但隻要回廊建成,尚未完工的修道院就會被棄置一旁。王室家族開始擔憂,王子們荒疏了應受的騎術訓練,因為他們長時間泡在網球場上,通常點著火把玩到深更半夜。賭博是普遍存在的。目前關押在英格蘭的法蘭西國王約翰二世多年來就曾拿出一小筆財產支付網球賭債。(約翰國王被稱為明君約翰,據說他事事聰明,惟獨在網球方麵不聰明。)馬雷克說:“你經常在這裡玩球嗎?”“運動使人身體強壯,頭腦敏銳。”修士立即回答,“我們這裡有兩處回廊可以打球。”他們穿過回廊時,馬雷克注意到,參賭的人中間有幾個穿的是鑲黑邊的綠袍。他們頭發花白,像九九藏書強盜一樣粗魯。他們離開回廊,登上一段階梯。馬雷克對修士說:“看來修道會對阿爾諾·德塞爾沃利的軍隊是歡迎的。”“此話不假。”那修士說,“他們將為我們帶來好處,會把磨坊歸還給我們。”“磨坊被奪走了嗎?”馬雷克問道。“可以這麼說吧。”修士走到窗戶前,從這兒可以俯瞰多爾多涅河以及在上遊四分之一英裡處的磨坊橋。“聖母修道院的修士們根據尊敬的建築師馬塞爾修士的吩咐,用自己的雙手建造了那座磨坊。馬塞爾在修道院受到大家的尊重。如您所知,他擔任過前任院長拉昂主教的建築師,所以,磨坊是由他設計、由我們建造的,是屬於修道院的財產,磨坊收取的加工費也屬於修道院。“誰知奧利弗勳爵提出要向他繳納磨坊稅。除了他的軍隊控製著這一地區,他們沒有任何正當理由提出這種要求。因此,我們院長得知阿爾諾要把磨坊歸還修道院,並停止收稅時,非常開心。所有我們對阿爾諾的士兵友好相待。”聽罷這番話,克裡斯不禁想到自己那篇論文。史實與他論文中寫的完全吻合。雖然有人仍然把中世紀視為落後的時代,但是克裡斯知道,它其實是一個技術進步很快的時代。從這層意義上說,它與我們所處的時代並沒有多少差彆。事實上,成為西方世界一個顯著特征的工業機械化,就起源於中世紀。當時可資利用的最大動力源,即水力,得到了積極的開發,運用非常廣泛:碾磨穀物,漂洗布匹,鑄鐵,釀造啤酒,乾木工活,攪拌沙漿和水泥,造紙,編繩,榨油,配製染料,驅動為煉鋼鐵鼓風的風箱。整個歐洲的河流上都是道道水壩。人們在一處築壩攔水,往下遊去半英裡又築起一道;每座磨坊橋下都係著船。有的地區的磨坊一個挨著一個,連續不斷地運用水力資源。磨坊通常是壟斷運作的。它們成了收入的主要來源,同時也是衝突的主要根源。訴訟、謀殺以及戰爭始終與磨坊的運作有關。眼下就是一例,它表明……“不過,”馬雷克說道,“我看得出,磨坊仍然在奧利弗勳爵的控製之下,他的三角旗還在塔樓上飄揚,他的弓箭手還在城垛上把守。”“奧利弗還控製著磨坊橋,”那修士說,“因為那座橋緊挨著通往拉羅克堡的道路,誰控製了磨坊,就等於控製了那條道路。不過阿爾諾很快會從他們手裡奪取磨坊的。”“然後就歸還你們。”“確實如此。”“修道院用什麼來回報阿爾諾呢?”“我們當然會為他祝福。”那修士說。過了一會兒,他補充道:“我們還要付給他一筆可觀的酬金。”他們穿過了一間繕寫室,裡麵的修士坐在一排排書寫架前,默默地謄寫著手抄本,但是馬雷克覺得,眼前的一切似乎不大正常。他們在謄寫的時候,不但沒有沉思吟誦,反而受到回廊裡擊球聲和喧叫聲的乾擾。儘管古老的西多會教義禁止在手抄本裡附上插畫,許多修士仍在手抄本的頁邊和頁角勾畫插畫。他們繪畫時,麵前擺放著一排畫筆和調色石碟。有些插畫的色彩十分豔麗。“這邊請。”那修士說著領他們走下樓梯。那樓梯通向一處灑滿陽光的小庭院。馬雷克看見,院子一側的陽光下有八名身穿阿爾諾軍隊服裝的士兵。他注意到他們都佩著刀。修士領他們朝庭院邊上一座小房子走去,接著穿過一道門。他們聽見涓涓的流水聲,看見一個帶大水池的噴泉。他們聽見了用拉丁語在祈禱的吟誦聲。兩位穿法衣的修士站在房間中央,正在擦洗台子上一具蒼白赤裸的屍體。“馬塞爾師兄。”修士微鞠一躬,悄聲說道。馬雷克兩眼發直。馬塞爾修士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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