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茂德統治的前3年,在忠心耿耿的顧命大臣的維護下,政府還能保持原有的形式和精神。這些人都是正直忠誠之士,由馬可拔擢用以輔助其子。康茂德在起初還能存有一絲敬意,年輕的皇帝和佞幸的寵臣雖然弄權玩法,但是他的雙手還沒有沾滿鮮血,甚至還表現出慷慨寬厚的氣概,經過相當時日,或許還可鎔鑄成為堅實的美德。不幸的是,一起謀殺事件終於對他搖擺不定的性格起了決定性的作用。有一天夜晚(183 A.D.),皇帝在返回宮廷的途中,經過競技場漆黑狹窄的柱廊。一個刺客在他通過時,拔劍向他衝去,並且大聲叫道:“元老院要你的命!”這番威脅的言辭影響到刺殺的行動,衛士捉住刺客,立刻泄漏出主謀,是出於內廷而不是宮外。魯琪拉是皇帝的姐姐,也是盧修斯·維魯斯的遺孀,因不甘於位居次階,而且嫉妒皇後在內廷的權勢,才發動了武裝刺客謀殺弟弟的事件。魯琪拉不敢將陰謀告訴她的第二任丈夫克勞狄·蓬皮安努斯,這是一個忠心耿耿而且功勳卓著的元老院議員。她從她的奸夫中間(這方麵她模仿福斯蒂娜的作風),找尋到膽大包天的暴徒,這些人不但願意給她體貼的熱情,也願意為她行凶。陰謀分子都受到法律嚴厲的製裁,魯琪拉被奪去公主頭銜,受到放逐的處罰,後來還是逃不過被殺的命運。刺客的話深深烙印在康茂德心頭,對整個元老院留下難以磨滅的恐懼和恨意。過去他敬畏那些直言忠貞的元老和顧命大臣,現在卻懷疑他們是暗中潛伏的敵人。在羅馬帝製中常會出現告發者(譯注:羅馬內戰結束後,勝者對戰敗一方之處置極儘殘酷之能事,發布“公敵名單”以求趕儘殺絕。於是很多榜上有名的人,到處藏匿以逃避追捕,因而產生“告發者”,為獲得懸賞,四處打聽逃亡人員下落,再向官府舉發。此種風氣相沿成習,就有職業告發人出現,對政治的惡化和人性的墮落產生很大的影響。),這些人在前朝不能發揮作用,幾已銷聲匿跡,此刻發現皇帝正在元老院中尋找心懷不滿和圖謀不軌的人士,便又開始興風作浪成為可畏的工具。馬可重視的國政會議,是由聲名卓越的羅馬人組成,這些功在國家的重臣不久就都變成了罪犯。在重賞之下,告發者不辭辛勞加緊工作,以致成果極為豐碩:舉凡個人操守嚴謹者,被羅織為對康茂德不當行為做無聲的譴責;身居重要職位者,被認定會危及君主的權威和地位;還有那些獲得他父皇友誼的德高望重之士,更引起兒子的反感。懷疑就是證據,審判等於定罪。元老院的議員一個個被殺,誰要是表現悲傷或者想要報仇,也難逃死亡的命運。康茂德一旦嘗到血腥的滋味,就變得更加冷酷無情,至死不悔。在暴君手下無辜的犧牲者當中,最令人痛心疾首的莫過於昆體良家族的馬克西穆斯和孔狄亞努斯兄弟。他們手足情深、心性相通,無論是學術研究或文字寫作、藝術追求或嗜好享受,兩人如切如磋相輔相成,因而贏得不朽的名聲和讚譽。雖有龐大產業,卻從未有分家念頭,兩人共同創作的論文還遺留一些斷簡殘篇,終其一生可說是同心同德,為世人所有目共睹。安東尼重視兄友弟恭的德行,欣賞他倆合作無間的精神,在同一年中拔擢他們出任執政官。馬可後來又把希臘文官政府和指揮大軍的責任托付到他們兩位的手中,因而在對日耳曼的戰役中獲得重大的勝利。康茂德假仁義之名,說他們兄弟誰也不會獨生,所以將兩人一起處死。暴君的狂怒使得元老院血流成河,接著就讓他的劊子手身受慘報。康茂德沉溺於血腥和奢侈,而把國家大事無論巨細,全部委付給為虎作倀、包藏禍心的佩倫尼斯負責處理。