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88年2月8日(1 / 1)

“如果她想當你的侍女,就得學習些禮儀才行。”昨天晚上,拜倫·傑克遜在用餐時說。考慮到他不時端起酒瓶喝酒,吃東西的時候大張著嘴,還用手肘拄著桌子,他這番話實在有些諷刺。我看著海倫。她剛剛扯下了一塊麵包皮,在湯裡蘸了蘸,正準備把滴著湯水的一整塊食物塞進嘴裡,但這時她停了下來,看著我們,就好像我們說的是她從沒聽過的外語。“她這樣挺好。”我說著,在心裡對列文女士、我父親、烏鴉們以及在凡爾賽的那座莊園裡所有的仆人嗤之以鼻:他們肯定無法忍受我這位新朋友的餐桌禮儀。“她在走私船上吃晚餐的時候也許沒關係,”拜倫快活地說,“但如果你在倫敦‘秘密幽會’的期間打算讓她假扮侍女,那恐怕就不行了。”我惱火地看了他一眼。“我不是去秘密幽會的。”他咧嘴一笑。“隨你怎麼說吧。總之,你得教教她在公眾場合的舉止。首先她要開始用‘小姐’稱呼你。她需要懂得禮節和規矩。”“是啊,沒錯,謝謝你,拜倫,”我一本正經地說,“但我不需要你來教我餐桌禮儀。我自己可以教她。”“隨你的便吧,小姐。”他說著,咧嘴一笑。他經常這麼做——經常諷刺地用“小姐”來稱呼我,也經常露齒而笑。等晚餐結束後,拜倫拿起他的酒瓶和幾塊獸皮去了甲板上,留下我們鋪床。我不禁好奇他在那兒做些什麼,又在想些什麼。第二天的時光在航行中度過。拜倫用繩子綁住舵輪,然後和我練起劍來。我在甲板上翩翩起舞,不時與他雙劍交擊,也漸漸拾起了早已生疏的劍術。我看得出,這讓他印象深刻。他開始笑著鼓勵我。作為練劍的對手,他比韋瑟羅爾先生更英俊,但也比他更離經叛道。那天晚飯後,海倫回到那個狹小的房間——我們稱之為“甲板下的客艙”——去休息,而拜倫去甲板上操縱舵輪。隻不過這一次,我也拿了塊獸皮。“你在生氣的時候用過劍麼?”等我走到他身邊之後,他開口問我。他坐在甲板上,用腳操縱著舵輪,不時拿起他的皮酒瓶喝上一口。“你說‘生氣’,具體是指……”“噢,那這麼說吧——你殺過人沒有?”“沒。”“呃,也就是說,如果我沒經許可就碰你,我就會是你殺的第一個人嘍?”“沒錯。”“噢,那我可一定得先征求你的許可才行,對吧?”“相信我,你不會有這種機會的,先生。我已經訂婚了。請趁早換個目標吧。”事實上,我說的不是實話。阿爾諾和我並沒有訂婚。可當我站在甲板上,看著反射月光的海水拍打船殼,感受著周圍寂靜的夜色時,我的心中突然湧現出思鄉之情,而其中最強烈的就是對阿爾諾的思念。那是我第一次明白,我對他的感情已經超越了兩小無猜的友情,而是愛。而且不是那種寬泛的“愛”。我愛著他。拜倫看著我,點點頭,仿佛看透了我的思緒——至少他察覺了我認真的語氣,意識到他不可能得到我。“我明白了,”他說,“和你訂婚的那位,他可真是個幸運的男人。”我揚起下巴。“如你所說。”他抬起佩劍,表情也嚴肅起來。“開始吧。你跟彆人比過劍嗎?”“當然。”“你和想要傷害你的人比過劍麼?”“沒有。”“果然。你有過為了自衛而拔劍的經曆麼?”“有過。”“多少次?”“一次。”“就是那次,對吧?在酒館裡那次?”我抿住嘴唇。“對。”“沒有你想象的那麼順利,對吧?”“對。”“你覺得是為什麼呢?”“我知道為什麼,”我說,“不過像你這樣的老手應該早就知道了。”“說說看。”“因為我猶豫了。”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喝了一口酒,然後把酒瓶遞給我。我也喝下一大口,感受著傳遍全身的暖意。我不蠢。我知道把女人弄上床的第一步就是把她灌醉。但這兒很冷,他又是個令人愉快的同伴,隻是有點喜歡打擊人,而且……噢,沒有而且了。我又喝了一口。“沒錯。