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1 / 1)

我們開始朝西南方航行。愛德華說他看到過那艘蓋倫帆船在巴哈馬群島的南部流域出現。我們乘上了寒鴉號,在航行的途中,我們跟詹姆斯·基德聊著天,還提起了他的出身。“你是已故的威廉·基德的私生子,是吧?”對這個話題最感興趣的要數愛德華·薩奇了,“不如你講講這事的來龍去脈?”我們三個正站在艉樓甲板上,就像分享朗姆酒那樣分享著一隻單筒望遠鏡,試著用它看透這個清晨牛奶般濃稠的霧氣。“我母親是這麼告訴我的,”基德一本正經地說,“我是威廉離開倫敦之前一夜激情的結果……”隻聽他的口氣,你很難判斷他是否在惱火。他跟愛德華·薩奇不一樣。薩奇是個直腸子,上一秒還在發火,下一秒就能跟你稱兄道弟。至於他究竟在對你拳打腳踢,還是給你醉醺醺的熊抱,這些並不重要。和愛德華相處是件很簡單的事。基德不一樣。他的想法全都藏在心裡,從不示人。我想起了我們不久前的一次對話。“你這身衣服是從哈瓦那的哪個花花公子那兒搶來的嗎?”他問我。“不,先生,”我回答,“是從一具屍體上……而且那家夥死前還在對我大放厥詞。”“噢……”他說著,臉上掠過一絲令人費解的神情……不過等我們終於找到那艘船的時候,他並沒有掩飾自己的興奮。“那條船簡直是個怪物,瞧瞧它的個頭。”基德說這話的時候,愛德華露出得意的表情,就好像在說“我早就告訴你了”。“是啊,”他用警告的語氣說,“跟它正麵對抗的話,我們可撐不了多久。肯威,你聽到了沒?保持距離,我們等時機合適再進攻。”“最好能趁著夜色進攻。”我舉著望遠鏡說。薩奇說得對。那艘船很漂亮。的確會是我們港口裡的一道風景線,同時也能作為一道壯觀的防線。我們任由那艘帆船駛向地平線上的一個斷點——我猜那應該是個島嶼。如果我對海圖的記憶沒錯的話,那兒應該是伊納瓜島,那裡有個小海灣,可以為我們的船艦提供完美的停泊處,島上豐富的植物和動物也讓它成為了補充給養的理想地點。薩奇確認了我的推測。“我認得那地方。島上地勢險要,還有個名叫杜卡斯的法國船長駐紮在那兒。”“朱利安·杜卡斯?”我說著,難以壓抑口氣裡的驚訝,“那個聖殿騎士?”“是叫這名字,”愛德華心煩意亂地說,“我都不知道他還有頭銜。”我沉下臉來。“我認識那個人,他那時也在哈瓦那,如果他看到我的船,肯定能認出來。也就是說,他會思索現在駕駛這條船的人會是誰。我不能冒這個險。”“我也不想放棄那條船,”愛德華說,“我們好好計劃一下,或許等到天黑再登船吧。”於是我借此機會爬上帆索,準備發表一場演講。我俯視著聚集在主甲板上的眾人,愛德華·薩奇和詹姆斯·基德也在其中。我抓住索具,等待著他們安靜下來,同時思考著:薩奇會不會為他年輕的徒弟而驕傲呢?畢竟,正是他領著我走上海盜之路的。我希望他會。“先生們!作為我們這一行的慣例,我們不會在某個瘋子的命令下輕率地做出蠢事,而是按照我們共同的瘋狂行動!”他們轟然大笑。“我們的目標是一艘橫帆蓋倫船,我們需要它為拿騷提供火力優勢。所以我要在此發起投票……所有希望在這片海灣掀起風暴,奪下那條船的人,跺跺腳,吼一聲‘好啊!’”