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 1)

我們就這樣做的。不過山姆首先得看看那馬。他從後門進來,穿過廚房,手中捧著蓋馬的毯子。他穿著製服,個子幾乎跟布恩一般大。於是我們——又是我們大家——又一次站在後院裡,這次耐德舉著燈,不是照在馬身上,而是照在山姆的銅扣外套、背心和前端鑲有金字的平頂帽上。說實在的,我還以為耐德會因為山姆和馬鬨事,可我錯了。“誰,我?”耐德說。“為什麼?咱們有警察親自帶馬去波什姆這可是再好不過的了。”恰恰相反,由山姆引起的麻煩是出在布恩那頭。山姆看看那馬。“這是匹好馬,”山姆說。“我看它肯定是匹好馬。”“那當然,”布恩說。“它既沒哨子又沒鈴鐺。連盞頂燈都沒有。你居然能看清它真讓我吃驚。”“你這話什麼意思?”山姆問。“我沒什麼意思,”布恩說。“就是剛剛說過的。你是開火車頭的。興許你還是儘管去車站不用等我們了。”“你這個雜——”瑞芭小姐說。然後她又說:“你沒見人家隻是想幫你個忙嗎?他不嫌麻煩來幫忙還不是好讓你回家見到的第一個活物不是縣治安官?他是來請你帶著那該死的馬回你那鬼地方去的。快道個歉。”“好吧,”布恩說。“就當沒這回事。”“你這也算道歉?”瑞芭小姐問。“你想怎麼著?”布恩說。“要我低頭哈腰請求他——”“你閉嘴!立馬就閉!”科麗小姐說。“你誰的忙也彆幫,”布恩說。“一天不到你已經把我和瑞芭小姐弄到得想法忘了英語的地步。”“說的是,”瑞芭小姐說。“你從阿肯色帶來的那小子壞透了,一隻手伸到冰箱裡拿啤酒,另一隻手卻趁人沒注意去偷隨便什麼沒釘住的小東西。現在布恩·霍根貝克又帶來一位嚇得我嘴都不敢開。”“他沒有!”科麗小姐說。“奧蒂斯不會連問也不問就拿東西的!是吧,奧蒂斯?”“是啊,”瑞芭小姐說。“問問他。他當然應該知道。”“女士們,女士們,女士們,”山姆說。“這馬今晚還去不去帕夏姆了?”於是我們出發了。可最初科麗小姐還在看著奧蒂斯和我。“他們該睡了,”她說。“沒錯,”瑞芭小姐說。“讓我說的話,在阿肯色或密西比甚至更遠的地方是該這樣。可現在太遲了。你總不能讓一個上床另一個不上,再說布恩帶來的那個擁有那馬的部分產權哩,”隻是最後瑞芭小姐也沒去成。這地方離了她和米妮不行。此刻這裡的人已在為主日慶典踴躍奔忙,不過仍是悄悄地:禮拜六晚上人們作最後的放縱然後又投入到日複一日、艱苦乏味的謀生之中。耐德和布恩將毯子蓋在馬身上。然後我們——耐德,奧蒂斯和我——站在人行道上看著布恩和山姆處於一女多男式的……也許不是和睦,可至少是休戰狀態,科麗小姐走在他倆中間,三人牽著馬走在大街中央一個個弧光裡穿過禮拜六晚上寂靜的第二、第三街走向聯邦車站。現在已過十點;沒有多少燈光,隻有其他的寄宿舍有“(我有經驗了;我頗有城府——當然算不上行家,但至少有所知曉,辨彆得出跟瑞芭小姐那裡一樣的場所)”。可酒館一片漆黑。也就是說,我不是一經過酒館就認得出;它對我還有幾分神秘感;是耐德告訴我們——奧蒂斯和我——說那些是酒館,已經打烊。我原以為兩種情況都不是:既沒關也沒開;彆忘了,我在孟菲斯“(或者說梓樹街)”還不到六個小時,沒有父母指教我;可我一切還不賴。“他們稱作藍法(原文為“blue w”,是殖民地時期清教徒社團頒行的法規,禁止禮拜日營業、飲酒及娛樂等活動。源出印在藍色紙上的關於安息日規定的報道,美國獨立戰爭後除若乾州外已終止執行該法規。),”耐德說。“什麼叫藍法?”我問。“我也不清楚,”耐德說。“除非是說他們禮拜六晚上揮霍掉了所有的錢,結果剩下的幾個子兒連煤油都點不起。”“那不過是些酒館,”奧蒂斯說。“那麼乾是傷不了什麼人的。他們禮拜天晚上賣不了的可以留到禮拜一賣給彆人,沒準還是那些人。可喂馬不同。你可以今晚賣調過頭來明天照舊賣。你什麼也沒損失。要是他們想對喂馬實行藍法,警察會出麵乾預的。”“什麼叫喂馬?”我問。“你懂得太多了吧?”耐德對奧蒂斯說。“難怪阿肯色留不住你。要是那邊其他人在你這個年紀懂得跟你一樣多,等他們二十一歲時連得克薩斯都嫌小了。”“——唾,”奧蒂斯啐道。“什麼叫喂馬?”我問。“你可以花點心思給馬弄點吃的,”耐德對我說,嗓門更大了。