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隊有其本身的習慣,在外人看來,這些習慣似乎十分奇怪,甚至是十足的瘋狂舉動,其實所有這些習慣都有其潛在的目的,都是人類四千年來有組織的互相殘殺所得到的經驗教訓。這些經驗教訓多數是屬於消極的。每當有人死而不得其所,軍隊就從錯誤中吸取教訓,力求不再重蹈覆轍。當然,重犯這樣的錯誤的事不僅在軍隊中有之,在其他行業中也不乏其例。因此,隻有那些把基本原則永遠銘刻在心的人,才是真正的行家。拉米雷斯上尉就是這樣的人。他深知自己多愁善感,他也明白在他所選擇的職業中,死亡隨時都會發生,可是他總覺得難以忍受。當然,他並沒有忘記其他一些教訓,最近一個十分令人不快的發現使他對其中的一條教訓感受更深。他仍然期待著空軍的直升機今晚來把他們接走,而且他有理由相信尖刀小分隊已擺脫了前來追殺他們的敵人。但是,昔日所有的教訓他都記憶猶新:由於發生種種不測,由於他們對事態的發展抱著想當然的態度,同時也由於他們忘記了根本性的原則,結果使許多戰士失去了生命。處於固定地點的部隊總是暴露出許多弱點。為了解決這個問題,明智的指揮官會著手安排一個防禦計劃,這就是一個基本原則。拉米雷斯沒有忘記這一點,也沒有失去他善於通過觀察選擇有利地形的能力。他認為今晚不會有人來找他們的麻煩,但是他也做了最壞的打算。拉米雷斯的兵力部署反映了他對敵情的估計:他認為對方雖然人數眾多,但卻不是一支訓練有素的隊伍。這種部署也反映出他的兩個特殊優勢:首先,他的戰士每人都有報話機,其次,他有三支無聲自動武器。他希望敵人不要來犯,倘若他們真來,他就準備給他們以一連串出其不意的打擊。他手下的人都是兩人戰鬥小組,以利互相支援。在戰鬥中,最使人感到恐懼的莫過於孤立無援了。隻要身邊有一個戰友,任何一個戰士的戰鬥力都會成倍增長。每個小組挖三個掩體——主要掩體、備用掩體和附加掩體——以構成三個獨立的防禦火力網。其位置經過仔細的選擇,以便互相支援,而且都進行了偽裝。有可能的地方,林間射界中的障礙也加以清除,但這些射界總是呈斜線,這就可以從側麵而不是正麵向進攻者射擊。另一個原因就是要迫使進犯者按小分隊預料的路線進攻。最後,如果撐不住了,他們還有三條事先安排的撤退路線以及相應的會合地點。他手下的人一整天都在忙著挖掩體、構築工事,埋設餘下的克萊莫殺傷地雷。在剩下的時間裡,他們連話也懶得說,一躺下就呼呼地睡起來。儘管拉米雷斯那麼忙碌,卻總也無力擺脫紛亂的思緒。這一天,情況變得越來越糟糕。無線電聯絡一直沒有恢複,拉米雷斯每次在規定的時間開機,但卻收不到任何信號,他的解釋也愈來愈難以使人信服。他再也不能用衛星線路設備或動力發生故障的假設來安慰自己了。整個下午他都暗暗地對自己說,他們的聯係不可能被切斷,然而在他的腦海深處,他逐漸痛苦地意識到,他和他的部下正在孤軍作戰,不僅遠離故鄉,而且可以用來對付眼前威脅的,也隻有他們背負的那些東西了。直升機降落在它兩天前離開的同一機場,它滑行進入機庫後,機庫大門立即就關上了。與他們同行的MC-130也被隱蔽起來。這次飛行使瑞安筋疲力儘,他步履蹣跚地走下了飛機,發現克拉克已在等他。克拉克告訴他一個實實在在的好消息:卡特忽視了和基地指揮官見麵這樣一件十分簡單的事,因為他根本沒有想到有人會無視他的命令。結果,這架特種作戰飛機的再度出現,也隻不過是又一次偶然發生的蹊蹺現象,況且一架綠色直升機——在陰影中看起來像黑色——與其他直升機並沒有多少區彆。瑞安出去方便了一下,接著喝了大約一誇脫從冷卻器裡放出的涼水,然後回到飛機上。