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對不起,請問這兒有海豚的飼料嗎?”在中等規模的寵物店的一角,武澤向人搭話。對方一下子轉回身,皺眉盯著武澤。“什麼?”“哎呀,這個,我是快遞公司的,正要把海豚的飼料送去池袋的水族館,但是出了一點小問題。”“嗯?”“車上的空調壞了,冷凍的飼料全都壞了。還是因為一路漏水才發現的……”“然後呢?”“水族館說他們的飼料已經沒有庫存了,要是不趕快送過去,恐怕海豚會出問題。我正在頭疼的時候,正好看到這邊有家寵物店,就來這兒看看有沒有辦法。不知道這兒有沒有沙丁魚什麼的……”“想耍我?!”這聲音讓周圍五六個客人和收銀台後麵的年輕男性店員一齊望了過來。“你是因為我長得像海豚才這麼說的吧?”“啊?”“我可不是店員,隻是顧客!這個一看衣服就知道的吧。你是故意的吧?你在耍我吧?”“哎呀,對不起,我真的——”收銀台後麵的店員慌忙跑了過來,招呼武澤說:“對不起——我是店員,您有什麼需要的嗎?”“啊,店員啊。嗯……我想問問有沒有沙丁魚什麼的——”“沙丁魚……嗎?”年輕男子先說了一聲:“非常抱歉,”然後以鄭重的語氣回答說,“我們店裡沒有預備這些。”在他和武澤對話的時候,老鐵憤憤然地離開了。周圍的客人們的視線全都饒有興趣地追著他的身影——更準確地說,應該是追隨著他的臉。“是嗎……那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武澤深深鞠了一躬,也出了店門,沿著人行道走到不遠處商店街的拐角,老鐵和真尋等在那裡。“怎麼樣?”武澤這麼一問,真尋打開旅行袋給他看。袋子看起來很重。“五公斤裝貓砂一袋。三公斤裝固體飼料兩袋。味道不同的貓罐頭三種,每種三個。還有項圈。挑了紅色的。”“沒想到你能扛這麼多。”武澤讚歎道。“果然厲害。”老鐵也抱著胳膊說。拉上旅行包的拉鏈,真尋扭頭問:“可是為什麼故意要提海豚呢?連我都差點笑起來。”“靠吵架吸引注意是常見手段。實際上一般人看和不看差不多一半對一半,所以不算是很好的辦法。但是,一聽說是那樣子的話題,每個人都會盯著老鐵的臉看了。”“啊,原來如此。”三個人踏上回家的路。“很重吧。”沿著商店街走著,武澤伸出一隻手,不過真尋隻把自己提的旅行袋的兩隻提手中的一隻遞了過來。武澤怔了一下,然後才反應過來她大概是要兩個人一起拎的意思。“行了,麻煩。”武澤從真尋手裡搶過旅行袋扛在肩上。真尋雖然什麼也沒說,但表情顯得有點遺憾的樣子。這個女生果然還是捉摸不透。“順路去趟遊戲廳吧,那邊。”真尋突然改了方向,朝一扇裡麵傳出嘈雜聲音的自動門走去。“真是少有的自顧自啊。”“因為年紀還小吧。”沒辦法,武澤和老鐵隻能跟在後麵。穿過自動門,真尋從牛仔褲口袋掏出錢包,四下打量了一番,然後向旁邊的夾娃娃機走過去,往投幣口扔了一百元的硬幣,以出人意料的認真表情按下按鈕。機器爪子勾到了唐老鴨的屁股,可惜沒抓上來。“機器爪子好像沒有用手熟練嘛。”真尋頓時顯出怒色,轉身就走,向排著電子遊戲機的地方去了。接替她位置的年輕男子投入百元硬幣,瞥了玻璃窗裡一眼,熟練地操縱機器爪子,輕輕鬆鬆地抓住了一隻小飛象。“老武,那玩意兒有什麼竅門吧?”“嗯,主要是靠經驗吧。”“就是說,by rule of thumb?”“八艾魯魯奧夫薩姆?”武澤在頭腦中貧瘠的英語知識裡搜索。“薩姆是誰?”“拇指。這是個諺語。意思是說,不是通過理論證實的,而是單純基於經驗來做的方法。”