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1 / 1)

大廳裡回蕩起詩琴的獨奏聲,仆人們已將桌上的餐具擺放完畢。奧利弗勳爵和羅貝爾爵士各自牽著舞伴的手,隨舞蹈師擊打的節拍翩翩起舞,臉上洋溢著熱情的笑容。舞了幾步以後,奧利弗勳爵轉身麵對自己的舞伴,卻發現她正用背對著他。奧利弗罵起來。“小事一樁,大人。”舞蹈師連忙陪著笑說道,“大人您是記得的,這個舞步是進退、進退、轉體、退,再轉體、退。我們少了一次轉體。”“我沒有少什麼轉體。”奧利弗說道。“那是當然,大人,不是您的錯,”羅貝爾爵士趕緊說,“是樂曲中的一個樂句造成了混亂。”他瞪了一眼演奏詩琴的男童。“那好吧。”奧利弗重新擺好舞姿,把手伸給女伴,“下麵怎麼跳?”他說,“進退、進退、轉體、退……”“好極了,”舞蹈師笑容可掬地邊說邊打節拍,“就是這樣,您跳對啦……”門口傳來一個人的聲音:“大人。”樂曲停了下來。奧利弗勳爵惱怒地轉過身,看見居伊爵士領著一幫衛兵,把教授和另外幾個人團團圍住,“怎麼回事?”“大人,看樣子大師還有同夥。”“呃?什麼同夥?”奧利弗勳爵走上前去。他看見了那個艾諾家族的人,那個對騎術一竅不通的愛爾蘭笨蛋,還有一個年輕女人,個子矮小卻目空一切,“他們是什麼樣的同夥?”“大人,他們聲稱是大師的助手。”“助手?”奧利弗眉毛一揚,看著他們,“尊敬的大師,當您說您有助手時,我並沒有意識到他們就在城堡裡,跟您在一起。”“當時我自己也不知道。”教授說道。奧利弗哼了一聲:“你們不可能是助手。”他逐一打量起他們來。“你們的年齡大了十歲。還有,你們白天的時候根本沒有露出一點認識大師的跡象……你們沒有說實話。統統都沒有。”他搖了搖頭,轉向居伊爵士。“我不相信他們,我要知道真相,但不是現在。把他們押到地牢裡去。”“大人,他們就是從地牢逃出來的。”“他們是逃出來的?怎麼可能呢?”他驀地抬起手,打斷了居伊的回答。“我們最保險的地方在哪裡?”羅貝爾·德凱爾趨身向前,低聲嘰咕了幾句。“我的塔樓寢宮?就是我藏艾麗斯夫人的地方?”奧利弗哈哈大笑,“那地方確實保險。好吧,就把他們關到那裡去。”居伊爵士說道:“這由我來辦吧,大人。”“這幾位‘助手’將要為他們師傅的良好品行提供擔保。”他陰森森地笑了笑,“大師,我想,要跟我周旋,您還得學學。”三個年輕人被粗暴地拖了出去。奧利弗勳爵擺了擺手,詩琴手和舞蹈師便默默地躬身退下去。女人們也退了下去。羅貝爾爵士還不知趣地呆著,被奧利弗狠狠地瞪了一眼之後,才快快離開房間。現在隻剩下幾個仆人了,除了擺放餐具的聲音,房間裡靜悄悄的。“好吧,大師,您玩的是什麼遊戲?”“上帝為證,他們的確是我的助手,一開始我就是這麼說的。”教授說道。“助手?其中一人是個騎士。”“那是他欠了我的情,所以要服務於我。”“哦?什麼情?”“我對他父親有救命之恩。”“此話當真?”奧利弗繞到教授的身邊,“怎麼救的?”“用藥。”“他得了什麼病?”教授摸了摸耳朵,然後說道:“奧利弗勳爵大人,如果您想弄清楚,不妨立即把馬雷克騎士帶上來。他會親口對您說出我現在所說的一切。我救活了他的父親,他患的是水腫症,我下的草藥叫山金車,這件事發生在漢普斯特德,離倫敦不遠的一個小村莊裡,這是去年秋天的事情。你把他叫回來,一問就清楚了。”奧利弗躊躇著。