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88年4月2日(1 / 1)

這一天在恐慌中開始。“我們不覺得你扮演的身份應該有侍女。”卡羅爾先生說。討人厭三人組正站在他們家的會客廳裡,看著我和海倫為這次秘密任務做準備。“我覺得沒什麼問題。”我答道。雖然這個提議的確讓我有點動心:這意味著我至少不用擔心她了。“沒錯。”韋瑟羅爾先生說著,走上前來。他不容置疑地點點頭。“她可以編個故事,就說她的家族發了財。我不希望她一個人去。我不能一起去已經夠糟的了。”卡羅爾太太露出猶豫的表情。“可這麼一來,她就多了一件要記住的事。多了個要處理的問題。”“卡羅爾太太,”韋瑟羅爾先生粗聲粗氣地說,“恕我直言,你這就是在瞎操心了。小埃莉斯從生下來就在扮演貴族。她不會有事的。”海倫和我耐心地站在一旁,等待彆人決定我們的未來。她跟我的差彆很大,但我們有個共同點:我們的命運都是由彆人決定的。我們已經習慣了。等他們討論結束以後,仆人把我們的行李綁在了馬車頂上,然後那位和卡羅爾家有交情的車夫——他們說我們可以信任他——帶我們穿過倫敦城,來到了位於女王廣場的布魯姆斯伯裡街。“這裡以前叫做‘安妮女王廣場’,”車夫告訴我們,“現在就隻是‘女王廣場’了。”他陪著海倫和我爬到台階最上麵,拉響了門鈴。等待應門的時候,我四下張望,看到了兩排整齊的白色宅邸——典型的英國風格。這裡的北方能看到農田,附近有座教堂。孩子們在大路上玩耍,在貨車和四輪馬車的前方竄來竄去,整條街道都充滿了活力。我們聽到了腳步聲,然後是插銷刮擦的響聲。我努力擺出自信的表情。我努力讓自己像是他們認為的那個人。可那個人又是什麼樣子呢?“伊芳·艾伯丁小姐和她的侍女海倫,”車夫對打開房門的管家說,“來此拜訪珍妮·斯科特小姐。”這棟屋子與我們身後的喧囂截然相反,顯得昏暗又不祥,讓我的心中湧起一股強烈的抵觸感。“斯科特小姐正等著您呢,小姐。”麵無表情的管家說。我們走進一條寬敞的門廊,兩側的牆上鋪著深色的木製牆板,每一扇門都緊閉著。這裡僅有的光線隻有從樓梯平台的窗戶照進來的陽光,而且周圍很安靜,近乎死寂。在那個瞬間,我忽然覺得這種氣氛似曾相識。然後我想起來了:這兒就像我家在凡爾賽的莊園,而且是我母親去世的那一天。就像當時那樣,這兒的所有人也都在壓低聲音、放輕腳步,仿佛連時間本身都停滯不前。他們已經提醒過我了:那位珍妮·斯科特小姐是個七十四五歲的老處女,她有點……古怪。他們說她討厭人——不隻是討厭陌生人,或者某種特定類型的人,而是所有人。她在女王廣場的宅邸隻有少得可憐的幾個仆人,而且出於某些理由——卡羅爾一家尚未向我說明這些理由——她對英國的聖殿騎士來說很重要。那位車夫和我們道了彆,接著海倫也被遣走——她多半正尷尬地站在廚房角落,和那些仆人大眼瞪小眼呢,可憐的小東西——然後就隻剩下管家和我了。他帶著我來到客廳。我們走進一個拉著窗簾的大房間:窗前放著高大的盆栽植物,我猜是為了阻擋外人的視線,也不讓裡麵的人往外看。這個房間依舊昏暗陰沉。坐在壁爐前的正是這棟宅邸的女主人,珍妮·斯科特小姐。“艾伯丁小姐來見您了,女士。”管家說完,沒等回答就離開了房間,還順手關上了門,留下我和那個不喜歡人的古怪女士獨處。我還知道關於她的什麼呢?她父親是海盜刺客愛德華·肯威,而她的弟弟是著名的聖殿騎士團大團長海瑟姆·肯威。我猜牆上掛著的就是他們的肖像:兩位外貌相似的紳士,一位穿著刺客長袍,另一位身穿軍裝,我猜那就是海瑟姆。珍妮·斯科特本人也在歐洲大陸待過好些年,是刺客兄弟會與聖殿騎士團之間紛爭的受害者。似乎沒人清楚她究竟遭遇了什麼,不過毫無疑問,那些經曆讓她的身心都傷痕累累。房間裡隻有我和她。我又在那兒站了一會兒,看著她坐在椅子裡,單手拖著下巴,全神貫注地看視著壁爐裡的火焰。我思索著是該清清嗓子吸引她的注意力,還是直接走上前去自我介紹,就在這時,爐火為我解了圍。它劈啪作響,讓她吃了一驚,看起來意識到了自己身在何處。她緩緩地抬起頭來,越過眼鏡的邊緣看著我。我聽說她曾經是位美人,而我的確能看到那些美留下的影子:她的五官依舊精致,有些蓬亂的黑發中夾雜著灰色,看起來就像個女巫。她的雙眼堅定而睿智,目光帶著評估的意味。我順從地站在那兒,任由她打量我。“過來,孩子。”她終於開了口,又指了指她對麵的那張椅子。我坐了下來,而她又盯著我看了好一會兒。“你的名字是伊芳·艾伯丁?”“是的,斯科特小姐。”“你可以叫我珍妮。”“謝謝您,珍妮小姐。”她抿住嘴唇。“不,就叫我珍妮。”