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後出來開車兜風穿過校園的城裡人、隻顧想心事而對周圍事物視而不見的大學教員、正趕著去圖書館攻讀碩士學位的研究生都可能在某個晚上見到譚波兒。她一臂夾著匆忙中抓到的一件外套,修長的腿兒因奔跑而呈金黃色,是個在所謂“雞舍”的女生宿舍亮著燈的窗戶前快步如飛的側影,消失在圖書館牆邊黑暗裡的身影,而人們最後的驚鴻一瞥也許是她跳進等候在那兒的馬達尚未熄火的汽車並迅速轉身坐下時所露出的短襯褲之類的東西。那些汽車是城裡的小青年的。大學裡的學生不可以有汽車,而男生們——不戴帽子,穿著膝蓋下紮緊的燈籠褲和色彩鮮豔的圓領毛衣——滿懷憤怒和優越感蔑視那些城裡的小青年,他們把帽子緊緊地扣在搽了發蠟的腦袋上,上衣有點過緊,褲管卻有點過大。這種情景往往是在星期日以外的夜晚出現。在兩周一次的星期六晚上,在字母俱樂部的舞會上,或者在每年三次的正式舞會上,城裡的小夥子們戴著式樣相同的帽子,穿著衣領角往上翻的襯衣,擺出懶洋洋的、滿不在乎而又好鬥的姿態,注視著她倚在穿著黑色禮服的大學生的胳臂上走進體育館,隨著飛快旋轉的金光閃爍的音樂旋律消失在令人目不暇接的熠熠光彩之中,她纖巧的腦袋高高昂起,嘴唇塗得猩紅,下頦線條柔和,沒有表情的眼睛東張西望,冷靜、謹慎卻又在搜索捕捉著什麼。後來,縱情吹奏的音樂聲穿越玻璃門窗而出,小夥子們隔著窗戶望著她從一雙黑袖子的懷抱迅速地轉到下一雙,在迅速旋轉的過程中,她的素腰顯得纖細而急迫,她的雙腳隨著音樂節拍填補那節奏中的間斷。他們彎下身子對著酒瓶喝上一口酒,點上一支香煙,然後站得筆直,一動不動,在燈光的襯托下,他們那往上翻的衣領、戴著帽子的腦袋,就像一排用黑鐵皮做的、釘在窗台上的、戴了帽子和蒙著布的胸像。樂隊奏起《甜蜜的家》(這支膾炙人口的歌曲由英國作曲家亨利·畢曉普(1786—1855)作曲,約翰·潘恩作詞,為畢曉普的歌劇《米蘭姑娘克拉莉》的主題歌。)時,總有三四個小夥子懶洋洋地靠在出口處,麵色冷峻好戰,因睡眠不足而略顯憔悴,注視著晚會結束時從消退的動作與雜聲中走出來的一對對舞伴。這天晚上,有三個年輕人看著譚波兒和高溫·史蒂文斯從舞廳裡走出來,走進拂曉前的料峭春寒中。她的臉色相當蒼白,剛施過脂粉,紅頭發的發卷也已淩亂。她那瞳孔大得出奇的眼睛茫無表情地看了他們一眼。然後,她有氣無力地舉手揮了一下,誰也說不上是否是在對他們招手示意。他們沒做任何反應,冷冰冰的眼睛連眨都不眨一下。他們看著高溫伸手挽住她的胳膊,看見她鑽進他汽車時一刹那間暴露的腰側和大腿。這是輛車身很長很低的敞篷小轎車,車上裝著一盞篝燈。“這狗娘養的是誰?”一個人說。“我父親是位法官。”第二個人用輕快的假嗓門尖刻地說。“去他的。咱們進城去吧。”他們一路走去。有一回,他們對著一輛小汽車大吼大叫,但汽車沒有停下來。在跨越鐵路路塹的橋上,他們站停下來,對著瓶子喝酒。