他凝視著教授。一個衣服上沾著白粉的男人打破了這片刻的沉寂,他站在遠處的一扇門口說:“大人。”奧利弗猛地轉身,“又有什麼事?”“大人,一道精美甜食。”“精美甜食?好吧,不過要快。”“大人。”那人說著彎下腰,同時打了個響指。兩個男孩肩扛托盤走上前來。“大人,第一道精美甜食:燜豬雜。”托盤裡有一根盤成一圈的灰白大腸,以及豬卵和豬鞭。奧利弗圍著盤子走動,仔細地看了看。“公野豬的內臟,狩獵得來的獵物,”他點著頭說,“很令人信服吧。”他轉身看著教授,“您讚賞我廚師的烹飪手藝吧?”“我很讚賞,閣下。這道精美甜食符合傳統,製作十分考究。尤其是豬卵製作得很有水平。”“謝謝您的誇獎,大人。”廚師躬身說道,“如果您想知道,那是糖加熱後和著油酥麵團製作的。豬大腸是用水果製作的,先把它們串起來,塗上一層用雞蛋和麥芽酒調成的麵糊,再抹上蜂蜜。”“很好。”奧利弗說,“在上第二道菜之前,你來服務一下好嗎?”“是,大人。”“還有一道精美甜食是什麼?”“用蒲公英和藏紅花著色的蛋白杏仁軟糖,大人。”廚師躬下腰,打了個手勢,又有幾個男孩扛著一個大淺盤跑了上來。這個盤子裡放的是加德堡的巨大模型,它的城垛足有五英尺高,通體呈淺黃色,與實際城垛上的石頭顏色完全一樣。製作效果精確到了細枝末節,包括插在城垛上那些用糖製成的微型旌旗。“精美絕倫!其妙無比!”奧利弗不由得大聲讚歎。他喜形於色,撫起掌來,一時之下就像孩子那樣開心。“我真是太高興了。”他轉向教授,對著模型做了個手勢。“您知道那個無賴阿爾諾正在步步逼近我們的城堡,我必須抵禦他的進攻嗎?”約翰斯頓點點頭,“我知道。”“你對我在加德堡的軍隊部署有何高見?”“大人,”約翰斯頓說,“我是不會守衛加德堡的。”“哦?此話怎講?”奧利弗走向附近一張餐桌,取過一隻高腳杯,斟滿了紅葡萄酒。“您從加斯孔手中奪取它用了多少兵力?”約翰斯頓問道。“五六十個人,僅此而已。”“這不就很清楚了嘛。”“我們沒有正麵進攻,而是采用了偷襲。是智取。”“難道大司祭就不會這樣嗎?”“他也許會,所以我們要嚴陣以待。我們要做好對付他來進攻的準備。”“也許要,”約翰斯頓轉身說,“也許不要。”“看來你的確是一個詭計多端的人……”“此言差矣,大人,我預見不了未來。我根本不具備這種能力。我隻是作為普通人向大人進一言。我認為,大司祭在偷襲方麵並不比您遜色。”奧利弗緊鎖雙眉,慍怒不語地飲著悶酒。而後,他似乎注意到了那個廚師,以及那些扛著盤子的男孩,都默默地站著,於是朝他們揮了揮手。他們退下時,他叮囑道:“要照看好那道精美甜食!我希望在客人們見到它以前,不要出任何岔子。”很快,就隻剩下他們兩個人了。他轉向約翰斯頓,指著掛毯做了個手勢。“還是談這座城堡吧。”“大人,”約翰斯頓說,“這座城堡不必守,因為您還有一座更堅固的城堡。”“嗯?你是說拉羅克堡?不過拉羅克堡有個薄弱環節。有一條通道我還沒有找到。”“您怎麼知道真的有那條通道呢?”“肯定有,”奧利弗說道,“因為老拉昂主教曾是拉羅克堡的建築師。您聽說過老拉昂嗎?沒聽說過?他是前一任修道院院長。那個老主教為人狡詐,每當他被請去協助修建一個城鎮、城堡或者教堂,他總要留下一個隻有他本人知道的秘密。每座城堡都有一條不為人知的暗道,或者一個不為人知的薄弱環節,到必要的時候,拉昂就可將秘密出賣給進攻者。老拉昂對聖母教堂的利益盯得很緊,對他自己的利益盯得就更緊了。”