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88年2月7日(1 / 1)

我離聖西爾已經很遠了。相當混亂的兩天過後,我到了……噢,不行。還是先彆透露太多的好。先來回顧我的馬車離開可怕的“貧瘠之宮”時的情景吧:我沒有回頭張望,也沒有朋友對我說“一路順風”,當然列文夫人也沒有站在窗邊朝我揮舞手帕。隻有我坐在馬車裡,我的行李箱捆在馬車頂上。“我們到了。”到達加萊的碼頭時,車夫對我說。此時天色已晚,在鵝卵石路麵的前方,海麵暗沉起伏,碼頭裡那些船的桅杆搖擺不定。我們的頭頂是嘎嘎叫著的海鷗,周圍的人們搖搖晃晃地來往於不同的酒館之間——夜色漸濃,喧鬨聲無所不在。我的車夫不以為然地左右看了看,然後站在踏腳板上,取下我的行李箱,放到岸邊的鵝卵石路上。他為我打開車門,頓時大吃一驚。我已經不是他當初接上車的那個女孩了。為什麼?因為在旅途中,我換了衣服。我換掉了那套可憎的製服,如今穿著馬褲、襯衫、背心和緊身上衣。我摘掉了醜陋的軟帽,又取下發夾,把頭發束在腦後。走出馬車的同時,我戴上三角帽,然後彎下腰去,打開行李箱,車夫在一旁無言地看著我。我的行李箱裝滿了我痛恨的衣服和我打算丟掉的小飾品。我需要的隻有裡麵的挎包——還有我從箱子深處取出並係在腰間的那把短劍。接著我背上挎包,讓它遮住短劍。“想要的話,就拿走這口箱子吧,”我說著,從背心裡拿出一隻小巧的皮革錢袋,取出幾枚錢幣。“可來接你的人呢?”他說著,把錢幣塞進口袋,皺眉看著碼頭上那些縱酒狂歡的人。“沒人來接我。”他懷疑地看著我。“你在開玩笑?”“不。我乾嘛跟你開玩笑?”“都這個點了,你可不能自個兒在碼頭上遊蕩。”我把另一枚硬幣放進他的手心。他低頭看了看。“不成,”他堅定地說,“我不允許,我擔心。”我又給了他一枚錢幣。“那好吧,”他不情不願地說,“反正也是你自個兒的命。隻不過要記住,離酒館遠點兒,待在燈光下。留神碼頭,那邊的路很不平坦,經常有靠近想瞧瞧水麵的倒黴蛋掉下去。也彆跟隨便什麼人對視。噢,還有,你想做什麼都成,但記得錢包要藏好。”我甜甜地笑了,而且確實也打算聽從他的忠告,隻有關於酒館的那部分除外,因為我要去的地方正是那兒。我看著馬車離開,然後徑直朝著最近的那間酒館走去。那家酒館沒有名字,隻在幾扇窗戶上掛著一塊木製招牌,招牌上用粗糙的筆觸畫著一對鹿角——我們就叫它“鹿角酒館”吧。我站在卵石路上,正想鼓起進去的勇氣時,酒吧的門開了,一股溫暖的空氣撲麵而來,我聽到了充滿活力的鋼琴聲,嗅到了麥酒的氣味,看到臉頰紅潤的男女彼此攙扶著走出門來。在門開啟的那一瞬間,我瞥見了酒館的內部,感覺就像看到了一口火爐。隨後酒吧的大門迅速合攏,周圍再次安靜下來,從鹿角酒館裡傳出的噪音也淡化成了模糊的背景音。我振作精神。好了,埃莉斯。你想遠離那間拘謹死板的學校,還有你痛恨的那些規則和規章。門的另一邊和學校截然相反。問題在於:你真的有你想象的那樣堅強嗎?——我很快就會發現,答案是否定的。我走進酒館,仿佛踏入了一個純粹以煙霧和噪音構築而成的新世界。沙啞的大笑聲,鳥兒的嘎嘎聲,鋼琴聲和醉漢的歌聲朝我的雙耳襲來。酒館很小,一頭有個陽台,房梁上掛著好些鳥籠,而且整個酒館充斥著酒客。