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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斯沃爾小姐和我們一起進了屋,把我們帶進了大客廳,而不是卡斯沃爾先生所在的書房。李夫人正在爐火邊打瞌睡,索菲在給不情不願地過著病號生活的孩子們念書。“太刺激了,親愛的!”卡斯沃爾小姐喊道,“漢姆威爾先生和希爾德先生在冰窖裡找到了一枚戒指。是阿米莉亞·帕克的悼念戒指,我們覺得她是查理的祖輩。”一時間,屋子裡隻剩下時鐘嘀嗒的聲音。索菲突然臉色蒼白,胸部劇烈地起伏起來。“寶藏!”埃德加衝著查理尖叫,“看到沒——我怎麼說的?”卡斯沃爾小姐把戒指拿到索菲麵前。“真漂亮,”她自顧自地說著,似乎完全沒注意到自己造成的尷尬,“不過也很陳舊。鑽石的切割方式太單調、太古老了,旁邊的裝飾也是老掉牙的款式了。你以前見過它嗎?”索菲抬起頭,臉色蒼白但很鎮定。“沒有,不過我知道阿米莉亞·帕克這個人。她的女兒嫁給了查理的爺爺,因此蒙克希爾山莊才轉給了弗蘭特家。”查理靠了過來,於是索菲把戒指遞給了他。“媽媽,那它會是我們的嗎?”“我想不是的,親愛的。一般死者的家人或親友才會做悼念戒指,有時候會做十幾個,甚至更多。看起來不應該是我們的。”他又把戒指還回到媽媽的手掌裡。“可她是我們家的人。”“真遺憾喬治爵士和上校剛走,”卡斯沃爾小姐說,“我們本來可以問問他們有沒有見過的。不過等他們檢查完了田莊木屋,肯定會再來的。”“那現在我們是不是得把它交給卡斯沃爾先生?”我問道。卡斯沃爾小姐看了我一眼。“這倒是,你說得對,希爾德先生。我懷疑這是可憐的約翰遜夫人死前掉的。不過這也隻是我隨口一說。就這個戒指本身來說,可能價值不菲,光這顆鑽石就不得了,是得給爸爸看一下。不過我先得把上麵的字記下來——喬治爵士一定會很感興趣的。”她在桌邊坐下,拿起鉛筆和紙開始抄寫那些字。這時鉛筆芯突然斷了。“哦!真糟糕!”“我來給你削筆吧。”我說。她饒有興味地看著我用小刀把筆削尖。寫完後她又讓我檢查了一下抄寫得是不是準確。謝過我之後,她激動地走了出去。“喬治爵士和路易斯皮奇上校已經來見過卡斯沃爾先生了。”索菲平靜地說,“他們也見過那位不幸的表親了,然後他們騎馬去了弗萊克森。”“他們今天還回來嗎?”“等檢查完田莊木屋,他們會從山莊的小路回來。”片刻之後,卡斯沃爾小姐重新出現了。說她父親要見漢姆威爾先生。孩子們一聽漢姆威爾先生就清醒了,慌忙跑掉了。屋裡隻剩下我們三人了。“那顆鑽石真漂亮。”卡斯沃爾小姐說,“可以再重新切割、鑲嵌。話說,希爾德先生,我發現我爸爸突然不喜歡你了。”我點點頭。“很遺憾,我無意之間冒犯了他。”“哦。”她等著我繼續說下去,雖然她其實知道我是怎麼冒犯他的,也知道這事的蹊蹺之處。所以當我保持沉默時,她看了一眼索菲,然後回過頭又問:“你希望我去求個情嗎?”“謝謝你的好意,卡斯沃爾小姐,不過我覺得沒什麼用。也許卡斯沃爾先生是對的,我最好離開。”索菲抬起頭來。“你什麼時候走?”“本來今天早上就要走的,被約翰遜夫人的死推遲了。”“我希望——”她開了口,不過我永遠不會知道她希望什麼了,因為這時門開了,卡斯沃爾先生進來了。“希爾德,”他說,“我想跟你說句話。”我跟著他去了門廳,然後又進到書房。“關上門。漢姆威爾跟我說是他找到這枚戒指的,但是你先看到那個藏戒指的地方的。”“是的,先生。”