“儘管如此,”約翰斯頓說道,“如果沒有人知道通道在什麼地方,它也有可能就不存在。還要考慮另外一些因素,大人。您目前在這裡的兵力是多少?”“二百二十名重騎兵,二百五十名弓箭手,二百名長矛兵。”“阿爾諾的兵力是您的兩倍,”約翰斯頓說,“也許還不止。”“你這麼認為嗎?”“的確,他並不比普通盜賊強,可如今他是個名氣很大的盜賊。他發兵攻打阿維尼翁,要求教皇同他的士兵一道用餐,然後還要付給他一萬裡弗赫(裡弗赫是法國舊時流通的貨幣名,當時價值相當於1磅白銀。),以保全那座城市。”“此話當真?”奧利弗勳爵顯得局促不安。“這我倒沒有聽說過。當然,有些謠言,說阿爾諾打算向阿維尼翁進發,也許最早就在下個月。人們都推測他會威脅教皇,可他還沒有這樣做呢。”他皺起了眉頭,“對不對?”“您說的是實情,大人,”教授連忙說道,“我的意思是,他的圖謀如此大膽,每天都有人投奔他的軍隊。他目前已聚集了一千之眾,也許有兩千。”奧利弗哼了一聲,“我並不害怕。”“我相信您是不害怕的,”約翰斯頓說,“但這座城堡隻有一條很淺的護城河,一座吊橋,一個拱頂門道,沒有陷阱,而且隻有一個城堡吊門。東麵的防禦土牆偏低。貯存的食品和飲水隻能維持三五天。您的兵營設在那些小庭院裡,調兵遣將也不大容易。”奧利弗說:“告訴你吧,我的金銀財寶都在這裡,我要在這裡與它們共存亡。”“我的建議是,”約翰斯頓說,“您把能帶的東西都帶上,然後離開這裡。拉羅克堡建在懸崖頂上,兩麵是陡峭的岩石,第三麵是一條很深的護城河,擁有兩條門道,兩個城堡吊門,兩座吊橋。即使入侵者進入外門道……”“我了解拉羅克堡的優勢!”約翰斯頓停下不說了。“而且我不想聽見你他媽的給我下指示!”“那就悉聽尊便了,奧利弗勳爵。”接著約翰斯頓“啊”了一聲。“啊?你啊什麼?”“大人,”約翰斯頓說,“如果您限製我說話,我就無法提供忠告了。”“限製你?我沒有限製你,大師。我說的是大實話,毫無隱瞞。”“您在拉羅克堡部署了多少兵力?”奧利弗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三百人吧。”“原來如此。您的金銀財寶早就放在拉羅克堡了。”奧利弗勳爵斜睨了他一眼,沒有說話。他轉過身,繞著約翰斯頓轉了一圈,又斜了一眼,然後說:“你在煽起我的恐懼感,逼我去拉羅克堡。”“我沒有這樣。”“你想讓我去拉羅克堡,因為你知道那座城堡有個薄弱環節。你是阿爾諾的奸細,你在為他的進攻鋪平道路。”“大人,”約翰斯頓說,“如果拉羅克堡像您所說的那樣不堪一擊,您又為什麼要把財寶都放在那裡呢?”奧利弗哼了一聲,再次麵露慍色,“你很善於辭令。”“大人,您自己的行動已經表明哪一座城堡更堅固。”“好吧。不過大師,如果我去拉羅克堡,你也得隨我同去。而且,如果有人先於你發現那條秘密通道,我就親自讓你跟愛德華死得一樣。”他為自己所運用的雙關語得意地笑起來,“看上去很仁慈。”“我明白您的意思。”約翰斯頓說。“是嗎?那就請你牢記在心。”克裡斯·休斯凝望著窗外。在下麵六十英尺處的庭院籠罩在一片陰影當中。盛裝的男人和女人正三三兩兩地朝窗戶透出燈光的大廳走去。他聽見隱隱約約的音樂聲。這種節慶場麵使他倍感憂鬱和孤獨。他們三人即將被處死而隻能束手待斃。他們被關在城堡主樓中央塔樓高處的一間小室裡。從這裡可以俯瞰城堡的圍牆以及牆那邊的鎮子。