“要想法子讓它安安靜靜到達波什姆,不用說先得上火車。聽說過嗎,那個神通廣大的列車員,手都不用動一下就能把貨車車廂使來喚去的,有人提醒過他這事兒嗎?沒準兒還應該倒一桶肥皂水,好讓你姑媽”——他現在轉向奧蒂斯——“帶你到個隱蔽的地方洗淨你的臟嘴。”“——唾,”奧蒂斯啐了一口。“或者沒準該操起手頭最近的棍子揍你一頓,”耐德道。“——唾,”奧蒂斯啐道。接著我們果然遇上了警察。我是說,沒等那警察看見馬,奧蒂斯就已經看見他了。“好極了,”奧蒂斯說。那警察認識科麗小姐。顯然他也認識山姆。“帶它去哪?”他問。“偷來的?”“借的,”山姆道。他們沒停下腳步。“我們騎著它去做晚禮拜了。這會兒正帶它回去呢。”我們繼續趕路。奧蒂斯又說了句好極了。“我以前從沒見過這樣的事,”他說。“我以前見過的警察隻要跟誰說話,誰就給他些東西。像米妮和瑞芭小姐,他人還沒進門,她們就已經備好了一瓶啤酒,儘管他來前走後瑞芭小姐都罵他。自打我去年夏天來到這裡發現這一切後,我每天都去宮廷廣場意大利人的水果花生鋪,那警察自然會來趁人不備拿個蘋果或抓把花生。”他幾乎小跑著想跟上我們;他比我小得多。我是說,直到他一路小跑著想跟上我們時才讓人覺得他顯得真夠小的。他身上有些什麼地方不對勁。要是你的話,你會對自己說“明年我要比現在長得大”,因為長大不光很自然而且也很必然;就算你無法想象自己長大後的模樣也無關緊要。其他孩子也一樣;他們也是不由自主地長大。可奧蒂斯好像兩、三年前就達到了你明年才長得到的高度,然後便開始往回縮。他還在說著。“所以我當時唯一想當的是警察。可我沒多久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太有限了。”“什麼太有限了?”耐德問。“啤酒,蘋果和花生,”奧蒂斯說。“誰願意為啤酒、蘋果和花生浪費時間?”他又說了三遍好極了。“傑克(“傑克”一詞常用來指公驢,也指錢。)就在這城裡。”“公驢?”耐德說。“這裡當然有公驢。孟菲斯不跟其他地方一樣需要騾子?”“傑克,”奧蒂斯說。“錢,現鈔。在知道孟菲斯之前我一直在阿肯色虛度光陰。那顆牙。猜猜光那牙就值多少錢?要是她走進銀行取出那牙放在櫃麵上說把這換錢,猜猜能換多少?”“是啊,”耐德說。“我記得傑弗生有個男孩跟你一樣也是成天想著錢。你知道他現在在哪?”“在孟菲斯這兒嘛,隻要他有些頭腦,”奧蒂斯說。“他沒能走這麼遠,”耐德說。“他最遠能到的是帕奇盟的州教養所。你聽上去這麼急吼吼一副要去的樣子,最終也會落得一樣的下場。”“可明天不會,”奧蒂斯說。“沒準兒後天也沒事。好極了,在這地方這種該死的警察,你不等他開口就往他手裡塞上瓶啤酒或個把蘋果或一把花生,他才不會管你呢。昨晚我幫風琴師踩琴板賺的八毛五分今晚給那狗娘養的拿走了。要不是我碰巧發現她們原本就打算付錢給我,我就可能替她們白乾了;要是我剛好早一分鐘出門就可能錯過了。就算我壓根兒沒在那兒他們還會付錢給彆的什麼人的,隨便哪個正巧路過的人。懂我的意思嗎?有時一想到這些,我就想放棄算了,撒手不乾了。”“不乾什麼?”耐德問。“乾嗎撒手不乾?”“就是不想乾了,”奧蒂斯說。“我一想起自己在阿肯色那該死的農場一呆就那麼多年,而孟菲斯就在河對岸我竟然一無所知,我就不想乾了。想想要是我四、五歲就知道了孟菲斯,再想想那些我等到去年才發現的事兒有時我真想乾脆放棄,撒手不乾了。可我想我不會那樣做的。我想興許我可以作些彌補。你們大夥兒琢磨琢磨那馬身上可以賺多少?”“你甭操心那馬,”耐德說。“你需要作的彌補是回到那條街上你今晚準備睡覺的地方去,然後上床。”他還停頓了一下,半側過身。“你知道回去的路嗎?”“那兒啥也沒有,”奧蒂斯說。“我已經試過了。他們看得太緊。不像在阿肯色時科麗姑姑住在費迪大媽屋裡我還可以從洞洞眼裡偷看。要是你拿汽車跟他換,你準是指望得到至少兩百——”這次耐德完全轉過身來。奧蒂斯一躍而起跳了開去,口中咒著耐德,罵他黑鬼——這一點在我記事之前父親和祖父肯定已經教過我因為我不清楚始於何時,我隻知道應該這樣:即紳士從不以人種或宗教來稱呼彆人。“走吧,”我說。“他們快把我們甩了。”