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關於在二樓看到的那一幕,武澤什麼也沒說。他和老鐵吃過麵,踏上回家的路。石階上滿是小草的氣息。走到下麵的時候,武澤看到了真尋的身影。她正背靠在玄關外麵的牆上發呆。“在這兒乾什麼呢?”抬起頭來的真尋,臉上顯出怔了一下的表情。“……沒什麼。”“不進去嗎?”真尋朝武澤探出身子,正要說什麼的時候——哢嗒一聲,玄關的門被打開了。武澤和老鐵同時轉頭,真尋也回頭去看。“抱歉!已經完了,可以進來了!”一個女孩。和真尋長得一模一樣。真的一模一樣。武澤口中低低說了一聲“果然”。“哎呀,房東也回來了?打擾了!”武澤輕輕歎了一口氣。真尋偷眼看武澤,像是在打量他的臉色。老鐵瞪大眼睛,張口結舌。“你……是誰?”在女孩回答之前,她的背後又出現了一個胖男人。他看到武澤和老鐵,趕忙點頭示意。“不好意思,打擾了。抱歉。”這時候,真尋轉向武澤和老鐵,搶著說:“這個……總之我先做個介紹。這是我的姐姐八尋。這位是她的男朋友石屋。”“八尋?石屋?姐姐?”老鐵眨著眼睛,飛快地來回打量兩個人。“石屋可不是職業(在日語中,”某某屋“指的是”從事某某職業的人“。),是我的姓。”男子這樣說著,又點了點頭。“順便說一句,我的名字叫貫太郎。這不是joke,就是說不是開玩笑,不過上了年紀的人基本上都會感覺我是在說笑話。”那是個肥嘟嘟的圓臉男人,連聲音都是圓圓的,仔細看來個頭倒也不是很大,體形就好像是高大肥胖的縮小版。他的臉像個小學生,從T恤裡伸出來的兩隻胳膊像是嬰兒的手臂。整體上剛好可以用小胖子這個詞形容。“哎,真尋有姐姐?哎,那,那位姐姐和她的男朋友在這兒乾什麼?哎?”雖然沒有和老鐵說,但是武澤當然知道真尋有個姐姐八尋。七年前被自己逼去自殺的母親有兩個女兒,這件事他當然知道。那時候姐姐八尋已經高中畢業離開家了。母親自殺以後,她把真尋接到了自己的公寓一起生活。七年前,在放棄了作為普通社會人的生活時,武澤首先調查了她們的情況。被自己殺害的女性的兩個女兒,在那以後變成了什麼樣子,他比任何事情都掛心。武澤偽裝成親屬,給她們的母親曾經工作過的地方打電話,詢問兩個女兒的事情,然後得知她們住在足立區的公寓裡,兩個人相依為命。武澤還去過公寓一次,親眼觀察過兩個人的情況。那時候武澤還很吃驚。她們兩人年紀雖然相差不少,但長得很像。不過從那之後一直沒有見過姐姐。今天算是第二次。在上野公園建議真尋搬來自己家住的時候,武澤一直以為八尋理所當然也會一起過來。但真尋隻是一個人來了。武澤當然什麼也不好問,隻能一直暗自疑惑八尋的下落。他想八尋大概會過幾天過來吧。他已經打算好了,如果姐姐來了自己家裡,自己一方麵要裝出有點吃驚的樣子,另一方麵也要把她接納下來。可是,那個八尋居然帶著男友一起來了。這個胖子實在出乎武澤的預料。“我啊,可是八尋的保鏢。”貫太郎鼓著河豚一樣的嘴,回答剛才老鐵的問題。“八尋說要和兩個男人住在一起,我想要是有個萬一可就糟了,所以一起來了。”“哎?住在一起?和誰?”“不就是——”貫太郎正要回答,真尋攔住了他的話。“我一直沒向你們說,其實我是和姐姐一起住的。”真尋偷眼看著武澤他們,像是被訓斥的孩子一樣。“所以就是說,我被趕出原來那家公寓的時候,姐姐也一起被趕出來了。我沒地方去,姐姐也沒地方去。”“所以要住這兒?真尋的姐姐?”“然後還九_九_藏_書_網有這位男友。”貫太郎用圓圓的手指指著自己。老鐵無視他的插話,接著說:“為什麼一開始不說啊,真尋?你和姐姐住在一起什麼的。”“我在想,要是一開始就說我不是一個人,說不定就不會讓我一起住了。瞧,一開始還是一個人比較容易接受吧。”“哎,這個——”老鐵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望向武澤。武澤無言地抱著胳膊,盯著地麵,擺出沉思的模樣。老鐵又望回真尋,問:“這兩個人怎麼知道這個地址的?”“發消息。”“消息裡讓他們趕緊過來?趁房東不在的時候溜進來?”“不是不是。”真尋趕緊搖頭。“其實本來是想好好解釋,懇求你們收下他們兩個的。求你們收留一段時間。但是剛才出遊戲廳的時候姐姐發來消息說,已經到門口了——所以我趕緊急著先回來了。”“哎,然後呢?”老鐵的話裡很罕見地戴上了刁難的語氣。