最後一個人想把瓶子往橋欄杆外麵扔出去,第二個人一把抓住他的胳臂。“給我吧。”他說。他小心地把瓶子砸碎,把碎片撒在路麵上。其餘的兩個人望著他。“你太損了,不配參加大學舞會,”第一個人說,“你這可憐的雜種。”“我父親是位法官。”第二個人邊說邊把玻璃碎塊的尖頭朝上放在路上。“來車了。”第三個人說。這輛車有三隻前燈。他們靠在欄杆上,拉下帽簷擋住車燈的強光,看著譚波兒和高溫從身邊駛過。譚波兒低著腦袋,跟高溫靠得很近。汽車慢慢地行駛著。“你這可憐的雜種。”第一個人說。“真的嗎?”第二個人說。他從口袋裡掏出樣東西,一下子抖開來,把這帶有淡淡香味的極薄的紡織品在他們麵前揮動。“難道我沒跟她好過?”“這都是你自己吹的。”“道克是在孟菲斯搞到這條女人內褲的,”第三個人說,“是從個該死的妓女身上扒下來的。”“你是個好撒謊的雜種。”道克說。他們望著那片扇麵形的光亮、那變得越來越小的紅寶石色的尾燈在“雞舍”前停了下來。車燈熄滅了。過了一會兒,車門砰地關上了。車燈又亮了;汽車開走了。它又開回來。他們站成一排,靠在欄杆上,歪戴著帽子,擋住車燈的強光。那些碎玻璃閃爍出大小不一的亮光。汽車開過來了,在他們對麵停了下來。“你們幾位先生打算進城嗎?”高溫邊說邊打開車門。他們靠在欄杆上,半晌,第一個人粗聲說了句“多謝”,他們便上了車,另外兩個人坐在折疊尾座上,第一個人坐在高溫身邊。“往這邊開,”他說,“那邊有人打碎了一隻瓶子。”“謝謝你的提醒。”高溫說。汽車向前行駛。“你們諸位明天去斯塔克維爾看球賽嗎?”尾座上的兩人一聲不吭。“不知道,”第一個人說,“恐怕不去。”“我對這地方一點都不熟悉,”高溫說,“我今晚上把酒都喝完了,可我明天一早有個約會。諸位先生能告訴我哪兒可以弄到一誇脫嗎?”“恐怕太晚了。”第一個人說,他轉向另外兩個人,“你知道在夜裡這個時候他可以找誰買酒嗎,道克?”“盧克也許肯賣。”第三個人說。“他住在哪兒?”高溫說。“往前開,”第一個人說,“我給你指路。”他們穿過廣場往城外開了大約半英裡。“這是去泰勒鎮的那條路吧?”高溫說。“對。”第一個人說。“我明天一早得開車去那兒,”高溫說,“要在專列進站以前趕到那兒。你們諸位不去看球賽,對嗎?”“恐怕去不了,”第一個人說,“在這兒停下。”他們前麵是個陡坡,坡頂有幾棵得了矮株病長不高的櫟樹。“你在這兒等著。”第一個人說。高溫關上車燈。他們聽得見那人往陡坡上攀登的腳步聲。“盧克的酒好嗎?”高溫問。“挺好的。我看跟彆人的酒差不多。”第三個人說。“你要是不喜歡的話可以不喝。”道克說。高溫笨拙地轉過身子看看他。“他的酒跟你今兒晚上喝的一樣好。”第三個人說。“那酒你本來也可以不喝的。”道克說。“這兒的人好像不如那邊學校裡的人,不會釀好酒。”高溫說。“你是哪兒人?”第三個人問。“弗吉——噢,我是傑弗生人。我到弗吉尼亞州上的大學。那兒教你學會喝酒。”另外兩人沒說話。第一個人返回來了,人沒到坡下先送來薄薄一股泥土。他手裡拎了隻裝水果的廣口瓶。高溫舉起瓶子對著天空照了照。