他們的確快甩了我們了:已經在我們前麵兩個街區而且已經在拐彎了;我們緊走慢趕地想追上他們,耐德也是,可還是沒成:火車站就在前麵,山姆正在跟另一個人說話,那人穿著油膩膩的工作服,提著提燈——是個扳道工,反正是個鐵路工人。“明白我的意思嗎?”耐德說。“你能想象警察派人提個提燈給咱們指路嗎?”而你也明白我的意思:所有人“(我指就被盜的賽馬而言)”都在幫我們;人在為德行效力時孤身勞作,無援無助,被冷冷地隔絕在人們不溫不火的評判中;而你一旦發誓效忠非德行那整個鄉下到處都有自告奮勇者來助你行動。山姆似乎正試圖勸科麗小姐跟我和奧蒂斯等在車站而他們去找那貨車車廂把馬裝進去,他甚至主動提出讓布恩憑借身材、年齡及性彆優勢在一邊保護我們:說明一女多男僵局中好歹山姆這一半和藹可親且對人深信不疑。可科麗小姐代我們大家回絕了。於是我們往旁邊一拐,跟著提燈,穿過一扇門進入一片裝貨平台和鐵軌;現在耐德隻好親自上前拉住轡頭讓馬安靜下來。這樣我們又可以在馬的氨草臭味“(你從沒聞過馬受驚嚇後的氣味吧?)”還有耐德跟馬喋喋不休的低語聲中前進了,這兩樣——低語聲及氨草味——在鐵路道岔的紅綠微光中,在無燈的行李車廂及旅客車廂間的陰影中變得更濃更厚更凝重;我們繼續向前走過旅客調車場,走在岔線邊的煤渣小路上,那岔線通往又大又黑的倉庫,倉庫前是個裝卸平台。還有貨車車廂。在貨車車廂與平台的最近點之間月光下“(是的,我們在月光下,沒有街燈和站燈,我們——我——可以看見它了)”的空檔有二十五英尺——即使對跳馬來說也是很大的躍步。對一匹慣於平地賽跑而且“(據耐德說)”跑起來有些問題的三歲馬則更不用說了。山姆輕輕地咒罵著整個車站體製:轉轍員、車場工作人員、售票員和所有一切。“我去把調車機車弄來,”提著提燈的男人說。“咱們用不著山羊(提提燈的男人說的“goat”指的是調車機車,而耐德誤以為是山羊。),”耐德說。“甭管它能跳多遠。咱們要做的不是移動那平台就是移動那貨車車廂。”“他指的是調車機車,”山姆告訴耐德。“不用,”他對提提燈的人說。“我早預料到這一點了。在轉轍員看來,差二十五英尺其實等於沒差。所以我讓你帶上工段工具倉庫的鑰匙。去把撬棍取來。沒準兒布恩先生願意幫你一下。”“你自己乾嗎不幫?”布恩問。“是你的鐵路。我對這兒不熟悉。”“要是你這麼怕不熟悉地形,乾嗎不帶這些孩子回家睡覺去?”科麗小姐說。“你自己乾嗎不帶他們回去?”布恩說。“你那好搭檔已經跟你說了這兒沒你的事。”“我跟他一起去取撬棍,”科麗小姐對山姆說。“你留心一下孩子們好嗎?”“得了,得了,”布恩說。“看在耶穌的份上,咱們行動吧。再過四、五個鐘頭那火車就到了,可咱們還在為誰先動手乾爭個不休。老兄,工具棚在哪?”於是他跟提提燈的那人先走了;現在隻剩下月光了。那馬這會兒沒什麼氣味了,我看見它寵物般挨擦著耐德的外套。山姆正思忖著我見到平台後一直在思忖的事。“後邊有個坡道,”他說。“它以前走過坡道吧?你乾嗎不帶它上去讓它瞧一下?等我們把貨車車廂移好,要是需要的話我們可以幫你一起把它抬上去——”“彆為我們費神擔心了,”耐德說。“你隻要把貨車車廂移近讓咱們隻要跳過一個不到十英尺的空檔就能進車廂。這馬跟你一樣急著要離開孟菲斯哩。”隻是我擔心山姆會說,你不想讓這孩子跟你一起去?因為我想看看貨車車廂是怎麼移動的。我不相信它能移動。就這樣我們等著,沒等多久布恩和那提提燈的人扛著兩根看起來至少八英尺長的撬棍回來了,他們動手乾了起來,我在一邊看著“(科麗小姐和奧蒂斯也看著)”。那人將提燈擱下順著梯子爬上車頂鬆開製動閘,山姆和布恩將撬棍一端插入後輪和軼軌間打氣似地一下又一下地擠壓輕推,我還是不相信他們移得動貨車車廂:月光下這車廂方方正正黑黢黢赫然聳立在月光銀色的細窄框架裡厚實得像一堵矩形黑牆,一個高高的瘦弱的身影在車頂上猛力扳擰製動閘,另兩個渺小的身影半蹲著、匍匐著輕推插在後輪下的鍍了層銀光的鐵棍;這樣一個一動不動的龐然大物,乍一看不像是貨車車廂在往前移動,倒像是布恩和山姆無聲膜拜似地在渺小之極地向後擠壓著擦過跟奠了地基似地紋絲不動的貨車車廂,擦過那月光迷亂的連綿大地:在龐大的撬移行動中山姆和布恩用力相當,恰到好處,然後兩人扔下撬棍,由布恩一人用手推童車一般輕推車廂,直至與平台靠攏。