九-九-藏-書-網你應該怎麼做才對呢?”“聽著,我不需要——”“真的不需要麼?你當時差點都被擄走了。你知道他們離開那座庭院以後會對你做什麼。你不會有機會在甲板上跟船長品酒。你會在整個航程中待在甲板下麵,躺在床上,取悅船員。每一位船員。等到了多佛以後,他們會把身體和心靈都傷痕累累的你賣掉,就像賣掉一頭牛。賣掉你和海倫。要不是我也在那間酒館裡,這一切都會成真。你還覺得我無權指出你當時犯下的錯誤麼?”“我犯的錯在於,當初就不該去那間酒館。”我說。他揚起一邊眉毛。“你以前去過英格蘭麼?”他問我。“沒,不過我的劍術是一位英國人教的。”他咯咯地笑了起來。“如果他在這兒,他也會告訴你,你的猶豫差點要了你的命。短劍可不是用來嚇唬人的。一旦拔了劍,就好好用它,彆光是舉著它揮來揮去。”他垂下頭,思忖著喝了一大口酒,然後把酒瓶遞給我。“殺人的理由有很多:職責、榮譽、複仇。所有這些理由都會讓你猶豫和思索。在殺人之後,你又會產生罪惡感。但在自衛和保護他人的時候,在以保護的名義殺人的時候,你根本不需要擔心這些。”到了第二天,我和海倫在多佛的海灘上向拜倫·傑克遜道彆。他說為了讓貨物通過海關,他還有很多準備工作要做,因此海倫和我隻能先下船了。他接受了我給他的船費,彬彬有禮地鞠了一躬,然後我們轉身離去。我們沿路離開海灘的時候,我轉過頭,看到他正目送著我們離開。我揮了揮手,高興地看到他也揮手回應。接著他轉過身,消失不見,而我們沿著石階,向著崖頂的多佛燈塔走去。儘管我聽說乘馬車前往倫敦的旅途相當危險——這都是那些攔路強盜的“功勞”——但我們此行卻沒有遭遇任何意外。到達倫敦以後,我發現這兒跟巴黎很像:厚重的黑色霧氣懸浮在屋頂上,而泰晤士河裡擠滿了來往的船隻。空氣裡同樣彌漫著刺鼻的煙味、排泄物的臭味和馬的毛皮打濕後的氣味。我和海倫坐進一輛出租馬車,而我用標準的英語對車夫說:“抱歉,先生,能請您送我和我的同伴到梅費爾區的卡羅爾家嗎?”“你在說啥?”他透過用鉸鏈打開的通話口看著我們。我沒再重複那句話,而是遞給了他一張紙。等馬車開始行駛以後,海倫和我拉上窗簾,輪流按住通話口,開始換衣服。我從挎包深處取出皺巴巴的裙子,立刻後悔自己沒有早點疊好。而海倫脫掉了那套農家女的衣裙,換上了我的馬褲,襯衣和背心——雖然考慮到我在過去三天的旅途中沾上的塵土,她的外表並沒有多少改觀,但也隻能這樣了。最後,馬車停在了梅費爾區的卡羅爾家門口,車夫打開車門,吃驚地看到兩個衣著截然不同的女孩出現在他眼前。他提議幫我們敲門通報,但我給了他一枚金幣,示意他可以走了。接著,我和我的新侍女站在門口的兩條柱廊之間,深吸一口氣,聽著門後傳來的腳步聲。有個身穿燕尾服的圓臉男人打開了門,他的身上帶著微弱的銀器擦亮劑的氣味。我做了自我介紹,而他點點頭,似乎認出了我的名字,然後領著我們穿過寬敞的會客廳,走上一條鋪著地毯的走廊。我們最後來到了似乎是就餐室的房間門口,他要我們等在外麵。禮貌的交談聲和刀叉碰撞餐碟的輕響從房間裡傳來。透過半開的門,我聽到那個圓臉男人說:“夫人,您有客人。有位來自凡爾賽的德·拉·塞爾小姐來見您了。”整個房間沉默下來。在走廊裡,我看到了海倫的眼神,不由得思索自己的表情是否也同樣憂慮。接著那位管家走出門來,朝我們招了招手。“請進。”我們走進就餐室,看到了那些正在餐桌邊享用美餐的人們:其中有卡羅爾夫婦,他們正瞠目結舌地看著我;有梅·卡羅爾,她故作高興地拍起了手,歡呼道:“噢,是小臭蟲啊!”考慮到我現在的心情,我真想走上前給她一耳光;還有韋瑟羅爾先生,他站起身來,臉色通紅,朝我大聲咆哮:“活見鬼,你來這兒究竟想乾什麼?”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