“他說你們是在冰窖不期而遇的,而他是因為對冰窖的構造感興趣才去那兒的,對嗎?”“他是這麼跟我說的。我無法證明他所說的是否屬實。”卡斯沃爾先生哼了一聲。“喬治爵士可能會想見你,今天你就彆再出去了。順便通知你,你不能跟我們一起吃飯。現在可以走了。”我開門準備離開,可他又把我叫了回去。他微低著頭,亂糟糟的眉毛下的眼睛死盯著我。“我覺得你該對孩子昨晚的魯莽行為負直接責任。他們可能會受重傷,甚至更糟。我會如實通報布蘭斯比先生的。”他說的話大廳裡的人都聽得到,不管是漢姆威爾還是其他仆人。麵對這項不公平的指責,我沒做辯解,因為我知道沒用。相反,我鞠了個躬,關上門,擋住了那張殘忍的胖臉。我躲開漢姆威爾的視線,直接上樓去了教室。路上我碰到了孩子們,正跪在藍屋門口。查理在從鑰匙孔往裡看,埃德加在旁邊喋喋不休地評論。“不,你這個呆子,往左看,床的一角,看到黑布沒有,我覺得那是她的——”這時他回頭看見了我,不敢說了。兩個孩子都站了起來。“我們——我們今天還上課嗎?”查理問道。“我想不用了。”我意識到還沒人告訴他們倆從此再也不用上我的課了,“實際上,我馬上就要離開你們了。”“你要回布蘭斯比先生的學校了嗎,老師?”埃德加問。“也許吧。”能回去多久,我不敢想,“你們還留在這兒,埃德加,至少目前不用走——卡斯沃爾先生會寫信給愛倫先生的。所以,除非卡斯沃爾先生另給你們找一位老師,接下來的兩個星期你們都可以撒野了。”男孩子真是奇怪的動物。他們先是默默地看了我一會兒,兩人的神情出奇地一致,不論是表情還是臉色。然後都沒說話,轉身沿著走廊跑掉了。那天的黃昏比平常要來得早一些,顏色和形狀都漸漸消失,迷霧爬進了每一棟房子,像在找什麼人或者東西。我不止一次地琢磨,為什麼約翰遜夫人躺著的房間裡也點了一盞燈。那天剩下的時間我都坐在教室裡的火爐邊。現在,有關我的可恥消息已經上下皆知了。我本以為至少一半的仆人會對此幸災樂禍,可沒想到他們似乎有點遺憾。管家安排把我的另一件襯衣給洗了,還熨了。管教室的小女傭主動提出幫我刷洗外套,因為經曆過昨晚和上午的探險,那件大衣已經臟得不行了。下午,我聽到來了一批客人。是喬治爵士和路易斯皮奇上校回來了。幫我洗衣服的小姑娘告訴我說這對兄弟要在蒙克希爾山莊吃晚餐,還要過夜。另外,她受普拉特之命來通知我——這個勢利的家夥已經懶得親自來跟我說話了——明天上午一輛仆人用的馬車會把我送到格洛斯特,八點鐘出發。就此我推測,喬治爵士,作為一個治安官,認為我沒必要再在此地逗留了。我跟漢姆威爾一起吃的晚餐,他不是很樂於談最近發生的這些事,吃飯期間基本上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飯後他跟我握了握手,說他跟他的主人也很快就要離開蒙克希爾山莊了。“你們要去南威爾士了嗎?”我問。“諾克先生的計劃有變,我們可能要直接回倫敦了。”他突然衝我一笑,“我真想回美國啊。”我們互道了祝福,然後我回到教室,還想讀會兒書。不一會兒,女仆給我拿來了熨好的襯衫。“不好意思,先生,”她磕磕巴巴、滿臉通紅地說,“普拉特先生說在客廳裡看見你的小刀了。”這個小姑娘是不允許進客廳的,但普拉特竟然連把小刀交給小姑娘帶過來這一舉手之勞都不願意做。我好像是在幫卡斯沃爾小姐削鉛筆時把刀落在那兒的。我等著他們都去吃晚餐時才下樓,簡直像個賊一樣溜進那個熟悉的房間。雖然裡麵沒人,可爐火燒得很旺,牆上燭台裡的蠟燭也都亮著。