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韻之和孫輕揚坐在靠窗的老地方,老板Tina姐和唐韻之是老相識,得知她剛從國外回來,Tina姐笑著說為了替她接風,她們愛吃多少吃多少,錢分文不收。兩人也毫不客氣,點了最貴的“醉雪浮梅”。這家“北極星”是離唐韻之家不遠的一家冷飲店,因為Tina姐的熱情大方而客似雲來。以前唐韻之和楊晟還是男女朋友的時候,天天光顧那裡,就連冬天也不例外,“北極星”儼然就是他們的約會基地。一來二去,Tina姐和他們打得火熱,每次窗戶邊的座位都給他們預留著。而分手的那個漫漫長夜,唐韻之也是在“北極星”度過的。楊晟對她說分手是在淩晨一點半,從他家裡出來的時候她一滴眼淚都沒有流,而是很瀟灑地將他送給她的手機扔進了門外的垃圾箱。大半夜,她一個人心灰意冷地在大街上遊蕩,幾個小混混騎著機車飛快地從她身邊擦過,把她的包給搶走了。若換做平時,以她的性子恐怕早就罵人了。可是那天晚上她沒有,隻是自嘲地笑了笑,然後繼續失魂落魄地往前走。她身無分文,鑰匙放在包裡一並被搶了去,有家不能回,但她還是習慣性地往家的方向走。到“北極星”門口的時候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抽了什麼風,明知裡麵沒人卻還是不由自主地走上去敲門。或許是上天可憐她,在關上了一扇門之後給她留了一扇窗。看到Tina姐睡眼惺忪地打開門站在她麵前,她吃了一驚。Tina姐笑稱自己累得趴在桌子上睡著了,要不是唐韻之敲門,恐怕她會在裡麵睡到天亮。看到她鬱鬱寡歡的樣子,Tina姐看似不經意地調侃她怎麼沒有和男友在一起,她勉強笑了笑,然後坐在那張她和楊晟曾坐過無數次的座位上,對眼前的香草冰激淩流眼淚。滾燙的淚水滴到杯子裡,上麵的雪頂化開了,乳白色的冰激淩汁沿著杯壁往下流,就像眼淚一樣。Tina姐不聲不響坐在旁邊陪著她,一坐就是一整晚。傻子也看得出來發生了什麼事,Tina姐什麼都沒問她,天亮後幫她叫了開鎖匠。家裡很大很寬敞,她不想一個人呆在空蕩蕩的屋子裡,於是草草收拾一下就回學校去了。孫輕揚知道那件事後狠狠罵了她一頓,質問她怎麼不給自己打電話。其實她隻是不想孫輕揚因為她和趙祈顏鬨僵,她們從小一起長大,孫輕揚不是她一個人的,她不能這麼自私。可她萬萬沒想到趙祈顏居然第二天晚上就回學校了。紙包不住火,三個人見了麵,終於還是鬨翻。S大四人一間宿舍,唐韻之和孫輕揚、趙祈顏都是廣告專業的,又好得如膠似漆,自然而然住在了同一個寢室。恰好那天同寢室的陸詩鳶回家過雙休日還沒回來,她們關著門在裡麵大吵了一架,然後從學校商業街的小店搬來一箱啤酒,喝得爛醉如泥。借著酒勁,孫輕揚把敲碎的啤酒瓶放到趙祈顏的脖子前,一定要逼她承認自己是第三者。趙祈顏死都不肯開口,兩個人僵持了好久,趙祈顏白皙的脖子被劃開了一道很小的口子,鮮血滲出。好在唐韻之及時製止,事情才沒有鬨大。不知是哪個多事的人告到了宿管阿姨那裡,說304寢室在酗酒。自大一開始,304一度被評為和諧寢室和五星級寢室,所以宿管阿姨沒有難為她們,隻沒收了沒喝完的幾瓶啤酒。趙祈顏喝得麵紅耳赤,她指著孫輕揚喊:“我們三個人從小一起長大,為什麼你幫著她。我不是第三者,是我先認識楊晟的,也是我先喜歡楊晟的。憑什麼她唐韻之可以霸占楊晟那麼久,我就不可以搶回來?他們還沒結婚,楊晟不是她的私有財產!”不待孫輕揚發飆,唐韻之二話沒說先扇趙祈顏一個巴掌,這是她第一次出手打人,她力氣不大,那一巴掌並不疼,卻把趙祈顏的火氣全打出來了。趙祈顏捂著臉,狠狠回了她一句:“唐韻之,你扇我一巴掌,我們算是扯平了,我也不再欠你什麼,以後你少在彆人麵前裝無辜。”畢竟有著多年的深厚友誼,唐韻之本以為她們會大打出手的,可事實比她想得要簡單得多,甚至連嫉惡如仇的孫輕揚也沒有再多說什麼,她們三個人就這麼靠著牆壁坐了一夜。