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的聖誕節前夜都非常美好。我父親是個冷漠嚴肅的人,拒人千裡,從來不參加節日活動。於是我母親會把我帶到姨媽家去。姨媽嫁給了一個錫鐵匠,雖然日子過得不錯,但比起我們家也沒好到哪裡去。隻是,他們家僅僅聖誕節那一晚上的笑聲,就超過了我們家一年的總和。姨媽家的廚房裡總是裝飾著漂亮的槲寄生,我們這些男孩子可以在它下麵親女孩子,且每親一次要摘一個果子。因此可要好好算計,因為一旦果子摘完,這項權利就沒有了。在姨媽位於羅星墩的家過最後一個聖誕節時,我的父母都已過世,我在文法學校教書。新來的校長的女兒芳妮也去了。那天是我第一次吻她,就在姨媽家的槲寄生下麵。通常關於她的回憶都會使我悲傷,可今年不一樣了。相反,我想到的是,要是我五年前沒在槲寄生下親吻芳妮的話,今天也就不會來到蒙克希爾山莊了。卡斯沃爾先生可沒有一點過節的打算。傳統節日慶典跟這棟巨大的石頭房子及其現代品位格格不入。而且房子裡那些簡樸的大理石壁爐沒有一個能裝得下聖誕柴,更彆說在這兒或許壓根兒就買不到了。那天晚上我又受邀跟卡斯沃爾一家、李夫人和弗蘭特夫人一起進餐。卡斯沃爾先生把話題帶到了教堂上。“我從教區牧師那裡得到消息,”他說,“喬治爵士打算帶上科利爾蘭苑的所有人都去教堂。”卡斯沃爾小姐望著天花板。“幸好我離開倫敦的時候買了件皮外套。”然後她朝桌子對麵的我瞥了一眼,我覺得她似乎很高興,還希望我跟她一起分享愉悅,“那傑克上校也會去啦,還有他們的媽媽?”“不知道,”卡斯沃爾先生答道,“我覺得很有可能。”他的目光在卡斯沃爾小姐和弗蘭特夫人之間掃來掃去,然後轉向我說道,“你和李太太也要去。我們有兩輛小馬車,我覺得你應該跟孩子們坐在我們後麵。”“好的,先生。”“路易斯皮奇上校在加利波利半島戰功卓著(指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卡斯沃爾先生說,“如果他屈尊跟你說話的話,你得記住這一點。”藏書網“明白,先生。”我應道。如果有人想故意貶低我,說某人在戰場上表現英勇絕對是很好的選擇。“喬治爵士是教堂的讚助人,對嗎?”弗蘭特夫人問道。卡斯沃爾先生哼了一聲。“他起碼讚助了四五處教堂。買下蒙克希爾山莊本來是附贈弗萊克森·巴夫拉教堂的,但這裡的前任主人克蘭麥先生把它賣給了喬治爵士的父親。”談話一直持續到這頓豐盛卻無聊的晚飯結束。女士們先告退了。桌布撤掉,擺上了紅酒和堅果。卡斯沃爾先生把椅子轉向爐火,衝我揮了揮手,要我也坐過去。“你覺得蒙克希爾怎麼樣,嗯?”他問道,不等我回答又接著說,“房子很不錯,對吧?你知道是誰設計的嗎?約翰·索恩爵士,就是英格蘭銀行的設計師親自設計的。知道嗎,索恩可不便宜,三十年前就價格高得驚人。而且造這棟房子時錢都花在了點子上。不過我一個子兒都不用付,先生,一個子兒都沒付。去摘彆人的果子,這可是頂好的一句諺語,年輕人,記住了。還要記住金錢為王。克蘭麥先生花了不少錢把老房子給推了,然後蓋了這棟他住不起的房子。他一直掙紮到一八一五年才不得不匆匆賣掉,連個零頭都沒拿回來——但不賣就得被法警沒收了。人類的愚蠢總是一次又一次地讓我吃驚。”卡斯沃爾先生又倒了一杯酒,盯著爐中的火苗,“不過我也承認,真要說起來,這真是一處引以為傲的地產,配得上這個國家的任何一位紳士;甚至全世界的紳士。”他就這麼嘟嘟囔囔地說了二十分鐘。我坐在那兒,老老實實地聽著,動都不敢動一下。漸漸地,他的聲音含糊起來,一句話和下一句話之間的間隔越來越長,然後是一個詞一個詞地往外擠。他的腳搭在擋板上,鞋子掉了下來,肩膀完全靠在爐壁上。他的馬褲扣子崩開了,上麵九*九*藏*書*網滿是葡萄酒和肉汁的汙漬。可他睡過去之前說的最後一句話卻讓我久久難以忘懷,因為這句話跟當時的情形實在是太不協調了。“當年我爺爺來到蒙克希爾山莊的時候,要向主人行禮,而現在,我是這裡的主人了。”他那雙濃眉下的眼睛半眯著,死死盯著我,就像躲在叢林裡的野獸正防備他人的攻擊,“現在誰是主人,嗯?告訴我啊,現在誰是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