他看見約翰斯和克拉克談得很投機,看來他們已經相互作了介紹。“第三特種作戰大隊的,呃?”“不錯,上校,”克拉克答道。“我本人從沒去過老撾,但你們倒救了我們好幾個人的命。從那以後我一直在中央情報局,唔,幾乎一直在那兒,”克拉克更正了一下自己的說法。“我甚至不知道該上哪兒。那個穿海軍製服的混蛋要我們把所有的地圖都毀掉。齊默爾還記得幾個頻率,可是——”“頻率我倒有,”克拉克說。“那好,不過我們必須找到他們。即使有加油機支援,我也無法靠兩條腿去進行搜索。那兒地方太大,而且海拔很高,會消耗我們大量的燃料。對手情況怎麼樣?”“人數不少,配有AK式步槍。應當不陌生吧。”約翰斯做了個鬼臉。“是的。我有三挺機槍。要是沒有空中支援……”“你想得不錯:你就是空中支援,我要緊緊握住那挺機槍。好吧,事先有沒有約定撤離地點?”克拉克問。“約定了——每個小分隊都有一個主要集結點和兩個預備點,總共十二個。”“我們應當假設我們的敵人已經知道了這幾個撤離地點。今天晚上要乾的事就是找到他們,把他們帶到另一個隻有我們知道而敵人不知道的地方。然後,明天晚上你就可以飛到那兒去接他們了。”“然後從那兒撤出來……聯邦調查局的那個人想要我們降落在那艘小艇上。我擔心阿黛爾颶風。我中午在電視中看見天氣預報說,阿黛爾正往北向古巴方向移動。我希望能得到有關它的最新消息。”“我剛得到消息,”拉森走到他們跟前說,“阿黛爾又向西移動了,一小時前它已形成颶風。中心最大風力為七十五節。”“哦,見鬼,”約翰斯上校說。“它移動得有多快?”“明天晚上才會接近,不過今天晚上飛行沒有問題。”“什麼飛行,現在?”“拉森和我打算去找那些小分隊。”克拉克從那個曾經屬於默裡的包裹中拿出報話機。“我們在山穀裡飛行,和他們通話,運氣好的話,我們能接上頭。”“你一定真的相信運氣,小夥子,”約翰斯說。奧戴意識到,聯邦調查局特工的生活並非人們想象的那樣富有魅力。參與這個案子的人數不足二十,他又無法把這種味同嚼蠟的任務委派給資曆較淺的工作人員。像這類小問題還真不少。他們甚至還沒有考慮到領取搜查證,而倘若沒有搜查證,就根本不可能偷偷地潛入卡特的住宅——再說聯邦調查局現在也很少乾這種事了。卡特的妻子剛回家,她像一位世襲莊園的女主人,把管家用人指揮得團團轉。不過,高等法院在幾年前就裁定,收集垃圾不需要法院的批準。這一來,帕特·奧戴已持續多年的上身鍛煉的強度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因為此前他把幾噸重的臭不可聞的垃圾裝上了一輛白色垃圾車,現在他的手臂都累得抬不起來了。卡特家的垃圾桶也許就是在這幾隻桶之中。邁爾堡的要人住宅區仍然屬於軍隊駐地,這裡連垃圾桶的安放也是按照軍隊的規定,兩家的垃圾桶集中放在一個地點。這樣,收垃圾的人停放車輛也得按部就班。奧戴把垃圾袋裝上車前先做上記號,於是十五袋垃圾便進入了聯邦調查局一個實驗室。不過這個實驗室不對遊覽者開放,因為聯邦調查局隻向參觀胡佛大廈的遊客展示最體麵的地方,那是一些美麗、整潔、乾淨的實驗室。惟一令人欣慰的是那兒通風設備還不賴,四周還有幾桶空氣淨化劑來蓋過直往檢驗人員的大口罩裡鑽的惡臭。奧戴覺得,他這一輩子似乎總也擺脫不了一群綠頭大蒼蠅的騷擾。檢查垃圾花了一個小時,那些垃圾被攤在白色的大理石桌麵上:四天的咖啡渣、吃剩的羊角麵包、變質的蛋白酥皮卷、還有幾塊尿布——那是卡特隔壁那位軍官家的人放錯了,最近那家人添了個孫女兒。“啊呀,”一位技師如獲至寶地說了一聲。