“喂,韻之你發什麼呆,冰激淩都化了,這可都是錢!”孫輕揚張開手掌向唐韻之揮了揮。唐韻之回神,“沒什麼,我忽然很想試試自己做冰激淩。”“當然可以啊,”Tina姐接過話茬,“反正今天店裡比較空,你們想怎麼鬨都可以。”得到批準,孫輕揚馬上興奮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卻被唐韻之一把按住,“你乖乖等著,我去做給你吃。”“我——”“等著,不會讓你失望的。”Tina姐笑著幫腔:“你就坐著吧,樂得清閒,反正……是你?”話說到一半,她臉色大變,目光落在孫輕揚背後的某處,眼中儘是訝異的神色。孫輕揚好奇地轉身,也愣住了,表情和Tina姐如出一轍。“北極星”的門口,楊晟和趙祈顏並肩站在一起,臉上都帶著笑意。見到孫輕揚,楊晟臉色嘩地變了,趙祈顏卻笑得很開心,她刻意挽起楊晟的手臂撒嬌:“楊晟,我們點一個情侶套餐好嗎?”“對不起,情侶套餐沒有了。”Tina姐語氣不善。趙祈顏也不生氣,“那就來兩份最貴的吧。”“輕揚,你看我做得好不……”話卡在唐韻之的嗓子眼,吐不出來也咽不下去。她剛從裡屋出來,還沒來得及向孫輕揚炫耀自己的作品,未曾想過會看到這樣一幅畫麵。趙祈顏得意地笑:“沒想到你這麼快就回國了,我還以為你會躲一輩子呢。”“你太看得起我了,你都不藏頭露尾,我躲什麼!”唐韻之笑得比趙祈顏還要燦爛。趙祈顏臉色有些難看。楊晟低聲說了句:“祈顏,我們換個地方吧。”“我就是喜歡在這裡吃——老板,你就是這樣招待客人的嗎?來兩份你們店裡最貴的冰激淩。”Tina姐想拒絕,唐韻之急忙開口:“Tina姐,有錢乾嗎不賺,快給他們做呀。”Tina姐看唐韻之的表情似乎不怎麼介意,點點頭,往裡間去了。唐韻之笑著把手上的水果冰激淩端給孫輕揚,“這是特意為你做的,你一定要吃乾淨。”“這麼多,你當我是豬啊。”“吃不下去就打包唄。”兩個人調笑著,根本不把楊晟和趙祈顏當回事。趙祈顏心裡不爽,故意挑了個挨著她們的桌子。楊晟坐的位子恰好和唐韻之斜相對,他稍微一抬頭就能看見唐韻之的一舉一動。唐韻之當然知道趙祈顏是故意這麼做的,她裝作視而不見,權當他們是空氣。Tina姐把冰激淩端出來放在趙祈顏和楊晟麵前,趙祈顏挖了一小勺放進嘴裡,卻感覺沒味道。楊晟皺著眉,似乎心情也不怎麼好。而一旁的唐韻之和孫輕揚卻有說有笑,吃得很開心。趙祈顏原先的目的是想讓唐韻之見到舊情人難堪,順便炫耀自己的幸福,誰知結果完全反過來了,她心裡很不舒服。Tina姐坐在櫃台前細細觀察,嘴角露出一絲笑意。這時唐韻之的手機響了,當她看清楚屏幕上顯示的號碼時,原先停留在臉上的笑容全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名狀的複雜表情,不是驚,不是喜,也不是憂……看來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知道她今天回國,甚至連她昨天剛換的手機號碼都能查到。唐韻之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她盯著手機屏幕上的號碼看了好久,不知道該不該接,接了又該說些什麼。孫輕揚很納悶,究竟什麼樣的人能讓唐韻之臉上出現這樣的表情?她耐不住好奇,剛想發問,唐韻之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終於按下了通話鍵。電話裡傳來充滿磁性卻冷冰冰的男聲:“今天回國的?”“嗯。”唐韻之的聲音小得隻有她自己能聽見。“出來,晚上一起吃飯。”“可是這……不太方便吧……”“你在哪裡,說具體地點。”對方的聲音充滿震懾力,由不得她說不。“在我家附近的一個冷飲店,”唐韻之往門外看了看,繼續道,“對麵是工商銀行。”