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1 / 1)

“這東西就剩下了?”“吃不掉了啊。”“那差不多該回去了吧。”“是啊。”武澤站起身,去收銀台付錢。肥胖的店主接過一萬塊的紙幣,向武澤他們坐過的桌子瞥了一眼,謔的一聲嘟起了嘴。“真少見哪。”“不好意思,肚子不舒服,剩了點兒下來。”武澤為吃剩下的麵條道歉,店主點點頭,嘴裡嘟嘟囔囔地說什麼今年的感冒是會搞壞肚子。“對了經理,之前那件事,後來怎麼樣了?”這個店主似乎很喜歡聽武澤喊他經理。他皺起粗粗的眉,顯得很是高興。“什麼之前那件事?”“喏,來這兒的古怪男人。”“啊,那個偵探。”“什麼,偵探?”老鐵不解地打量兩個人。店主解釋說:“具體情況不是很清楚,不過有個高個子的奇怪男人來到店裡,問了好多——”店主朝武澤努努嘴,“這個人的事。”“哎,就是最近嗎?”“也不算是最近吧。”“還是在你搬到我這兒之前的事。”哦,老鐵撇撇嘴。“那個人是偵探?”“嗯,他自己倒是沒那麼說。不過,怎麼看都是一副偵探的樣子。我平時都點什麼吃,有沒有和誰一起來過,諸如此類事無巨細問了半天。是吧經理?”店主又顯出頗為高興的模樣,連連點頭。下頜的肉跟著直晃。“不過我基本上沒什麼能告訴他的。本來連你的名字都不知道。”“不知道好呀。”“反正隻來過那麼一回,後來就沒來過了。”“哦,是嗎。”武澤雖然表麵上裝得沒事人一樣,其實非常擔心。到底怎麼回事?彆是警察才好。自己可不記得乾過什麼藏書網不小心的事情,居然會連常去的拉麵館都泄露了。那會是誰呢?隻有一個可能——但那是他絕對不願去想的可能。武澤輕輕歎了一口氣,對店主說:“好吧不管他了,大概是弄錯了什麼吧。把我當成彆人了。要是下次還有奇怪的家夥過來,記得告訴我喲。”“唉,沒問題。不好意思啊,讓你擔心了半天。”“沒關係喲,經理。”店主又是挺開心的樣子。從收銀機裡拿出找的錢遞給武澤。“八千零四十——”錢遞到一半,他忽然停住了,然後急急抬頭朝店門口望去,像是發現了什麼似的。“怎麼了?”“哎呀……嗯……抱歉。”店主把找的錢塞到武澤手裡,擠過武澤他們身邊,大踏步走到門口,哢嚓一聲把店門完全拉開。“怎麼了?”“喏。”武澤他們探頭朝門外看去。店主把短短的脖子拚命往外伸,像狗一樣嗅著鼻子,聞空氣的味道。“燒起來了啊……這是。”“燒起來了?什麼東西?”“沒聞到嗎?一股糊味兒?”“哪兒……”武澤和老鐵都學著店主嗅鼻子,可什麼都沒聞到。“是錯覺吧。”“是喲。”“好像吧。”店主還是一副不甘心的樣子四處打量。武澤說了一聲“謝謝啊”,催著老鐵離開了麵館。“剛才說的那個偵探是怎麼回事?老武,你是不是乾了什麼事,惹得人家來查你的來曆?”“乾了好多哦。”兩個人朝公寓慢慢走過去。溫暖的風拂過臉龐。在那空氣中,武澤聞到一股刺鼻的奇怪氣味,不禁抬起了頭。對麵的民房那邊冒出黑黑的東西。一開始武澤還以為是大群的飛蟲,但立刻就反應過來了。那是黑煙。“喂,老鐵——”背後響起警笛聲。回頭一看,閃著紅燈的消防車不知道大聲叫喚著什麼,一路開了過去。武澤和老鐵不禁加快了腳步。道路兩邊的居民家裡探出一個個腦袋,紛紛望向消防車消失的方向。消防車停在武澤他們的公寓前麵。二樓,倒數第二扇門——二五室的門縫裡,正在冒出黑煙。“那不是我家嗎?!”叫出這一聲的同時,武澤的頭腦中一下子明白了過來。——快走!——不行!驟然間喚醒了那時候的火災景象。——被困住了!——冷靜一點!讓武澤變成孤身一人的那場火災。“啊……喂!”武澤回過神來的時候,身邊的老鐵已經跑了出去。他撞開正在準備救火的消防員們往樓上跑。一個消防員趕緊跑過來想要攔老鐵,老鐵甩開他,衝上二樓。“渾蛋,乾什麼!”武澤也跑過去。這時候老鐵已經衝到了房間門口,拿鑰匙插進門鎖孔裡一轉,然後伸手去抓門把,但隨即慘叫一聲放開了手。是門把被燒得太燙了吧。但是老鐵立刻又一次抓住門把,怪叫著拉開了門。刹那間,漆黑的煙猶如巨大怪獸一般從門口衝出,一下吞沒了老鐵。“老鐵!”消防員們堵住了武澤的去路。武澤想從旁邊插過去,但兩隻胳膊和上半身都被死死抱住。好像有人在喊什麼,但都被警笛的聲音蓋住了聽不見。武澤大張著嘴,抬頭望著冒出黑煙的公寓,發不出半點聲音。單單靠兩條腿支撐身體的重量就已經耗儘了他的氣力。老鐵死了。相遇之後三個半月——僅僅三個半月,老鐵離開了這個世界。