他因謀害前任而取得職位,但是其人精力出眾而且精明強乾,運用各種勒索和敲詐的手段,借抄沒貴族和豪門的家產以滿足私欲,累積龐大的財富。禁衛軍由他直接指揮,他那深具軍事天分的兒子則統率伊利裡亞軍團。佩倫尼斯對帝國有野心,在康茂德看來真是罪大惡極。要不是皇帝已有防備,出其不意將其處死(186 A.D.),他很有可能達成企圖。在羅馬帝國的曆史上,一位大臣的垮台真是微不足道,但這個事件是由特殊狀況所促發,證明軍紀的規範早已蕩然無存。駐守不列顛的幾個軍團,對佩倫尼斯的施政表示極度不滿,挑選1500名官兵組成代表團,(譯注:內戰時,交戰軍隊為對某一問題獲得共識,會互派代表團商討。尤以圍城時,被圍部隊在投降前會派出代表團談判,通常要求能代表全體官兵意願者,所以派遣人員的階層通常不高,且經過公開選舉,軍團的百夫長為主要人員。帝製以後,戍守在外的軍團日多,才會發生派遣代表團到首都向皇帝和元老院請願之事。)帶著將領的指令來到羅馬,在皇帝麵前申訴他們的怨氣。這批軍方的陳情代表以其堅定的行動,挑動禁衛軍的不和,誇大不列顛駐軍的實力,使得康茂德大為驚慌。他們要挾必須將國務大臣處死,軍隊的冤屈才能獲得洗清。(迪翁對佩倫尼斯的評價不像其他曆史學家那樣惡劣,這種持平之論看來較可靠。)遠戍邊疆的部隊這種放肆無禮的態度,以及被他們發現政府的軟弱無能,成為帝國大動亂的預兆。不久之後,一個從極其細微的事件引發的新的社會動亂更表明了國政的疏失已極其嚴重。部隊之中逋逃的風氣大盛,這些逃跑的士兵並沒有隱匿躲藏,反而公然攔路搶劫。馬特努斯出身行伍,膽識過人而不安其職,集合此類盜匪形成一股惡勢力,他打開監獄釋放囚犯,煽動奴隸爭取自由,大肆搶劫高盧和西班牙未設防之富庶城鎮。行省的總督袖手旁觀不加理會,放任他們蹂躪地方,甚至還與其坐地分贓。最後,驚動皇帝要嚴加處置,他們才從因循怠惰中振作起來。馬特努斯發現自己身陷險境,必須儘快設法打開一條生路,下令手下的群盜化整為零,各以小股方式偽裝掩蔽通過阿爾卑斯山,趁著自然女神節慶的狂歡喧鬨,(第二次布匿戰爭期間,羅馬人從亞細亞傳入“眾神之母”的崇拜,這節慶稱為美珈利西亞。從4月4日開始一連6天,街道擁擠著瘋狂的遊行隊伍,劇院全是觀眾,桌旁坐著不請自來的賓客,軍警不出麵維持秩序,全城充滿歡樂氣氛。)齊集羅馬。他要殺死康茂德,登上虛懸的帝座,這種狂妄的野心已非盜匪的行徑。他所采取的措施不僅有效而且配合良好,潛伏的亂賊已經滿布羅馬街頭。正當時機成熟開始行動時,一個同夥出於嫉妒而向當局告發,以致密謀暴露,功敗垂成。雄猜陰鷙的皇帝通常隨心所欲,喜歡提拔低階微賤之人至高位。這些人除了他的恩寵以外彆無依靠,必然死心塌地為其效命。克利安德繼承了佩倫尼斯的職位,他是弗裡基亞人(譯注:弗裡基亞是小亞細亞中西部的小國家,居民是在公元前3世紀從歐洲經色雷斯遷入此地區。),這個地方的人士,生性剛愎固執而又滿身奴氣,想要改變他們的想法,唯有拳頭才能奏效。他以奴隸的身份從故鄉被送到羅馬,進入宮廷以後,因為能夠迎合主子的心意而蒙重用,很快地晉升到公民才能擁有的高位。比起前任,克利安德對康茂德的心思更具影響力,因為他無才又無德,不會引起皇帝的猜忌和疑懼。貪婪支配著他的心靈,也是他施政的最高原則。執政官、貴族和元老院議員的職位全部拿來公開出售,要是有人拒絕花費自己大部分的財產,來購買這些毫無實權而且可恥的官位,就被視為不滿分子。