“知道了,你等十分鐘。”“我……喂,喂?”對方把電話掛了,傳來嘟嘟嘟的忙音。唐韻之咬著牙嘀咕:“法西斯、希特勒、墨索裡尼,資本主義中的敗類!”“韻之你嘀咕什麼?”孫輕揚的好奇心上升到了一個頂峰,“到底是什麼人能讓你怕成這樣,瞧你接電話的樣子,跟個龜孫子似的。”唐韻之胡亂瞎編:“我欠了巨款,被人追債呢,不裝孫子會被亂刀砍死的。對了,我出國的真正目的其實是為了躲債。”孫輕揚一副“你就慢慢鬼扯吧”的表情,可是除了這樣的解釋,她實在想不出來誰有這樣的本事能讓天塌不驚的唐韻之裝孫子。“你就彆瞎猜了,小心神經打結。反正是你不認識的人,以後我會慢慢告訴你的。來,先吃冰激淩,都化開了。”從唐韻之按下通話鍵開始,楊晟一直留意著她的一舉一動。唐韻之的性子他再清楚不過了,看似文靜實則沒心沒肺,是個典型的樂天派。能讓她如此低聲下氣的,究竟是什麼人,他心裡比孫輕揚還要好奇。趙祈顏察覺到了楊晟的不對勁,故意裝矯情,“楊晟,我要你喂我吃。”楊晟無奈,隻得挖了一小勺送到趙祈顏嘴邊,趙祈顏張開嘴巴含住,滿意地笑了。她得意地回頭去看唐韻之,誰知停留在唐韻之臉上的還是剛才接電話前的那種複雜神色。也就是說,唐韻之根本就沒有注意她和楊晟在乾什麼。Tina姐忍不住笑出聲來,趙祈顏瞪了她一眼,很不服氣。“嘀嘀——”外麵車喇叭響了兩聲。唐韻之打開手機一看,不多不少,剛好十分鐘,很符合他的作風。停在門外的是一輛阿斯頓馬丁豪華轎車,司機以前見過唐韻之,一眼就認出了她。他欠了欠身,“唐小姐,請。”“等等……”孫輕揚攔住正要邁步的唐韻之,“你說的不會是真的吧,你真被人追債了?”一直沒出聲的Tina姐撲哧笑了:“你見過哪個債主會用豪華車來接欠債的人?”孫輕揚一想,也對,沒有哪個債主會這麼白癡。她稍稍放下心來。“輕揚你先回去吧,回頭我再向你解釋。”唐韻之遞給她一個放心的微笑,坐進車後座。一眨眼,車子揚塵而去,消失在眾人的視線中。楊晟看不出是什麼表情,趙祈顏則百感交集,目光仍然停留在車子消失的地方。孫輕揚白她一眼:“車子都開走了,還看!香車配美人,賤人呢,隻配坐三輪車。” “你——”趙祈顏的臉紅一陣白一陣,拉起楊晟的手就走,“我們走。”Tina姐捧腹大笑,她忽然想起什麼,衝到門口大聲說:“喂,你們還沒給錢呢,竟敢霸王我Tina姐,我……”孫輕揚也高興不到哪去,一個勁地念叨:“該死的唐韻之,還香車配美人呢,配你個頭!有機會坐這麼豪華的車也不帶上我,雖然我不是美人,但也不帶你這樣沒義氣的,哼!”車子在華昌集團總部的大門口停了下來,司機幫唐韻之打開車門,“總裁在辦公室,您自己上去見他吧。”“謝謝。”司機將車開走後,唐韻之站在原地深深吸了幾口新鮮空氣,定了定神,然後邁開步子往大門走去。華昌是國內首屈一指的財團,在傳媒業的實力和鴻盛不相上下,而華昌之所以能超越鴻盛,是因為其涉及的不僅僅是傳媒界,在房產界也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多年來華昌運營得一直很好,沒傳出一點要倒閉或者股份慘跌的消息,就這麼突然被歐洛給收購了,確實有點匪夷所思。不過唐韻之一點都不驚訝,在她眼裡,葉宙就是法西斯,是希特勒再世,是鐵血魔王……天底下沒有他辦不到的事情。到現在為止,華昌被收購已經整整三天了。各大媒體對這件事爭相報道,消息榮登各大報紙版麵頭條,電視新聞連播不斷。葉宙也成了媒體津津樂道的新一代傳奇人物。之前葉宙一直在美國沒有露麵,直到今天下午才正式接受媒體采訪,也就是唐韻之回到家後在電視上所看到的那一幕。唐韻之是第一時間知道華昌被收購的事的,她還知道前任總裁錢國肇的彆墅門前每天被一大群記者蜂擁圍堵,追問他有什麼不可告人的內幕。錢國肇為了躲避記者,攜家眷連夜飛往澳大利亞。可見華昌這次大換血的影響力之大。