他們或是坐在桌邊,或是躺在地板上,陽台上也滿是對著樓下的行人起哄的醉漢。我站在門邊,躲在陰影裡。附近的酒客們好奇地看著我,在喧囂聲中,我聽到了帶著挑逗意味的口哨聲。緊接著,一位係著圍裙的女侍者走了過來,將兩壺麥酒放到桌上。謝天謝地,那些男人的注意力都被酒吸引了過去。“我想找一條明早出發去倫敦的船。”我大聲對她說。她在圍裙上擦了擦手,翻了個白眼。“有什麼特彆的要求嗎?”我搖搖頭。什麼樣的船都沒關係。她點點頭,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瞧見那邊那張桌子了沒?”我眯起眼睛,透過煙霧和酒客,看到了角落裡的一張桌子。“到那邊去,跟他們叫做‘中間人’的家夥談談。就跟他說是克萊曼絲介紹的。”我仔細打量,發現那邊有三個人靠牆坐著,煙霧的帷幕讓他們看起來仿佛幽靈,就像受了詛咒的酒客靈魂,注定要永世出沒於這座酒館。“他們哪一個是中間人?”我問克萊曼絲。她壞笑著說。“就是中間的那個。”我感到自己暴露在所有人的視線下,連忙朝著“中間人”和他的兩位朋友走去。我穿過酒桌之間,不時有人抬頭看我。“這種地方居然來了個如此迷人的小家夥。”我聽到了這麼一句話,外加幾句更加露骨、在此不便詳述的評論。感謝上帝,這裡煙霧繚繞,光線昏暗,人聲鼎沸,空氣裡還彌漫著酒味。這就意味著,隻有離得最近的那些人才會真正注意到我。我走到那三個麵對著房間的“幽靈”麵前——他們靠牆坐著,酒杯就放在手邊——把他們的注意力吸引過來。先前那些酒客或是朝我暗送秋波,或是板起臉來,又或是趁著醉意說些下流話,但他們隻是用欣賞的目光看著我。“中間人”比他的兩位同伴矮小些,他的目光看向我身後,而我轉過身,恰好看到那位女招待咧嘴一笑,然後消失在人群裡。啊哦。我突然意識到,現在的我離門很遠。在酒館深處的這裡,光線更加昏暗。我身後的酒客們似乎圍攏過來。牆上的燈火搖晃了一下,我看到那三人正盯著我。我想起了母親的建議,又不禁思索韋瑟羅爾先生會說些什麼。保持警惕,不要輕舉妄動。評估局麵。也彆為自己沒有早想到這些而懊悔。“像你這樣衣著體麵的年輕女子為何獨自來到這種地方?”中間那人說。他板著臉從胸袋裡取出一支長柄煙鬥,塞進他焦黑彎曲的牙齒間的某個豁口,用他粉色的牙齦咂了起來。“有人告訴我,你能幫我找到一條船的船長。”我說。“你找船長是要做什麼呢?”“我要乘船去倫敦。”“倫敦?”“對。”我說。“你是說去多佛吧?”我漲紅了臉,暗自咒罵著自己的愚蠢。“當然。”我說。中間人饒有興味地看著我。“你需要一位願意讓你搭船的船長,對吧?”“沒錯。”“噢,可你為什麼不坐郵輪呢?”那種不知所措的感覺又回來了。“郵輪?”中間人忍住沒有笑。“彆介意,小姑娘。你從哪兒來?”有人重重地撞在我背上。我用肩膀向後一推,隻聽到有個醉漢撞到了附近的酒桌,酒水撒了一地,而他粗魯地抱怨了幾聲,隨後便躺倒在地上。“從巴黎來。”我告訴中間人。“巴黎?”他從嘴裡取出煙鬥,一條口水滴到了桌上,而他沾著口水畫了個箭頭。“我敢說,你來自更體麵的那部分巴黎,光從你的樣子就能看出來。”我一言不發。他把煙鬥塞回嘴裡。他粉紅色的牙齦又咀嚼起來。“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埃莉斯。”