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1 / 1)

聖殿 威廉·福克納 3125 字 2天前

治安官把戈德溫帶進城來的那一天,監獄裡關著一個殺死自己妻子的黑人殺人犯;他用把剃刀割斷了她的脖子,因此從頸腔裡汩汩地湧出的鮮血把她的整個腦袋衝得越來越擰向後方,但她還是從木屋的門口奔出去,在寧靜的月光下的小巷裡跑了六七步。這殺人犯總在黃昏時分靠著窗戶唱歌。晚飯後,總有幾個黑人聚集在窗戶下的柵欄前——整潔的劣質毛料西裝和汗跡斑斑的工裝褲肩並肩地擠在一起——跟他一起合唱黑人靈歌,白人們則在臨近夏天時才有的樹葉陰影裡放慢腳步或站定下來,傾聽那些注定即將死亡的人和那個已經死去的黑人歌唱天國、訴說疲憊;有時候,也許在一支歌已唱罷、另一支尚未開始之際,從高高的黑暗深處,從籠罩著街角路燈的天堂樹(當地人給泡桐起的彆名,因為這種樹特彆高大,一般可高達30到60英尺。)參差不齊的陰影裡會響起一個渾厚的無根無源的嗓音,它煩躁而哀悼地說:“還有四天啦!他們就要把密西西比州北部最出色的男高音歌手毀滅掉啦!”有時候,在大白天,他會靠著窗戶獨自吟唱,但過不了多久,總會有一兩個衣衫襤褸的孩子和無論是拿著還是沒拿著送貨籃子的黑人在柵欄前停下腳步,而街對麵的加油站裡,那些仰著身子坐在斜靠在油跡斑斑的牆上的椅子裡的白人也會在滔滔不絕的閒侃胡聊中傾聽他的歌聲。“隻有一天啦!這可憐的狗雜種就要完蛋啦。唉,天堂裡沒有你的席位!唉,地獄裡沒有你容身之地!唉,監獄裡也沒有你容身之地!”“這家夥真該下地獄,”戈德溫說,突然揚起他那黑色的腦袋,那瘦削的、棕色的、略顯煩躁的麵孔。“我處在這樣的地位,實在不配指望彆人有這樣的運氣,不過我絕不……”他不肯講出真相。“我沒乾那件事。你知道的,你自己明白。你知道我不會那麼乾的。我不想談我的看法。我沒乾那件事。他們先得把那事兒安在我身上。讓他們那麼做吧。我不會有問題的。可要是我開口的話,要是我說出了我的想法或者我相信什麼,那我就會有問題了。”他正坐在牢房的帆布床上。他抬頭望著窗戶:那是比馬刀捅出的口子大不了多少的兩個洞。“他槍法真那麼準嗎?”班鮑問,“能穿過這樣小的窗戶打中人?”戈德溫看著他。“誰啊?”“金魚眼。”班鮑說。“是金魚眼乾的嗎?”戈德溫說。“難道他沒有嗎?”班鮑說。“我把我要講的話都講了。我不必洗刷自己;該由他們來把這件事硬安在我身上。”“那你乾嗎還要找律師?”班鮑說,“你要找我乾什麼?”戈德溫不再望著他。“隻要你答應我等孩子長大到會數錢找零錢的時候,給他找個好一點的賣報望風的活兒(美國在20年代禁酒時期,常有賣私酒的人派小孩在街頭拐角處一麵賣報一麵替他們望風。這些小孩因此比單純賣報要多賺些錢。),”他說,“魯碧會有辦法的。對嗎,老大姐?”他把手放在女人的頭上,用手揉揉她的頭發。她坐在行軍床上,坐在他身邊,孩子放在她腿上。孩子仿佛服過藥似的紋絲不動地躺著,跟巴黎街頭的乞丐所抱的孩子一個模樣,消瘦的小臉上由於微微出汗而顯得油光光的,瘦削的青筋畢露的頭顱上,濕漉漉的頭發像一圈陰影,鉛灰色的眼皮下露出窄窄的月牙形的一點眼白。