國務大臣出售有利可圖的行省職缺,竟與總督狼狽為奸,朋比瓜分人民的資財。司法部門可以用錢收買,毫無公正可言。有錢的罪犯對合乎法律的判決不僅可以翻案,還可隨他高興將懲罰加諸原告、證人和法官身上。克利安德運用卑鄙汙穢的手段,在3年內斂取巨額財富,沒有任何自由奴的財富能與之比擬。(迪翁曾經提到,沒有一個釋放奴的財富能與克利安德相比。不過,帕拉斯的財產高達5200萬英鎊。)這位佞臣在適當的時機,將精心準備的華貴禮品呈送在主子的腳前,使康茂德感到非常滿意。為了轉移公眾的忌恨,克利安德用皇帝的名義,建造浴場、柱廊和休閒場所供民眾使用。他自欺欺人認為這種慷慨大方的行動,會讓所有的羅馬人受到蠱惑而喜上心頭,就不會在意每日出現的血腥場麵。他們會忘卻比羅斯之死,這位元老院的議員有卓越的功勳,先帝曾將女兒許配給他;他們也會忘記阿裡烏斯·安東尼被處決的場景,他是賢德的安東尼家族的最後一位代表。前者雖然正直但不夠審慎,竟然企圖向自己的舅子揭發克利安德的真麵目;後者以代行執政官頭銜出任小亞細亞總督時,對佞臣派往當地斂財的手下,做出公正的判決,而慘遭殺身之禍。在佩倫尼斯死後,康茂德心生恐懼,短時間內裝出一副明德修身的樣子,停止那些邪惡荒唐的行為,回憶起公眾對他的咒罵,就把年幼無知所犯的過錯,全部推到佩倫尼斯的身上。但是,他的悔過隻持續了30天,即又故態複萌,在克利安德的暴虐摧殘下,反而讓人思念佩倫尼斯的施政時光。羅馬的災難在瘟疫和饑饉的肆虐下(189 A.D.)已經到達極點,(根據迪翁的說法,在相當長的一段時期內,羅馬每天有2000人死亡。)前者可以說是神明憤怒所致;但是,在有錢有勢的大臣支持下實施穀物專賣,則是造成後者的直接原因。不滿的民眾長久以來怨聲不絕,終於在競技場中爆發開來,大家很快離開所喜愛的娛樂活動,而要通過報複發泄心頭的恨意。蜂擁的群眾衝向皇帝在市郊憩息的宮殿,在義憤填膺的喧囂聲中,高呼要索取人民公敵的頭顱。指揮禁衛軍的克利安德(克利安德為了表示謙虛,沒有接受禁衛軍統領的頭銜,但實權卻是在他的手中。就像其他的釋放奴一樣,不管在哪個部門,都稱為書記或者是秘書,克利安德稱自己是“利劍”,表示負責主子的個人安全。),下令騎兵向前衝鋒,驅散暴動的群眾。群眾不敵,趕緊逃往城市,有些人被殺,更多人遭踐踏致死。但是當騎兵進入街道,人們從房屋的屋頂和窗口投下石塊和標槍,追擊的行動受到阻擋。負責城防的步軍支隊(不知道是指禁衛軍步兵還是城防支隊,這支部隊有6000人,但是它的職稱和紀律與部隊人數很不相稱。),一向就嫉妒禁衛軍騎兵的特權和傲慢,反過來站在人民這一邊,結果使得暴動變成一場正規交戰,不把對方殺光絕不乾休。禁衛軍最後寡不敵眾隻有退兵,憤怒的群眾如潮湧一般再度攻擊皇宮大門。這時康茂德還沉醉於胡天胡地的享受當中,隻有他不知道發生內戰。誰要是敢向他報告這種觸黴頭的消息,一定會被處死。要不是他的姐姐法迪娜和愛妾梅西亞闖到他麵前,他難免會在禁衛瓦解的狀況下喪生。她們兩人披頭散發、淚流滿麵,投身在他腳前,在極度惶恐下,滔滔不絕地向驚愕不已的皇帝訴說克利安德的罪行、人民的憤怒和大難臨頭的災禍。她們告訴他,幾分鐘之內,就會讓宮殿和所有人員遭受毀滅的命運。康茂德從迷夢中驚醒過來,下令砍下克利安德的頭顱丟給人民。這個場麵已經滿足群眾要求,暴亂立即平息下去,馬可的兒子重新獲得臣民的擁戴和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