我找到了小刀,正要走時突然注意到桌子上有一隻彩漆瓷盤,上麵放著那隻我們先前找到的悼念戒指。我詫異於卡斯沃爾先生的粗心,拿起它看了一下,又湊到最近的蠟燭下研究。阿米莉亞·帕克的頭發還在鑽石底下,黑乎乎的。我對於保留死者的遺物沒有什麼興趣,卻忍不住想象亨利·弗蘭特的祖母六十年前住在蒙克希爾山莊時是什麼樣子。最終我把戒指放回了盤子裡。穿過門廳往樓梯口走時,我聽到餐廳裡傳來卡斯沃爾先生驢鳴般的笑聲。回到教室,我發現兩個孩子正跺著腳著急地等我。他們一見我就連珠炮似的說了起來。“很遺憾您要離開我們了,老師。”查理先說。“我們非常誠懇地希望——”埃德加插話了。“您能接受我們一點小小的心意,以表達我們的尊敬——”“以及衷心的感謝。”查理捧著一塊紅底白點的大手帕,洗得乾乾淨淨,疊得四四方方。“希望您一定收下,老師。”他說,“我們很擔心這禮物送得不恰當,可是媽媽說很合適。”我點點頭。“我想也是。”這件意外的禮物讓我思緒萬千。孩子們還解釋說手帕有好多用處。埃德加說可以圍在脖子上,會顯得像個很棒的運動員,甚至是教練。還有,查理補充說,也可以用它來包麵包和奶酪,或者當作餐桌上的餐巾,或者用來擤鼻子什麼的。然後他們突然又很不好意思起來,推托說上床的時間到了,急急忙忙地告辭了。我坐在那兒,東西都已經打包好了。於是我決定記下到蒙克希爾山莊以來,尤其是近幾天發生的一些事,來打發時間。我寫了將近一個小時,中間隻被把我的外套送回來的女仆打斷過一次。我非常專注,靠著爐火,坐在小桌子邊,就著一根蠟燭的光沙沙地寫。後來又有敲門聲。是卡斯沃爾小姐。為了緬懷約翰遜夫人,或者應該說是喬治爵士的表親,她穿了一件黑色的禮服,肩上恰當地披了一件灰色的開司米披肩。我趕忙站了起來。她的大膽讓我很意外。“爸爸說你明天一早就走。”她說,“我沒打擾你吧。我想跟你告個彆。”我拉了把椅子到火邊擺好,她坐下了,裙子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一時間,香水味充滿了我的鼻子。我有點懷疑她是否知道我離開的原因。“先生們還在樓下喝酒呢,”她說,“我們一整晚都在談論約翰遜夫人的不幸。你昨晚發現她的時候沒事兒吧?當時一定嚇壞了吧?”我低頭對她的關心表示感謝。“你也坐下吧,希爾德先生。”卡斯沃爾小姐指了指我剛才坐的椅子,“啊,可怕的意外。喬治爵士說她可能是喝醉了。”她突然停了下來,手捂著嘴,盯著我的臉,“哦,我真不該提這些的,真的。有時我感覺我隻是開了口,話就自己冒出來了。”“類似的事情我也有耳聞,你不必自責。”“你聽說過?”她似乎很失望,“大家都知道?”“這就不好說了,卡斯沃爾小姐。”“他們說她酗酒是因為她不開心。反正約翰遜中尉是個可憐的家夥。”我點點頭,卡斯沃爾小姐笑了。我們的椅子相隔不過兩英尺,房間裡隻有桌上的一根蠟燭發出微弱的光芒。此情此景給人一種狎昵的錯覺,這可能也是她願意跟我聊些仆人那裡聽來的閒言碎語的原因。其實足夠了解她,就能看出她身上的粗俗特征,不過這也是她的魅力所在:她不會矯揉造作地裝出那些她沒有的感受來。“他們在她的外套裡找到了一瓶白蘭地。你知道她穿的是她丈夫的衣服嗎?在那麼冷的夜晚,倒是挺實用的,可是若被人看見了多不體麵啊!我真不知她是怎麼想的。”卡斯沃爾小姐的眼睛裡映出燭火,“可能當時真的情況特殊吧。”她又低聲補充道,“不過驗屍官是不會查得很仔細的。喬治爵士會處理好的。”“死因裁定是什麼呢?”“這位女士死於不幸的意外唄,還能是什麼?