女人穿著一條灰色的縐布衫裙,刷得乾乾淨淨,用手工很靈巧地將裙子補得整整齊齊。跟每條線縫平行的是一道彆的女人在一百碼外都能一眼看出的又淡又窄的發亮的麵料(指這件衣服的縫頭曾放出來過,因此線縫處看得出放出來的一道道顏色與整件衣服不一的麵料。)。一邊肩膀上彆著一件可以在一角商店或通過郵購方式買到的紫色裝飾品;床上她身邊放著一頂帶麵紗的灰色帽,麵紗縫補得很整齊;班鮑望著帽子,想不起來以前什麼時候曾見過帶麵紗的帽子,也想不起來從什麼時候開始女人們不再戴麵紗了。他把女人帶到他的家宅。他們走著去,她抱著孩子,班鮑拿著一瓶牛奶和一些食品,裝在馬口鐵罐頭裡的食品。孩子還是熟睡著。“也許你抱得太多了,”他說,“我們給他找個保姆好嗎?”他讓她待在屋子裡,自己返身回城,找到一架電話機,給妹妹家打了電話,問她要汽車。汽車來接他了。他坐在晚飯的飯桌邊,把案情告訴他妹妹和珍妮小姐。“你無非是在瞎管閒事!”他妹妹說,麵容安詳,嗓音氣呼呼的,“你當初從另外一個男人手裡搶走他的妻子和孩子的時候,我就認為真夠可怕的,不過我想,至少他沒臉再回這兒來了。你像黑鬼那樣乾脆走出家門離開她的時候,我認為這也夠可怕的,但我就是不願相信你打算就此永遠離開她。可你接下來又毫無理由地堅持要離開這兒,打開家宅,讓全鎮的人都看見你親自動手擦地板,像個流浪漢似的住在那兒,當大家料想你該住在這兒、認為不住在這兒是挺怪的時候,你卻拒絕這樣做;而現在呢,又故意跟一個你自己說過是街頭拉客的妓女的女人,一個殺人犯的女人廝混在一起。”“我沒辦法。她一無所有,一個親人都沒有。穿了件用舊衣服改的衫裙,非常整潔,但至少過時有五年了,還有那個一直都是半死不活的孩子,用塊洗得幾乎像布一樣發白的毯子裹著。她對彆人一無所求,隻希望讓她過自己的日子,一心一意想使她的生活有點意義,而你們這些有吃有住的貞潔的女人——”“你是想說一個釀私酒的人沒有錢請全國最出色的律師?”珍妮小姐說。“不是這麼回事,”霍拉斯說,“我相信他可以找一個更高明的律師。隻是——”“霍拉斯。”他妹妹說,她一直在注視他,“那女人在哪兒?”珍妮小姐也在盯著他,稍稍地往前挪動一下她坐在輪椅裡的身子。“你把那個女人帶進我的屋子裡來了?”“寶貝兒,那也是我的屋子啊。”她並不知道十年來他一直對他妻子撒謊,為了支付他在金斯敦為她建造的那座拉毛粉飾的房子的抵押貸款的利息,以便使他妹妹不至於把他在傑弗生的另一所房子“(他妻子並不知道他仍然擁有對這座房子的一部分所有權)”租給陌生人。“隻要房子是空的,而且帶著那個孩子——”“那是我父母和你父母住過的房子,我在那房子裡——我不答應。我不答應。”“那就隻住一個晚上吧。明天一早我就送她去旅館。替她著想著想吧,她孤身一人,還帶著那麼個孩子……要是那是你和鮑裡,而你丈夫被人指控犯了你明知道他沒乾過的謀殺罪——”“我不想去設身處地為她著想。但願我從來沒聽說過這件事。想到我哥哥——你難道不明白你老是得在事後給自己清理一通?倒不是你留下了什麼垃圾;而是你——那——可你居然把個街頭拉客的妓女、女殺人犯,帶進我出生的屋子。”