酒是淺色的,看上去沒問題。他打開蓋子,伸手遞去。“喝吧。”第一個人接過瓶子,遞給尾座上的兩個人。“喝吧。”第三個人喝了一口,但道克不肯喝。高溫喝了一口。“老天爺!”他說,“你們這幫人怎麼喝得下這種玩意兒?”“我們在弗吉尼亞可不喝敗胃的劣酒。”道克說。高溫轉過身子看看他。“住嘴,道克,”第三個人說,“彆理他,”他說,“他鬨肚子疼,疼了一晚上了。”“狗娘養的。”道克說。“你是在罵我嗎?”高溫問。“當然不是,”第三個人說,“道克挺好的。來吧,道克。喝一口吧。”“我才不在乎呢,”道克說,“遞過來。”他們回到城裡。“那飯館大概開門了,”第一個人說,“就在車站那兒。”這是個賣甜食和便餐的鋪子。店內空蕩蕩的,隻有一個穿著油汙的圍裙的男人。他們往屋後走,走進一個隻有一張桌子和四把椅子的小間。男招待拿來四隻玻璃杯和幾瓶可口可樂。“領班,給我來點糖、水和一個檸檬。”高溫說。那人把東西送過來。其餘的人看著高溫做酸威士忌雞尾酒。“他們教我這種喝法。”他說。他們望著他喝酒。“對我來說,這酒勁頭不大。”他說著又往杯子裡倒滿了酒。他把酒又喝了。“你真是能喝。”第三個人說。“我是在一家名牌大學裡學會的。”室內有扇高窗。窗外的天空亮了一點,顯得更清新一些。“再來一杯,先生們。”他邊說邊把自己的酒杯斟滿。其餘的人也各自多少倒了些酒。“在大學裡,大家認為寧可醉著倒下去也比小心翼翼地喝一兩口要好。”他說。他們看到他又把這杯酒喝了下去。他們看到他鼻尖上頓時冒出汗珠。“他也就隻有這點本事。”道克說。“誰說的?”高溫說。他往玻璃杯裡倒了小半杯酒。“要是我們有點好酒就好了。我聽說我家鄉那邊有個姓戈德溫的人,他會釀——”“他們在大學裡喝這一點兒酒就算乾一大杯了。”道克說。高溫看看他。“你是這麼想的?瞧吧。”他往杯裡倒酒。他們看著酒逐漸上升。“小心些,夥計。”第三個人說。高溫把酒倒到齊杯沿,端起杯子慢慢地把它喝光。他特意挺小心地放下杯子,接著同時感覺到自己仿佛到了戶外,有一股灰白色的令人耳目清新的涼意,有台火車頭在岔線上拉著一長串黑乎乎的車廂在呼呼喘氣,而他正在對一個人說他是怎麼學會像紳士那樣喝酒的。他在一個黑暗狹窄的充滿尿臭和消毒粉氣味的地方,還在跟人說喝酒的事,一邊向一個容器裡嘔吐,一邊對人說他一定得在六點半鐘趕到泰勒鎮去接專列。嘔吐惡心過去了;他覺得非常困乏無力,巴不得躺下來,但又努力控製住了這一欲望,接著他靠在牆上,劃了根火柴,在火光中慢慢凝目注視有人用鉛筆在牆上寫的一個名字。他閉上一隻眼睛,搖搖晃晃地靠在牆上,淌著口水,辨認出那個名字。他然後瞪著眼看著,搖搖頭。“是個姑娘的名字……我認識的姑娘的名字。好姑娘。好朋友。跟她約好了,帶她去斯塔……斯塔克維爾。沒有人陪伴監護,明白嗎?”他靠在牆上,淌著口水,嘟囔著,就睡著了。他馬上使勁掙紮想醒過來。他覺得好像馬上醒過來了,但又感到時光一直在流逝,而時光正是他必須醒過來的一個因素;要不然他會後悔莫及的。很長一段時間裡,他知道自己的眼睛睜開了,可一時看不見東西。