嬸嬸的死把我進一步拖進了迷宮,讓我認識了勞斯爾先生和傑姆太太。嬸嬸留給我的遺言非常簡短,從字跡來看是在病危的最後時刻寫的。在信裡她表達了和我在九泉之下那個更美好的世界裡相見的願望,她還向我保證,隻要老天允許,她會在那邊繼續看著我的。談到更切實的問題,她告訴我說她已經支付了自己葬禮的費用。我其實沒什麼可做的,因為她把一切都安排妥帖了,連碑文和刻字的石匠都找好了。最後,她隻是叫我去林肯律師協會見一下她的律師勞斯爾先生。我在辦公室裡見到了律師。勞斯爾是個紅臉龐的大塊頭,整個身體被衣服包裹著,緊得似乎血都要崩出來了。他叫他那個圓臉龐的秘書去取嬸嬸的文件,我們等著的時候,他在筆記本上唰唰地記著什麼。秘書回來後勞斯爾先生看了一遍遺囑,用鳥一樣機敏的眼睛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充滿好奇,同時又有些粗暴和鬼祟。他告訴我說,遺囑裡安排了兩份五英鎊的遺產,一份給女傭,另一份是給房東的。“剩下的就全是你的了,希爾德先生。”他說,“當然要扣除我的賬單,我是根據遺產多少來收費的。”“應該不會太多。”“我覺得她安排得井井有條。”勞斯爾先生說著,把手伸進文件盒,“不過彆期望太高,年輕人。”他拿出一張紙,瞥了一眼後遞給了我,“她的動產和不動產全在這兒了。”他透過鏡片盯著我,繼續說道,“還有一筆現金,可能最多一百英鎊多一點吧。天知道靠她的收入是怎麼存到這麼多錢的。”他站起身,伸出手來,“我今天早上比較忙,就不占用你更多時間了。要是有什麼要求可以告訴阿特金斯,等到事情辦妥了我會給你寫信的。”一百英鎊!我暈暈乎乎地走去了斯特蘭德,腳下輕飄飄的。一百英鎊啊!我回到嬸嬸的公寓裡處理遺產,個頭大的東西裡我隻留下了那個有銀勺子的茶葉盒。房東找了個叫傑姆太太的朋友來,說是願意買下那些家具。我估計要是到外麵問問的話可以拿到更高的價錢,可是我不想那麼麻煩。傑姆太太還把嬸嬸的舊衣服也買下了。“都不值幾個錢。”她助人為樂般地笑著說。她是個鄉下人,五官還挺標致的,就是臉太大了。“都是補丁上加補丁。你留著能有什麼用呢,是吧?我這是幫你個忙。我身上隻有三十先令,你要等我回去再取點來嗎?”“不用了。”我實在不願在這裡多待,想趕緊找個安靜的地方,好好算計一下我的得失,“我先拿著這三十先令,其餘的以後再說吧。”“隨便你。”她說,“我就住在崗特院三號,不過一箭之地。”“這一箭可射得夠遠的。”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不用擔心,我有現金。欠你六先令,不多不少。希爾德先生,我這人從不拖欠的,所以彆人也彆想欠我的。”我忍不住說了句學生們喜歡的俏皮話。“傑姆太太,”我很認真地說,“您真是無價之寶。”“我受夠了你的無禮了。”她憤憤答道,“如果你想離開的話,現在就走吧。”我走出嬸嬸住過的房子,輕鬆的心情一下子又沉重起來。這就是生命的最終意義——隻留下教堂院子裡的一攤新泥,散落在彆人房間裡的幾件家具,以及一堆除了窮人誰都不會要的舊衣服。還有一筆留給我的錢。平生第一次,我成了個有點小資產的人,一百零三英鎊加幾先令幾便士的主人。這真的讓我不一樣了。財富也許不能帶來幸福,可是至少能夠消除一些無故的傷心。而且,它會讓一個人覺得在這世上有個立錐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