山姆說:“行了,”車頂上的那人又合上製動閘。現在我們隻需把馬弄進車廂。這就如同說,我們已到了阿拉斯加;現在隻需找到金礦。我們繞到了倉庫後麵。那兒有個用固著楔固定著的坡道。但平台的高度恰好夠運貨卡車在此裝卸,而坡道不過是手推平台車和獨輪車的車道,很結實可隻有五英尺寬,沒有圍欄。耐德站在那兒跟馬說著話。“它已經看見了,”他說。“它知道我們要它走上去可它還沒拿定主意上不上。但願管貨車車廂的先生多作了些準備把鞭子也借來了。”“你有的嘛,”布恩說。他指的是我——我的招數之一,我的天賜絕技。我用舌頭抵著嘴裡,喉嚨裡,咽喉裡的共振板——發出的聲音又尖又響,跟鞭子抽動時的聲音一樣;母親最終禁止我在院子的任何角落發出這種聲響,更不準在屋子裡發。這聲音還讓祖母跳過一次,說了句罵人話。可就那一回。那都是快一年前的事了,所以我現在有可能已經忘了該怎麼發這種聲音了。“對了,”耐德說。“這下咱們有了。”他對我說:“拿上一根枝條。那邊的籬叢裡應該找得到。”的確有,在女貞叢裡。文明、工業、商業、鐵路進駐之前,這兒一片或許是某戶人家的草坪或花園。我砍下長枝條後走了回來。耐德牽馬過去,麵對著坡道。“來你們兩個大個兒,布恩先生和貨車車廂先生,像門柱那樣一邊一個。”他們照辦了,耐德牽著馬繩,站在坡道當中,麵對著馬說著話。“哎對了,”他說。“徑直往這雞棚梯子(即坡道。)上走,走到空車廂裡去,明天日出時就可以到田納西的波什姆去光宗耀祖了。”他調轉馬頭,快步走下坡道,對我說:“它看見鞭子了。鞭子就落到它身後去。我不叫你你彆碰它也彆發出抽鞭的聲音。”我照辦了,我們三個——耐德,馬,還有我——徑直走到離坡道約二十碼時,耐德停也不停就調轉馬頭,我還是跟著,這會兒馬正對著二十碼開外布恩和山姆之間小山似的坡道。它看到坡道停了下來。“響鞭,”耐德說。我作響鞭聲,相當逼真;那馬跳躍起來,耐德已經向前挪回坡道,步子加快了些。“這次我讓你出聲的話,你用鞭子碰碰它。彆打它:就響鞭後在它屁股根輕輕拍一下。”他已經通過布恩和山姆到了坡道上。那馬正試圖作出選擇:是賴著不動呢還是一跑了之“(而且正疑惑布恩和山姆哪個更容易被撞倒)”還是乾脆脫韁撞倒我們所有人逃之夭夭。你簡直就能看到這一切思維活動的發生:也許這正是耐德所巴望的:一個有悟性的生靈驚慌失措,戰戰兢兢,一時間隻能有一個主意,要是有其它想法乾擾就會引起一片混亂。“響鞭,”耐德說。這次我按耐德的吩咐輕擊了一下馬。馬猛衝著跳躍著,前蹄一半上了坡道“(靠布恩那一邊的)”,後蹄敲擊著坡道的邊緣又滑落下來,布恩未等耐德開口就雙手抓住那後腿將它置於坡道上,他整個身體重量倚靠在馬的邊側,馬一動不動,渾身顫抖,四蹄都落到了坡道上。“現在,”耐德說,“鞭子抽在它的跗關節上這樣它就知道後麵有東西不讓它掉下去。”“你的意思是不讓它退下坡道,”山姆說。“咱們得用根撬棍。去拿來,查理。”“對,”耐德說。“咱們馬上就要用著那撬棍了。可眼下咱們隻要這鞭子就行了。你太小了,”他對我說。“讓布恩先生和貨車車廂先生使喚這鞭子。繞在它跗關節後麵好讓它覺得跟穿了褲子似地心裡踏實點。”他們照辦了,一人拉著軟鞭的一端。“現在,把馬牽上坡道。這次我說響鞭時,聲音響些,這樣它會以為抽得也會很狠。”可我根本用不著再作響鞭聲。耐德對馬說:“來吧,小子。咱們去波什姆,”那馬便開步了,布恩和山姆跟著走,鞭子就像一圈線似地撳著它往前,它的前蹄落在堅實的平台上,最後一番慌亂掙紮後,平台發出一聲回音就好像馬跳上的是座木橋。“要讓馬進車廂,光靠這鞭子或光讓這孩子發響鞭聲是不行的,”山姆說。“能讓它進車廂的是那根撬棍,”耐德說。“還沒拿來?”這會兒撬棍取來了。“把那個雞棚梯子撬鬆,”耐德說。“等一下,”山姆說。“乾嗎這樣做?”“這樣它可以上坡道進車廂,”耐德道。“它現在習慣了。它已經知道坡道那頭沒什麼會傷著它嚇著它。”“不過他還沒聞到空車廂裡的氣味,”山姆說。“我擔心的正是這個。”可耐德的想法的確有道理。況且,我們現在再想猶豫已為時過晚,就算耐德要我們敲掉倉庫的兩堵牆好讓馬不必轉彎我們也乾了。於是布恩和鐵道工將坡道撬離平台。“他媽的,”山姆說。“動作輕點,行嗎?”