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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馬蹄聲就把我驚醒了,也許正是夢中的馬蹄聲的回響。刹那間,昨晚發生的事情都不再奇幻了,像一場黑白葬禮一般清晰地在我腦中過了一遍。那一天我覺得煎熬難耐,沒有要做的工作,可也不能離開。弗蘭特夫人捎話來說要跟孩子們待在一起,查理雖然恢複得很快,但至少還得在床上休息一上午。我不想待在屋子裡。藍屋裡的屍體給整個宅子投下了陰影。不過這天早晨天氣很好,氣溫也回升了幾度。早餐後,我想著既然沒事可做,何不滿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呢?於是我順著湖邊小路,沿著昨晚的路線又走了一遍。菜園門口站了一群人,我走近時認出一個是獵場看守,還有兩個園丁。看到我靠近,他們便行動起來,一人抓起那條死獒犬的一條腿,把它拎了起來。菜園的門開著,裡麵的門邊停著一架雪橇。他們小聲詛咒著,把那可憐的動物扔了上去。“找到它的同伴了嗎?”我問。獵場看守回過頭,禮貌地碰了下帽子,這意味著關於我的可恥消息還沒傳到這裡。“是的,先生,都在貝殼洞裡。都跟這位兄弟一樣,死得硬硬的。”“死因也一樣?”“中毒。”他簡單答道。“你們確定嗎?”“這家夥身邊還有根羊骨頭,上麵有些粉末。我看是老鼠藥。”我示意他到一邊去說兩句。“漢姆威爾先生和我昨晚出去了一趟。”“我知道,先生。”他看著其他人拖著雪橇沿小路走開了,他們腳上沉重的靴子不時在雪地上打著滑。“我們昨晚就看到這條狗了。不過,當我們經過湖邊的時候,還聽到了一個聲音,稍微有點距離,漢姆威爾先生認為那是抓人的陷阱合上了的聲音。”這人摸了摸沒刮胡子的下巴。“他說得沒錯。昨晚在東峰那邊是有一個大夾子彈起來了。”“在湖那邊的樹林子裡?”“對。”他吐了口唾沫,“但那個該死的賊走了狗屎運。夾子夾住了他的衣服,看,撕下來了一片。差一點兒就能夾住他的腿了。”“是偷獵的嗎?這些狗也都是被偷獵者毒死的嗎?”他的目光越過我看向遠處,那幾個人已經走到菜園的中心了。周圍很安靜,隻能聽到那幾個男人的喘息聲,雪橇在結了冰的地麵上走得歪歪扭扭的。“還能有誰呢先生?”獵場看守說道。“那個陷阱具體在哪兒?”我問。他斜眼看著我。“我跟你說過了,先生,在東峰。我們在那邊下了好幾個。秋天的時候老爺就讓人裝好了,這個是在我們叫作五路的地方,因為五條路在那裡相會。不過我們還會時常挪一挪,固定在一個地方不動不是好方法,對吧?那樣你就一個人都逮不到了,連從弗萊克森來的不長腦子的蠢蛋都逮不到一個。”我與他道彆繼續走。東峰,是湖周邊兩座山中較大的那座,在通往弗萊克森·巴夫拉教堂的大路的右邊。樹林的另一邊是起伏的開闊草地,沿山坡下去就是修道院廢墟和更遠處的田莊木屋了。約翰遜夫人要是想抄近路到山坳裡的冰窖去,從東峰中間穿過去是最好的選擇,如果她不怕陷阱和帶著槍的狩獵看守的話。我很想親眼看看樹林裡的小路和那些陷阱,但膽子還沒大到敢在沒有看守陪同的情況下獨自去看。而且我不能表現得很感興趣,不能傳到卡斯沃爾先生耳中。不過其中還是有說不過去的地方:我們是往湖邊走時聽到夾子彈起的當啷聲的。要是那時夾子夾住的是約翰遜夫人,她應該沒有時間穿過樹林,繞過湖的北岸,穿過峽穀,再摔進冰窖裡的地窖喪命。就算她做得到,那我們也應該能聽到她的聲音,尤其是穿過地形起伏、坑坑窪窪的峽穀的時候,她怎麼可能不發出聲音?還有,我們應該能看到雪上有剛踩過的痕跡,她的屍體也應該留有餘溫。這樣的話,結論就很明顯了:是另一個人踩上了夾子。我又記起昨晚聽到馬蹄聲,是在找到孩子們之後。那聲音還一直在我的夢裡回響呢。那麼晚了,有誰還會騎著馬出門?昨晚沒有月亮,地上又積滿了雪,非常危險。我小心地靠近冰窖,擔心卡斯沃爾先生已經派了人在那兒守著。不過卻沒看到有人的樣子,大門也還敞開著。我從大衣口袋裡掏出一截臥室用的蠟燭,走了進去。一進去我就聽到從裡麵傳出窸窸窣窣的響動。我踮著腳往裡走,燈籠光照亮了屋子的圓頂,漢姆威爾手提著燈籠站在窖裡。他也肯定聽到了我的動靜,因為他正往上盯著我看呢,眼白特彆顯眼。“啊,希爾德先生,你來這裡乾什麼?”“你好啊,漢姆威爾。我也想問你同樣的問題呢。”他揮了揮手臂。“你知道的,我研究過很多個冰窖的結構,我對它們的商業效用非常有興趣。晶瑩的冰塊,現代社會很需要呢。”他指著地上的一攤爛泥,道,“不是這種隨便哪條臭水溝裡都能弄到的爛東西,多臟啊。沒有一個文明社會會把這樣的玩意兒端到餐桌上去的。”他說話時我已經飛身上了梯子,也下到窖底了。