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 1)

聖殿 威廉·福克納 917 字 2天前

穿工裝褲的人而且還光著腳。他走在譚波兒和高溫的前麵,手裡的槍前後擺動著,八字形的腳顯然在沙地上走得一點都不費力氣,而譚波兒卻每走一步都陷得很深,沙子快埋到她的腳踝。他不時回頭看看他們,看看高溫血跡斑斑的麵孔和汙跡斑斑的衣褲,看看穿著高跟鞋99lib.的譚波兒走得蹣跚而吃力。“這路走起來挺費勁,是不?”他說,“要是她肯把高跟鞋脫了,走起路來就會輕快些。”“是嗎?”譚波兒說。她停下腳步,拉住了高溫雙腳輪流獨立著,把輕巧的舞鞋脫下。那人望望她,又看看她的鞋子。“這鞋能擱得下我兩個手指頭才怪呢,”他說,“能讓我瞧瞧嗎?”她遞過一隻鞋。他慢慢地翻來覆去地端詳著。“真他媽的開了眼啦。”他說。他又一次用暗淡而無表情的目光打量譚波兒。他的頭發不加修飾,像一團亂草,頂部顏色稍淺,越向耳根和頸部,散亂的鬈發就顏色越深。“這妞兒還真是個高挑個子呢,”他說,“長著這麼細的腿兒。她有多重?”譚波兒伸出一隻手來。他慢吞吞地遞回鞋子,打量著她,來回端詳她的腹部和腰部。“他還沒在裡麵撒種結果吧?”“快,”高溫說,“咱們走吧。我們得找輛車,在天黑前趕回傑弗生。”他們走完沙路時,譚波兒坐下來,穿上鞋子。她發現那人在打量她抬起來的大腿,就把裙子猛地往下一拉,跳起身。“好了,”她說,“走吧。難道你不認識路了?”房子出現了,高踞在柏樹林之上,從黑乎乎的柏樹的縫隙裡可以看到更遠處一個在午後陽光照耀下的蘋果園。房子坐落在荒蕪敗落的草坪上,周圍是被廢棄的庭園和東歪西倒的外屋。但四周沒有任何耕作的跡象——沒有犁耙或農具;四麵八方看不見一塊長著莊稼的土地——隻有一座在灰暗陰沉的樹叢中的荒涼而飽經風霜的廢墟,微風吹過樹叢,掀起陣陣低沉而悲哀的聲響。譚波兒收住了腳步。“我不想到那兒去了,”她說,“你去找輛汽車吧,”她對那男人說,“我們在這兒等著。”“他說要你們倆都上屋裡去。”男人說。“誰說的?”譚波兒說,“難道那個穿黑衣服的人以為他可以指揮我們嗎?”“啊,走吧,”高溫說,“我們就進去見見戈德溫,弄一輛車吧。天不早了。戈德溫太太總在家吧,對嗎?”“有可能在。”男人說。“走吧。”高溫說。他們朝房子走去。那男人走上門廊,把槍放在門內側。“她就在這一帶,”他說,他又看了譚波兒一眼,“你太太也不必煩惱,”他說,“我看李會送你們進城的。”譚波兒看著他。他們嚴肅持重地彼此對視,像兩個孩子或兩條狗那樣對麵相視。“你叫什麼名字?”“我叫湯米,”他說,“你不必煩惱。”過道敞開著,直通屋後。她走了進去。“你上哪兒?”高溫說,“乾嗎不在外邊等?”她不予回答。她順著過道朝後走。她聽見身後高溫和那男人說話的聲音。陽光照在後門廊上,隻見門框大小的一片陽光。她看見遠處有個雜草叢生的斜坡和一座屋頂下陷的大穀倉在陽光下顯得安詳而又淒涼。門的右邊是一堵牆角,不是獨立存在的房子的一角便是大房子廂房的一角。但她聽不見任何聲響,隻聽得見房子前邊的人聲。她慢步向前。然後她停下步來。通過房門投射下來的長方形的太陽光裡有一個男人的頭影,她便側轉半個身子準備奔跑。但這個影子沒有戴帽子,於是她又返回來,踮著腳尖走到門口,向四下張望。陽光下,一把用薄木條做椅座的椅子上坐著一個男人,他那禿頂的有一圈白發的腦袋正背對著她,他的雙手交叉,搭在一根粗木拐杖的上端。她走進後門廊。“你好。”她說。那人紋絲不動。她繼續向前走,然後倏地回頭瞥了一眼。她自以為從眼角看到門廊成L形處一間不連在一起的房間裡飄出一絲煙霧,但很快又消失了。拴在門前兩根柱子之間的繩子上掛著三塊濕漉漉、軟遝遝的好像剛洗過的方形布片和一件褪了色的粉紅綢子女內衣。內衣已經洗得連花邊都跟料子本身一樣磨損成絲絲縷縷的毛邊了。上麵還補了一塊淺色的花布,細針密腳地縫得整整齊齊。譚波兒又望著那位老人。她一時以為老人閉著眼睛,但馬上看出他根本沒有眼睛,因為他上下眼皮間嵌著像兩顆泥土做的肮臟的黃彈子那樣的東西。“高溫。”她低聲說,接著帶著哭音叫了一聲“高溫!”便轉身奔跑,腦袋還沒轉過來便聽見有人在那間她以為看見了煙霧的房間裡說話:“他聽不見你說的話。你要乾什麼?”她又一次側轉身子,一麵大步奔跑,一麵還注視著那個老人,一直衝下門廊,摔進一堆爐灰、鐵罐頭和曬得發白的骨頭,雙手雙膝撐在地上,看見金魚眼站在牆角望著她,他兩手插在口袋裡,嘴裡歪叼著一支香煙,青煙繚繞著他的臉。她還是沒有停步,跌跌撞撞地登上門廊,衝進廚房,那裡靠著桌子坐著一個女人,手裡拿著一支點著的香煙,兩眼望著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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