在車上的時候司機告訴唐韻之,葉宙昨晚從美國回來後就一直在辦公室翻查華昌的舊賬,一整夜都沒合眼。唐韻之怨念,這麼忙還有時間關注她什麼時候回國,看來葉宙是不打算放過她了。自踏進華昌大門開始,唐韻之就發現好多目光朝她飄過來,心想,自己雖然長得挺不錯,但也不至於這麼看她吧。低頭一看,她笑了笑,原來是自己穿的太過孩子氣了:粉白格子的棉布連衣裙,腰帶在腰後麵係成一個蝴蝶結的形狀。加上她看起來本就比實際年齡小,乍一看還真像個高中生。華昌是什麼地方,這可是商場上的鐵血王國!一個學生冒冒失失跑到這裡來,不被注視才怪呢。不過這也不能怪她,葉宙辦事從來都是隨心所欲,根本沒有提前告知這一說法。要是知道今天要來華昌,她打死也不會穿這身。“小姐,請問您找誰?”前台一個濃眉大眼的女人叫住了她。“我找葉宙。”她想都沒想就說出了這個名字。“濃眉大眼”一愣,沒想到唐韻之如此隨意地直呼總裁的大名。不過她還是好脾氣地問了一句:“請問您有預約嗎?”預約?唐韻之一下傻眼了,又不是她自己想來的,預什麼約啊,她躲還來不及呢。但轉念一想,葉宙這人行事謹慎,不可能會留這麼白癡的問題給她。她試著報上自己的姓名,那個“濃眉大眼”一聽,立馬變得笑容可掬。“原來是唐小姐,總裁在辦公室等您呢,您請。”唐韻之轉身上了電梯。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誡自己,要冷靜,要冷靜,無論葉宙說什麼都不要和他一般見識,能忍則忍,不能忍也得忍。“叮——”電梯門開了。唐韻之一回神,居然會這麼快!她仔細看了看電梯按鈕,確實是32樓不假。她四處張望了一陣,馬上看到一間辦公室的門上有“總裁室”三個金燦燦的大字。葉宙應該就在裡麵了。走到門口,唐韻之再次深呼吸,伸手準備敲門。可是還沒等她的手碰到門,或許原先就沒關緊的緣故,門嗒的響了一聲,開了一條縫。葉宙充滿威懾力的聲音從裡麵傳出來:“對,先凍結資金,具體事宜我會讓秘書整理一份文件發給你……”好像在打電話。唐韻之不敢出聲,生怕打擾了他的辦公。沒準這一個電話就是幾個億的合同,萬一搞砸了全算到她頭上,她可是把自己賣了都賠不起的。一直站了三分鐘左右,葉宙沒有一點要掛電話的意思,依舊如此這般這般如此講個沒完。唐韻之穿的是高跟鞋,這麼一站腳都酸了。門是開著的,她小心翼翼地推開一條縫,側著身子進去,又悄悄把門關好。葉宙還在講電話,沒注意唐韻之。她看了他一眼,很奇怪地發現他戴著一副金絲邊的眼鏡,一邊講電話一邊在電腦鍵盤上敲著什麼。之所以感到奇怪,是因為葉宙平時是不戴眼鏡的,甚至連太陽鏡也很少戴,他嫌鼻子前麵架著一個東西累贅。這麼看來葉宙其實是有一點近視眼的,或許隻有在辦公的時候他才會戴眼鏡。唐韻之不由得盯著他多看了幾眼,他這個樣子很像考研前專心溫習的大學生,書卷氣十足,任誰也想不到他的本質有多麼鐵血。“你就打算這麼一直站著嗎?”唐韻之回神,這才意識到葉宙已經掛了電話。很顯然,剛才這句話是對她說的。她沒有回答,徑直走過去坐在沙發上。令她感到意外的是,沙發前的茶幾上放著她最愛吃的雪麗糍,她已經好久沒吃過了,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心裡卻在鄙視,葉宙一個二十七歲的大男人竟然還在辦公室裡放這種小孩子吃的東西。“吃吧。”葉宙輕描淡寫地說了句,眼睛還是盯著電腦屏幕看。既然主人都發話了,唐韻之也不客氣,拆了一顆放進嘴裡。大約二十分鐘過去了,那包雪麗糍被唐韻之儘數掃光,葉宙還是雷打不動地坐在電腦前,也不和她說話,自顧自地做他的事。唐韻之如坐針氈,真想馬上站起來走人,留給他一個華麗的背影,可是她沒這個膽子。又過了五分鐘,唐韻之終於看見葉宙摘下眼鏡,她心裡直呼謝天謝地,再坐下去她遲早會全身毛細血管堵塞。“你怎麼穿得像個學生?”葉宙問她。唐韻之脫口道:“我本來就是學生。”葉宙居然笑了,笑得很好看。