“如您所願。”“我認識你的祖母和父親,”她說著,又擺了擺手,“好吧,我不能算真的‘認識’他們,但我在特魯瓦城附近的一座城堡見過他們。”我點點頭。卡羅爾一家提醒過我,珍妮·斯科特可能會起疑心並且試探我。不用說,她已經開始了。“你父親的名字是?”斯科特小姐問。就好像她真的想不起來似的。“盧西奧。”我告訴她。她抬起一根手指。“沒錯。沒錯。你的祖母呢?”“莫妮卡。”“當然,當然。她是個好人。他們現在過得如何?”“很遺憾,他們已經過世了。祖母是幾年前過世的,父親是在去年年中。這次拜訪——我來這兒的理由——是他的遺願之一,他希望我來見您。”“噢,是嗎?”“恐怕我父親和肯威先生之間鬨得很僵,女士。”她仍舊麵無表情。“說說看,孩子。”“我父親傷了您的弟弟。”“當然,當然,”她點點頭,“他刺了海瑟姆一劍,不是麼?我怎麼可能忘記?”你的確沒忘。我悲傷地笑了笑。“這恐怕是他今生最大的遺憾。我父親說,就在您的弟弟失去意識之前,他還堅持要手下釋放我父親和我祖母。”她低下頭去,交扣雙手。“我記得,我記得。真是可怕。”“我父親直到臨死前還在後悔這件事。”她笑了笑。“可惜他沒能親自前來告訴我。我會對他說,他根本沒必要內疚。我自己都有好多次想動手了。”她盯著跳動的火焰,陷入了回憶,嗓音也越來越輕。“那個自大狂。我真該在我們小時候就殺了他的。”“你該不會是說……”她諷刺地笑了笑。“不,當然不是。而且我不認為那些事是海瑟姆的錯。至少不是所有的事。”她深吸了一口氣,笨拙地拿起靠著椅子扶手的手杖,站了起來。“來吧,你從多佛遠道而來,現在肯定累了。我會帶你去你的房間。恐怕我不是那種喜歡社交的人,尤其是在吃晚餐的時候,所以你隻能獨自用餐了。不過或許明天,我們可以去周圍走走,熟悉一下彼此?”我站起身,行了個屈膝禮。“非常樂意。”我說。我們朝著樓上的臥室走去,這時她又看了我一眼。“要知道,你真的很像你父親。”她說。當然了,她指的是盧西奧。我暗自思索:莫非我真的很像盧西奧?因為關於珍妮·斯科特,有件事我是可以確定的——她絕不是傻瓜。“謝謝您,女士。”那天晚些時候,在海倫的服侍下,我獨自吃完了晚飯,然後回到自己的寢室,開始鋪床。事實在於,我不喜歡海倫事無巨細地服侍我。我很早就跟她定好了規矩,允許她幫我穿脫衣服,但她又說自己想做點有意義的事,因為她每天都得在樓下聽著無聊的閒言碎語。於是我允許她幫我收拾衣服,再幫我打來洗漱用的溫水。到了晚上,我會讓她幫我梳頭——就這件事而言,我並不討厭。“小姐,一切都還順利嗎?”她一邊給我梳頭發,一邊小聲地用法語問我。“我覺得一切順利。你跟斯科特小姐說過話麼?”“沒有,小姐,我看見她從我旁邊經過,但她看都沒看我。”“噢,這很正常。她的確是個怪人。”“一鍋怪魚?”這是韋瑟羅爾先生的口頭禪之一。我們在鏡中相視而笑。“沒錯,”我說,“她的確是一鍋怪魚。”“您能告訴我,卡羅爾夫婦想從她那兒得到什麼嗎?”我歎了口氣。“就算我知道,你也還是不知道比較好。”“您也不知道?”“他們還沒告訴我。這麼一說我想起來了:現在幾點了?”“就快十點了,埃莉斯小姐。”我看了她一眼,嘶聲道:“是伊芳小姐。”她漲紅了臉。“對不起,伊芳小姐。”“彆再犯錯就好。”“對不起,伊芳小姐。”“現在我真的得請你出去了。”等她出門以後,我把放在床下的行李箱拖了出來,然後跪在地上,打開了鎖。海倫早就把裡麵掏空了,但她並不知道這口箱子有暗層。布製的標簽下麵有個隱藏的搭扣,隻要輕按一下,隔板就會打開,讓藏在下麵的東西一覽無餘。其中有一副望遠鏡,以及某種用來發送信號的裝置。我把蠟燭裝在裝置上,拿起望遠鏡,走到窗邊,將窗簾拉開一條縫,看向女王廣場。他就在街對麵。韋瑟羅爾先生坐在一輛兩輪馬車上,下半邊臉用頭巾遮住,看起來就像一位正在等待主顧的車夫。我發出了先前說好的訊號。他用手遮擋馬車上的提燈,給出了答複,接著他左右看了看,解開了頭巾。我舉起望遠鏡,以便看清他的唇語。他說:“你好啊,埃莉斯。”然後也舉起了望遠鏡。“你好。”我用口型回答。我們就這樣無聲地交談起來。“狀況如何?”“很順利。”“很好。”“請當心,埃莉斯。”他說。雖然說在深夜時的唇語對話中加入真情實感相當困難,但韋瑟羅爾先生的確辦到了。“我會的。”我說。然後我躺在床上,開始思索他們派我來這兒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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