這是個女人的房間,它的中間是一張蓋著紅長毛絨床罩的大床和獸皮裝飾的巨大床榻,相形之下,另一側的一台手紡車和作為敷衍的虔誠標誌——聖壇——就不值一提了。房門是櫟木的,新上了一把鎖。居伊爵士在房間裡安排了一名衛兵守在門口,在房間外布置了兩名衛兵,然後親自將門鎖上。這一回他們不敢掉以輕心了。馬雷克坐在床上,望著空中出神。抑或他是在聆聽;他拳起一隻手,套在耳朵上。凱特煩躁不安地從一個窗口走到另一個窗口,挨個兒地看著窗外的景象。她從最遠一處窗口探身朝下張望,接著又走到克裡斯所站的窗口,再次探身張望。“這裡所看到的還不是一樣。”克裡斯說道。她的坐立不安使他感到煩躁。接著,他見她伸出手,沿窗邊的牆移動,觸摸著上麵的石頭和沙漿。他看著她,目光裡露出了詢問。“也許能行,”她點點頭說,“也許。”克裡斯伸出手,摸了摸外牆。牆麵結構甚是平滑,成曲線,非常陡。它筆直向下直至庭院。“你不是在開玩笑吧?”他說。“不,”她說,“不是。”他又朝外看了看。庭院裡除了傳令兵,還有其他人。一些扈從正談笑風生地清理盔甲,照料騎士們的坐騎。右麵的胸牆上,士兵們正在巡邏。他們隨時都可能轉身朝上看,她的行動隨時可能引起他們注意。“你會被人發覺的。”“從這邊的窗戶會被發現,從那邊就不會。我們唯一的麻煩是他。”她把頭朝門口那衛兵的方向歪了歪。“你們能幫點什麼忙嗎?”坐在床上的馬雷克說:“這事兒交給我吧。”“這到底怎麼了?”克裡斯非常惱火,拉大了嗓門說,“你以為我自己乾不了嗎?”“不是的。”“活見鬼,我討厭你用這種方式對待我。”克裡斯說著火起來,四下尋找可以用來打人的東西。他操起紡車邊的小木凳,朝馬雷克衝過來。衛兵見狀連忙朝克裡斯走來,嘴裡說著:“不,不,不。”他沒有料到馬雷克從後麵操起金屬燭台朝他砸下來。那衛兵頹然倒下,馬雷克一把抓住他,靜靜地、慢慢地將他放倒在地板上。鮮血從他頭上汩汩流出,慢慢淌到東側的地毯上。“他死了嗎?”克裡斯瞪著馬雷克說。“管他呢。”馬雷克說,“繼續輕聲說話,好讓外頭的人聽見我們的說話聲。”他們一看,凱特早已爬出窗外。這隻是一次徒手攀岩而已,凱特暗暗對自己說。她緊緊扒在離地六十英尺的塔樓外牆上。風在拉扯她,在掀動她的衣裳。她用指尖扒住沙漿上的微凸處。有時沙漿被扒碎,她得重新抓住,扒牢。不過她發現沙漿上零星分布著一些凹陷之處,偶爾她的指尖能摳進這些凹口。她曾經當眾完成過難度更大的攀岩。耶魯大學的任何一幢樓都比這個難攀登——不過在那裡,她的手上總是抹了白堊粉,腳上總是穿著合適的登山鞋,身上還係著安全繩。這裡卻沒有任何安全措施。距離倒是不遠。她是從西麵的窗戶爬出來的,因為那扇窗戶在那個衛兵的背後,而且麵對著鎮子,不大可能被庭院裡的人發覺。另一個原因是,它距離下一扇窗最近,那扇窗就在寢室外那條走道的儘頭。距離不遠,她暗暗對自己說。頂多十英尺。彆匆忙,彆性急。先扒緊一隻手,再踏牢一隻腳……再扒另一隻手……就快到了,她心想。就快到了。她觸到了石頭窗台,第一次牢牢抓住了東西。她用一隻手將身子往上拉,謹慎地朝走廊望去。裡麵沒有衛兵。走道是空的。凱特雙手用力往上一拉,翻上窗台,身體鑽進去落到地上。此時她已站在馬雷克房門外的走道上。她輕聲說:“我成功了。”耳機裡傳來馬雷克的聲音:“衛兵呢?”“沒有衛兵,不過也沒有鑰匙。”她檢查了一下門。