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曆史的回顧(1 / 1)

這種極度令人戰栗的憂慮,已經從羅馬人的經驗中獲得證實。《羅馬編年史》所敘述的皇帝,顯示出人性的善變和難以捉摸,我們很難從現代曆史中找到這種混亂而可疑的特性。在這些皇帝為善和敗德的言行中,我們隻能列舉其中最關緊要者,上焉者是人類最高尚完美的典型,下焉者是人類最無恥墮落的範例。在圖拉真和安東尼的黃金時代之前,是黑暗酷虐的黑鐵時代。把奧古斯都不肖的繼任者一一列舉幾乎毫無必要,他們無出其右的罪行與其上演的華麗殿堂,令人無法遺忘。像是提比略的睚眥報複、卡利古拉的殺戮狂暴、克勞狄的萎靡軟弱、尼祿的放蕩殘酷、維特裡烏斯的縱欲佚行(維特裡烏斯僅是浪費在飲食上,7個月就用掉600萬英鎊,皇帝的地位尊貴無比,很不容易認定這是罪大惡極還是正當用度。塔西佗說他根本就是一頭豬,看來這句粗話倒是說得很傳神。)和圖密善的怯懦無情,注定要禍延子孫,遺臭萬年。在這80年當中(除了韋斯巴薌短暫的統治外,其實他的作為尚有商榷餘地),羅馬在永無寧日的暴君統治下痛苦呻吟,不僅滅絕了共和國的古老家族,並且隻要有任何才德之士崛起,都會遭到致命的打擊。在這些形同禽獸的暴君統治下,羅馬人過著生不如死的奴隸生活,同時也基於兩種特殊狀況導致這種後果:一種是相較於他們在從前所擁有的自由;一種是來自對外的擴張和征服。這使他們比起任何時代和任何暴君治下的受害者,後果更為悲慘可怕。這種特殊狀況造成的後果有兩個:其一是受害者對巨大悲痛的自覺;其二是無法逃脫壓迫者的魔掌。一、在塞菲後裔統治下的波斯,曆代國王殘酷暴虐。寵臣經常在宮廷的接待、用膳或陪寢時被殺。據記載,有位年輕貴族提到,每次退朝前都不知道是否能保得住腦袋。麵對這種無時無刻無所不在的恐怖,波斯人幾乎再現了羅斯坦(譯注:羅斯坦是波斯傳說裡的英雄人物,經常出現在史詩之中。)的冥想:縱使以絲線懸利劍於頭頂,隨時可以命喪黃泉,波斯人仍然憩睡如故,平靜的心情絲毫不受乾擾。國君蹙眉表示不滿,臣下很清楚自己可能會死無葬身之地,但禍福無常,雷劈或中風,同樣能取人性命,明智之士應及時行樂以忘卻朝不保夕的生活。這些國王的寵臣由奴仆而晉身貴族,要知道他們被卑賤的雙親所賣,出身和家國一概不知,從小就在後宮嚴格的紀律中成長。(拔擢奴隸出任國家的高級官員,這在土耳其是很正常的事,比波斯更為普遍。所以位於高加索山區那些生活困難的國家,像是格魯吉亞和切爾克斯輸出很多奴隸,等於是給東方世界供應統治者。)他們的姓氏、財富和地位都是蒙受主子的恩惠,當然主子也可收回賜予的一切,這是極為公平的事。要是他們具備羅斯坦的知識,就會用偏見來肯定他們的習性,除了專製君主政治以外,他們無法說出任何其他的政府形式。東方的曆史告訴他們這就是人類必須接受的景況,(夏爾丹(1699~1779 A.D.,法國畫家,擅長異國風情和靜物)說過,有些歐洲旅客在波斯時,講起我們的政府是多麼的自由和開明,但是他們認為我們政府的官員根本不稱職。)《古蘭經》和這本聖書的詮釋者,不斷地灌輸給他們,蘇丹是先知的後裔和奉神旨意的人,忍耐是伊斯蘭教徒的最高美德,無條件服從是人民的最大責任。羅馬人的心智經由不同途徑而被奴化。他們雖自甘墮落、承受著軍方暴虐的重壓,長久以來,卻還保存著祖先那種生而自由的情操和理想。希爾維狄烏斯(譯注:希爾維狄烏斯是1世紀羅馬斯多噶學派的哲學家,他維護元老院的權力,要求實行共和,反對第一公民的權利,最後被韋斯巴薌處死。)、塞拉西(譯注:塞拉西是希爾維狄烏斯的嶽父,也是斯多噶學派哲學家,因密謀推翻尼祿而被處死。)