“胡說八道,”珍妮小姐說,“不過,霍拉斯,這會不會成為律師們所謂的串通行為?默許縱容行為?”霍拉斯望著她。“在我看來,你跟這些人的交往已經有點超出辦案律師的範圍了。不久以前,你本人就在那出事的地點待過。大家也許會覺得你知道的情況比你說出來的要多。”“是這麼回事,”霍拉斯說,“布萊克斯通太太。有時候我真納悶我當律師怎麼會沒發財。也許等我老得可以去上你讀過的那家法律學校,我才會發財。”“我要是你的話,”珍妮小姐說,“現在就開車回城去,把她送到旅館安頓下來。天色還不晚。”“接下來就回金斯敦去,等候這件事平息下來,”娜西莎說,“這些人又不是你的親人。你乾嗎非乾這種事情不可?”“我不能袖手旁觀,聽任不公正——”“霍拉斯,你永遠趕不上去對付不公正的事情。”珍妮小姐說。“嗯,那麼就算是對付事件內隱含的諷刺意味吧。”“哼,”珍妮小姐說,“那一定是因為她是你認識的女人中唯一的對那大蝦一無所知的人。”“總而言之,我又跟往常一樣說得太多了,”霍拉斯說,“所以我不得不信賴你們大家——”“真是胡扯,”珍妮小姐說,“難道你以為娜西莎願意讓人知道她的親人中會有人認識一些天生會乾做愛、搶劫、偷盜一類事情的人嗎?”他妹妹是有那種特點的。他在從金斯敦到傑弗生的四天旅途中一直料想他妹妹會這樣無動於衷的。他從來沒指望她——或任何女人——在有了一個自己生的要她撫育並擔憂的孩子以後會非常關心一個既不是她丈夫又不是她兒子的男人。不過他料想他妹妹會這樣無動於衷的,因為她有這種秉性已經三十六年了。他到達城裡那幢房子時,有一間屋子裡點著燈。他走進屋子,在他親手擦洗的地板上走過去,在擦洗的當時,他使用拖把的本事並不比預料的高明多少,也並不比十年前他用那把現已丟失的錘子把窗戶和百葉窗釘死時所顯示的本事高明,他甚至學不會開汽車。不過那是十年前的事了,他有了把新錘子替代那把舊的,用它來撬出那些釘得歪歪扭扭的釘子,把窗戶給打開了,顯露出擦洗過的地板,在蒙著布套的家具幽靈般的包圍中,地板好像一潭潭死水。女人還沒上床,穿著齊整,隻是沒戴帽子。帽子就放在小孩睡的床上。床上並排放著的帽子和孩子使房間有一種有人暫時居住的味道,這比那盞臨時代用的燈,比一個顯然長期無人居住的房間裡有一張體麵的鋪好的床那一自相矛盾的現象更明確無誤地說明這一點。這種女人的作用像股電流,通過一根掛著一些一模一樣燈泡的電線。“我在廚房裡有些東西要料理,”她說,“我去一下就回來。”孩子躺在床上,躺在沒有燈罩的燈光下,他不禁納悶,為什麼任何女人遷離一座房子時,即使什麼都不拿也一定要把所有的燈罩都取下來;他低頭看著孩子,隻見他鉛灰色的麵頰上藍綽綽的眼皮下微微露出一彎月牙形的藍白色,頭顱上蓋著稀疏的濕漉漉的頭發,兩隻小手手指蜷曲,向上舉著,霍拉斯看得也渾身冒汗,心想老天爺啊。老天爺。他思量著第一次見到孩子的情景,在那離城十二英裡的破敗的房子裡爐灶後的一隻木箱裡躺著;想到金魚眼黑色的身影籠罩著那座房子,就像一個比火柴大不了多少的凶險而不祥的陰影降落在另外一樣熟悉的、處處可見的、比它大二十倍的東西上;想到他們兩人——他本人和那女人——在廚房裡,由放著乾淨但簡陋的盤碟的桌子上一盞熏黑的帶缺口的油燈照亮著,而戈德溫和金魚眼正待在外麵某個地方,那裡的黑暗由於蟲吟蛙鳴而顯得寧靜平和,但又處處讓人感到金魚眼黑色身影的存在和難以名狀的威脅。