人們大聲表示了讚同,沒有任何反對的聲音夾雜其中,這讓我滿心喜悅。“那些反對的人,請你們吼一聲‘不好!’”沒有半個人出聲。“就連國王的議會都沒這麼團結!”我大吼一聲,水手們歡呼起來。我低頭看著詹姆斯·基德,又特意看向愛德華·薩奇,他們則回以讚賞的微笑。不久後,當我們的船駛向那片小海灣的時候,我有了個想法:我必須解決掉朱利安·杜卡斯。如果他看到寒鴉號——更重要的是,如果他看到我之後成功逃走,他就會把我的行蹤透露給他那些聖殿騎士同夥,而這是我不希望看到的。畢竟我還指望找到觀象台,雖然我的夥伴們不屑一顧,但我仍未放棄。我思考了一會兒,衡量著幾種可能性,最後決定做那件必須去做的事:我跳下了船。好吧,但不是直接跳下去。首先我把計劃告訴了薩奇和詹姆斯,讓我的朋友們知道,我打算在攻擊正式開始前打杜卡斯一個出其不意,然後我才跳下船去。我遊到岸上,像夜晚的鬼魅那樣悄然前進,想的卻是鄧肯·沃波爾。我的思緒回到了闖入托雷斯宅邸的那個晚上,不禁由衷地希望今晚不會演變成那樣。我在路上看到了好幾組杜卡斯的衛兵,我對西班牙語有限的了解幫我明白了零星的內容:他們在說必須去尋找補給的事。等我來到營地、藏身在灌木叢裡的時候,夜幕已經落下。我聽著一間披屋裡的對話。我認出了其中一個聲音:朱利安·杜卡斯。我知道杜卡斯在島上有棟宅邸,而從試圖掌控世界的遠征歸來之後,他想必會回到那裡休息。他此時此刻沒有返回宅邸的事實,也就意味著他是回這座島補給的。現在,隻剩下一個問題了。在那間披屋裡,我那位前同僚的身邊滿是衛兵。他們是群好鬥的家夥,正因收集給養的事而惱火,更彆提感受朱利安·杜卡斯的唇槍舌劍了。但他們畢竟還是衛兵。我掃視營地。營地的另一邊有堆營火,幾乎已經隻剩餘燼。我的身邊是板條箱和木桶,我看看這些,又看看營火,意識到他們是特意這麼擺放的。因為當我仔細察看之後,發現那些桶裡都是火藥。我把手伸到脖頸後麵——我先前把手槍放在那裡,免得海水被打濕。我身上帶的火藥還是弄濕了,但這邊有的是火藥供我取用。士兵們佇立在營地的中央。他們本該去站崗的,但事實上,他們卻在竊竊私語,而我聽不見交談的內容。多半是在咒罵杜卡斯。其他士兵則來來去去,搬運著補給品:大部分是柴火,還有引火物,以及在附近的泉水處裝滿的水桶。我敢打賭,這和杜卡斯期待的野味大餐相去甚遠。我用陰影隱匿行跡,一麵留意那些士兵的動向,一麵接近那些火藥桶。我在最下麵的桶子上鑿了個洞,弄到了滿滿一捧火藥,隨後悄悄繞過營地邊緣,在身後留下了一條火藥的路徑,並儘可能地接近營火。這條路徑是個半圓形,半邊通向那些火藥桶,另外半邊則通向朱利安·杜卡斯所在的那間披屋。那家夥正在裡麵喝著酒,做著聖殿騎士統治世界的千秋大夢——同時大聲斥責那些違反命令的手下。沒錯。我有點火的工具。我留下了一條從營火穿過灌木叢、通向那些桶子的火藥痕跡。有一群人等著被我炸上天,也有朱利安·杜卡斯等著我的複仇。現在我隻需要算好時機,免得那些粗魯的士兵在火藥引爆之前就發現那條簡陋的引信。我匍匐著接近營火,隨後將一塊熾熱的餘燼丟到火藥的路徑上。我硬著頭皮麵對它製造的噪音——在那個夜晚,它顯得如此響亮——同時對那些製造出巨大噪音的士兵心懷感激。