“那咱們也經驗一回怎麼樣?難得來一趟。”“我還是頭一回啊。”“我也是。”武澤先投了一百的硬幣,帶著小小的惴惴不安開始挑戰一個宇宙人的毛絨玩具,可惜連頭都沒抓住。“還真挺難。”“哎,讓讓。”老鐵擠開武澤,投進硬幣,抱著胳膊觀察了一陣玻璃窗裡麵,似乎找好了目標,然後像是下定決心一般按下按鈕。他的動作很笨拙,但是讓武澤沒想到的是,老鐵操縱的機器爪子抓到了一個挺好看的動物娃娃,縮回到上麵的四方洞口裡。娃娃從爪子上掉下來,落到機器下麵的出口裡。是個白色的小貓。“哦哦,雞冠的小朋友!老武,是雞冠的小朋友!”老鐵把毛絨玩具抱在懷裡跳了起來。接下來老鐵玩夾娃娃機玩得不亦樂乎,轉了五台機器,花了整整二十分鐘,投了將近三千塊的硬幣。可是最初的毛絨玩具看起來隻是初學者的運氣,之後除了一個毫不起眼的帶色子的鑰匙圈,什麼也沒抓到。“啊,抓到了啊。”真尋回來了。“真尋,瞧,雞冠的朋友。”老鐵對於小貓的毛絨玩具很驕傲,可是真尋並沒表現出什麼興趣,反而是看到色子鑰匙圈的時候眼睛亮了。“這個好可愛呀。”“啊,是嗎?那給你吧。”“掛在雞冠的項圈上說不定很好。”真尋的手機接到消息,正是三個人要離開遊戲廳的時候。真尋掏出手機,盯著屏幕看了好一陣。老鐵向武澤使了個眼色,顯出“是誰”的疑問神情。武澤搖了搖頭。真尋終於合上了手機。“包給我。我先回去了。要喂雞冠。”真尋突然說。武澤雖然滿心疑惑,但還是把包遞了過去。真尋把兩條包帶背到肩膀上,背起包,丟下武澤和老鐵,一個人出了遊戲中心。“什麼意思?”“誰知道。”武99csw.澤和老鐵隻得一頭霧水地出了自動門。真尋的身影剛好消失在商店街遠處的儘頭。她是跑著走的。“嗯,說到喂食,沒有碗吧。雞冠的碗。”“啊,是沒有。不過也不能回去剛才的店買了。”武澤兩個人決定稍微繞點路,去商店街另一頭的一家小雜貨店看看。一進店門,武澤的目光立刻就被貨架一頭放的白色西洋式杯子吸引了。“這個可以吧?”“但是這個好像是湯杯吧。”“看起來和雞冠很配嘛。喏,剛才那個毛絨玩具借我。”“啊,在這兒。”老鐵把小貓玩具放在湯碗旁邊,擺了個吃食的造型。“真是很合適嘛。”那是個淺淺的白色杯子,隻有一隻小小的把手,像耳朵一樣。武澤用自己的零花錢把它買了下來。出了商店街的拱廊,隻見碧藍的天空猶如塗了水彩一般,上麵飄著幾朵白雲,充滿了春天的氣息。真是個讓人安心的晴天。人行道的縫隙裡探出小小的蒲公英,還開著黃色的小花,好看得簡直不像是真的。“哎呀,有歌聲……”下了石階,剛走到家門口,老鐵忽然抬頭望向二樓。大開的窗戶裡麵確實傳出了歌聲。真尋還帶了錄音機來嗎?歌聲有點耳熟,好像是在便利店之類的地方聽到過,是女性的聲音。另外還有一個很可愛的聲音在合著節拍一起哼唱。“原來真尋不是隻在工作的時候才用那種聲音啊。”“好歹也該關個窗吧。”兩個人聽了一陣越過二樓紗窗傳來的歌聲。旋律雖然很清晰,但是歌詞有不少地方含混不清,尤其是英語的部分,明顯全都是隨便哼的。一曲終於結束,緊接著又響起了另一個旋律。“心情很好嘛。”武澤一麵輕笑,一麵開了門進去。他儘力不發出聲音,免得打斷歌聲,但是這種愜意的氣氛,在看到玄關三合土的瞬間,便霎時消失得無影無蹤。“這是什麼?”三合土上有一雙從沒見過的男鞋。黑色皮革短靴。“老武你彆堵在門口啊。”老鐵在背後催促。武澤橫過身子,用眼神示意三合土上的靴子。老鐵頓時伸直了脖子,臉都僵了,問武澤道:“誰?”“我怎麼知道?”