那門很厚實,也很堅固。馬雷克說:“看見鉸鏈了嗎?”“看見了,就在外頭。”鉸鏈是粗笨的熟鐵製件。她明白他要她做什麼,“我能看見銷子了。”隻要她能把鉸鏈上的銷子敲下來,撞開門就很容易了。“可是我需要一把錘子什麼的,這地方沒有能用的工具。”“去找找看。”馬雷克輕聲說。她沿著走廊一路跑去。“德凱爾,”奧利弗勳爵看見刀疤騎士走進大廳,“大師勸我移師拉羅克堡。”德凱爾點點頭,一副頗有見地的樣子,“風險很大,大人。”“留在這裡就沒有風險嗎?”奧利弗反問道。“如果大師的勸告真實可靠,而不是另有所圖,那他的助手第一次覲見您的時候,為什麼要隱瞞身份?這種隱瞞行為是不誠實的表現,大人。我希望您能聽到他們對這種行為做出令人滿意的解釋,否則我不會信任新來的大師和他的建議。”“我們都來聽一聽吧,”奧利弗說道,“去把那些助手都帶上來,我們要問一問你想知道的那些事。”“是,大人。”德凱爾鞠了一躬,然後退下。凱特走出樓梯,混進庭院裡的人群之中。她心想,能有木工工具、鐵匠的錘子或者釘馬掌的工具就行。她看見了左邊不遠處有馬夫和馬,便朝那個方向慢慢移動。人們興奮地聚在一起,誰也沒有注意到她。她輕而易舉地溜到東牆下,琢磨著如何分散馬夫的注意力,卻迎麵看見一個騎士,紋絲不動地站在那裡,瞪著她。是羅貝爾·德凱爾。他們相對而視。過了片刻,她調頭就跑。她聽見德凱爾在她身後大喊“來人”,士兵們從四麵八方高聲呼應。她分開人群往前跑,但人群頓時成了一道屏障,許多隻手在抓她,拉扯她的衣服,簡直像在做噩夢。為避開人群,她穿過離她最近的一道門,隨手猛地將門關上。她發現自己進的是廚房。廚房裡熱得要命,而且比庭院裡還要擁擠。大壁爐上有幾口大鐵鍋在火上燒煮。一個小男孩在搖動燒烤鐵叉的曲柄,鐵叉上串著的十幾隻閹雞在翻動。她愣在那裡,不知如何是好。這時德凱爾從她身後的門跑進來,嘶嘶大喊了一聲“你!”,隨即揮刀向她劈來。她低頭避開,急忙跑到正在上菜的桌子之間。那刀呼的一聲劈下來,打得盤碟四下橫飛。她趕緊蹲下身,鑽到桌子底下。廚師們開始大叫大嚷。她看見一個巨大油酥麵團製作的城堡模型,便朝那兒跑去。德凱爾在她身後緊追不舍。廚房裡,廚師們異口同聲地大喊:“不,羅貝爾爵士,不能!”有幾個哭喪著臉上前來阻攔他。德凱爾揮刀又砍,她再次閃開。那刀削去了城堡的城垛,揚起一陣白粉。廚師們見狀一齊苦苦哀求起來,並從四麵八方撲向德凱爾,嚷嚷說那是奧利弗勳爵特彆中意的甜食,是他親口稱許的,羅貝爾爵士不能再糟蹋它了。羅貝爾在地上打著滾,破口大罵,並試圖掙脫他們。凱特趁著一片混亂跑出了廚房,進入午後的陽光之中。凱特看見右側不遠處小教堂那道彎彎的牆。小教堂正在整修;牆上架著一把梯子,屋頂上隨意搭著一些腳手架,正在進行修繕。她一心想避開人群,避開那些兵。她知道,小教堂那一側有條狹窄通道,連通小教堂與城堡塔樓的外牆。如果跑到那兒,她至少可以擺脫人群。她朝那條通道跑去,聽見跟在後麵的德凱爾對士兵們叫嚷的聲音。顯然他已經出了廚房。她拚命向前跑,想拉開一段距離。她跑過小教堂的拐角,回頭一看,發現有些士兵正從另一條路繞過小教堂,企圖在通道另一頭截斷她的去路。羅貝爾爵士尾隨她跑過拐角,同時厲聲向士兵們下達命令——他猛然站住了。士兵們也都在他身旁停下來,莫名其妙地咕噥起來。他們怔怔地望著城堡和小教堂之間的一條四英尺寬的通道。