我告訴他。“沒有姓?”我擺出不置可否的表情。“你是怕我認出你的姓氏麼?”“我看重自己的隱私,僅此而已。”他又點點頭。“好吧,”他說,“我想我可以幫你找到一位船長。事實上,我跟我的朋友們正打算去找那位呢。不如你跟我們一起去?”他做出像是要起身的動作……這不對頭。我繃緊身體,聆聽著周圍的喧囂,被酒客們推來擠去,但仍舊保持著鎮定。我微鞠一躬,目光片刻不離那三人。“感謝你們抽出時間,先生們,但我改主意了。”中間人露出吃驚的表情,隨後咧嘴一笑,露出更多發黑的牙齒。這就是小魚看到的表情——將要吃掉它的大魚露出的表情。“改變主意了?”他說著,左右看了看他那兩位身材高大的同伴,“這話什麼意思?聽起來像是你決定不去倫敦了?還是說你覺得我和我的朋友們不像常出海的人?”“差不多吧。”我說著,裝作沒有注意到他左邊那人把椅子向後推了推,而他右邊那人以難以察覺的幅度身體前傾。“你懷疑我們,是嗎?”“也許吧。”我揚起下巴,承認道。我將雙臂交疊在胸前,同時也讓右手更加接近短劍的劍柄。“這又是什麼原因呢?”他問。“噢,首先,你沒問過我能負擔多貴的船費。”他又笑了起來。“噢,你肯定有辦法掙出這筆錢的。”我裝作沒聽懂他的話。“噢,沒關係,感謝你們回答我的問題,但我還是自己去找船吧。”他毫不掩飾地大笑起來。“我們已經決定幫你找船了。”那種不知所措的感覺再次浮現。“我該走了,先生們。”我說著,鞠了一躬,然後轉過身,開始穿過人群。“不,你不能走。”中間人說著,揮了揮手,他的兩條走狗立刻朝我撲來。那兩人站起身來,將手伸向腰間的佩劍。我向側後方退去,拔出劍來,朝著前方那人揮了揮,他們立刻停下了腳步。“哎呀。”其中一個說。他們兩個開始放聲大笑,這讓我有些驚慌。在我不知該如何是好的那一刻,中間人從外套口袋裡掏出一把弧形匕首,而他的打手之一止住笑聲,走上前來。我本想用劍逼退他,但我的動作不夠堅定,周圍的人又太多了點。我本該劃破他的臉以示警告,但我的劍卻落了空。“看來你沒少練劍啊。”但事實並非如此。在將近十年的學校生活中,我幾乎完全沒練習過劍術,雖然在某些夜晚,等寢室的其他女孩都睡著以後,我會取出藏在隱蔽處的那隻禮物盒,打開盒蓋,審視那把鋼劍,用手指撫摸銘刻在劍身上的文字,但我很少拿著劍去僻靜的地方練習。我隻能保證自己沒有完全忘記用劍的技巧,但生疏是肯定的。麵對那三人,我慌了手腳——原因也許是我的技藝生疏,也許是實戰經驗的欠缺,又也許兩者兼有。總之在當時,讓我倒在潮濕發臭、滿地木屑的酒館地板上的,並非讓人眼花繚亂的劍招,而是那兩個走狗之一雙手的一推。他看出我隻是在虛張聲勢。我的身後躺著那個早先被我撞倒的醉漢,而我在推力下後退一步,腳踝撞上了他,隨後失去了平衡。下一瞬間,我就倒在了他身上。“先生。”我說著,希望自己的絕望能穿透酒精的遮蔽傳入他的耳中,但他雙眼呆滯,臉上也沾滿了酒液。下一秒鐘,我痛得尖叫起來,因為有隻靴跟踩在我的手背上,然後用力碾壓,迫使我鬆開了劍柄。另一隻腳踢開了我心愛的短劍,我翻了個身,想要起身,但有雙手抓住我,把我拉了起來。我絕望的目光從退到一旁的人群——大多數人都在笑著看戲——轉向倒地的醉漢,再轉向我那把被人踢到桌下的短劍。我奮力掙紮。