就在火藥點燃的時候,我不禁擔心會有什麼紕漏,擔心自己不小心把火藥撒在了潮濕的地麵上,也擔心會有哪個士兵在最後的瞬間及時趕回……的確有個士兵回來了。他手裡拿著一碗東西。大概是水果。但無論是火藥的氣味和噝噝的燃燒聲都沒能讓他警醒,他隻是在空地邊緣停了下來,低頭看向自己的靴子,就在那時,火藥的引信也從他腳邊燒了過去。他抬起頭,嘴巴張成一個O型,想要大喊求救,而我從腰帶上抽出一把匕首,用力擲了出去99lib?。感謝上帝,我在布裡斯托爾摧殘樹木的那些下午沒有白費。感謝上帝,那把匕首命中了他鎖骨上方的某處——算不上正中目標,但效果相同——於是他沒能喊出那句警告,而是發出微弱的、窒息般的呼聲,然後無力地跪倒在地,雙手拚命地抓向脖子。空地上的那些人聽到了他的身體倒下和那隻碗撞上地麵的響動,還有水果在地上滾動的聲音,於是轉身察看。突然之間,他們全都警覺起來,但這並不重要,因為就在他們從肩頭取下滑膛槍,高聲示警的時候,完全不知道自己將會遭受怎樣的攻擊。我轉過身去,雙手掩耳,蜷縮在地,就在這時,空地上發生了大爆炸。有什麼東西砸中了我的背脊。那是個柔軟潮濕的東西,我不怎麼想去細看。我聽到了遠處的叫喊聲,知道隨時都會有更多士兵趕來,於是我跑進空地,經過那些死得奇形怪狀、肢體殘缺的士兵身邊。絕大部分的士兵已經死去,其中一個也在懇求上帝把他帶走,在空地上濃濃的黑煙裡,飄揚著無數餘燼。杜卡斯鑽出帳篷,用法語咒罵著,高聲叫手下去撲滅火勢。他咳嗽著連連擺手,想要揮去麵前的黑煙,同時打量著空地上的情況。然後他看到我站在他麵前。我知道他認出了我,因為在我的袖劍刺進他身體之前,他隻說了“你”這麼一個字。我的袖劍沒有發出任何聲響。“記得你送我的那份大禮嗎?”我抽出劍來,劍刃發出微弱的、類似吮吸的響聲。“我的回答是,還不錯。”“你這婊子養的。”他咳嗽起來,鮮血灑到了他的臉上。燃燒的灰燼在我們身邊灑下,就像惡魔的雪花。“你膽大包天,可還是不夠厲害。”就在生命漸漸流失之際,他勉強吐出這句話來。“真抱歉,夥計。但我不能冒險讓你去告訴那些聖殿騎士,我還活得好好的。”“我憐憫你,海盜。在你見過那一切以後,在我們將騎士團的秘密展示給你以後,你卻仍然選擇當一個盲目而又自大的無賴。”在他的脖子上,我看到了先前沒見過的一樣東西。一枚掛在項鏈上的鑰匙。我將它扯下,它輕而易舉地落入我的掌中。“看來偷竊就是你野心的極限,”他譏諷道,“莫非你根本無法理解我們的事業有多麼宏大?世界上的所有帝國都將不複存在!那會是個自由而開放的世界,不會有像你這樣的害蟲。”他閉目等死。他的遺言是:“願你承受自己釀成的苦果。”我聽到身後傳來士兵衝進空地的聲音,知道自己該走了。在遠處,我聽到了又一陣的呼喊聲,還有搏鬥的聲音,知道我的船員已經趕到,那片海灣和那艘蓋倫帆船很快就將屬於我們,這一晚的工作也將圓滿結束。我藏進灌木叢以後,不禁想起了杜卡斯的遺言:願你承受自己釀成的苦果。我們等著瞧吧,我心想,等著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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