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儀式終於結束,路易斯皮奇一家最先走出教堂,卡斯沃爾一家緊隨其後,來到外麵的陽光下。教眾陸續走出來,小小的院子裡頓時充滿節日氣息和自由的氣氛。村民們就像放了學的孩子,就連長者也帶著節日的神情。查理和埃德加兩人在墓碑間追逐打鬨,我也懶得管他們了。卡斯沃爾先生一瘸一拐地快步追趕準男爵,終於在牆角把他堵住了。“喬治爵士,”他喊道,“這場布道真是太有啟發了,您覺得呢?”喬治爵士點點頭,我注意到他的目光從卡斯沃爾先生身上移到了弗蘭特夫人和卡斯沃爾小姐身上,她們倆正在前方跟路易斯皮奇夫人和那個黑發女子說話。路易斯皮奇上校在兩位年輕的小姐麵前優雅地踱著步。“我們衷心地邀請您來蒙克希爾山莊,喬治爵士,您和上校,當然還有路易斯皮奇夫人,要是她不嫌一路麻煩的話。”喬治爵士回答說卡斯沃爾先生太客氣了。卡斯沃爾小姐說過喬治爵士很英俊,也許爵士們都英俊漂亮吧,可我覺得他看上去就像一隻饑餓的灰狗。不過他能恰到好處地把日常寒暄說得漂亮又得體。“爵士,我想您應該還沒見過我的表親弗蘭特夫人吧,”卡斯沃爾先生接著說,“請允許我彌補這一疏忽。”喬治爵士行了個禮。“謝謝,我很想見到她。”他又接著說了一句,聲音和表情都很自然,“我跟她丈夫,已故的弗蘭特先生很熟,我們很小就認識了。”卡斯沃爾先生深深地行了個禮,好像在為自己的嚴重失誤謝罪似的。接著,他領著準男爵朝女士們走去。我就站在路邊,腦子裡思索著剛偷聽到的內容,一邊瞄著孩子們,一邊試圖消化最近獲取的關於亨利·弗蘭特的種種信息。卡斯沃爾先生麵朝著準男爵,可他知道我在旁邊。他無意識地揚起手臂,把我從路邊推到了草地上。純粹是無心的動作,沒有惡意,就像人們推開一隻擋在房間門口的狗或者從椅子上趕走一隻貓一樣。他看都沒看我一眼,也絲毫沒有中斷跟喬治爵士的談話。我承認我很生氣,甚至深感受傷,尤其是當著女士們、路易斯皮奇兄弟、我的兩個學生,以及所有其他人的麵被如此對待。可以說是在弗萊克森·巴夫拉教堂的眾人麵前被羞辱了。我血氣上湧,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卡斯沃爾先生和喬治爵士加入了其他人,開始互相介紹起來。卡斯沃爾小姐已經見過路易斯皮奇一家了,但弗蘭特夫人是初次被引薦。“怎麼啦,約翰遜太太,”卡斯沃爾小姐對那個黑發女子說,“最近有那位勇敢的中尉的消息嗎?他還駐紮在西印度群島?”“是的。”女子說道,像要轉過臉去。“幾星期前我好像在城裡見過你,那是你嗎?”卡斯沃爾小姐問道,那略顯無辜的語氣正是她做惡作劇時所特有的,“我好像在蓓爾美爾看到了你,你正準備進‘佩恩和福斯書店’,隻是當時人太多了,我也不敢肯定。然後馬車就開了,我也來不及跟你打招呼。”“不,”約翰遜太太答道,“你肯定看錯了。我近六七個月來都沒怎麼出門,最遠不過到切爾滕納姆。”就在這時,我記起來是什麼時候、在哪兒見過這位約翰遜太太了。不過我並不十分肯定——隻是此時不能肯定。“您隨時可以到我們山莊逛逛,夫人。”卡斯沃爾先生插話進來,對約翰遜夫人說道,“不用客氣。我會囑咐下人們的。不過您要小心,彆靠近地上的蓋子。前幾個月偷獵者實在太猖狂了,我們隻好在林子裡埋了點意外招待物。我可不希望有朋友掉到裡麵去。”約翰遜太太行了個禮。過了一會兒,我發現她盯著轉身麵對喬治爵士的卡斯沃爾先生,那一瞬間,我很詫異地看到她臉上出現了一絲厭惡、近乎憎恨的表情。“我說,喬治,”之前一直跟弗蘭特夫人和卡斯沃爾小姐聊天的傑克上校說,“我跟弗蘭特夫人的父親認識,我九歲那年去葡萄牙的時候他對我非常好。