他慢慢走近唐韻之,唐韻之本能地想往後挪,奈何身子不聽使喚,愣是坐在原地一動不動。“玩得開心嗎?”葉宙在她身邊坐下。“開心啊。”“去了哪些地方?”“很多地方,都是大西洋上的一些島。”“去看過你爸爸媽媽嗎?”“沒有。”唐韻之就像小時候回答老師提問一樣,葉宙問一句她答一句,也不多說一個字,好像多說一個字她就會馬上斷氣。就這麼問著答著,忽然,葉宙托住她的下巴,在她額上印了一個淺淺的吻。唐韻之很想一腳把他踹到大西洋去,她努力控製自己,好不容易才平息心裡的怒氣。她安慰自己,算了,就當被蚊子咬了一口,不礙事,擦點花露水就好。話雖這麼說,她還是有一種立刻拿毛巾把葉宙吻過的地方使勁擦幾下的衝動。“怎麼,你好像很怕我?我很可怕?”葉宙察覺到了她的不自然。“沒有沒有,你怎麼會可怕呢,嗬嗬……”用“可怕”來形容你實在太蒼白了!葉宙似笑非笑地把玩著唐韻之的頭發,他拆開她用來束馬尾的皮筋,三千青絲一瀉而下,如同高山上飛流直下的瀑布。葉宙還記得他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她的頭發還不是很長,在腦後束著乾淨利落的小馬尾,像個稚氣未脫的洋娃娃。唐韻之一直默念著“忍一時風平浪靜”,她最討厭彆人動她的頭發,就連孫輕揚也不讓碰。可是葉宙對她來說是大爺,是祖宗,是神,她就算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挑戰權威。都說葉宙是本世紀少有的商業奇才,之前孫輕揚和朱帥也一個勁地誇他是才俊,這樣的名聲可不是輕易就能得到的。唐韻之一度認為葉宙整天沉悶在一大堆企劃案中,精神有點失常,所以他才會無聊到連她的頭發都不放過,說實話她一點都不覺得自己的頭發有多好玩。終於,葉宙對她的頭發失去了興趣,他從沙發上站起來,“走,陪我吃晚飯。”“現在還沒到點。”“先帶你去做個頭發,再去買身像樣的衣服。你覺得我們還有多餘的時間嗎?”葉宙的語氣不容置否。唐韻之愕然:“就我們倆吃晚飯,不用這麼煩吧。”“我爸爸也在,他去日本辦事順便過來看我們。難道你打算穿這麼幼稚去見你未來的公公?”“……”“走吧。”葉宙丟下尚在石化的唐韻之,開門出去了。唐韻之狠狠衝著他的背影做了個鬼臉,罵了句“法西斯”,然後提步跟了上去。那輛阿斯頓馬丁還在華昌的大門口候著,司機老遠看見葉宙和唐韻之走出玻璃旋轉門就下車打開了後座的車門,朝他們欠了欠身子。葉宙手輕輕一揮:“我自己開車去。”“是,總裁。”司機乖乖地走了。唐韻之看著司機的背影,胡思亂想著要是哪一天她見了葉宙也像司機一樣謙卑,那該多可怕。她總希望在葉宙麵前能強勢一點,至少不要人家說什麼你除了點頭說是之外就什麼都不會了。可事實就是,她每次見到葉宙都會被他身上所散發出來的那種氣勢震懾住,這也就是所謂的氣場吧。彆說是叫板,她連說不的勇氣都沒有,為此唐韻之沒少鄙視自己。車子開得很快,唐韻之提心吊膽。她知道葉宙開車從來都是隨心所欲,在不撞到人的前提下他能讓你被車速嚇到尖叫。一年前唐韻之悔婚的那次就是如此,葉宙不管她願不願意,把她推到副駕駛座上,連係安全帶的時間都沒有給她就加足馬力瘋狂地馳騁著,交警吹哨子他也不理。唐韻之被嚇得大哭,那一次雖然沒發生什麼意外,可是她從此對副駕駛座有了恐懼。她現在坐的是後座。葉宙知道她這個毛病,開車門的時候他沒有征求她的意見就直接給她開了後門。唐韻之也不客氣,心想做了這麼久的孫子總算也賺回了一點,試問全天下有幾個人能享受葉宙親自開車門的待遇。若是被狗仔隊拍到,估計又是一條爆炸性的新聞了。從鏡子裡唐韻之剛好能看見葉宙的半張臉,他的輪廓很分明,是那種一看就讓人覺得很冷的男人。楊晟和他不一樣,楊晟是那種典型的陽光男孩,可以給人陽光般的暖意。唐韻之咬牙切齒地想,她就是被楊晟的外表給騙了。“後麵有礦泉水,自己喝。”