“你說的這些都很對,先生,不過我還是沒明白你為什麼來這裡。”漢姆威爾後退著給我讓開空間,靠在牆上,裝出一副不在乎的樣子。“原因很簡單:就在那兒。”他指著中間的圓形下水道入口,像輪子一樣的漏欄還靠在牆上,敞開的汙水口就像一個巨大的黑盤子。“我沒明白,先生。”“蒙克希爾山莊這個冰窖的下水道非常好——或者該說本來非常好。設計人非常清楚這裡的情況。”他蹲下來,用燈籠照亮汙水口,“看見沒——這裡可以容納一個人輕鬆地爬進去,外麵接的管道也非常粗。我想除了這個輪子,裡麵應該還有幾層柵欄,用來防止老鼠或者其他意外的入侵者。你在這裡就能看到第一層柵欄,像一扇分隔汙水坑與下水道的鐵門。若有爛稻草和其他渣滓沉到汙水口裡,就會堵住那個柵欄,而融化的冰水會回到窖裡麵,當然臭味也一起回去了。”“我記得克裡奇太太提到過一個閥門。”他站了起來,被燈光放大了的身影占據了大半個地窖。“你說得太對了——閥門,讓下水道跟外麵相通,當然也有通風的作用。不幸的是,那裡已經被堵上了。不過這個設計原理是很好的,它讓下水道和汙水坑都能定期得到清理,哪怕冰窖是滿的。真是不同尋常的精巧設計。”“這麼說,這個冰窖是名副其實的天下無敵了?”“沒錯。我本來還想看看原始設計圖,可是諾克先生跟我說連卡斯沃爾先生都沒見過呢。”“我還真不知道這東西有這麼多學問。”“但願我的長篇大論沒有煩著你,先生。請原諒,這是我的興趣愛好之一,不過將來可能就不止了:我覺得製造和販賣冰塊能賺大錢,尤其是在美國。”我在汙水口邊俯下身。漢姆威爾熱情地把燈籠提了過來,讓光線照得更深些。我才不管他對冰窖的興趣是不是真的呢——不過他一說起來倒真的是頭頭是道——我在卡斯沃爾先生身上見過,有的人的一個行為可以有多個動機。漢姆威爾昨晚就想在冰窖裡逗留,今天又抓住最早沒人的時候跑來。昨晚我以為他是要搜約翰遜夫人的身,現在我懷疑他真正的目標是要搜索整個冰窖。“看,”我說,“那邊是不是有個凹處——那邊,左邊一點。”這話產生的效果讓我甚是意外。我隻不過是隨便說說罷了,純屬沒話找話、避免尷尬而已。可是漢姆威爾立刻跳進了汙水坑,這個坑可有一米半深呢。他提著燈籠,極力想照亮我指的那個方形陰影。“真奇怪。”他說,“我怎麼沒注意到呢。看上去像是有兩塊磚掉了。”他伸手到那個凹處摸了摸,倒吸了一口氣。“怎麼了?”“哦——太——太奇怪了。”他抽回手,拿出了一個小小的東西,先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擦,這才放到燈籠光下查看。他又看了我一眼,眼白翻了一下。“你知道嗎?好像是枚戒指。你自己看看。”趁漢姆威爾從汙水坑裡爬出來的時候,我仔細檢查了一下這枚戒指。我用手帕把它擦乾淨,馬上被金子的光澤和鑽石的閃亮所吸引。就這麼發現了它是不是太簡單了?也許這戒指是幾分鐘前才剛放進去的,然後漢姆威爾假裝又發現了它?我的同伴清了清喉嚨。“也許是約翰遜夫人掉的?”“也許吧。”我知道他自己也清楚這個說法很荒謬,約翰遜夫人怎麼會把戒指掉到那個地方?這違反物理學運動規律,而且不僅落在凹處,還被一些爛草擋著。“我們得把它交給卡斯沃爾先生。”我說。“哦,沒錯。”漢姆威爾點頭,似乎讚同我的建議,“你先上去吧,先生。”於是我們離開了冰窖,快步朝宅邸走去。快走到側門時,卡斯沃爾小姐從宅邸前麵跑了過來。“希爾德先生——漢姆威爾先生。我希望——怎麼啦,漢姆威爾先生!你全身都濕透了!”“沒什麼,小姐。小事一樁。”“我們又到冰窖去了。”我說,沒提我們雖然是一起回來的,卻不是一起去的這個細節,“在下水道裡發現了一個東西。”我覺得最好把這件事公之於眾,於是伸手從口袋裡掏出戒指交給了卡斯沃爾小姐。這也是我第一次99lib?在陽光下看它,它躺在小姐的手套上,大鑽石在陽光下閃閃發光。指環是金子製的,但因為外緣刻有一層精美的紋飾,看上去更像是綢緞。“這是一枚悼念戒指。”卡斯沃爾小姐突然說,“看,上麵有字。還有,看啊,鑽石下麵藏著一根頭發。”她把鑽石舉到陽光下讓我們能看得更清楚。在鑽石下麵,我看到了一卷惡心的褐色頭發。“指環上寫了些什麼?”漢姆威爾問。卡斯沃爾小姐把戒指湊近眼前,斷斷續續地念道:“阿米莉亞·簡·帕克,卒於一七六三年四月十七日。”“我記得這個名字。”我說。卡斯沃爾小姐閃動著長睫毛,看著我笑了。“是那個埋在弗萊克森·巴夫拉的女士嗎?好像是在弗蘭特家之前擁有蒙克希爾山莊的帕克家的人——她可能算是查理的祖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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