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者們或許不會關心,為什麼自那天起,一月十三日就成了我的私人紀念日。那天下午,西門街上那棟老房子裡刷白的小閣樓裡發生的一切將永不足為外人道。甚至連窗玻璃上的裂縫、那團墨跡和天花板上圓圓的漏水汙跡都在我腦海裡留下了美好的記憶。它不是個結果,隻是那麼完美,本身就很完美。那天晚上,其他人都跟路易斯皮奇兄弟在貝爾酒店的一個包間裡進餐。他們回來得很晚,我已經睡了。第二天早上,卡斯沃爾先生宣布道路已安全,可以啟程回去了。路易斯皮奇兩兄弟特意推遲了出發時間,殷勤地在馬車裡等著我們一切就緒,然後一同離開了格洛斯特。一直走到通往蒙克希爾山莊方向的路口,兩家才分離。這讓卡斯沃爾先生一路都十分安心。路易斯皮奇兄弟在離蒙克希爾山一兩英裡的地方道彆。卡斯沃爾先生的馬車沿著弗萊克森·巴夫拉教堂花園蜿蜒的北部外圍小道慢慢地走著。路過田莊木屋時,我驚奇地發現小屋的窗簾拉開了,兩個煙囪裡冒著煙。“肯定是約翰遜夫人要回家了。”卡斯沃爾小姐說,“或者是已經回家了。”索菲瞥了我一眼。“她恢複得可夠快的。”“是啊——我想這下路易斯皮奇夫人能放心了。當然,還有喬治爵士。”馬車終於到蒙克希爾山莊門口了。卡斯沃爾先生掏出表看了一下時間,像往常一樣噘起嘴吹了個無聲的口哨。然後他滿意地宣布,從格洛斯特回山莊這一路的平均速度是每小時四又四分之三英裡,在這樣的天氣下,算是個了不起的紀錄了。馬車停在房子外,兩個孩子飛奔出來迎接我們。我不無嫉妒地看著索菲——現在我敢這樣關注她了——一把抱住查理,就像一個饑餓的人抓著新鮮麵包。接著克裡奇太太和漢姆威爾也出來了,索菲馬上問起諾克先生的情況。“他好多了,夫人,謝謝。”薩魯泰遜·漢姆威爾用他低沉的聲音答道。“孩子們表現得怎麼樣?”卡斯沃爾先生喊道,“我們不在的時候他們有沒有撒野?”“哦,爸爸,”卡斯沃爾小姐說,“他們隻是看見我們回來,太高興了而已。看啊,狗狗們也很高興呢。”“我就受不了孩子在腳邊蹦來跳去,顯然,除了學習課本上的知識,他們也需要行為上的教導。希爾德,把他們帶走,念書去。要是他們不聽話,就拿鞭子抽。”我沒說話。我身上還穿著大衣,又冷又渴又餓。“去啊,小子,”卡斯沃爾先生吼道,“我付錢可不是讓你站在那裡跺腳的。”一瞬間,屋子裡被一種威力不啻一聲尖叫的寧靜所籠罩,似乎每一個人都屏住了呼吸。卡斯沃爾先生以前從沒對我這麼粗魯過,這可是在眾人麵前,在我的學生麵前,在所有仆人和女士麵前。在格洛斯特時,隻要他沒喝醉,就都表現得還算彬彬有禮。但我猜他還是更喜歡之前的習慣:他是那種等客人們一走,就一下子現了原形,能往壁爐裡吐痰,在客廳裡破口大罵的人。我很想說我表現得非常瀟灑:脫下手套朝這個暴君扔過去,要求他道歉,或者至少毫不猶豫地轉身衝出屋子,並發誓再也不踏進他們家一步。可是事實並非如此。考慮到索菲,考慮到我在卡斯沃爾先生家中的危險位置,以及在布蘭斯比學校裡的地位,我忍著沒吭聲。我走向樓梯,聽到孩子們叮叮咚咚地跟在我身後。上樓後我聽到卡斯沃爾先生喊著:“來啊,來,大家怎麼都站在這裡呢?普拉特!書房裡的火生起來了沒?”我不知道孩子們有沒有感覺到我的羞辱和憤怒,不過那天下午他們都出奇地聽話。沒有竊竊私語,認認真真地完成了句法和翻譯練習,好像這是他們的天職。他們做作業的時候我忍不住思念起了索菲,好幾次我都努力想從查理的臉上看到她可愛的樣子。快五點的時候,我厭倦了這種非正常的勤勉,因為我不希望自己成為孩子們害怕或可憐的對象,或者既害怕又可憐。於是我問他們我們不在的這些天都乾了些什麼,他們滔滔不絕的回答很快就掃清了我們之間的障礙。“老師,那些天就像放假一樣。”埃德加說,“諾克先生一直待在床上,隻有仆人看著我們。”“於是你們就撒野了?”“沒有,老師,”查理喊道,“嗯,有,但也不過分吧。克裡奇太太管得挺嚴的。”“她一直盯著你們嗎?”“她和漢姆威爾先生。你知道嗎,他有無窮無儘的故事。鬼故事能嚇得人汗毛倒豎。”這兩個小家夥可一點都不像被嚇得汗毛倒豎的樣子。沒等我開口問,他們就你一言我一語地給我講了一個漢姆威爾先生的故事。一個關於南卡羅來納州附近小島上埋藏的海盜寶藏的故事,故事裡有一個一條腿的鬼,手持短刀和手槍,全副武裝。後來一條船來到這個島上,扔下一個可憐的小男孩。這個好心的鬼魂就鼓勵這個男孩按照一張用密碼標示藏寶地的紙條去尋找寶藏。這個有抱負且無畏的年輕人破解了密碼,找到了寶藏埋藏地,但必然在一堆頭骨中挖掘,最終他挖到了一具無頭的海盜骨架,撬開綁著鐵皮的胸部後發現了寶藏。“有英國的、西班牙的、法國的,各國的錢幣。”查理說。“還有金杯、金十字架和金表。”埃德加補充道。“那孩子拿這些財寶做了什麼呢?”我問。“哦,老師,”查理說,“漢姆威爾說他買了很大的一塊地產,娶了一位妻子,生了很多孩子,從此幸福快樂地生活著。”“他這麼說隻是為了逗克裡奇太太開心。”埃德加解釋道。“她當時也在嗎?”“漢姆威爾先生在哪兒她就在哪兒。”查理停了一下,然後用一種確定的口吻說道,“我覺得他們在約會。”似乎這已是不需多說的事實了。埃德加說:“我覺得很容易看出那兩個人在眉來眼去。”“是的,”查理也讚同,“能看出來。”我看著孩子們,心想他們是不是還有些事沒說出來。“哦,”查理接著說,“我真希望能和故事裡的那個小孩一樣有錢啊。”我也希望自己很有錢。到了晚上,這個欲望變得更加強烈了。我下樓去吃晚餐時得知諾克先生還不能下床,因此我又被叫上桌吃飯。席間非常安靜,甚至有點憂傷氣氛。桌邊的五個人各有所思。飯後,我費儘心思想與索菲說句話,可她都不動聲色地躲開了。不一會兒她就說有點頭疼,想早點上床休息。也許看到查理之後她突然重新判斷了事態的輕重。而且種種細節讓我從她的嚴肅和沉默中讀出了一個雖不想承認,卻已十分明顯的事實,那就是她後悔了,同時很不喜歡我在整件事中所扮演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