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1 / 1)

“你給自己的新船取了鳥兒的名字?”如果換作彆人,我早就拔出手槍或者彈出袖劍,強迫他收回那句話了。但說話的人是愛德華·薩奇。雖然他現在還不是黑胡子——還沒開始留那副大胡子,也尚未得到那個著名的外號,不過他誇誇其談的本事就跟他編成辮子的胡須,以及胡須裡藏著的引信同樣出名。本傑明也在場。他跟愛德華一起,坐在老艾弗裡酒館的帆布雨蓬下。這座酒館坐落於俯瞰港口的小山上,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喜愛的場所之一,也是我在拿騷最常去的地方。我愉快地發現,拿騷幾乎毫無改變:港口外深藍色的海洋;奪來的船隻散布在岸邊,桅杆上飄揚著英國國旗;棕櫚樹和簡陋的棚屋。龐大的拿騷要塞高聳在我們頭頂,骷髏頭旗幟在吹向東方的微風中輕輕擺動。但其實我說了謊。拿騷的確變了。它比從前更繁忙了。我發現,如今已有將近九百名男女將拿騷作為根據地,其中有七百個是海盜。愛德華和本傑明和以往一樣,又在一邊喝酒一邊策劃襲擊——也可能是在一邊策劃襲擊一邊喝酒。我認出了獨坐在不遠處的那個海盜,他是詹姆斯·基德。有人說他是威廉·基德的兒子。不過眼下我更在意的是我的老夥伴們,他們倆都站起身來招呼我。在拿騷,沒有什麼死板的形式,也沒有其他地方那些束手束腳的禮貌和禮儀。不,我得到的是海盜式的歡迎,本傑明和愛德華分彆給了我一次熊抱——這兩位海盜在巴哈馬群島令人聞風喪膽,但其實隻是兩頭和藹的老熊,看到老友的時候,他們甚至流出了愉快的淚水。“上帝啊,能看到你回來可真好,”本傑明說,“過來喝一杯吧。”愛德華看了阿德瓦勒一眼。“嘿,肯威,這位是?”“阿德瓦勒,寒鴉號的軍需官。”愛德華就是在這時嘲笑寒鴉號的名字的。他們倆都沒提到我身上的長袍,不過這事可以留待以後再說。打過招呼以後,他們的確仔細審視了我一番,而我不禁好奇:他們觀察的究竟是我的衣著,還是我自身的改變?和他們相識的時候,我還隻是個孩子,但我從魯莽自大的青年、誤入歧途的兒子、深愛妻子卻不值得信賴的丈夫成長為了另一個人——一個在戰鬥中得到了累累傷疤與堅定心靈的男人,他不會再毫不顧忌地表達自己的感受,情感也不像從前那樣外露,在許多方麵都表現得十分冷淡,卻將真正的激情埋藏在心底。也許我的兩位老友也發現了這一點。也許他們察覺了我從男孩成為男人的變化。我告訴他們,我正在為我的船招募船員。“噢,”愛德華說,“這兒有不少有能力的人,不過務必謹慎。兩星期以前,來了一條王家海軍的船,他們到處惹事,把自己當成了這兒的主人。”聽起來不太妙。這會是伍茲·羅傑斯的傑作嗎?他是不是派出了先頭部隊?還是說有另一種解釋?——聖殿騎士。也許是來找我的?或者來找彆的什麼東西?那麼一來,麻煩可就大了。我早該知道的。而且其中很大一部分還是我惹出來的。在先前招募人手的過程中,我也聽說了來到巴哈馬群島的英國佬。在跟我和阿德瓦勒談過話的那些人裡,有不少提到了打著國王旗號的士兵在周圍轉悠的消息。英國人希望我們滾蛋,這也是理所當然的。我們簡直是國王陛下的肉中之刺,是紅色國旗上的一塊碩大的汙漬,可這反而增添了英國人對我們的興趣。所以當我和愛德華、本傑明以及詹姆斯·基德在老艾弗裡酒館碰頭的時候,我儘量壓低了聲音,也格外留意那些陌生的麵孔。“你們有沒有聽說過一個叫作‘觀象台’的地方?”我問他們。我一直在思考這件事。聽到那幾個字,詹姆斯·基德的雙眼突然亮了起來。我看了他一眼。他很年輕——要我說的話,大概才十九、二十歲,要比我年輕不少,而且和那時的我一樣,他也有些莽撞。因此看到薩奇和霍尼戈搖頭的時候,他忍不住開了口。“噢,”他說,“我聽說過觀象台。那是個古老的傳說,就像那個傳說中的黃金國或者青春之泉。”我領著他們來到桌邊,左顧右盼了一番,確認附近沒有國王的探子,然後才拿出從托雷斯的府邸裡偷出的那張圖畫,放到桌上。紙頁折了角,但上麵畫著的畢竟是那個觀象台。