葉宙不冷不熱地丟了一句話過來,把唐韻之給弄糊塗了。她好像沒有說她口渴了吧?看到鏡子的自己,唐韻之了然。定是剛才她咬牙的小動作被他看見了,他以為她是在舔嘴唇,口渴了。其實她不過是想到楊晟所以恨得咬牙,但她才不會傻得說實話,葉宙要是知道她還在想楊晟,不發飆才怪呢。他說她口渴,那她就當自己是真口渴了吧,誰讓人家是大爺呢,反正喝一口水她又不會少了什麼。她左右看了看,果然在座位的最邊上找到了一瓶依雲。一邊喝水,唐韻之一邊在心裡罵葉宙大資本主義,連喝水都隻認這種高端牌子,她隻要農夫山泉就夠了。罵著罵著,車子一個急刹車,唐韻之正在喝的水,就這麼一股腦兒嗆進了氣管,她捂著嘴巴不停地咳嗽。葉宙抽出紙巾遞給她,“到了,下車。”唐韻之是真生氣了,管得住自己的腦子卻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她想都沒想就脫口而出:“你停車前說一句會死啊!我衣服全濕了。”“濕了就濕了,不要緊,反正要換的。”不要緊?反正被嗆的不是你,衣服濕了的也不是你!唐韻之翻了個白眼,沒有要下車的意思。“你是想讓我抱你下來嗎?”葉宙的語氣不像開玩笑。果然,這句話很管用,唐韻之開門、下車、關車門,動作又連貫又利索。葉宙是什麼人她再清楚不過了,他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她曾經就吃過他的虧。葉宙對她的表現很滿意,雖然他沒笑,但是唐韻之能從他眼中看出奸計得逞之後的快感。他從來都這樣,就算被天上掉下來的金子砸到也不會笑。冷豔的美女叫“冰美人”,唐韻之覺得,葉宙就該叫冰美男,還是冰得能凍死人的那種。大約弄了一個小時,唐韻之坐得腰酸背痛,那個為她做發型的設計師終於打了個響指,說了句OK。頓時她的腰不酸了,背也不疼了,儼然就像脫胎換骨了一般,心理作用果然很有影響力。葉宙放下報紙,盯著唐韻之仔細看,“不錯,總算去掉了那份稚氣。”鏡子裡的她頭發被燙卷了,鬆鬆散散披在腦後,看似淩亂卻有一種嫵媚的氣質。在暗自慶幸折磨終於結束的同時,唐韻之不得不準備接受新折磨的到來。她不是沒有和葉宙一起買過衣服,那廝口味刁鑽得不得了,簡直就能磨死人。雖然她愛逛街愛試穿名牌,但前提絕對是在沒有葉宙的情況下。葉宙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笑著搖搖頭,“不用在肚子裡罵我,衣服鞋子我已經給你選好了,去換吧。”她這才注意到葉宙身後兩個穿著商廈服務員製服的女人正拎著紙袋,對她和顏微笑。難得葉宙有這麼周到的一天,居然知道統籌時間,在她做頭發的同時幫她選好了衣服,不愧是商業奇才,華昌被他收入囊中倒是一點都不冤。唐韻之難得真心誠意地對葉宙露了個笑臉,“謝謝。”剛剛給他做發型的設計師指了指裡麵的更衣室,唐韻之點點頭,從服務員手中接過紙袋子走了進去。也不知道這紙袋裡的兩條裙子是葉宙親自去選的,還是他直接打電話讓人選好送過來的,剛才她坐得渾身不自在,隻能借胡思亂想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因此沒有注意葉宙是否離開過。裙子都很好看,是葉宙欣賞的那種類型。他是那種在商場上算計慣了的人,見的市麵多了,品位也跟尚在學校裡蹉跎光陰的唐韻之不一樣。他不止一次嫌唐韻之的穿著太稚氣,而唐韻之通常都是以“我是學生”來搪塞他。在兩條裙子之間猶豫了一會兒,唐韻之終於還是換上了那條黑色的。葉宙喜歡成熟的味道,那好,她就依他,黑的總夠成熟了吧,省得他再指手畫腳說她稚氣。當唐韻之踩著高跟鞋,一身黑地出現在眾人麵前,葉宙手托下巴圍著她走了一圈,若有所思。“怎麼樣?”唐韻之忍不住發問,儘管她料到答案不會好聽到哪裡去。“去換一件吧,黑色的不適合你。”你大爺的,還真難伺候!唐韻之悻悻而回,換上了另一條嫩黃色的裙子。