中間人站在我的麵前,揮舞著匕首,露出陰森的笑容,牙齒仍舊咀嚼著煙管。我聽到身後傳來房門打開的聲音,然後感覺到了冷風的吹拂。他們拖著我步入夜色。一切都發生得那麼快。我剛剛還在擁擠的酒館裡,但一眨眼的工夫,我就來到了幾乎空無一人的庭院:這兒隻有我,中間人和他的兩個打手。他們把我推倒在地上,而我大吼大叫,努力擺出勇敢的表情,可心裡想的卻是:真是愚蠢——愚蠢、幼稚又自大的小丫頭。我究竟在想什麼?這座庭院通向鹿角酒館前方的碼頭,那裡人來人往,但他們要麼是沒有看到我,要麼就是對我的困境視若無睹。不遠處有一輛小型馬車。中間人跳上馬車,他的打手之一粗暴地抓住我的肩膀,另外那個拉開了車門。我看到車裡還有另一個女孩,比我年輕些,大約十五六歲,留著齊肩的金發,穿著破舊的棕色連衣裙,打扮像是個農家女孩。她的眼睛裡滿是恐懼,但她說的話完全被我自己的尖叫和呼喊聲蓋了過去。那打手輕鬆地提起我的身體,但就在他試圖把我丟進車廂的時候,我的雙腳踩在了車身上。我立刻彎曲膝蓋,用力一撞,迫使他向後退去,同時連聲咒罵。我利用慣性轉了個身,讓他失去平衡,和我一起摔在泥地上。看到我們的樣子,馬車上的中間人大笑起來。另一個打手仍然按著車門,透過他們的笑聲,我能聽到車裡那個女孩的抽泣。我明白,如果讓這些惡棍把我塞進車廂,我們兩個就都大事不妙了。接著酒館的後門開了,突如其來的喧鬨、熱氣和煙霧打斷了他們的笑聲。然後有個人走出門來,把手伸向自己的馬褲。是先前那個醉漢。他叉開雙腿,打算朝酒館的牆壁小解。就在這時候,他轉過頭來。“那邊沒出什麼問題吧?”他用嘶啞的嗓音說著,又轉回腦袋,繼續解起了馬褲的紐扣。“不,先生——”我開了口,但旁邊的打手立刻捂住了我的嘴,讓我叫不出聲來。我掙紮著想要咬他,卻是白費力氣。中間人坐在駕駛座上,低頭看著我們:被打手按在地上並捂住嘴巴的我;仍然在擺弄馬褲的醉漢;抬起頭等待指示的另一個打手。中間人抬起一根手指,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我更加用力地掙紮,朝著捂住嘴巴的那隻手大喊大叫,全然不顧他的手肘和膝蓋施加的壓力。我隻希望自己能想辦法掙脫,至少能發出足夠響的聲音,好吸引那個醉漢的注意力。另一個打手瞥了眼庭院的出口,隨後悄無聲息地拔出劍來,朝那個毫無察覺的醉漢靠近。我看到了車廂裡的女孩。她把身體挪到了門邊,正在向外張望。喊出來啊,提醒他。我想要尖叫,卻發不出聲音,隻能試著咬住捂在我嘴上的那隻汗津津的手。我們對視片刻,而我試著用目光催促她:我連連眨眼,瞪大眼睛,隨後將目光轉向那個忙著解開紐扣的醉漢——死亡已與他近在咫尺。但她什麼都做不了。她太害怕了。害怕到不敢大叫,也不敢有任何動作,那個醉漢就要死了,而這些惡棍會把我們塞進車廂,然後送上船,再然後……好吧,與其這樣,我倒是寧願自己還留在學校。那個打手舉起了劍。但接下來局勢突然變了——那個醉漢轉過身來,比我所能想象的還要快上許多,他的手裡攥著我的短劍。劍光一閃,劍刃第一次見了血:它劃開了那個打手的喉嚨,深紅色的血霧立刻灑向庭院。在大約半秒鐘的時間裡,我們唯一的反應就是震驚,而庭院裡唯一的響動也隻剩下了鮮血流出身體的汩汩聲。接著另一個打手怒吼著站起身來,膝蓋離開了我的脖子,然後朝著那醉漢撲了過去。