等到視力恢複了,他又看得見了,但並沒有馬上明白自己已經醒了。他一動不動地躺著。他覺得仿佛擺脫了睡眠就是實現了他為之醒過來的目的。他躺在低矮頂篷下麵一個窄小的空間,望著一棟陌生的房子的正麵,房子上空有些被陽光照得呈玫瑰色的小雲朵在飄過去,頭腦裡空蕩蕩的,沒有任何感覺。後來,腹部肌肉的蠕動完成了他失去知覺前就已經發作的惡心,他便用力撐起身子,趴倒在車廂底上,腦袋砰的撞在車門上。這一撞倒使他徹底清醒了,他打開車門,半個身子摔出去,然後使勁站了起來,踉踉蹌蹌地轉身朝車站奔去。他摔倒了。他雙手雙膝趴在地上,帶著難以相信和絕望的神情望著空蕩蕩的鐵路岔線,再抬頭望望滿是陽光的天空。他站起身子,又往前奔,無尾禮服上汙跡斑斑,硬領崩開了(當時流行的硬領是用扣子扣在襯衣上的。),頭發亂糟糟的。我暈過去了,他悻悻然地想道,我暈過去了。我暈過去了。月台上空蕩蕩的,隻有一個拿把掃帚的黑人。“老天爺,這些白人啊!”他說。“火車呢?”高溫說,“那專列。停在那條軌道上的那列火車。”“開走啦。大約五分鐘以前。”黑人舉著正要掃地的掃帚,望著他轉身跑回汽車前,跌跌衝衝地坐了進去。廣口瓶橫在車廂的地板上。他踢開瓶子,發動了汽車。他知道他應該吃點東西,但時間來不及了。他低頭看了一眼酒瓶。他的五臟六腑都抽緊起來,直冒涼氣,但他還是舉起瓶子喝了起來,大口大口地喝著,硬是把酒咽了下去,接著往嘴裡塞了支香煙來抑製一陣陣的惡心。他幾乎立刻覺得舒服多了。他以每小時四十英裡的車速穿過廣場。這時是六點十五分。他加快速度上了去泰勒鎮的道路。他又喝了些酒,但沒有放慢車速。等他趕到泰勒鎮,火車剛剛駛離月台。最後一節火車出站時,他把汽車衝到兩輛大車之間,刹住了車。火車尾端的通廊的門打開了;譚波兒跳了下來,跟著火車跑了幾步,這時有名列車員俯下身子,對她揮揮拳頭。高溫已走下汽車。她轉身朝他走來,走得飛快。接著她收住腳步,停下了,又走過來,瞪大了眼睛看他那狂暴的臉色和亂蓬蓬的頭發,看他歪歪扭扭的硬領和皺巴巴的襯衣。“你喝醉了,”她說,“你這蠢豬。你這肮臟的蠢豬。”“昨天夜裡過得開心極了。你一點都不知道。”她四下看看,看看那陰暗荒涼的黃色車站,看看那些穿著工裝褲、慢吞吞地嚼著口香糖、注視著她的男人,又順著鐵軌看看那越來越小的列車以及當汽笛聲傳過來時已經消散得差不多的那四股蒸氣。“你這頭肮臟的蠢豬,”她說,“你這副臟樣哪兒都去不了。你連衣服都沒換一下。”她走到車跟前又停了下來。“你身後藏著什麼東西?”“我的水壺,”高溫說,“上車吧。”她看看他,她的嘴唇塗得猩紅醒目,無簷帽下,她的眼睛顯得警惕而冷峻,一綹紅色鬈發掉在帽子外麵。她又回頭望了望車站,在清新的晨光裡,車站顯得又荒涼又醜陋。她跳進汽車,把兩腿蜷曲在身下。“我們離開這兒吧。”他發動馬達,掉轉車頭。“你最好送我回奧克斯福。”她說。她又回頭看看。這時車站在陰影裡,被高空中一片飛速而來的雲彩籠罩著。“你最好送我回去。”她說。