她一邊換一邊在心裡罵葉宙,似乎這是她每次見他必做的事。當麵不敢叫板,腹誹總行吧,她就不信他真這麼萬能,能看透人的心。這一回葉宙倒還算滿意,他沒發表任何評價,隻是隨手遞給唐韻之一個鏈子,“戴上它。”很不起眼的一個鏈子,四葉草的吊墜,上麵鑲著碎鑽,一看就知道不是真正的鑽石。唐韻之很奇怪,這麼沒檔次的東西葉宙居然送得出手。不過既然是葉宙送的,她隻能乖乖戴上。“走吧。”折騰了這麼久,他葉大爺總算肯點頭走人了,還真是不容易。唐韻之被折騰得筋疲力,隻想快點結束這一切然後回家一覺睡到明天中午。她和葉宙見麵的次數不算多,但每見一次麵她至少要花上三倍的時間來養精蓄銳。如今葉宙要回國長住,她的好日子也算到頭了。“你很累?”葉宙問她。“嗯,坐了那麼長時間的飛機,我的生物鐘還沒調整過來。”“你見過他了?”唐韻之的心一震,腦子裡嗡的一下。她明知道葉宙指的是楊晟,卻故意裝傻,“是啊,我下飛機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輕揚,她和朱帥一起來機場接我的。”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看不到葉宙的臉,不知道他是什麼表情。不過他沒有要揭穿她的意思,她也就樂得自在,不再多說什麼。“韻之,等你畢業我們就結婚吧。”唐韻之一哆嗦,不小心咬到了自己的下嘴唇,她被葉宙這句話嚇壞了。結婚?畢業她才剛滿二十一周歲,這麼早就結婚?她死了算了!“咦,已經到了。”唐韻之欣喜地指著窗外。她很慶幸到了目的地,否則她還真不知道該找什麼借口來拒絕,畢竟這件事是她親口答應的。當初她還信誓旦旦地表示絕不後悔,可是,才不到半年時間她就後悔了,而且是非常非常後悔。車子一停下來,門口的服務生就過來幫他們開車門。葉宙先下車,他站在唐韻之麵前,就像看獵物似的緊緊盯著她看。唐韻之往裡麵縮了縮,她捏了捏手,雖然心不甘情不願,但還是交給了葉宙。這一招對他很管用,屢試不爽。每次惹他不高興,她隻要一伸手,以示妥協,他從來都不會為難她。這次也一樣,葉宙靜默三秒鐘,然後很紳士地拉起她的手,兩個人肩並肩走進了酒店。無論怎麼看,他們儼然就是一對熱戀中的情侶。當然,前提就是葉宙的表情不要那麼冷酷。酒店牆壁上的掛鐘指向是七點半,比葉宙和葉榮光約定的時間還早了半個小時。可是他們走進豪華包間的時候,葉榮光已經在了。唐韻之不由一愣,據她所知,他們這些生意人的時間比金子還金貴。孫輕揚曾開玩笑地對她說過這樣的話,有錢人丟一百塊錢都不願浪費時間去撿,因為在他彎腰的那麼一瞬間,他很有可能賺一千甚至是一萬。而葉榮光卻早到了半個小時,確實夠大方的,誰知道這半個小時他可以賺多少錢啊。“爸爸,你來了。”葉宙的態度不冷不淡。葉榮光微微點頭,“事情已經處理完了,所以早點過來一邊休息一邊等你們。”他朝唐韻之招招手,“韻之,過來坐。”唐韻之回以禮節性的一笑,在椅子上坐了下來。這是唐韻之第三次見到葉榮光。中間間隔了兩年,發生的事情卻太多太多了,她覺得滄海好像變成了桑田,物是,人卻不是了。還記得第一次是爺爺唐奎帶她去美國探望葉榮光這位好朋友,也是在那一次,她知道爺爺早在她出生的那一年就和葉榮光定下了和她和葉宙的婚約。她當場就毅然拒絕了,搬出大道理一堆一堆的,什麼沒有感情的婚姻是不會幸福的;什麼強扭的瓜不甜;什麼她根本就沒見過葉宙,就這麼草率決定婚姻大事對雙方都不會有好處……眼巴巴地望著想當歐洛集團兒媳婦的人足以從美國排隊排到中國,對於唐韻之的言辭力拒,葉榮光非但沒有表現出一絲憤怒,反而很欣賞她的直爽。唐奎很喜歡葉宙,孫女婿這個位置大有非葉宙不可的意思。後來他帶唐韻之去了她最向往的尼亞加拉大瀑布,然後很“湊巧”地遇見了正忙裡偷閒在那裡旅行的葉宙。那是唐韻之第一次見到葉宙,他剛剛拿到麻省理工的碩士學位,想在正式接管歐洛生意之前出門散散心。