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典的學院和羅馬的執政官,曾經為人類供應了無數賢德之士和英雄人物,卻遭到查士丁尼的抑製。這兩種製度早已沒落,失去昔日的光榮地位,但我們仍要譴責一位君王的貪婪和猜忌,竟會摧毀如此可敬的古老遺跡。雅典在贏得波斯的戰爭之後,接納愛奧尼亞的哲學和西西裡的修辭學,研究學問成為這個城市祖傳的遺產。居民中隻有3萬多名男性,在單獨一代人的短暫時間之內,凝聚而成的蓋世天才,那是需要無數的世代和百萬計的人類才能產生的。隻要我們想到很簡單的一件事,就會使人性的尊嚴得以提升:大家知道伊索克拉底(譯注:伊索克拉底(436 B.C.—338 B.C.),雅典的雄辯家和教育家,呼籲希臘人團結起來對抗波斯帝國,在雅典建立學院,教授修辭學和演講術。)是柏拉圖和色諾芬的好友。他和曆史學家修昔底德一起協助首次演出索福克勒斯(譯注:索福克勒斯(496 B.C.—406 B.C.),古希臘的詩人和戲劇家,是三大悲劇作家之一,作品有123部劇本,尚有7部流傳於世。)的《俄狄浦斯王》和歐裡庇得斯(譯注:歐裡庇得斯(484 B.C.—406 B.C.),古希臘的戲劇家,是三大悲劇作家之一,作品有90餘部,存世尚有19部,對後世的戲劇發展有深遠的影響。)的《伊菲革涅婭》;同時也知道伊索克拉底的學生埃斯基涅斯(譯注:埃斯基涅斯(389 B.C.—314 B.C.),雅典政治家和演說家,對於馬其頓的政策與德謨斯提尼發生衝突,相互指控,敗訴後離開雅典,追隨腓力。)和德謨斯提尼,當著亞裡士多德的麵爭奪愛國者的冠冕。須知亞裡士多德是狄奧弗拉斯圖斯的老師,而狄奧弗拉斯圖斯與斯多噶學派和伊庇鳩魯學派的創始人,同時在雅典講學。敏慧的阿提卡青年能夠享受本國教育的福利,這些學識更被毫不吝嗇地傳播到敵對的城市。2000名學生在狄奧弗拉斯圖斯的門下受業,教修辭的學院比教哲學的學院更受人們的歡迎,迅速交替的一批批學生讚揚老師的聲譽,將其傳播到希臘語言和名望所及的最遠範圍。地理的限製為亞曆山大的勝利所打破,雅典的技藝較之他們的自由和統治權存在得更為長久。馬其頓人在埃及建立希臘殖民區,並且散布到亞洲各地。自古以來經常有朝聖的隊伍前往伊利蘇斯河畔他們所喜愛的廟宇,對著繆斯頂禮參拜。身為拉丁人的征服者懷著敬意,接受臣民和俘虜對他們的教導。西塞羅和賀拉斯列名於雅典學院的學生名單上,等到羅馬帝國完全建立以後,意大利、阿非利加和不列顛的土著,與東部同學在學院的樹林裡自由交談。研究哲學和演說是如此契合於這個鼓勵自由探討、隻屈服於真理的國家。在希臘和羅馬共和國,講話的藝術是愛國主義或個人抱負的強大推動力量,教授修辭的學院培育了大批政治家和立法者。等到公開的辯論受到壓製,演說家從事光榮的行業成為律師,為案情的清白和正義進行辯護;或是濫用他們的才能,撰寫頌詞從事有利可圖的買賣;還有人為了達成立言的目標,不斷寫出詭辯家奇特的文辭,表達曆史篇章的簡潔優美;公開宣稱可以用體係闡明神、人和宇宙的性質,使修習哲學的學生心存好奇的念頭,他可以依據個人的習性和情緒,選擇與懷疑論者一起拒不相信,或者與斯多噶學派達成同樣的結論,可以與柏拉圖進行崇高的沉思默想,或者與亞裡士多德爭辯得麵紅耳赤。敵對的學派之間充滿自負的神情,定出高不可及的目標,要求達成幸福和完美的境界。相互的競賽會帶來榮譽,使得人類受益匪淺,芝諾甚或伊庇鳩魯的門徒,受到教導在采取行動的同時要堅忍不拔。彼得洛尼烏斯的死如同塞涅卡那樣重於泰山(譯注:彼得洛尼烏斯和塞涅卡都是1世紀羅馬的政治家和斯多噶派哲學家,先後涉及尼祿的謀逆案件,被迫自殺。),使暴君感受到自己的無能而有所收斂。科學之光不可能隻限於雅典城牆之內,它那無與倫比的作家是為全人類而寫。