那上麵空蕩蕩的,通道的另一頭出現了一批士兵,跟他們麵對麵站著。那個女人已不翼而飛。凱特緊貼在離地十英尺的小教堂牆壁上,身體的輪廓被教堂窗戶的裝飾邊和茂密的長春藤遮掩住了。儘管如此,隻要有人抬頭一看,就很容易發現她。不過通道裡光線很暗,而且也沒有人向上望。她聽見德凱爾的怒吼:“到其他助手那裡去,馬上乾掉他們!”士兵們麵麵相覷。“不行呀,羅貝爾爵士,他們是大師的助手,大師是奧利弗勳爵……”“是奧利弗勳爵親自下的命令。把他們統統殺掉!”士兵們迅速跑開,進了城堡。德凱爾罵罵咧咧的。他在跟留在身邊的一個士兵說話,聲音很低,可是凱特的耳機翻譯器卻劈啪響起來。她聽不清裡麵在說些什麼,但她實在感到很驚訝,因為她居然能聽見這些聲音。她怎麼會聽見他們的說話聲呢?她離德凱爾他們很遠,不可能聽清他的說話聲,然而他的聲音卻十分清晰,像被放大了似的。也許是通道的傳音效果……她朝下看了一眼,見那些士兵並未離去,而是在四處轉悠。她此刻還不能下去。她決定爬到屋頂上去,等風頭過了再說。小教堂的屋頂上還沐浴著陽光。它是普通的尖峰式,上麵蓋著瓦,有小缺口的地方正待整修。屋頂很陡。她蹲伏在簷槽旁低聲說:“安德烈。”劈啪一聲。她以為聽見了馬雷克的聲音,但靜電乾擾很厲害。“安德烈,他們要來殺你們。”沒有回答,隻有靜電乾擾聲。“安德烈?”還是沒有回答。或許是周圍牆壁在乾擾信號傳輸;爬到房頂上,信號可能要好一些。她開始在陡峭的斜麵上攀爬,小心翼翼地繞過整修的地方,因為那裡有瓦匠搭的小平台,上麵擺著沙漿盆和一摞瓦。鳥雀的嘰嘰喳喳聲使她停下來。她發現要鋪瓦的地方都有一個小洞口……她聽見嘩嚓一聲,隨即抬起頭,看見一個士兵正從屋頂那邊翻過來。他停在那裡,往下看著她。接著又出現一個士兵。原來這就是德凱爾為什麼悄聲說話的原因:其實他看見了她,於是便指派士兵爬上梯子從對麵包抄過來。她往下看,見通道裡的士兵都仰頭看著她。這時第一個士兵的腿已跨過屋脊,開始向下朝她走來。她隻能做一件事。透過瓦匠留的洞口——大約兩英尺見方——她能看見屋頂下的斜撐柱,再往下十英尺便是小教堂天棚的石拱。有一條木棧道從拱頂上跨過。凱特鑽過洞口,落到下麵的天棚上。灰塵和鳥糞的酸臭味撲鼻而來。平坦的走道上,牆旮旯裡,格柵上,到處都是雀巢。幾隻麻雀嘰嘰喳喳地從她頭頂上飛過,她趕緊貓下腰。霎那間,尖叫的鳥雀和飛揚的羽毛就像龍卷風似地將她裹住。她意識到,這裡棲息著幾百隻鳥雀,是她這個不速之客打破了這裡的寧靜。一時之下,她隻能用胳膊遮住臉,靜靜地立著。聲音逐漸減弱了。她再度睜開眼時,隻有幾隻鳥還在亂飛。兩個士兵已從屋頂上的洞口爬進來,落到下麵的天棚上。她沿走道迅速朝遠處的一扇門走去。那扇門大概是通向教堂內部的。她還沒靠近,那門就打開了,第三個士兵出現在她眼前。三對一。她趕緊後退,退到跨越天棚拱頂的那條走道上。那兩個士兵朝她逼過來。他們已經拔出了匕首。對他們的意圖,她不抱任何幻想。她繼續後退。她還記得她是如何懸吊在這個天棚下方,仔細查看幾個世紀以來所出現的裂縫和所做的修補。眼下她就站在這個天棚的上麵。走道本身就說明,彎曲的拱頂是不牢固的。怎麼個不牢固呢?它們能承載她的體重嗎?士兵們在步步緊逼。她輕輕地邁到一處穹頂上麵,試了一試,然後整個身子站了上去。它支撐住了。士兵們跟在她後麵,但動作緩慢。鳥雀忽然間又活躍起來,尖叫著,像一團雲霧密密匝匝地飛了起來。