他們三個看著它,有人表現得興趣盎然,還有人裝作沒什麼興趣的樣子。“你都聽說了些什麼?”我問詹姆斯。“它好像是個神廟或者墓穴什麼的。裡麵藏著某種財寶。”“噢,該死的,”愛德華不快地說,“比起金子,你更喜歡童話故事,是不是?”薩奇不可能幫我去找觀象台。我從最開始就知道。見鬼,我在開口說這件事之前就知道。他想要的是實實在在的財寶:比如裝滿八裡亞爾銀幣的箱子,上麵還沾著前任主人的血。“它比金子更值錢,薩奇。比我們從西班牙人的船上搶來的東西值錢一萬倍。”本傑明也露出懷疑的神色——事實上,把我的話聽進去的似乎隻有詹姆斯·基德一個。“小夥子,搶劫國王救濟窮人才是我們謀生的方法。”本傑明用訓誡的口氣說。他用一根蒼老汙穢的手指戳了戳我偷來的那張紙。“這東西不是財富,隻是空想。”“但這份寶藏能讓我們一輩子吃穿不愁啊。”我這兩位老夥伴,他們都非常出色,是曾和我一起航海的人裡最優秀的兩個人,但我不禁在心裡責怪他們的缺乏遠見。他們所說的是幾個月的花銷,但我考慮的卻是夠用一輩子的財富!更不用說我將會擁有的地位和前途了。“你還在想布裡斯托爾的那個妓女呢?”我提到卡羅琳的時候,本傑明嘲笑我說,“耶穌啊,早點放下吧,小夥子。這兒是拿騷,不是英格蘭。”有那麼一段時間,我努力讓自己相信他說得對,他們說得也都沒錯,我應該著眼於那些更加有形的財富。在喝酒,策劃襲擊,進行襲擊,為成功而喝酒慶祝,隨後進行下一次襲擊的日子裡,我有大把的時間去思索這其中的諷刺。和我的聖殿騎士“朋友”們站在桌邊時,我曾覺得他們愚蠢又輕信,因而想念我那些直言不諱、思想自由的海盜夥伴。但到了拿騷以後,我才發現他們的思想有多麼閉塞,無論他們表麵上多麼自由,無論他們如何吹噓自由。就連黑旗的意義——我在那個陽光明媚的下午掛上的那麵黑旗——都顯得那麼諷刺。“我們這兒不掛任何人的旗號,並且以此為榮,”愛德華·薩奇看著寒鴉號——阿德瓦勒就站在船上的旗杆旁——對我說,“所以這麵黑旗上不用畫任何圖案,你隻需要忠實於自由的天性就好。這麵旗是你的。自豪地掛上它吧。”旗幟在風中輕輕擺動,我很自豪——我真的很自豪。我為這麵旗幟的意義,為我做出的努力而自豪。我終於有所建樹,為了自由——真正的自由——給予了敵人沉重的打擊。但每當我想起卡羅琳,還有自己蒙受的那些不公,心裡的舊傷就會浮現。你看,我親愛的,我回到拿騷時已經變了個人。對於那些深埋在心裡的激情,我等待著將它們挖掘出來的那一天。在那之前,我還有彆的事要考慮,尤其是對於我們生存方式的威脅。有天晚上,我們圍坐在海灘上的營火旁,我們的船——本傑明號和寒鴉號——就停泊在離岸邊不遠的地方。“夥計們,讓我們為海盜共和國乾杯,”薩奇說,“我們繁榮又自由,而且不受國王、僧侶和收稅官的打擾。”“已經有將近七百人宣誓和他們在拿騷海岸的同胞共同進退。這個數字可不壞。”詹姆斯·基德說。他瞥了我一眼,可我裝作沒看見。“的確,”薩奇打著嗝兒說,“不過我們缺少穩固的防線。如果國王攻擊鎮子,我們根本沒有還手之力。”我接過他遞給我的那瓶朗姆酒,舉到月光下,察看裡麵漂浮九*九*藏*書*網的沉澱物,然後滿意地喝了一大口。“那就讓我們去找觀象台吧,”我提議道,“如果那兒真有那些聖殿騎士提到的東西,我們就無可匹敵了。”薩奇歎了口氣,伸手去拿瓶子。他們已經聽我說過很多次了。“彆再說這些廢話了,肯威。這是小孩子才會信的故事。我說的是真正的防線。比如搶一艘蓋倫帆船來,把所有火炮配置在一側。它會成為我們港口上的一道風景線。”這時阿德瓦勒開口了。“要搶到完好的西班牙蓋倫帆船可不容易,”他的嗓音低沉而清晰,“你有哪艘看中的嗎?”“有的,先生,”薩奇醉醺醺地反駁道,“我來指給你看。那是一艘大船。又大又慢。”這就是我們對那條西班牙蓋倫帆船發起攻擊的原因。但那時的我並不知道,我很快就會再次見到我那些聖殿騎士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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