在世的大師遷往意大利和亞細亞,到了後來,貝萊圖斯成了法律研究的重鎮,亞曆山大裡亞的博物館則全力鑽研天文和物理,而阿提卡的學院所教授的修辭和哲學,從伯羅奔尼撒戰爭到查士丁尼在位,一直在學術界享有執牛耳的聲譽。雅典的土壤雖然貧瘠,但優點在於空氣清新、航運便利而且是古代藝術的中心,神聖的遁世之地很少受到商業和政治的乾擾。最後的雅典人有積極進取的智慧,顯得特彆出色。他們的品位和談吐非常純樸,處世的態度和行為保持優雅的風格,特彆在待人方麵顯示出先人慷慨的品德。在雅典的郊區,柏拉圖學派的學院、亞裡士多德學派的長廊、斯多噶派的柱廊和伊庇鳩魯派的花園,全都種滿林木,裝飾著各種雕像。哲學家並非封閉在鬥室內神遊太虛,而是在寬闊怡人的步道上傳授知識,不同的時辰分彆用來鍛煉頭腦和身體。創始者的才華始終活躍在古老的校園之中,學生的抱負在於繼承師長的遺誌,光大人類的理性和激起公正的競爭。教職隻要有任何空缺產生,就由開明的人民經過自由討論來決定候選人的任用。雅典教師的束脩由所教的學生支付,金額依據雙方的需要和能力而定,範圍在1個邁納(譯注:邁納,幣值單位,相當於六十分之一的泰倫。)和1個泰倫之間。伊索克拉底嘲笑詭辯家貪財,但是在他的修辭學院中,會對100個門徒每人收取30英鎊的束脩。這一行的收入公正而光榮,然而就是同一位伊索克拉底,在第一次領到薪俸時,不禁流下眼淚。這樣說來,如果雇請這位斯多噶派的學者倡導輕視錢財,他應該會臉紅。我發現亞裡士多德和柏拉圖,比起蘇格拉底的典範差太多,竟用知識換取金錢,真是令人感到遺憾。但是法律允許將一些田產和房屋,或者是過世友人的遺物,贈送給雅典的哲學講座。伊庇鳩魯把價值80邁納(約為250英鎊)的花園,以及一筆現款遺贈給他的門徒,用來維持他們儉樸的生活以及每月的宴會。(從這封書信中,顯示出最高法院的偏袒、伊庇鳩魯學生的忠誠、西塞羅的文雅以及羅馬元老院的議員對於希臘的哲學和哲學家混合著尊敬和藐視的心情。)柏拉圖的遺產可以每年收租,經過8個世紀以後,租金從3個金幣漲到1000金幣。見識卓越和品德高尚的羅馬君主一直在保護雅典的學院,哈德良修建的圖書館是一座宏偉的大廳,裝飾著圖畫和雕像,雪花石膏做成屋頂,100根弗裡吉亞大理石柱作為支撐。安東尼的慷慨氣度規定老師的薪資由公家支付,無論是政治學還是修辭學的教授,無論哲學教授的學派是柏拉圖學派、逍遙學派、斯多噶學派還是伊庇鳩魯學派,每年的薪俸是1萬德拉克馬銀幣(約300英鎊)。馬可·安東尼過世以後,這些附屬於科學講座的津貼或特權,曾經多次取消又恢複,金額也會時多時少。君士坦丁的幾位繼承人在位時,隱約出現皇家給予獎賞的跡象,但是他們決定的人選毫無學術地位,使得雅典的哲學家感到遺憾,緬懷往日風骨凜然的貧苦日子。最引人注意之處是,安東尼的恩澤很公平地被分給四個敵對的哲學學派,認為他們同樣造福人類,或是同樣無害社會。蘇格拉底曾經獲得極大的榮譽,後來受到國家的譴責。伊庇鳩魯開始講學的奇特論調,虔誠的雅典人聽在耳裡,感覺受到汙辱,在他和他的敵手遭到放逐以後,有關神性極為玄虛的爭論完全沉寂無聲。但是到了次年,雅典人廢除倉促頒布的敕令,恢複學院的講學自由,多少世代的經驗使人信服,哲學家的人格和德行,不會因神學理念的差異而受到影響。(伊庇鳩魯生於公元前342年,他在雅典開辦學院是公元306年,雅典製定毫不留情的法律,可能在同年或次一年。狄奧弗拉斯圖斯是逍遙學派的首腦,也是亞裡士多德的門人,也被牽連,受到放逐的懲處。)哥特人用武力對雅典學院進行的致命打擊,遠不如一個新近建立的宗教。神職人員用儀式取代理智,用信念解決困難,譴責不信神或對神抱有懷疑的人,認為他們應受永恒烈火的懲治。他們費儘心力寫出汗牛充棟的爭辯文章,揭露智力的虛弱和人心的墮落,詆毀古代聖賢的人性,禁止哲學探究的精神,作為謙卑的信徒,依他的教義和性向,要把這一切全部絕棄。