士兵們連忙捂住臉。那些麻雀飛得離她很近,翅膀撲打到她的臉上。她又朝後退去,雙腳踩在厚厚的鳥糞堆上叭噠叭噠直響。【圖4-19】她此刻所站的地方有一係列拱凸和凹陷,石拱在中心部位結合,石肋也相對粗一些。她跨到石肋上,因為她知道它們在結構上更為堅固。她踩著石肋朝教堂另一端走去。她看見那兒有扇小門。從那有可能進入教堂內部,也許會從一個聖壇背後走下去。一個士兵沿走道跑過來,接著邁腳踩在一個拱頂凸起部。他拔出刀來橫在胸前,想攔住她的去路。她蹲下身,做了個假動作。那士兵站在原地不動。第二個士兵跑上來站在他身旁。第三個士兵先是跟在她身後,隨後也跨到一個拱頂上。她朝右側移去。兩個士兵徑直向她走來,第三個從後麵包抄上來。等兩個士兵到了離她隻有幾碼遠的地方,她突然聽見一聲爆裂,像槍聲一般響亮。她低頭一看,發現他們腳下石頭之間的沙漿裂開了一道鋸齒狀的縫。兩個士兵急忙後退,可是裂縫已擴大,像樹那樣生出許多枝枝杈杈,一直延伸到他們腳下。他們大驚失色。這時石塊開始下落,隨著一陣恐懼的嚎叫,他們從她的視線中消失了。她回頭看了看第三個士兵。他正疾步跨向走道,但卻被絆了一下,重重地摔倒了。凱特見他驚恐萬狀地趴在那裡。他感覺到身子下麵的石頭在一塊塊地塌陷。在一聲恐懼的叫喊聲中,他也摔了下去。突然之間,隻剩下她一個人了。她站在天棚上,身邊是尖叫聲不斷的鳥雀。由於太害怕,她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竭力放緩呼吸的節奏,但她還安然無恙。她總算沒事。一切都正常。她突然聽見哢嚓一聲。然後便毫無動靜了。她等待著。接著又是一聲哢嚓。這一回她感覺到了,就在她的腳下,石塊在移動。她低頭一看,發現沙漿處正在開裂,一條條裂縫正從她腳下向不同方向延伸。她趕緊往左邁了一步,想踩在比較安全的石肋上,但已為時太晚。一塊石頭被踩掉下去,她的一隻腳掉進洞裡。她向前趴去,趕緊將身體放平,伸開雙臂分散身體的重量。她趴在那裡過了幾秒鐘,喘著粗氣,心裡在想:我跟他說過施工質量很差。她在等待,在琢磨怎樣爬出這個裂口。她試著扭了一下身子——劈啪。她麵前的沙漿又開了裂,幾塊石頭開始鬆動。她感到身下也有一些石頭在鬆動。她心裡一陣恐懼,知道不要多久,自己肯定也會掉下去。在塔樓上那間有紅床罩大床的豪華房間裡,克裡斯聽見耳機裡有聲音,但不能確定是什麼。好像是凱特在說:“他們要來殺你們。”然後還說了點什麼,他沒聽清,接著就是持續不斷的靜電乾擾聲。馬雷克打開小聖壇旁的衣櫃,在裡麵匆匆翻找,“過來,幫個忙!”“什麼?”克裡斯說。“奧利弗在這裡金屋藏嬌,”馬雷克說道,“我敢打賭,他這裡還藏有兵器。”克裡斯走到大床腳頭的第二個衣櫃,拉開櫃門。衣櫃裡似乎全是內衣褲、連衣裙和絲綢服裝。他邊翻邊將東西扔出來。那些衣服紛紛飄落在他身旁的地上。他沒有找到兵器。什麼也沒有找到。他看了馬雷克一眼,見他站在一堆衣裙當中,搖著腦袋。什麼兵器都沒有。克裡斯聽見門外走道上有士兵在跑動,而且是朝他們的方向跑來。透過門,他聽見了嚓嚓的金屬聲。這是他們拔刀出鞘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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