你知道的,就是九十七軍團的馬普爾上校,那時他還隸屬於葡萄牙軍隊。他是一位傑出的軍官,在收複波爾圖的戰役中發揮了重要的作用,並在科英布拉把馬塞納打得一敗塗地。”卡斯沃爾先生滿臉堆笑,似乎弗蘭特夫人父親的功績就是他的。他掏出懷表給眾人看。“很可能馬塞納戴的表跟這塊表是同一個地方出產的。有人說拿破侖還是寶璣的讚助人之一。”“不好意思,先生,”喬治爵士皺起眉頭,問,“寶璣是誰?”“亞伯拉罕·路易斯·寶璣,先生,全世界最棒的手表匠。”卡斯沃爾先生珍惜地看著手中的懷表,“至少可以肯定,拿破侖手下的好幾名軍官戴的都是這款表,因為它可以精確到十分之一秒,還能防震,不用保養就能連續用上八年,一秒鐘都不會慢。據說——我說得不對的地方,還請路易斯皮奇上校糾正——那位帝王的無數場勝仗都要歸功於時間把握得精確,這就不難想象寶璣手表的精準度有多高了。”這老頭喋喋不休地對著一群茫然的人誇耀著。我雖被他羞辱了,卻還得儘自己的職責,去找那兩個孩子。他們已經不在教堂院子裡了,於是我回到門廊邊,準備繞著教堂走一圈尋找他們。“希爾德先生。”卡斯沃爾小姐在我身後喊道。我吃了一驚,轉過身去。她從人群中跑到我身邊。“你能行行好幫我一個忙嗎?”“當然,卡斯沃爾小姐。”“我不小心把手帕落在教堂裡了,就在我們坐的凳子上。”“那請允許我去幫您拿回來。”我穿過門廊走進教堂大廳,剛進去就聽到身後的門又開了。我回頭一看,見是卡斯沃爾小姐進來了,帶著微笑。“希爾德先生,十分抱歉,手帕一直在我的袖筒裡。”她拎起一條繡花絲帕,“讓你白跑一趟了。”我收住腳步,道:“沒關係。”她站在門口,手扶在門上,輕聲說道:“哦,有關係。因為我知道手帕一直在袖筒裡。”“我可能沒太明白。”“很簡單,我想為我爸爸的行為向你道歉。”我的臉唰地紅了,趕緊轉向一邊。“我知道我不該說爸爸的不是,可他有時候真的是,我無法視而不見……”“您不必多慮,卡斯沃爾小姐。根本沒有那樣的事。”她輕輕跺了一下腳。“他把你當個下人。不止,我看見他把你推開了,當時我真恨不能有個地縫鑽進去,或者最好……有條地縫把他給吞了。”“我請求您不要因為我費神。”她轉過頭去,似乎要走了,可又馬上轉回來,看著我。“我以這樣的方式跟你說話,請你不要誤解。你真心替我著想,我應該請求你的原諒。”“正相反,我覺得您很體諒人。”“哦?就這些?”卡斯沃爾小姐在等著我繼續說下去。“這讓我很尊敬您。”“哦!”她換了語氣,走到了門廊。我跟著她來到常青樹掩映之下,她站在門廊中間,看著我。透過院子的拱門,能看到外麵綠茵茵的草、灰色的墓碑和湛藍的天空。從墓地入口通向這裡的小路在中間拐了個彎,因此我雖能聽到人們嘰嘰喳喳的說話聲,但隻能看到卡斯沃爾小姐,那邊的人也看不到我們。我開口道:“教堂裡有一幅壁畫,畫著——”“噓!”弗洛拉·卡斯沃爾把手放到我的肩膀上,踮起腳親了一下我的脖子。我像觸了電一般後退了一步,胳膊撞在教堂門上的鐵門閂上。她的體香鑽進我的鼻子,火熱的唇像要點燃我的皮膚。她又笑了,這一次是惡作劇的樣子。“此時此地我有權利這麼做,先生。至少你不能責備我。”她的聲音輕得近乎耳語,“看。”她向上一指,我看到她的頭頂上有一蓬掛著白色果子的槲寄生。我的心怦怦直跳。“現在,你得摘下一顆果子了。”她的語氣熱切而溫柔,“不過還剩很多呢。”接著她一轉身,走進聖誕日上午耀眼的陽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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