我本以為他的醉態隻是表演,而他事實上是個假裝喝醉了酒的老練劍客。但當我看到他搖搖晃晃地站在那兒,努力看清朝他衝來的敵人時,我才明白,他的確是位老練的劍客,但不,他真的醉了。那個打手舉著劍朝他飛奔而去。雖然我的救星的確喝多了幾杯,而且動作也算不上優美,但他似乎輕鬆地避開了敵人的攻擊,隨後用我的短劍反手一刺,正中那打手的胳膊,讓對方痛呼出聲。我聽到頭頂傳來一聲“駕!”然後我抬起頭,恰好看到中間人甩了甩韁繩。對他來說,這場搏鬥已經結束,而他不希望空手而歸。那輛馬車朝著庭院的出入口疾馳而去,車廂的門搖擺不止,而我跳起身來,追了上去。在馬車行駛到出入口的同時,我也追上了它。我隻有一次機會。隻有一瞬間。“抓住我的手!”我尖叫道。感謝上帝,她比先前果斷了些。她露出恐懼而又不顧一切的神色,含混不清地大喊一聲,然後衝到門邊,拉住了我的手。我向後退去,把她拉出了車門:與此同時,馬車穿過庭院的出入口,消失不見,車輪滾過碼頭的鵝卵石路麵,發出咕嚕嚕的響聲。我的左方傳來一聲叫喊。那是剩下那個打手的叫聲。我看到他張大了嘴巴,為自己遭到拋棄而吃驚。因為這片刻的分神,那位醉漢劍客讓他付出了代價。他一劍刺穿了對手,我的劍也第二次品嘗到了鮮血。韋瑟羅爾先生曾經要我保證,永遠不給自己的劍取名。現在,當我看著那具從鮮血淋漓的劍身滑下,倒地不起的屍體時,我明白了原因。“謝謝您,先生。”我在重歸寂靜的庭院裡喊道。那個醉漢劍客看著我。他的長發束在腦後,臉龐瘦削,眼神恍惚。“先生,能告訴我您的名字嗎?”我大聲對他說。我們此時身在酒館後麵的庭院裡,地上躺著兩具屍體——除此之外,他還我這一把沾滿鮮血的劍。他走了過來,似乎想把劍還給我,這才意識到上麵沾了血。他尋找著能擦乾血跡的東西,最後決定用最靠近的那個惡棍的衣服。做完這些以後,他抬起一根手指,說了句“請原諒”然後就轉過身去,朝著鹿角酒館的牆壁嘔吐起來。那個金發女孩和我麵麵相覷。醉漢劍客舉著那根手指,直到吐無可吐,這才轉過身,挺直背脊,摘下一頂不存在的帽子,誇張地鞠了一躬。隨後他自我介紹說:“我是拜倫·傑克遜船長。聽候兩位差遣。”“船長?”“沒錯——剛才我在酒館裡就想告訴你,可你卻粗魯地推開了我。”我發起火來。“我沒做過這種事。粗魯的是你才對。是你撞上了我。你當時喝醉了。”“糾正一下,我現在也醉著。也許我是有點粗魯。但即使我又醉又粗魯,也沒法掩蓋我想要幫助你的事實。至少能阻止你落入這些無賴的手裡。”“噢,這你可沒能做到。”“不,我做到了,”他露出受到冒犯的表情,然後似乎思索起來,“從結果來說,我做到了。說到這個,我們最好趁著衛兵發現屍體之前趕緊走人。你想到多佛去,對吧?”他看到了我的猶豫,於是朝著那兩具屍體揮了揮手。“我應該已經證明了自己有能力護送你吧?我向你保證,小姐,儘管從外表來看,我是個靠不住的醉漢,或許還有點粗魯無禮,但我的心靈善良到能和天使一同飛翔。隻是我那雙翅膀有點烤焦了而已。”“我為什麼要相信你?”“你沒必要相信我,”他說著,聳聳肩,“我也不關心你相信誰。回到酒館去,等著搭郵輪吧。”“郵輪?”我惱火地重複了一遍,“郵輪是什麼?”“郵輪就是指那些運送郵件和貨物去多佛的船。