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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時退縮了,沒有追查下去。晚飯後,我儘可能輕地打了兩個孩子一頓以維護尊嚴,兩人之後還按照禮儀表示了感謝。愛倫臉色有點蒼白,可是除了鞭子上身時咕噥了兩句,沒有痛苦的表情;弗蘭特暗暗抽泣,我轉過臉去,假裝沒看到他脆弱的樣子。這兩個人裡他稍弱一點,聽從埃德加·愛倫的領導。布蘭斯比先生通常會在晚禱前跟丹齊和我說幾句話。我趁此機會把弗蘭特和愛倫當天下午在村子裡被一個醉鬼搭訕了的事跟他提了一下。我特意補充說我沒有打那個人,因此沒有造成任何傷害。“你說他糾纏小弗蘭特了?”布蘭斯比先生很著急(晚禱前後他從不多待,因為禱告完他馬上要去吃晚飯),“哦,沒有造成傷害。我很高興你能當場解決。”“我覺得我在城裡見過這個流浪漢,先生。他自稱是愛倫父親的老朋友。”“這些家夥就喜歡到處胡說騙人。治安官都去乾什麼了,怎麼能讓這種人在大街上騷擾好市民呢?!”布蘭斯比先生當下沒再做進一步評論,此事的後續發生在接下來的那個星期。二十號那天,他讓我上午下課後等一下他。“坐下,希爾德,坐下,”他帶著異乎尋常的和藹口氣,拿出一撮鼻煙嗅了嗅,“我這裡有一封弗蘭特夫人給你的信。看來查爾斯少爺在她麵前誇耀了那天你處理流浪漢的事,我想你在孩子們心中是個英雄了。”我低下頭,沒說話。“還有一件事就是,明天是特拉法爾加戰役(一八〇五年十月二十一日,納爾遜領導英國皇家海軍在西班牙南部海域擊敗拿破侖領導的法西聯合艦隊。這場海戰之後,英國海軍獲得一個世紀的海上統治地位。)十四周年紀念,學校放半天假。”這我當然知道,學校裡人人皆知啊。布蘭斯比先生本人就在這場戰役中服過役,親眼見證了特拉法爾加戰役,還跟納爾遜將軍握過手呢。因此,布蘭斯比先生對於皇家海軍的成就是極其敬仰的。“弗蘭特夫人想讓孩子回倫敦去跟她度過這半天的假日,她還邀請了愛倫。據我所知,他在斯托克紐因頓光榮地贏得了一場戰鬥。”布蘭斯比先生意味深長地看著我。無論是骨子裡還是表麵上他都不是個幽默的人,因此對於他的努力我隻能回以一個無力的微笑。“還有,”他接著說,“弗蘭特夫人建議由你帶孩子們過去。我相信你不會拒絕。”我再次低下頭,說完全沒問題。第二天午飯後,馬車就在等著我們了。查理·弗蘭特和埃德加·愛倫都興高采烈的,巴不得早點兒離開學校。“到倫敦以後你要去見你爸媽嗎?”我問美國男孩。“不,老師,他們都不在家。”“他們也不是他爸媽,老師。”查理說,局促不安而又帶點激動地向我透露這個他認為我不知道的信息,“他們是他的養父母。”我看了一眼埃德加。“真的?”查理臉紅了。“我是不是不該說?你不介意吧,埃德加?”“這又不是什麼秘密。”愛倫轉向我,“是的,老師,我爸媽在我小時候就死了。愛倫先生和太太收養了我,一直把我當作自己的孩子。”“我敢肯定你值得他們這麼愛你。”說完我隨便指了一下車窗外,問道,“那是隻麻雀還是燕子?”這招轉移話題的手法雖然很笨,卻很有效。後麵我們就聊起了其他事。等到拉塞爾廣場時,我跟著兩個孩子進了屋,想問清楚弗蘭特夫人希望我什麼時候來接他們回去。管家盧米斯帶我和孩子們上樓進了休息室。弗蘭特夫人坐在窗邊,手上拿著本書。可能是因為我和愛倫在場,查理顯得非常淡定,隻是平靜地和母親擁抱了一下,沒有飛奔過去。之後弗蘭特夫人看著我,伸出手來。“真是得謝謝您,先生,”她說,“那天要不是您在,不知道查理會怎麼樣。”“您不必誇大他遇到的危險,夫人。”我說著,心裡想的卻是她的手溫溫軟軟的,多像握著一隻鮮活的小鳥啊。“可是一個母親永遠不會覺得孩子的危險是小事,希爾德先生。這位就是埃德加·愛倫?”趁母親跟愛倫握手的時候,查理大聲說道:“他爺爺是個戰士,媽媽,跟我爺爺一樣。他們可能還對打過呢。他是美國革命軍裡的將軍。”弗蘭特夫人好奇地看著埃德加。“是的,夫人。其實他的朋友和鄰居都叫他坡將軍,可是我的養父愛倫先生告訴我他並沒有將軍軍銜。我想他應該隻是個少校。”“他媽媽是個著名的英國演員。”查理接著說,不過我看出這些話讓埃德加有點尷尬了。“真有意思,”弗蘭特夫人說,“你來自一個人才輩出的家庭啊。你媽媽叫什麼名字?”“伊麗莎白·阿諾德,夫人。雖然是英國人,不過她主要在美國演出,並在那裡去世。”“可憐的孩子。”她轉移了話題,“乾彆的什麼事之前先去找找廚娘吧,相信她一定為你們做了好吃的。”孩子們很高興不用受大人的管束了,咚咚咚地衝出了房間。