“不是有你在嗎?”耐德說。“你穿著銅扣製服應該多沾點光,不能光穿著它們走來走去吧。”可是我們大家,包括科麗小姐,一起使勁才把坡道抬過平台像橋一樣讓它橫跨在平台和敞開著的黑魆魆的貨車車廂間。而後耐德將馬牽過來我便立刻明白山姆的意思了。那馬不但以前從沒聞到過空車廂的氣味,而且它跟人不同還能看見車廂裡麵;我記得當時我想“現在我們已經把坡道拖了上來,到天亮我們都沒法再把它從平台上弄下來”。可根本沒那回事。我是說,什麼事也沒發生。我是說,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我們誰也不清楚。耐德牽馬走到坡道起點,馬蹄在木板上嘚嘚作響,坡道眼下成了橋。耐德就站在車廂門裡橋的那端,跟馬說著話,輕拉著韁繩直到那馬兒抬起一蹄跨到橋上,我不知道自己當時怎麼想的;一會兒工夫之前我還以為就算整個孟菲斯的人加起來都沒法讓這馬走進黑魆魆的車廂,可接下來這刻我已在期待這馬能像剛剛騰躍上坡道一樣騰躍進車廂;當馬抬起蹄子縮回平台時,它跟耐德麵麵相視就像一幅靜止的畫麵。我隻聽見耐德喘了口氣。“你們大夥往牆邊退,”他說。我們照辦了。我不知道他采取了什麼行動。我隻看見他一手抓著韁繩,一手拍打著撫摸著馬的鼻口部。接著他跨回車廂不見了;韁繩收緊,隻傳來他的聲音:“快來,夥計。我搞定了。”“這太奇了,”山姆說。因為事情已到此為止。鬆垮垮的橋吱嘎了幾下,車廂內洞穴般的幽暗淹沒了馬蹄,無聲無息。我們提著提燈進了車廂;耐德挨著馬站在角落裡,馬眼閃過幾絲冷冷的光亮。“你說的那些木板和釘子呢?”他問山姆。“把那雞棚梯子拿上來;那都夠做一整堵牆了。”“見鬼,”山姆說。“彆拿了。”“他們明天早上到了這兒,一整節貨車車廂都已經不見了,”耐德說。“根本沒工夫注意誰家雞棚外粗製濫造的梯子。”於是耐德除外,我們大家——包括科麗小姐——又把劫來的坡道抬進車廂支起來扶住,而布恩、山姆及鐵道工“(山姆已經準備好了木板和釘子)”在車廂角落裡圍著馬搭起一個圍欄;耐德還沒來得及抱怨,山姆已經準備好一桶水、一箱穀子甚至還有一捆乾草;我們都置身於那馬津津有味咀嚼的氛圍中。“它這會兒就好像已經在波什姆了。”耐德說。“你們大夥兒最好還是希望它後天第一個越過終點線,”山姆說。“現在幾點了?”然後他自己告訴我們:“剛過半夜。火車四點開出前還可以睡一會兒。”接著他對布恩說,“你和耐德當然得留在這兒守著馬;所以我多備了些乾草。這樣的話你們就睡這兒,我帶科麗和孩子們回去,咱們碰頭的時間是——”“你倒挺能說,”布恩發話了,聲音與其說刺耳不如說有些陰森。“你四點在這兒跟我們碰頭。要是你不睡過頭,興許咱們能再見。”他已經轉過?99lib?身去。“走吧,科麗。”“你們打算撇下你們老板的車子——我是說你們老板的馬——我是說這馬,甭管到底是誰的——就這麼著撇給這黑人夥計誰也不管了?”山姆問。“不,”布恩說。“這馬現在歸鐵路公司管了。我有行李票作證。興許你隻不過借了一身鐵路製服討討女人和小孩的歡心,可隻要你穿著製服,你最好就用它來討好討好那張行李票要不鐵路公司會不高興的。”“布恩!”科麗小姐說。“我誰也不跟!走,盧修斯,還有奧蒂斯。”“沒關係,”山姆說。“咱們老是忘了布恩得在棉花田或什麼地方做牛做馬五、六個月才能賺夠在梓樹街睡上一夜的錢。你們大夥兒儘管走吧。明天火車上見。”“你就不能說聲謝謝?”科麗小姐對布恩說。“行啊,”布恩說。“我謝誰?謝馬?”“就謝耐德吧,”山姆說。他又問耐德:“你要我呆在這兒陪你嗎?”“我們沒事的,”耐德說。“要是你也走的話這兒沒準兒會安靜些可以睡上一覺。我真希望早想到——”“我想到了,”山姆說。“另外那隻桶呢,查理?”那鐵道工——轉轍員,管他是什麼人——也已經準備好那隻桶;就在車廂角落裡跟木板、釘子、工具、飼料放在一起;桶裡放著一個胡亂做成的厚厚的火腿三明治,一誇脫瓶水和一品脫瓶威士忌。“給你的,”山姆說。“也作早飯吧。”“我看見了,”耐德說。“你叫什麼,白人老弟?”“山姆·考德維爾,”山姆答道。“山姆·考德維爾,”耐德說。“我覺得做這種馬的生意,山姆·考德維爾這名字比這兒其它聽到的名字好兩倍。