當天下午兩點鐘,高溫駕駛著汽車高速穿過一片無人照料的沙沙作響的高大的鬆林,從礫石路拐上備遭衝刷侵蝕的河岸間的一條狹窄的小路,向下朝著長著柏樹和膠樹的河灘方向行駛。他在無尾禮服裡麵穿了件工人穿的廉價的藍色襯衣。他兩眼充血腫脹,下巴頦布滿了發青的胡茬,當汽車在布滿舊車轍的路麵上不斷彈跳時,譚波兒使勁繃緊身體揪住座椅,她望著他,暗自想道,我們離開鄧姆弗萊斯鎮以後,他的胡須長長了。他喝的是生發油。他在鄧姆弗萊斯買了瓶生發油,喝了下去。他感覺到她的目光,轉臉看看她。“彆生氣了,好嗎!開到戈德溫那兒買瓶酒要不了多少時間。十分鐘都用不了。我說過要在火車開到以前把你送到斯塔克維爾,我一定會趕到的。你難道不相信我?”她一言不發,想著那已經停在斯塔克維爾車站的插著三角旗的火車;想著五彩繽紛的看台;那樂隊、咧著大嘴的金光鋥亮的大喇叭;散布在綠色棒球場上的運動員們蹲伏著,嘴裡發出短促的叫聲,仿佛被鱷魚在沼澤中驚擾的鳥兒,不甚明了危險的所在,一動不動地擺好姿勢,用短促而無意義的叫聲,悲哀、謹慎而又淒涼的叫聲來互相鼓勵。“還想在我麵前擺出你那天真純潔的架勢。彆以為我昨天跟你那兩三個油頭粉臉的小青年待一晚上是浪費時間。不要以為我請他們喝酒隻是因為我慷慨大方。你真不簡單,對不?你以為可以跟隨便哪個有輛福特汽車的、容易上女人當的鄉巴佬鬼混一星期,然後在星期六來糊弄我?彆以為我沒看見廁所牆上寫著的你的名字。你不相信?”她一言不發,隻是坐穩身子防備摔倒,因為汽車開得太快,從這開出的道路的一側不時地給彈到另一側。他依然盯著她看,根本不去把穩方向盤。“老天爺啊,我倒想看看女人能——”路變得平坦了,成為沙地,路麵坡度完全成了弓形,完全被兩旁雜亂叢生的藤叢和荊棘所包圍。汽車在淩亂交叉的車轍裡東歪西倒地搖晃著前進。她看見了那棵橫在路上的大樹,但她隻是又一次坐穩了身子防備摔倒。在她看來,這是她參與其中的一係列事件的合乎邏輯而帶有毀滅性的結局。她坐著,緊張而默默地觀望著,看著顯然是眼望著前方的高溫以每小時二十英裡的車速向著大樹衝去。汽車撞上大樹,反彈回來,又撞了上去,朝一邊翻倒了。她覺得自己在空中飛了起來,肩膀猛地撞擊了一下,給撞得麻木了,她仿佛看到有兩個男人從路旁的藤叢裡向外張望。她跌跌撞撞地爬起身來,腦袋向後扭著,看見他們跨上路麵,一個穿著套緊身黑西服,戴著頂草帽,嘴裡叼著支香煙,另一個光著腦袋,穿著工裝褲,拿著一杆滑膛槍,長著胡須的臉上漸漸地顯出目瞪口呆的吃驚表情。她繼續向前奔跑,渾身好像散了架,臉朝下摔倒,但還在奔跑。她沒有停頓地轉過身子,坐了起來,張開了嘴尖叫起來,但發不出聲音,連氣都喘不上來。穿工裝褲的男人還瞪大眼睛望著她,傻乎乎地張著嘴,唇邊的胡須短而柔軟。另一個男人正俯身審視翻轉的汽車,過緊的上衣在肩部勒出一道道皺痕。接著馬達停止了運轉,隻有一隻朝天的前輪還在懶洋洋而緩慢地轉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