她生病了——可能發燒了——腦子因為丈夫長期不在身邊有點糊塗了。當然,還有寂寞,一個人待在小木屋裡,身邊也沒有仆人。於是她就仗著爸爸的允許,擅自進了山莊。可是夜色降臨,她迷路了,然後又開始下雪,於是她就到冰窖裡去躲避風雪,正好冰窖因為工人檢修開著門。她迷迷糊糊地闖了進去,一頭紮進已經清空的窖裡。太慘了!然後,最不幸的是,她的頭磕在了鐵柵欄上。喬治爵士說就是那一下要了她的命。她的醫生,弗萊克森的亞頓先生也是這麼認為的。”“那那些獒犬是怎麼回事呢,卡斯沃爾小姐?”她一下子睜大了眼睛。“噓!爸爸對外說那是周圍村子裡的偷獵者乾的。到處都是他的人,因此你可一定不能說出去,喬治爵士和路易斯皮奇上校在田莊木屋的食品貯藏室裡發現了大量的砒霜。”“他們認為是約翰遜夫人毒死了那些狗?”“確實令人難以置信,可還會是誰呢?”“她為什麼要這麼做?”“因為她想在山莊裡走走,而那些狗並沒有拴。現在大家都同意不再追究這個細節了,不然太殘忍了。喬治爵士認為她對我爸爸積攢了深深的仇恨。她——她認為爸爸對於弗蘭特先生的死負有責任。”她猶豫了一下,“那件事,你知道的吧?”我點點頭。“我聽說約翰遜夫人和弗蘭特先生是青梅竹馬。”進屋後她的聲音就越來越低,現在已成尖細的耳語。“他是她生命的意義。李夫人說她一直沒忘掉他,當然那個戒指也證明了這一點。那是弗蘭特先生年輕時作為愛情信物給她的。索菲都從來沒見過。”“我還是不明白她為什麼要到山莊來。”“誰知道那個可憐女人錯亂的腦袋瓜是怎麼想的?我們隻知道她本想趁大家都睡著時把我們都殺了。喬治爵士是這麼認為的,你不覺得很有道理嗎?所以,說她的死是個意外其實對大家,包括約翰遜夫人和那個可憐的中尉來說都是最好的,但動機的問題就不要再提了。”她看著我,燦爛地笑了——這笑容足以感動調查官員。我想我明白她的意思。約翰遜夫人死在了蒙克希爾山莊,這已經夠糟糕的了,是無法掩飾的,可是卡斯沃爾小姐不希望有醜聞影響即將到來的婚禮。今晚她來,也是為了確保我明白她的立場:這就是她此行的目的。表麵看來她口不擇言,但其實她沒說任何我不知道或者沒猜到的信息。卡斯沃爾小姐站了起來。“現在我得告辭了。再過一會兒,紳士們就要退出來喝咖啡了。”她從挽著的小手提袋裡掏出點東西,“求你收下,希爾德先生,爸爸他腦子裡都是其他事情,忘記給你錢了。”“卡斯沃爾小姐,我——”她擺手打斷我的辯白。“就當是借的吧。我希望你回城的路上能舒服點。這時節出門在外真是太不容易了。”她塞給我一張五英鎊鈔票,不容我拒絕。我也沒有太推辭,因為我確實一分錢都沒有了。就當是報酬或者賄賂吧,反正她會記入賬簿的。“那好,再見了,希爾德先生。後會有期。”我跟她握手時,她上前一步,踮起腳抬頭親了我的臉頰一下。“這個,”看我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她笑了,“就當是借錢的利息吧。”卡斯沃爾小姐轉過身,等我為她開門。我也來到走廊,看著她走到樓梯口。她轉身時屁股扭動起來,讓我想起來時在集市上見過的一條蛇,跟隨著印度主人的笛聲不斷扭動著。不過這一幕中並非隻有我們兩個人。索菲就站在樓梯的另一邊,在孩子們的房門口,眼睛緊緊地盯住我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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