兩個人走到三合土上,悄悄關門,各自脫了鞋子,躡手躡腳走上地板。武澤把給雞冠買的杯子放在地上,豎起耳朵仔細聽,二樓的歌聲一直在持續。他把背貼在牆上,沿著走廊前進。老鐵也同樣跟在後麵。偷窺客廳。沒人。探頭看廚房。還是沒人。水槽旁邊,雞冠正把小小的屁股對著門,吭哧吭哧的在吃裝在茶碗裡的貓食。“我上去看看。老鐵你留在這兒。”武澤回到走廊,踏上通往二樓的樓梯。錄音機裡的歌聲。合著節拍的可愛歌聲。武澤走上樓梯。緊挨著樓梯的隔門裡麵就是讓給真尋住的房間。隔門關著。不對,沒有完全關上,有一條縫隙。武澤膝蓋著地,慢慢把臉向那條縫隙湊過去。歌聲慢慢變大。空氣中混著煙草的氣味。武澤從隔門的縫隙向裡麵張望——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房間一角是一個穿著黑色T恤的大個男人的後背,胖乎乎的,正在忙碌地動著。地上是黑色的皮夾克,好像也是男人的衣服。然後還有吉他盒。小型CD唱機。男人的身子還在動。頭發短短的後腦勺九九藏書網,正在向下麵慢慢移動。移動的目標是對麵裸露的胸部。她的歌聲微微顫抖,交織著輕笑。“喂喂……”武澤的喃喃自語被CD的音樂聲蓋住了。兩隻纖細的白色手臂穿過男子腋下,抱住他的雙肩,把他拉向自己。男子把她的身體壓倒在地上。歌聲終於斷了。兩個人簡直像是互相咬噬一樣吸吮對方的嘴唇,舌頭也交織在一起。“儘可能快點……要回來了……”不是工作時候真尋發出的那種小鳥一樣的聲音,也不是平時的女中音的真聲,而是武澤從沒聽過的聲音。明亮的女聲。“遵命”,男子用敬語回答,然後是哢嚓哢嚓的金屬聲。是男子的褲子拉鏈被拉開的聲音。武澤靜靜後退。兩個人的身影在視野裡消失了。什麼意思,什麼意思——武澤的頭腦深處反複念叨著這句沒有意義的低語,他茫然下了樓梯。CD的歌聲漸漸淡去。在那空白的間隙中,可以聽見帶著笑意的粗重呼吸。接著,下一首歌開始了。是工作吧,是真尋的工作吧。那個男人,也許是她在某處找到的冤大頭,接下來是要看準機會搶走那個男人的錢包吧。武澤試圖這樣想,但他自己也很清楚,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沒有哪個小偷會把冤大頭帶到自己家來。“——怎麼了?”聽到低語聲,武澤才想起這裡還有老鐵。他無聲地搖了搖頭,催促老鐵去玄關外麵。“沒什麼。那是真尋的鞋子。”“哎,但那是男式的啊?”“最近好像流行穿男式的鞋子。”“老武,去哪兒?”“吃飯。去外麵吃拉麵。”“真尋呢?”“在練習唱歌,她不吃了。”“哎……”帶著臉上掛滿驚異的老鐵和武澤出了玄關。在內心的深處,焦躁猶如黏稠的沼氣氣泡一樣浮起。你是誰?在彆人家裡乾什麼?!——應該朝房間裡大吼才對吧。但可悲的是,自己沒有足夠的理由那麼做。真尋不是自己的女兒。不僅如此,她是被自己強行拖入了不幸人生的姑娘。如果不是自己給高利貸幫忙的話,真尋現在應該還過著更加普通的生活。所以,不管真尋做了什麼,自己都沒有半點置喙的餘地。“喂,老武,怎麼了?”“沒什麼。”“有一回去的馬馬亭,那邊怎麼樣?”“哪兒都行。”怎麼向老鐵解釋自己看到了什麼?穿男式鞋子之類的說法,根本連個像樣點的借口都算不上。是一邊吃麵一邊說,還是在麵條送來之前先挑明?就在這麼左思右想的時候,武澤忽然意識到某種可能性,可以解釋剛才自己看到的那一幕的某種可能性。“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