就是柏拉圖自己對於現存的柏拉圖學派,在了解以後也會感到羞恥,因為他們把崇高的理論跟迷信和魔法摻和在一起。這個學派孤獨存在於基督世界之中,與教會和政府當局積怨甚深,他們頭上一直籠罩著嚴厲的魔掌,隨時會遭到不幸。尤裡安的統治過了一個世紀以後(這是一個非常現實的時代,異教徒認為他們經曆的苦難,是受到這位英雄的統治所引起的。普羅科盧斯的生日完全符合占星術,他在公元485年去世。),普羅科盧斯獲得允許在學院擔任哲學講座。他的工作極為勤奮,經常一天上5堂課,還寫出700行作品,敏慧的頭腦探索倫理學和形而上學極為深奧的問題,竟敢提出18個論點,駁斥基督教有關創造世界的理論。在他進行學術研究之餘,還能親自與牧神、阿斯科勒庇俄斯和密涅瓦交談,暗中參加神秘的儀式,敬拜失去神力的雕像,心中懷抱虔誠的信念,認為哲學家是宇宙的公民,也是所有神明的祭司。一次日食的發生等於是宣告他正走向毀滅,無論是他的傳記還是他的學生伊希多爾的傳記,都展現出人類理性在年老昏聵狀況下極為悲慘的畫麵。他們的傳記是由門下最優秀的兩位弟子所撰寫。然而,被大家昵稱為柏拉圖學派傳承的黃金鏈,從普羅科盧斯逝世到查士丁尼頒布詔書,一共延續了44年。在這一期間,雅典的學院被迫永遠沉默,少數尚存的希臘科學和迷信徒眾,也沉浸於悲傷和憤怒的情緒中無法自拔。7位互為好友的哲學家分彆是狄奧傑尼斯、赫米阿斯、尤拉利烏斯、普裡西安、達馬西烏斯、伊希多爾和辛普利修斯,他們對國君的宗教懷有異議,決定到外邦去尋找被本國剝奪的自由。他們曾經聽說,而且輕易地相信,波斯的專製政府實現了柏拉圖的共和國,愛國的國王統治著幸福和善良的民族。但是他們很快了解了真相,不禁大吃一驚,波斯與地球上其他國家毫無差彆,自稱是哲學家的科斯羅伊斯不僅狂妄殘酷,而且野心勃勃;祆教的祭司固執己見,在宗教方麵毫無寬容和惻隱之心;貴族傲慢粗暴,廷臣賤如奴仆,官吏私心自用;違法犯紀之徒經常能夠逍遙法外,反倒是清白無辜的人飽受壓榨淩虐;最令人難以忍受的是波斯人三妻四妾的家庭、亂倫濫交的婚姻以及對死者的不敬,波斯人沒有為死者舉行土葬或火葬,而是將屍體喂狗或供兀鷹啄食。哲學家的失望情緒使他們忽略了波斯人真正的美德,他們內心感到無比的憤慨,其程度已超過了哲學的胸襟所能包容的範圍。為了表示悔改,他們趕快回國,對外大聲宣稱,寧願死在帝國的邊境,也不要享受蠻族的財富和賞賜。雖然如此,在這趟訪問行程之中,科斯羅伊斯純潔光明的天性對他們造福不淺。查士丁尼為了對付信奉異教的臣民,製定嚴酷的懲處條文。科斯羅伊斯要求赦免訪問波斯宮廷的7位哲人,同時這項特權要明文規定在和平條約之中,並由一位有力的仲裁人提高警覺加以保護。(阿戈西阿斯談起這個令人難以置信的故事。科斯羅伊斯於公元531年登基,第一次與羅馬人和談是在公元533年年初,這一時間符合他在年輕時就獲得的聲譽,也吻合伊希多爾已衰老的年齡。) 辛普利修斯和他的夥伴在平安中毫無聲息地逝去,沒有留下門人弟子,使得希臘哲學家源遠流長的名單為之中斷。儘管他們仍有不少瑕疵,但就那個時代而言,仍被譽為最明智和崇高的大師。辛普利修斯的作品流傳至今,他為亞裡士多德的著述撰寫的實質和形而上的評注,因趕不上時代的潮流,已經喪失殆儘;他對埃皮克泰圖斯(譯注:埃皮克泰圖斯(55~135 A.D.),羅馬斯多噶派哲學家和倫理學家,出身奴隸,宣揚宿命論,認為隻有意誌屬於個人,對於命運隻能忍受。)的倫理學進行的闡釋成為經典之作,保存在很多國家的圖書館中,主要是建立起對神和人性質的正確認識,步入超凡入聖的境地,指引人的意誌、淨化人的心靈、堅定人的認知。大約在畢達哥拉斯首次運用哲學家這個名稱時,老布魯圖斯在羅馬創立了自由選舉和執政官的製度。