我還指望你我常來常往作個長久夥伴。不勝感激。”“很樂意,”山姆道。於是我們“(也就是除了布恩和奧蒂斯)”跟山姆、耐德和查理一一道彆回瑞芭小姐那兒去了。街道寂靜空曠;孟菲斯正利用疲憊不堪、精疲力竭的周末補充些睡眠好緩過勁來對付禮拜一早晨;我們靜靜地穿行在黑魆魆的窗戶和牆壁間的慘淡光亮裡:隻見一處隱約可見昏暗的燈光,憑著剛剛覺醒的絕對無誤的酒色本能我一眼認出此處是瑞芭小姐的競爭對手;瑞芭小姐窗簾後的燈光同樣暗淡微弱因為即便在這兒混亂也已過去;米妮自己也已上床或回家或去了隨便什麼地方做她和瑞芭小姐這一行當的晚禱去了。因為是瑞芭小姐親自為我們開的前門,她渾身散發著杜鬆子酒味,她那潑辣、麻利、能乾勁兒讓她開始看上去跟杜鬆子酒是一碼事了。她還換了條裙子。這一條基本上沒有上裝,那時淑女們——女人們——不怎麼化妝,所以我也是頭一回見到塗脂抹粉的臉,她佩戴的鑽石更多了,跟頭兩個,不,是頭五個一般大,略帶黃色。不過米妮也還沒上床。她站在瑞芭小姐的房間門口,看上去幾乎精疲力竭。“都辦妥了?”瑞芭小姐邊問邊在我們身後鎖上門。“是啊,”科麗小姐說。“你乾嗎不上床?米妮,讓她上床去。”“你滿可以一個鐘頭前就叫我了,”米妮說。“但願兩個鐘頭以後不會有人還在叫我讓她上床。可兩年前那次你還不在這兒。”“快上床吧,”科麗小姐說。“等我們禮拜三從波什姆回來——”“該死,是帕夏姆,”瑞芭小姐說。“好吧,”科麗小姐說。“——回來,米妮會弄清楚他在哪然後咱們可以去把他弄回來。”“那當然,”瑞芭小姐說。“這回要是我有些頭腦的話,就掘著鏟著刨著,把他埋在那溝裡算了。想喝一杯嗎?”她問布恩。“米妮是個討厭的基督教科學派或共和黨人之類的,她不喝酒。”“這兒有些人喝不得酒,”米妮說。“不是非得共和黨人才不喝酒。隻要精疲力竭想上床就行了。”“咱們眼下正是這樣,”科麗小姐說。“那火車四點出發,現在已過一點了。走吧。”“那就去睡好了,”瑞芭小姐說。“有誰攔著你啦?”於是我們上了樓。然後奧蒂斯和我又上了層樓;他知道怎麼上法:那是個閣樓,裡麵除了一些衣箱、盒子還有地板上一張當床用的床墊外彆無他物。奧蒂斯穿了件睡衣“(那睡衣還跟科麗小姐從店鋪貨架上買下時一樣皺巴巴的)”可他還是隻能跟我一樣上床:脫去褲子鞋子熄燈躺下。閣樓有一扇小窗我們可以看見窗外的月亮,由於月光的緣故我連房間裡麵也看得一清二楚;他身上什麼地方有些不對勁;我精疲力竭上樓時就想著我可能不等躺下就會睡過去了。可我覺得他躺在我身邊不光根本沒睡,而且好像這輩子從沒睡過也壓根兒沒覺察到自己從沒睡過。突然我也有些不對勁了。好像我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就是有些不對勁,但我馬上就會知道是怎麼回事而且就會討厭它;我突然一點兒也不想呆在那兒了,不想呆在孟菲斯,我甚至但願自己從沒聽說過這地方:我想回家。奧蒂斯又說了聲:“好極了。”“這兒的錢,”他說。“你聞都聞得到。真不公平,娘兒們可以喂馬賺錢可男人隻能順手撈一票——”那詞又冒了出來,我以前問過兩次是什麼意思。但不會再問了,不會了:我緊張僵硬地躺在那兒,月光下的窗影投照在我和奧蒂斯的腿上,我儘量不聽可偏偏又不得不聽:“——其中有一間房間就在這下麵;像禮拜六這樣生意忙碌的晚上,你可以聽見他們的聲音穿過地板傳上來。可咱們這兒沒機會。就算我能搞到螺旋鑽鑽個洞洞眼,那黑女人和瑞芭小姐也不會讓我帶人上來賺幾個子兒而且就算我賺到了她們沒準兒還會把錢拿走,跟那狗娘養的拿走我的風琴錢一樣。可在費迪大媽那兒就不同,當碧——”他打住了,一動不動地躺著,嘴裡又說了聲好極了。“蜜蜂(奧蒂斯指埃弗碧,即科麗在阿肯色的原名。而“碧”正好是“蜜蜂”的諧音。)?”我問。可已經太晚了。不,不太晚,因為我已經明白了。“你多大了?”他問。“十一歲,”我說。“那你大我一歲,”他說。“可惜過了今晚你就不在這兒了。要是你在這兒呆到下個禮拜,咱們沒準會有法子把那洞洞眼搞成。”“派什麼用?”我問。你瞧,我非問不可。因為我想回家。我要母親。因為人必須對經驗、知識和見聞有所準備:不至於黑燈瞎火被強盜或劫匪打得失去知覺。彆忘了我才十一歲。