於是我有生第一次跟弗蘭特夫人獨處一室。她從窗邊走過來,在一張紅木雕花的希臘式沙發上坐下,身上的衣衫窸窣作響。經過我身邊時,我能聞到她身上的香水味。我突然產生了瘋狂的欲望,想跪倒在她麵前,抱住她,把頭埋在她溫軟香甜的雙腿上。“您要喝點茶嗎,希爾德先生?”她問道。“謝謝,夫人,不用了。”我拒絕得過於果斷了,趕緊撒謊來圓一下,“我還有幾件事要辦。您希望我什麼時候來接他們?”“我訂了六點半的馬車。要是您能早點兒回來,比如六點,孩子們正好吃飯,您也可以一起。”她白皙的臉上泛起一抹甜美的桃紅,接下來她說得更快了,“我本打算請您共進晚餐的,可我丈夫說還是下次吧。”我鞠躬感謝她的好意,又待了一會兒就告辭了。等休息室的門完全關上了,我才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我簡直被自己的欲望嚇壞了。我順著大理石樓梯下樓來到門廳。盧米斯在那裡等著,看我走近,他輕輕地咳了一聲。“弗蘭特先生請您走之前去見他一下。”我跟著仆人來到門廳後麵的書房。仆人敲了敲門,打開門並通報了我的名字。弗蘭特先生坐在桌子後麵,跟上次我見他時的樣子差不多,隻不過這次他更熱情一些。他正在讀信,抬起頭來,蒼白的臉上堆滿了笑容。“希爾德先生,很高興見到你。請坐。我不會耽擱你太久的。”他把信折起來收進抽屜裡,“我妻子說那天你幫了很大的忙。”“沒什麼大不了的,先生。”弗蘭特一家這麼鄭重其事讓我有點不知所措。“不管怎麼說,非常感謝你。跟我說一下,那天到底是怎麼回事?”我說那天幾個大一點的男孩讓弗蘭特和愛倫去辦點事——我覺得最好不要說得太詳細——然後那個男人在他們回來的路上接近他們,而我碰巧看到了那家夥糾纏孩子們的一幕。“他具體做了點什麼,希爾德先生?”“他抓住了查理的手臂。”“如果他隻是個乞丐的話,為什麼要這麼做呢?直接要錢不就行了嗎?”“我估計他腦子發昏了,先生。他喝了酒。我不知道他到底是想動粗還是隻是想引起孩子們的注意再要錢。小愛倫還試圖把查理拖開呢。”“真是個勇敢的孩子。我聽說那人還拿了根手杖,對吧?”“是的,先生。”“他對你動粗了嗎?”“是的,先生,不過意義不大——我也有手杖,而且就算沒有,我覺得對付他也沒什麼問題。”“我兒子跟他媽媽說那人可比你高大。”“沒錯,先生,可是我比他年輕啊。”亨利·弗蘭特轉向一邊開始削鉛筆。“你能滿足一下我的好奇心,描述一下那人的外貌嗎?”“他個子挺高的,留著一嘴亂蓬蓬的胡子。戴著一副藍色的眼鏡,穿一件帶金屬扣的藍色外套和褐色的馬褲。哦,還戴了三角帽和假發。”我猶豫了一下,“還有一件事,先生。我不是很肯定,但我覺得我以前見過他。”“你見過這畜生,在哪裡?”“在南安普頓大街。就是我來接您兒子去學校的那天。我順路帶埃德加·愛倫到他父母那裡,當時那人在附近遊蕩,等我離開時攔住我問那裡是不是愛倫家,然後就跑掉了。”弗蘭特先生用鉛筆敲了敲牙齒。“如果他感興趣的是愛倫家的孩子,又乾嗎抓住我家的孩子呢?這說不通啊。”“不,先生,這兩個孩子長得有點像。而且我注意到那人看我的時候弓著身子。”“你的意思是那人可能是個近視眼?也許是我多慮了,希爾德先生,可像我這樣的人難免會得罪人的。作為一個銀行家,你知道的,不可能讓所有人都高興。況且總有些墮落的人,想要偷走有錢人家的孩子來訛詐點錢。這次攻擊也許不過是一次偶然,一個醉漢的突然之舉,也許那人更感興趣的是愛倫先生的孩子。可是還有第三種可能:他想對我的孩子,甚至是我,做點什麼。”“據我對他有限的觀察,先生,我很懷疑他能成功實施什麼計劃,除非喝了點酒壯膽。”弗蘭特先生發出一聲大笑。“我喜歡說話直白的人,希爾德先生。我能請你不要在我妻子麵前提及此事嗎?考慮到這樣的事情隻會讓她擔驚受怕。”我鞠了一躬,說:“我會守口如瓶。”“真是感謝,希爾德先生。”弗蘭特先生看了一眼壁爐架上的鐘,“還有一件事,我個人很想見見這個家夥,問他幾個問題。萬一你再碰到他,能不能通知我一聲?現在,我不能再占用你的半天假期了。”他熱情地跟我握手。我走在霍爾本大街上時腦子還在不停地轉著,能得到有錢有勢的人的平等對待真是好,我感覺自己挺體麵的。走在秋日的午後陽光裡,我覺得也許自己時來運轉了。有弗蘭特夫婦幫忙,我有什麼做不成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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