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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托克紐因頓是個漂亮的小鎮。雖然離倫敦很近,但在我印象中這裡綠樹成蔭,鳥語花香。學校裡最小的男孩子四歲,最大的已經十九歲,算是個大人了,胡子拉碴的,還有流言說他搞大了麵包師女兒的肚子。有錢人或者望子成龍的父母們把孩子送到這裡為進公立學校做準備。不過,他們在布蘭斯比先生的學校裡還是能學到東西的。“父母付給我們錢,並把他們孩子的衣食住行都托付給我們,”布蘭斯比先生跟我說,“所以我們要保證營養的飲食和舒適的住宿,這些對於孩子們的學習來說是基本前提。還有,要是孩子們周圍的人都彬彬有禮,他們也就會學著做。我們有嚴格的作息安排,這能為他們的未來生活打下良好的基礎。”嚴格的作息並不影響布蘭斯比先生和他的家庭生活,他沒住在學校裡,他那邊非常安靜。我被要求住在學生們這邊,和另一位教員一起,一位高級助教。“丹齊先生在這裡教書很多年了,”布蘭斯比先生給我們相互介紹時說,“他是一名出色的學者。”愛德華·丹齊大約四十歲,身材瘦弱,穿著一身很舊的黑衣服,上麵一塊綠一塊灰的。頭上的假發也布滿灰塵,歪戴著,遮住一隻眼睛,但其實是因為他那隻眼睛有點斜視。無論是當時還是後來,他都一直非常有教養。儘管穿得不怎麼樣,但絕對是個紳士。他有個很大的優點,就是從不打聽我的過去。等到跟丹齊先生熟了一些之後,我發現他喜歡微微揚起下巴,嘴唇很不對稱地一邊翹起一邊拉下,看起來就像一半臉在笑一半臉在皺眉頭,你永遠搞不清楚哪一半才是他真實的態度。眼睛的斜視更加強了這一含糊的表情。男孩們都叫他“雅努斯”(雅努斯(Janus)是羅馬人的門神,也是羅馬人的保護神,一說他有前後兩個麵孔,一說他有四方四個麵孔。),他們認為他對你的態度取決於你看到了他的哪半邊臉。孩子們很怕布蘭斯比先生。後者在學校的每個房間裡都準備了一根手杖,這樣他什麼時候想抽學生都很方便。但男孩們更怕丹齊。我到學校的第二個星期四,男仆趁孩子們衝出去享受晚飯前兩小時的自由活動時間悄悄來到教室,叫我去見一下校長。我的第一反應是自己哪裡讓布蘭斯比先生不滿意了,不由得提心吊膽。我穿過隔在他的生活區和學校之間的門,感覺進了另一個世界。空氣中彌漫著蜂蜜和鮮花的香氣,牆上的牆紙是新貼的,地板剛打過蠟。房間裡很安靜,聽得到鐘表嘀嘀嗒嗒走動的聲音,這樣的寧靜在充滿男學生的校園裡真是一種奢侈。我敲了敲門,被請了進去。他正看著窗外,手指敲打著桌麵上的皮墊子。“坐下,希爾德,恐怕有個壞消息要告訴你。”我說:“是雷諾茲嬸嬸嗎?”布蘭斯比低下他碩大的頭。“我很遺憾。她是個賢惠的女人。”我的頭腦一片空白,空空蕩蕩的,隻有一團霧。“她臨走前請房東太太給我寫了封信。她是昨天下午離世的。”他清了清嗓子,“很突然,不然她會請人叫你過去的。不過她留了封信,雷諾茲太太說在她死後務必要交給你。”信封完好無損,封蠟上蓋了個貌似小勺子的印記,我想我能猜得出來這個印記是怎麼蓋出來的,我嬸嬸可能是用鎖在茶葉盒裡的那把銀勺子蓋的。封蠟顏色很雜,混夾著棕橙色和深藍色。一貫節儉的嬸嬸總是把收到的信上的封蠟收集起來,等自己要寄信時再融化,封到信上。人心真是個無法控製的東西,尤其是在痛苦的時候,我們不可能總是那麼收放自如。我發現自己竟然在想那把銀勺子是不是還在,我有沒有權利繼承它。不過一瞬間,迷霧散去,我看見她就在那兒,在我心裡,正皺著眉頭從茶葉盒裡取茶葉呢,就像布蘭斯比先生坐在我麵前一樣清晰。“我做了一些安排,”布蘭斯比先生接著說,“丹齊先生先頂替你一兩天。”他打了個噴嚏,然後惱火地說,“我會預支給你一小筆錢以備不時之需。我建議你今天下午就進城。怎麼樣,這個安排?”我記起來我還在試用期,但現在沒人能幫我說話了,我必須表現一下。我抬起頭說真的很感謝布蘭斯比先生的一片好心,想趕緊去準備一下。之後我回到閣樓上自己的小房間,屋簷下的一個容身之處。在這裡我哭了。我真希望說我的眼淚是專為嬸嬸流的,那個天下最善良的女人。唉,不過我也是為自己哭。我的保護人死了,現在,我對自己說,我在這世界上真正是孤身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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