這世上有些事,有些境況,有些情形本不該存在可確實存在,你沒法逃避,而且說實在的,就算能逃你也不會逃避因為它們是生命活動的一部分,是參與生活的內容之一,是生命存在的一種跡象。隻是這一切的到來應合情合理,從容得體。我卻在無依無靠刻不容緩中了解了太多的東西;這一切我無處寄托,無法不經痛楚不受傷害有備而來地從容接納。他跟我一樣仰麵躺著。他一動不動,連眼睛都沒眨。可我感覺得到他在看我。“你不太懂,是嗎?”他問。“你說你是打哪兒來著?”“密西比,”我說。“——唾,”他說。“難怪你什麼都不懂。”“得了,”我說。“碧是指科麗小姐。”“我就這麼把送上門來的錢白白丟掉了,”他說。“可興許你我一起可以搞出些名堂來。肯定行。她叫埃弗碧·科林西亞,跟她祖母的名。用這個名字做事真夠嗆。即使在基伯萊特那兒也夠糟的,有些人知道了這名字而且習慣了還有些匆匆忙忙根本不在乎她給自己起的是啥名字。可在孟菲斯這兒,他們告訴我說像這種地方孟菲斯所有的姑娘都想進,隻等房間有空。在基伯萊特她媽死後,費迪大媽收養了她,等她一長大成人就讓她操起了這一行,她叫啥名字也沒多大關係。她發現孟菲斯能賺的錢多得多就跑過來了,這兒誰也不知道埃弗碧,於是她可以管自己叫科麗。因為我知道她的過去所以每次來她這兒,比如去年夏天和現在這次,她每天給我五分錢讓我彆說出她的底細。你明白嗎?要不是我一疏忽告訴了你,我就可以去找她跟她講,每天五分錢隻能做到儘量不忘記,可每天一毛的話就可以加倍保險了。不過也沒關係;我明天可以告訴她說這事你也知道了,這樣沒準兒咱倆都能——”“費迪大媽是什麼人?”我問。“我不知道,”他說。“大夥就稱她費迪大媽。她興許跟我們中幾位是親戚,可我不清楚。她原先一直住在城邊一幢房子裡,後來碧她媽死後她收留了碧,很快碧長大成人,這要不了多久,因為碧不到十一、二歲就已經出落成大姑娘了,然後便開始——”“開始什麼?”我問。你瞧,我非問不可。我已經一發不可收,就像昨天在傑弗生一樣——是昨天嗎?是去年:另外一個時間:上一輩子:另外一個盧修斯·普利斯特。“什麼叫喂馬?”他告訴了我,口氣中有些鄙夷,但更多的是一種驚詫,一種難以置信的近乎敬畏近乎敬仰的驚詫。“那便是我裝洞洞眼的地方——後牆上的一個木板節孔,上麵是馬口鐵滑蓋除了我誰也不知道怎麼開,費迪大媽在前麵收錢放哨。像你這樣個頭的得站在箱子上,我收他們一人五分錢。後來費迪大媽發現我讓成年男人一人一毛錢偷看,原本他們會每人五毛進去的,她便野貓似地叫嚷開了——”這會兒我站了起來開始動手揍他,他“(我也是)”驚訝萬分,以至於我隻得彎腰抓住他拖近身邊。我對拳擊一竅不通也不太會打架。但我完全明白自己想乾什麼:不單是打傷他而且要徹底打垮他;我記得隻是一瞬間有過歉疚“(古老的公平較量的紳士精神令我有所顧忌)”覺得他個頭差我太多。可那僅僅是一瞬間的事;我揍啊,撕啊,踢啊,不是在對付一個乾癟的十歲男童,而是在同時對付奧蒂斯和老鴇:侵犯她隱私的小壞蛋和敗壞她純潔的老惡婆——讓一個皮開肉綻,另一個魂飛魄散;而且不隻是這兩個,而是所有害她墮落的人:不隻是這兩個皮條客,還有那些麻木不仁的小無賴,那些淫蕩無恥的臭男人,他們花錢窺視她孤弱無助又不得雪恥的浪蕩墮落。他四肢張開臉朝下撲倒在床墊上去抓丟棄一邊的褲子;我不明白“(也不在乎)”他為什麼這樣做,直到他出手向我揮過來時才看到他握著的小刀刀刃可我也不在乎;那樣的話某種程度上我們倆就旗鼓相當了;那我就可以不受約束了。我從他手裡奪下刀子。我不知道怎麼奪下的;我一點沒感覺到刀刃;我奪下刀子又揍他時還以為他臉上流的是他自己的血。而後布恩將大喊大叫拚命掙紮的我抱離地板。他光著腳丫隻穿著褲子。科麗小姐也在場,她穿著和服,頭發一直披過腰際。奧蒂斯蜷縮在牆邊,沒有哭喊卻罵罵咧咧,就像先前罵耐德那樣。“真是亂了套,”布恩說。“他的手,”科麗小姐叫道。她停了好一會兒才回頭看著奧蒂斯。“去我房間,”她說。“去吧。”他走了出去。布恩放下我。“讓我瞧瞧,”她說。到這時我才知道血是打哪來的——我四個手指的指節處是一道整齊的切口;當時奧蒂斯想要奪刀時我大概緊抓著刀刃。傷口還在流血。就是說,科麗小姐攤開我手的時候傷口又出血了。“你們究竟乾嗎打架?”