“然後,在玄關遇到了姐姐——我說房東老武和老鐵很快就回來了,讓她等一下,但是姐姐說走累了想先進去,所以我就開了玄關的門——結果姐姐就隨便跑去廚房喝茶,吃了剩下的柿種,跑上二樓拿出CD,讓我出去十分鐘——”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語氣,老鐵攔住問:“為什麼姐姐趕你出去?”“因為就是那種人啊,沒常識的。”“是喲。”八尋自己也用遺憾的口氣附和道。真尋接著說:“我覺得老武和老鐵要是回來就糟了,趕緊原路返回,想要找個什麼適當的理由拖你們一陣。比起跟姐姐說這說那的,還是那麼做更簡單。”“你姐姐會那麼沒常識?”“是哦。”又是姐姐自己很遺憾地回答。“但是哪兒都沒找到老武和老鐵——我沒辦法,隻好回家,結果看到玄關放了一個湯杯一樣的東西。哎呀,你們兩個回來過了,我想,這下我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嗯,大概經過算是知道了。”老鐵向貫太郎說,“真尋的姐姐怎麼也用不著保鏢。我和老武是出於同行的情誼讓她們住進來的,絕對不會對這種女孩子動什麼壞心思。但是你不行。出去,不對,是出來。”“你們兩位是同誌?”“不是!總之你一個人回去。長得這麼肥頭大耳,不知道一頓要吃多少東西,誰養的起你啊。”“不要。”貫太郎的腦袋搖得像波浪鼓。老鐵恨恨地說了一聲“你這小子。”。“你這算是什麼保鏢?你為什麼不幫幫自己的女朋友還有她妹妹啊?讓這兩個人住到你家裡去不就行了嗎?連你都一起搬到這兒來住——這話不是很奇怪嗎?”“我也沒有地方住啊。”貫太郎一本正經地解釋。“我和八尋、真尋一樣,也是付不起房租,已經被趕出來差不多快一個月了。因為沒處可去,所以上個月開始就寄宿在八尋她們的公寓。On stage,也就是在台上的時候,好歹還能有些收入,但是現在完全沒人來找我乾活,基本上算是無業狀態。”武澤想起放在二樓的吉他盒。這個圓圓的手指和河豚一樣的嘴,到底能唱出什麼樣的歌曲呢?“也就是說,你也沒地方住是吧?”老鐵放低了聲音,探尋般的問。“您說對了。”貫太郎挺了挺胸。“我要和貫貫在一起。”八尋任性地插話說。“老武,怎麼辦?怎麼說也不行吧?完全沒地方塞兩人,而且其中一個還是這種。”老鐵努努嘴示意說,看上去很不喜歡的樣子。對於他的動作,貫太郎拿一隻手拍了拍自己的肚皮以示回應。武澤在思考。接納真尋,趕走八尋,這麼做當然沒有道理。但是接納八尋,趕走貫太郎,八尋肯定也不同意。要是一般的房東,這個那個總能抱怨幾句,但武澤是心懷歉疚的房東,是欠了巨債的房東,不過這一點老鐵並不知道。“嗯,房子也挺大的……我覺得也不是不能住。”武澤含糊地說了一句。“肯定不行。”老鐵強硬反對。他會這麼堅持自己的意見,也是很少見。沒辦法,老武隻好想辦法試著找點歪理說說看了。“我給你說個原始人和陷阱的故事吧。”“啊?”“怎麼樣,老鐵?想象一下我接下來說的情況——包括你在內的六個原始人,在草原上奔跑,追一頭小鹿。”“什麼意思?”“沒什麼意思。在原始人的編隊當中,你是領頭的。”“原始人是變態的意思嗎?”“不是。你們預先在小鹿逃跑的路上挖好了五個陷阱,但是小鹿很靈巧地跳過了陷阱,跑在第一個的你反而沒留神要掉下去。不過第二位的原始人超過了你,掉進了陷阱。你換個方向繼續跑,要掉進第二個陷阱的時候,第三位的原始人掉了下去。你又換了個方向,眼看著要掉進第三個陷阱的時候,第四個原始人掉進去了。你繼續換方向,要掉進第四個陷阱的時候,第五個原始人掉進去了。你又改方向了。然後,最後剩下來的第五個陷阱,第六位的你掉下去了——喏,你瞧,這樣一來,五個洞就掉了六個人了。”“……哎?”老鐵伸手托自己的下巴,很不解地抬頭望天,摸著下巴,又說了一聲“哎”。“老鐵,隻要想裝,五個洞也能裝得下六個人。這個房子裡住五個人加一隻貓,也不是真不行吧?”“哎呀,但是老武,不管你怎麼說得天花亂墜——”“所以說,是看你思考問題的角度啊。”接下來又費了半天口舌。到最後發現堵在大門口討論終究不像樣子,大家也就全都進去了。真尋倒了麥茶,八尋看到衣櫥旁邊鑽出來的雞冠,嬌嬌聲尖叫;貫太郎隨手抄起桌布擦拭頭上的汗,惹得老鐵一陣怒吼——不知怎麼就變成了一種“哎呀這樣不是也不錯嘛”的氛圍。討論來討論去,說到最後還是看氛圍吧。“雖然有點擠,但也不是什麼問題吧。不管怎麼說,隻是臨時的。”“嗯,總沒有一直在這兒的道理嘛。”“倉稟實而知禮節?”“好像沒什麼關係吧?”就這樣,這個小房子裡的住客增加到五個人和一隻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