女人從爐灶後拉出木箱,低頭站著,雙手還藏在她那沒有樣子的長袍裡。“我隻好把他放在這裡麵,讓耗子咬不著他。”她說。“噢,”霍拉斯說,“你有個兒子。”接著她讓他看她的雙手,用一種既自然又膽怯、既忸怩又驕傲的動作一下子把手伸出來,告訴他可以送給她一根橙木棒。且說她回進房間,手裡拿著一樣用報紙小心翼翼包好的東西。她還沒開口他就知道那是塊剛洗乾淨的尿布。她說的是“我生了火把爐灶點著了。我想我做得有點過分了”。“當然沒有,”他說,“你明白嗎,這隻是律師的警惕性而已,”他說,“寧可讓大家都暫時有點不方便,也不能影響我們的案子。”她似乎並沒有在聽他說話。她把毯子鋪在床上,把娃娃抱起來放在上麵。“你明白這是怎麼回事,”霍拉斯說,“如果法官察覺我知道的比事實證明的還要多——我的意思是我們一定要想法讓大家覺得為了那樁謀殺案拘留李隻是——”“你住在傑弗生嗎?”她說,用毯子把孩子包起來。“不。我住在金斯敦。不過我以前——我在這兒開過業。”“那你在這兒有親人。女眷。以前在這棟房子裡住過。”她抱起孩子,把毯子塞好裹緊。她然後看著他。“沒關係的。我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你待我一向不錯。”“真該死,”他說,“難道你以為——來吧。我們去旅館吧。你去好好休息一晚上,我明天一早就來。我來抱吧。”“我已經抱好了。”她說。她對他靜靜地望了一會兒,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但隻是朝外走去了。他弄熄了燈,跟著她走出去,把門鎖上。她已經上了汽車。他坐了進去。“去旅館,伊索姆,”他說,“我從來沒學會開汽車,”他說,“有時候,當我想起我在學不會的事情上所花的那麼許多時間……”街道很窄,很幽靜。如今已鋪過路麵了,不過他還記得從前下雨以後這條街便成了一道半是泥半是水的黑乎乎的溝渠,他和娜西莎在汩汩作響的水溝裡把水潑弄得到處亂濺,他們的衣服撩得高高的,襯褲濺滿泥水,追逐著十分粗糙簡陋的用木頭削成的小船,或者以煉金術士忘卻一切的認真精神在一個地方踩了又踩,一心要踩出個爛泥坑來。他還記得當年這條街還沒有鋪水泥,兩邊是用單調乏味的紅磚鋪的走道,鋪得並不整齊,被人踩進連正午的陽光都照射不到的黑色泥土裡,形成一片豔麗的暗紅色的花紋隨意的鑲嵌畫那樣的地段;當時,在靠近車道入口處的水泥地上有他和他妹妹的光腳踩在人造石板上留下的腳印。一路上,燈光稀落,但街拐角處加油站的拱廊下卻燈火輝煌。女人突然俯身向前。“夥計,請在這兒停一下。”她說。伊索姆刹住了車。“我就在這兒下車走著去。”她說。“你絕對不能這樣做,”霍拉斯說,“伊索姆,往前開。”“彆開;等一下,”女人說,“我們會遇上認識你的人的。還會經過那邊廣場的。”“胡說八道,”霍拉斯說,“開呀,伊索姆。”“那你下車去等著,”她說,“他可以馬上開回來的。”“你不能這麼做,”霍拉斯說,“老天爺,我——往前開呀,伊索姆!”