他去他妻子那邊了。去他過去深愛的,如今也一直傻乎乎地想念的妻子那邊。——武澤剛在這麼想的時候,老鐵從房間裡衝了出來。動作好像還很靈活。“老鐵!”武澤終於喊出了聲音。老鐵帶著似笑非笑的表情,連滾帶爬地跑下樓梯,簡直像是要飛撲到武澤腳下一樣,隨著“啊啊啊”的聲音,長吐了一口氣,好像剛才衝進煙霧裡的時候一直屏著呼吸。“死了……差點死掉……差點死掉……”“廢話!”老鐵喘著粗氣,一屁股癱坐在柏油馬路上。擦到灰的兩隻胳膊,抱著老鐵用慣的工具箱、英語辭典,還有阿拉蕾的杯子。他攤開右手,裡麵是一顆小小的金色星星。好像是以前武澤買啤酒的時候送的那個聖誕樹上的星星。“你……還真是個渾蛋啊。”“對不起……搶出來的全是自己的東西。”“行了,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武澤掃視了周圍一圈。“逃吧。”“啊?”“逃呀!”“什麼?”“以後跟你解釋。先逃再說。”武澤抓住老鐵的胳膊,把他拽起來,擠進周圍圍觀的人群,又鑽出去,越走越快。“和老武你在一起,總覺得驚險不斷啊。”“是嗎。”武澤一邊張望左右,一邊帶著老鐵跑進小巷。聽到引擎的聲音遠去,真尋從正在讀的漫畫雜誌上抬起頭。那是郵局的摩托車吧,從聲音上聽得出來。站起身正要去公寓門口,光腳趾撞到了一個深綠色的圓筒。圓筒從散亂在地上的漫畫、成人寫真集和零食袋子上滾過,直到撞上房間角落裡扔的大短褲才停下來,可是偏偏又停在短褲正中,擺出一個不尷不尬的造型。那是昨天學校班主任拿來的高中畢業證書。為了沒有出席畢業儀式的真尋,三十五歲的單身男性班主任特意送上門來的。真尋打心眼裡認定,那家夥一定在轉什麼猥瑣的念頭。那個男人送上門來的可不是裝了畢業證書的圓筒,而是他自己的圓筒——真尋覺得這個比喻太妙了。要是有好朋友的話,她會立刻打電話發消息把這個八卦說給她們聽。可惜真尋沒有要好的朋友。連不要好的朋友也沒有。昨天,西裝筆挺送上門來的班主任一進房間,先是擺出鄭重其事的模樣誦讀畢業證書的全文,然後又裝腔作勢地轉過證書遞給真尋。因為他的舉動太過愚蠢,真尋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應,隻得把猛然衝出的笑聲強行壓在鼻腔深處。對於真尋的這一表情,班主任似乎理解為:自己班級裡的這個品行不端的女學生,雖然因第一次感受到他人的溫暖而心生感激,但由於羞怯和小小的混亂,對於是否應該坦率表現這種感激猶豫不決,如此複雜的情感便化作壓抑的笑聲表現出來。至於說為什麼真尋會明白班主任的想法,那是因為他正帶著那樣的表情,嗯的一聲微微點頭的緣故。在那副表情的背後,一定隱藏著他的圓筒吧。授予畢業證書,感激,嗯,我的圓筒。這一係列的發展方案,一定早已預備在班主任的頭腦裡了。無視遞過來的畢業證書,真尋拿起身邊的成人寫真雜誌,交到班主任手裡,把附在封麵裡麵的DVD廣告指給他看,說了一句“我想這個比我便宜”。班主任的表情頓時僵住,連鼻孔都大了。片刻之後,班主任把畢業證書塞進(真正的)圓筒裡,咚的一聲扔到地上,大踏步走出了房間。接下來怎麼辦?真尋迷迷糊糊地想著,穿上涼鞋開了門。欠的房租怎麼還?錢包裡隻有零錢。再不工作可不行了——雖然真尋對這一點心知肚明,可眼下全身都籠罩著一股倦怠,實在是什麼都不想乾。如果隻要做那個就行了的話,倒也沒有那麼麻煩。可是在那之前,還要和男人嘰裡呱啦地說啊,讓他上下其手啊——對於現在的真尋來說,實在是難以承受的麻煩事。打開郵箱的門,裡麵是貼了郵票的一個白信封。信封上寫著這邊的地址,“東京都足立區”開頭的,是圓珠筆寫的男性字跡。翻到反麵,沒有寄信人的名字。這也是經曆過多少次的事了,真尋已經膩味了。她鼻子裡哼了一聲,用指甲挑開信封,裡麵是七八張一萬元的紙幣。“說了不要……”真尋一隻手捏著信封,趿拉著拖鞋回到房間,把裝了錢的信封扔進狹窄昏暗的廚房,目光落在牆壁上。掛在那裡的是一麵沒有邊框的鏡子。茶色頭發,消瘦的十八歲少女。要是能長得更成熟一點就好了,真尋一直這麼想。不過,男人們喜歡這樣。這樣可以弄到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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