剛從學校走出來的他還沒有現在這麼冷酷鐵血,倒是有幾分青澀。一番寒暄之後,葉宙告訴她,他要沿著尼亞加拉河徒步旅行。唐奎大大稱讚了葉宙一番,說什麼年輕人多走動走動好,還提議讓唐韻之跟著葉宙一起鍛煉鍛煉。唐韻之明知爺爺是想給他們製造機會,但她不想拂了爺爺的意,惹他老人家不高興,遂和葉宙結伴而行,沿著尼亞加拉河而上,飽覽兩岸風光。那條路好像永遠沒有儘頭,他們就那麼一直走著,話卻不多。直到半年前楊晟和她分手,她好幾次在家裡哭到睡著,夢到的卻是她和葉宙一起沿著尼亞加拉河徒步而行的情景。黃昏的河麵上倒映著夕陽,晚風拂過,吹起粼粼波光,一輛越野車不緊不慢地跟在他們後麵……那時候她就想,楊晟不要她了,至少葉宙還是要她的啊;楊晟不喜歡她了,至少葉宙還是會娶她的啊。儘管她不確定葉宙答應娶她是因為真的喜歡她還是因為父母之命,而她也確實很討厭葉宙的鐵血和強勢。“韻之?”葉榮光叫了她一聲。唐韻之回神,她意識到自己失禮了,抱歉一笑,“不好意思,葉伯伯,我下飛機以後沒有好好休息,可能是有點累了。”“不礙事,反正都是一家人。”葉榮光回頭責問,“你怎麼不讓韻之好好休息一下就帶她出來了。”葉宙沒有回答,晃了晃杯子裡的紅酒,一飲而儘。唐韻之笑得臉都快抽筋了,她用餘光瞥瞥葉宙,心裡大聲反抗:誰跟你們是一家人!“韻之啊,以後葉宙會經常待在國內,你們相處的時間就更多了。等你畢業,我就安排你們結婚,怎麼樣?”笑容頓時僵住,唐韻之真想仰天長嘯三聲。這對真是父子啊父子啊父子啊!怎麼一開口蹦出來的話都一樣嚇人,一樣變態。沒等唐韻之想好怎麼回答,葉宙先開口了:“爸爸,她還小,再等等吧。”“也好,這是你們兩個人的事,你們自己看著辦吧。”葉宙的回答倒是出乎唐韻之的意料,他不是剛剛還和她提過結婚的事?這人還真是變態,一會兒一個樣,令人捉摸不透。唐韻之深深吸了一口氣。不一會兒菜就上齊了,唐韻之實在沒什麼胃口,這兩尊佛在自己身邊,她心裡堵得慌。葉榮光雖然看上去和藹可親,對她也很好,可是她不會忘記他可是堂堂歐洛集團的總裁,能生出葉宙這樣的兒子,他也好不到哪裡去。“好了,秘書給我定的是晚上九點半的機票,我該走了,你們慢慢吃。”葉榮光站起來,理理衣服準備走人。“葉伯伯再見。”唐韻之很乖巧地站起來鞠看了個躬。葉榮光走到門口,忽然停了下來,他仔細打量著唐韻之,最後說了句,“韻之,好好保管那個鏈子,不要像我一樣,把它弄丟了。”這句話很莫名其妙,唐韻之不明白是什麼意思。她看了看葉宙,用的是詢問的眼神,葉宙卻答非所問,“快吃吧,吃完我送你回去。” “那個……我……”唐韻之吞吞吐吐,話卡在喉嚨裡。“有什麼話就說。”唐韻之鼓起勇氣,第一次提出了心中的疑問,“我見過你爸爸三次,可是還沒見過你媽媽呢。”“我媽在國外。”切,誰不知道你媽在國外。唐韻之扁扁嘴,動起了筷子。她對葉宙家裡的事知道得很少,甚至可以說除了他們家特彆有錢之外,幾乎一無所知。葉宙的母親她也隻是在照片上見過一次。那張照片還是她無意中在葉宙的錢包裡發現的,上麵的女人長得很漂亮,眉眼和葉宙有三分相似,她第一眼就猜到那就是傳說中歐洛集團美麗的總裁夫人。翻過照片,背麵寫著“媽媽我愛你”五個漂亮的字,是葉宙的筆跡。這種事情她隻在小學時做過,葉宙那麼大的人了,還跟小孩子一樣,可見他真的很愛他的媽媽。她不免對這位能生出葉宙這種怪胎的母親產生了極大的興趣,一直想親眼見一見,卻一直沒有見過。唐韻之細嚼慢咽,吃得索然無味。“沒胃口就不要勉強自己。”“我想吃泡麵。”忽然冒出這麼一句,她自己也很驚訝。葉宙瞪她一眼:“泡麵沒有營養,你還是吃飯吧。”唐韻之也沒指望他會真的去給她買泡麵,她放下筷子,“送我回去好了,我沒胃口,不想勉強自己。”葉宙忍俊不禁:“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