“你最好彆這樣。”女人說。她在座位上倒身靠去。但她馬上又俯身向前。“聽我說。你一直待我很好。你是一番好意,不過——”“你認為我這個律師不夠格,是這個意思嗎?”“我想我隻有接受已經發生的一切啦。鬥是沒有用的。”“要是你這麼想的話,當然沒有用。不過你並不這麼想。要不然你就會叫伊索姆開車送你去火車站的。對不對?”她正低頭看著孩子,心煩意亂地拾掇著毯子去裹住他的臉。“你去好好休息一晚上,我明天一清早就過來。”他們駛過監獄——那是座被一道道淡淡的光亮無情地切割的方形建築。隻有樓中間那扇裝著縱橫交叉的細鐵條的窗子比較寬大,可以稱為窗戶。那個黑人殺人犯就靠在這窗口;窗下沿著柵欄有一排戴著帽子或沒戴帽子的腦袋和因勞動而變得寬厚的肩膀,交融混合的歌聲深沉而憂傷地歌唱著天國和人的疲憊,逐漸增強,溶入那溫柔而深不可測的暮色。“好了,你完全不必發愁。人人都知道李沒乾那件事。”他們來到旅館,停了車,有些推銷員正坐在人行道邊的椅子裡傾聽歌聲。“我必須——”女人說。霍拉斯下了車,抓住了打開的車門。她還是坐著不動。“聽著。我得告訴——”“好吧,”霍拉斯說,伸出一隻手,“我明白了。我明天一大清早就過來。”他扶著她走下汽車。他們走進旅館,推銷員們轉過頭來看她的大腿,接著他們走向賬台。歌聲追隨著他們,但由於牆壁和燈光的關係變得微弱了。女人抱著孩子靜靜地站在一邊,等霍拉斯辦好手九九藏書續。“聽我說。”她說。茶房拿著房門鑰匙朝樓梯走去。霍拉斯扶著她的胳臂,把她轉向那個方向。“我得告訴你。”她說。“明天早晨再談吧,”他說,“我一大早就來。”他說,領她朝樓梯走去。但她仍然逗留著不肯邁步,隻顧望著他;然後她轉身麵對著他,把胳臂鬆開。“那麼好吧。”她說。她用平穩的口氣低聲說,麵孔微微俯向孩子:“我們沒有什麼錢。我現在就告訴你。最後一批貨,金魚眼沒有——”“是的,是的,”霍拉斯說,“明天早上第一件事情就談這個問題。我會在你吃罷早飯的時候來。晚安。”他回到汽車邊,又進入歌聲的氛圍。“回家吧,伊索姆。”他說。他們調轉汽車,又駛過監獄、那個靠在鐵窗上的身影和排在柵欄邊的那些腦袋。投射在裝有鐵柵和窄小窗孔的牆上的天堂樹斑駁的陰影在幾乎無風的情況下可怖地顫抖跳動起來;深沉而憂傷的歌聲掉在了後麵。汽車繼續向前行駛,平穩而迅捷,經過了那條狹窄的街道,“到了,”霍拉斯說,“你要上哪兒——”伊索姆猛地刹住汽車。“娜西莎小姐說要送你回那邊的家去。”他說。“噢,是嗎?”霍拉斯說,“她對我真好。你可以告訴她我改變了她的主意。”伊索姆倒了車,拐進那條窄街,然後開進兩旁長著柏樹的車道,車燈的燈光朝前射進那未經修剪的大樹下的通道,仿佛進入了大海最為深邃的黑暗深處,仿佛處身在連光亮都不能增添色彩的離群索居的直僵僵地站著的憧憧鬼影之中。汽車在大門口停下,霍拉斯下了車。“你可以告訴她,我離家出走不是來投奔她的,”他說,“這話你記得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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