在那間酒館裡,幾乎所有顧客都是郵輪上的水手,他們很快就會去船上集合,因為今晚的潮水和風向正適合渡海。所以請務必回到酒館去,亮出你的錢,然後你就能搭上郵輪了。誰知道呢?說不定你運氣夠好,能找到和你一樣漂亮的女士做旅伴,”他板起臉來,“當然了,你也可能找不到……”“如果我跟你走,對你有什麼好處?”他挺直脖子,露出好笑的表情。“獨行的商人總希望在渡海時有人陪伴吧。”“隻要那位獨行商人彆動其他腦筋就行。”“比如呢?”“比如打發時間的方式。”他露出受傷的眼神。“我向你保證,我從沒想過這種事。”“這麼說來,你肯定也從沒說過謊嘍?”“當然沒有。”“比如你自稱是個商人,事實上卻是個走私者?”他抬起雙手。“噢,真棒。她從沒聽說過郵輪,還覺得乘船能直達倫敦,卻能看出我是個走私者。”“也就是說,你的確是個走私者?”“聽著,你究竟想不想搭船?”我思索了片刻。“想。”我說著,走上前去,拿回了我的劍。“告訴我,這劍柄附近的銘文是什麼?”他說著,把劍遞給我,“我當然識字,但我喝醉了。”“你確定自己真的識字?”我嘲笑道。“噢,見鬼。我的女士真的被我粗魯的禮節欺騙了。我要怎麼才能讓她相信,我真的是位紳士呢?”“你可以從拿出點紳士的樣子做起。”我說。我接過短劍,捧在手上,讀出了劍柄附近的銘文。“願洞察之父指引你。愛你的母親。”沒等他說出下一句話,我便抬起劍來,劍尖緊貼他的脖頸。“以她的生命起誓,如果你做了任何傷害我的事,我就會一劍刺穿你。”我厲聲道。他繃緊身體,伸出雙臂,順著劍身看向我,他的眼神裡洋溢的笑意讓我吃驚。“我發誓,小姐。儘管觸碰像您這樣美妙的造物實在很有誘惑力,但我保證不會碰你一根汗毛。話說回來,”他說著,目光越過我的肩頭,“你的朋友有何打算?”“我的名字是海倫。”金發女孩說著,走上前來。她的嗓音有些發抖。“我欠這位小姐一條命。我現在屬於她了。”“什麼?”我垂下短劍,轉頭看著她。“不,你不欠我什麼。你也不屬於我。你該去找你的家人才對。”“我沒有家人。我是您的了,小姐。”她說。我從沒見過如此誠懇的表情。“看來沒人有意見了。”拜倫·約翰遜在我身後說。我看看他,又看看她,一時無言以對。就這樣,我多了個侍女,又多了位船長。拜倫·傑克遜的確是個走私者。他是個偽裝成法國人的英國人,他的小船“青蘋果號”上裝滿了茶葉、糖和任何英國政府會收取高額稅金的貨物,而他會駕駛這條船前往英格蘭的東海岸,然後用他自稱的“神奇”手段騙過海關。海倫也的確是個農家女孩,她的父母相繼去世,於是她去了加萊找她最後一位在世的親人,她的叔叔讓。她本想和他一起生活,可他卻把她賣給了中間人。當然了,中間人肯定希望挽回損失,而她的叔叔也多半在收到錢的當天就花了個乾淨,所以海倫留在加萊隻會麻煩纏身。所以我決定帶上她,我們三人一起離開了加萊。“青蘋果號”是一艘小型雙桅斯庫納縱帆船——船上隻有我們三個——但它相當結實,而且非常舒適。這會兒我聽到了晚餐端上桌的聲音。我們慷慨的東道主答應會奉上一頓豐盛的晚宴。他說這條船上有很多食物,就渡海的這兩天來說是綽綽有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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