布恩問。“不為什麼,”我說著抽回了手。“握緊手等我回來,”科麗小姐說。她走了出去取回一盆水、一條毛巾、一瓶什麼東西還有好像男式襯衫上的一片布。她洗去血打開瓶蓋。“會感覺有些蜇痛,”她說。真的有些痛。她撕下一條襯衫布包紮我的手。“他還是不肯說出他們為啥打架,”布恩說。“我希望至少是他先動的手:雖然他大你一歲可個頭還沒你的一半大。難怪他拔出刀子——”“他還沒我大,”我說。“他十歲。”“他跟我說是十二歲,”布恩道。這下我才明白奧蒂斯哪兒不對勁了。“十二歲?”科麗小姐說。“他下禮拜一就是十五歲啦。”她看看我。“你想不想——”“彆讓他在這兒就是了,”我說。“我累了。我要睡了。”“彆管奧蒂斯,”她說。“他今天上午就要回家了。九點有一趟火車。我會讓米妮送他去車站看著他上車,讓她站在窗外看得見他臉的地方直到火車開動。”“那當然,”布恩說。“他可以用我的旅行袋把文明和教養裝回去。帶他來孟菲斯一個禮拜居然呆在這種——”“你住嘴,”科麗小姐打斷道。“——屋子裡尋找文明和教養。沒準兒他找到了;他興許找了好多年找遍了阿肯色的窯子還是沒找到跟他一般大小可以動刀的——”“彆說了!彆說了!”科麗小姐道。“那當然那當然,”布恩說。“可盧修斯總得弄清楚他在的這地方叫什麼這樣才好吹噓自己去過哪了。”接著他們熄燈走了。要不就是我是這麼想的。這回來的是布恩,又打開了燈。“興許你最好還是告訴我是怎麼回事,”他說。“沒什麼,”我說。他俯視著我,身材魁梧,上身赤裸。他伸手去擰滅燈。“十一歲,”他說,“已經在妓院爭鬥中受過傷了。”他看著我。“真希望三十年前就認識你了。讓你在我十一歲的當口教教我,沒準到現在也長點見識了。晚安。”“晚安,”我答道。他關上了燈。接著我又睡著了一會,這次是科麗小姐,跪在床墊邊;我看得清她的臉龐還有沐浴在月色下的頭發。這次她在哭——高高大大的姑娘,不會柔聲細氣地哭泣:隻是悄無聲息地流淚。“我讓他都告訴我了,”她說。“你是為我打架的。是有人——有酒鬼——為了爭我打過架,可你是第一個為了幫我打架的人。你瞧,我還不習慣。所以我不知道如何是好。隻有一件事我是能為你做的。我要向你作出保證。以前在阿肯色是我的過錯。可以後再也不會是我的過錯了。”你看,你非得飛快地學;你得在黑暗中跳躍隻指望有東西——它——它們——會把你的腳放正。所以也許除了貧窮和非德行之外還有其它事情會自行解決。“那不是你的錯,”我說。“是我的錯。我可以作出選擇的。我可以拿定主意的。我可以說‘不’的。我可以找份活乾的。可以後再也不會是我的錯了。這便是我向你作的保證。我要遵守諾言就跟你今晚晚飯前告訴賓福德先生你怎麼遵守諾言的那樣。你必須接受我作的保證。你接受嗎?”“好的,”我說。“可你得說你接受。你得大聲說出來。”“好的,”我說。“我接受。”“那就接著睡吧,”她說。“我帶了張椅子上來。我就坐在這兒到時叫醒你去車站。”“你也回去睡吧,”我說。“我不困,”她說。“我就坐這兒。你接著睡。”這會兒布恩又來了。月光下的正方形窗影已經移開,所以這次我已經睡著過了,他赤裸著上身隱約聳現在埃弗碧“(我是說科麗小姐)”坐的廚房椅子後麵,他的手緊抓住她向後繃緊的手臂,他想儘量低語或至少用單音調說話。“快點。咱們隻剩一個鐘頭了。”“放開我,”她也低語道。“太晚了。放開我,布恩。”接著傳來他的嘟噥聲,他還在儘量壓低聲音自以為是在低語:“你以為我這麼大老遠趕來到底圖個啥?等這麼久,這麼累死累活乾活攢錢就盼著——”月光下的窗影又移動過了,我聽見遠處雞鳴,我被刀割破的手一半壓在身下陣陣作痛,或許也就是這手痛痛醒了我。我弄不明白他是一直都在這兒呢還是走了之後又回來的:隻聽見他還在儘量壓低聲音說著什麼。要是雞已打鳴,那就是該起床的時間了。噢,她又哭了。“我不乾!我不乾!彆煩我!”“好吧,好吧。可今晚是今晚;明晚等我們在波什姆安頓下來——”“不行!明天也不乾!我不行!我不行!彆來煩我!求求你,布恩。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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