(譯注:老布魯圖斯是公元前6世紀最偉大的羅馬愛國人士,雖然是王族出身,卻要推翻王政建立共和國,領導人民奮鬥,建立各種製度,為了貫徹理想不惜將其子判處死刑,在公元前507年一次作戰中被殺。)執政官的職位從一個實體,逐漸變成一個幻影、一個虛名的連續變革過程,在本書前麵各章也曾偶爾提及。共和國的首席官員是由人民選出,在元老院和軍營行使平時和戰時的權力,後來權力才轉移到皇帝的手裡。古代權勢的傳統長久以來受到羅馬人和蠻族的尊敬,一位哥特曆史學家對狄奧多裡克的執政官職位多方讚譽,認為是世間光榮和偉大的最高典範。意大利國王本人也向那些一年一度當選的幸運兒道賀,說他們無須擔驚受怕就能安享統治者的殊榮。過了將近千年以後,羅馬和君士坦丁堡的君主還是要任命兩位執政官,唯一目的是讓那一天成為人民喜慶的節日。但是那些財大氣粗和愛慕虛榮的當選人為了超過前任,節慶的費用在不知不覺中增高到8萬英鎊的驚人數額。有見識的元老院議員拒不接受這種一無是處卻必然使人傾家蕩產的虛名。我認為這是最後這段期間,每年執政官經常產生缺漏之原因所在。查士丁尼的前任諸帝經常從國庫撥款支助,為力有不逮的當選人維持尊嚴,然而現任君主非常吝嗇,寧願運用更為方便而且花費最少的辦法,進行磋商以後他製定出法規。他在詔書中加以限製,無論是賽馬還是賽車、體育比賽、音樂會、劇院的啞劇表演以及獵獸活動,都不得超過7隊或7次;用較小的銀幣取代黃金製成的紀念章,當浪費的手將這些金錢撒向群眾時,通常會引起一陣騷亂,也製造很多酒鬼。儘管采取預防措施,他自己也做出示範,但就在查士丁尼統治的第13年,終於還是終止了代代相傳的執政官製度。從他的專製作風來看,他必然會感到滿意,這樣一個讓羅馬人對古代自由產生期許之心的頭銜,終於在不知不覺間消失了。(根據馬塞利努斯、維克托、馬略等人的推算,這本《秘史》成書在巴西利烏斯出任執政官後第18年。普羅科皮烏斯說他親眼見到執政官終於被廢止。)然而這一年一選的執政官製度仍舊活在人民的心頭,他們期望能夠儘快恢複,推崇前代君王的謙讓美德,從統治的第一年開始就能維護這一製度。等到查士丁尼逝世後,3個世紀的時光轉瞬而逝,早已過時的榮譽過去為習俗所拋棄,現在正式受到法律的廢止。每年要用行政官員的名字來為年度定名,這種方式有很多缺失,設立固定開始日期作為公元來取代,能夠長期連續使用,極為方便。希臘人按照《七十子希臘文原本聖經》(譯注:《七十子希臘文原本聖經》是最古老的希臘文《聖經》,完成的時間大約是公元2世紀的末葉,據傳是由72位猶太學者譯成。)觀點,以世界創造日為準(按照尤利烏斯·阿非利加努斯等人的說法,世界在9月1日創造出來,時間是基督誕生前5508年3個月又25天,是公元真正的開始。這種計算的方式,希臘人和東方的基督徒全都使用,就是俄羅斯人也用到彼得一世統治為止。所訂出的這段期間不論多麼武斷,倒是很清楚也很方便。從世界創造開始,7296個年頭轉瞬而過,我們發現其中有3000年是無知和黑暗的時代;2000年則充斥神話和可疑的事件;1000年的古代曆史,始於波斯帝國以及羅馬和雅典共和國;1000年是從西羅馬帝國的滅亡到發現美洲;剩餘的296年將近3個世紀,就是歐洲和人類當前的狀況。我對不使用這個年表感到非常遺憾,覺得它好用得多,因為用基督紀元來計算年代,有時往前數,有時往後數,帶來很多疑問和迷惑。);拉丁人從查理曼大帝時代以來,則以基督的生日作為時間計算的起點。(在第6次大公會議以後(681 A.D.),東方首先開始使用世界公元。西方的基督公元首次創用是在6世紀,靠年高德劭的比德(637~735 A.D.,英國的天主教神父和教會史學家,死後封為聖徒)在8世紀時大力提倡和倡導才傳播開來,但是使用的合法和普遍要等到10世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