、塔西佗和普林尼所受的教育方式,跟加圖和西塞羅完全相同。他們從希臘哲學中,吸收人性尊嚴和社會本源最正確公平的概念。他們自己國家的曆史,教育他們要尊重一個自由、和諧、勝利的共和國,聲討愷撒和奧古斯都所犯下的一連串罪行,內心鄙視那些用最卑下的奉承來表現對暴君的崇拜的人。其中有些人出任政府官吏和元老院議員,他們可以參加會議製定法律,卻用自己的名字來替帝王的行動背書,把自己的權力出賣給居心險惡的暴君。提比略企圖用法律程序來掩飾謀殺行為,因使元老院成為幫凶和受害人而暗自竊喜,他這種手法也被一些皇帝采用。在元老院會議中,正直的羅馬人因莫須有的罪名而受到譴責。那些惡名昭彰的控訴人,滿口大公無私的愛國論調,在法庭觀賞審問所謂的危險公民。公職多作為有財有勢者的酬庸。(他們以西庇阿和加圖為例。馬塞盧斯·伊庇琉斯和克裡帕斯·維比烏斯在尼祿當政時取得250萬英鎊,這些都是不義之財。就是因為有錢,他們才得到韋斯巴薌的庇護。像雷古拉斯這種人就是普林尼寫諷刺詩的對象,有次被控從元老院接受執政官用的飾物和價值6萬英鎊的禮品。)有的法官充滿奴性,嘴裡宣稱要維護共和國的尊嚴,但當國家的元首違犯法律(王族的罪行在過去隻有背叛羅馬人民。奧古斯都和提比略認為自己是人民的護民官,所有行為都受到保護,將這種權力儘量擴大應用的範圍。)時,法官麵對帝王的冷酷無情和殘暴不仁,感到戰栗害怕,(日耳曼尼庫斯那位人品高貴而又命運悲慘的遺孀被處死以後,元老院盛讚提比略的仁慈,說他既沒有把她當眾絞死,也沒有像對待一般罪犯那樣,鉤住屍體拖過傑莫尼亞廣場的台階。)滿口歌頌他的仁慈。暴君反而瞧不起這些人的奴性,知道他們表麵裝出一副很誠摯的樣子,內心卻希望看到他垮台,基於這種心理而遷怒整個元老院。二、歐洲分裂為許多獨立的國家,相互之間因宗教、語文和生活習俗大致雷同而產生聯係,結果反而對人類的自由有所助益。近代的暴君儘管率性妄為,無所憚忌,也會在對手的環伺、輿論的指責、盟邦的忠告和外敵的憂患中,稍為約束自己的行為。那些對暴君不滿的人士,逃離狹小的領土,很容易在較為祥和的環境裡得到安全的庇護。他的才華得以施展,可以自由抱怨所受的迫害,甚至可以訴諸複仇手段。但是當時的羅馬帝國則不然,全世界都在它控製下,要是帝國落入一個人手中,那麼對他的仇敵而言,整個世界就成了堅固而恐怖的監獄。在帝國專製統治下的奴隸,不管是拖曳著鍍金的鎖鏈在羅馬的元老院受到判決,或是被終身放逐於塞裡法斯島的荒岩或多瑙河冰凍的沿岸,(塞裡法斯島是愛琴海的一個小島,上麵滿布岩石,居民的生活極其貧苦而且被人遺忘,因為奧維德(43 B.C.—17 A.D.,古羅馬詩人,作品有《變形記》)放逐在此,整日哀傷慟哭而出名。看來他是接到命令要在幾天之內離開羅馬,自己坐船到托米去報到,連衛兵和獄卒都不需要。)都隻有在絕望中靜待最終命運的降臨。反抗隻是自尋死路,也無處可以逃亡。四周被一片汪洋大海和廣闊的陸地包圍,在橫越時,就會被發現並捉回,最後還是會被解送到憤怒的主子麵前。即使逃離邊界,焦急的眼睛所看到的除了遼闊的海洋、荒蕪的沙漠和帶著敵意的蠻族外,彆無其他。這些蠻族不但態度粗暴,而且言語不通,他們的國王也很高興犧牲一個討厭的逃犯,來換取皇帝的保護。(提比略在位時,有一個羅馬騎士想要逃亡到帕提亞人那邊去,結果在西西裡海峽被截獲,後來也就不了了之。這在一位猜忌心很重的暴君來說是很不平常的事,據說是他忘記交代要懲處。)所以,西塞羅對被放逐的馬塞盧斯說道:“不管你在哪裡,記住,你還是在羅馬暴君的勢力範圍之內。”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