他那隻戴著手套的手拿起一張電腦軟盤,他來不及脫下手套,就雙手捏著軟盤的對角,把它放進了一個打開的塑料袋中。奧戴拿著袋子便上樓去檢查指紋。兩名高級技師今夜正在加班。當然,他們也有點磨時間,他們從中央指紋檢索中心已經得到了卡特中將的指紋副本——所有軍人在入伍時都理所當然地要留下他們的指紋存檔——還有整整一袋小玩意兒,包括一支激光器。“袋裡裝的什麼?”一位技師問。“報紙頭條新聞,”奧戴答道。“啊哈!外麵沒有塗黃油,隔熱性能良好。也許有名堂。”那名技師從乾淨的塑料袋裡取出軟盤,便開始作鑒定。他用了十分鐘時間,而奧戴則在屋裡踱來踱去。“正麵有八處大拇指指紋,反麵有兩處指紋,一處清楚,另一處不太清楚,像是一個臟兮兮的無名指指紋。上麵還有一副完全不同的指紋,太模糊了,無法辨認。不過,這副完全不同的指紋一定是另一個人的。”奧戴估計,在目前的情況下,這種結果已是最好不過的了。鑒定一個指紋通常需要十個獨立指紋——構成指紋鑒定技術的不規則性——然而這種數目常會有主觀性。即使到時候法官也許完全不能肯定卡特曾用過這張電腦軟盤,而奧戴對此卻確信無疑。現在該是了解軟盤裡是什麼了,於是奧戴把它拿到另一個實驗室。自從個人電腦進入市場以後,利用電腦犯罪就隻是個時間問題了。聯邦調查局有一個處,專門調查這種行為。但是要進行這種調查,最有本事的還是個體谘詢者,他們的真正業務是“黑客”。對他們來說,電腦是妙不可言的玩具,而運用電腦則是最引人入勝的遊戲。一個重要的政府機構花錢請他們來玩這種遊戲,等於他們花錢請職業足球運動員玩球一樣。奧戴發現正在等他的那個人絕對是個天才。他才二十五歲,還是當地社區學院的學生,目前已修完了兩百小時的學分課程,最低的成績也是良好。他蓄著一頭長發,留著胡子,而且該好好洗洗了。奧戴把軟盤遞給了他。“這是機密案件,”奧戴說。“那好啊,”年輕人說,“這是索尼MFD-2DD軟盤,雙麵,雙密,135TPI,可能格式化為800K。上麵貯存的會是什麼呢?”“我們不清楚,不過,也許是一種加密算法。”“啊!是俄國通訊係統嗎?那些蘇聯人在捉弄我們?”“你沒有必要知道這些,”奧戴提醒了一句。“跟你們這些人開不得玩笑,”那人說著把軟盤放進了驅動器。與那軟盤驅動器相聯的一部新式蘋果麥金托什IIx型電腦,每個擴展槽上都有一塊特殊的電路板卡,其中有兩塊卡就是那人自己設計的。奧戴曾聽說,那人從來不用IBM的電腦,除非彆人用槍頂著他的腦袋。他用來完成這項任務所采用的程序,是其他電腦業餘黑客設計的,目的是恢複軟盤上損壞的數據。第一個程序叫做“數據拯救”。這項操作難度很大。首先磁頭要讀出磁盤分區,把數據拷貝到蘋果II型機的八兆內存中,然後把數據複製到硬盤上,另外再複製一個軟盤。這樣他就把原來那張磁盤取出,由奧戴放回塑料袋中。“數據已經被清除,”那個年輕人接著說。“什麼?”“數據已經被消除,不是采取消磁或格式化的方法。也許用的是一小塊玩具磁鐵。”“見鬼,”奧戴說。他懂得一些電腦知識,知道以電磁方式存儲的數據已經被磁力乾擾破壞了。“彆激動。”“唔?”“要是這個家夥把它格式化一下,我們就完了,可他隻是用磁鐵在上麵擦了幾圈。有些數據沒有了,有些可能還保留著。給我兩個小時,也許我能把某些數據恢複出來——這上麵還有一點。它是機器語言,我無法識彆它的格式……像是移位算法。我對這種密碼一竅不通,長官。看起來很複雜。”他看了一下四周。“要花不少時間。”“多久?”“畫一幅蒙娜麗莎要多久?建一座教堂要多久?還有……”奧戴沒等他把第三句話講完就走出了房間。他把軟盤往辦公室的安全檔案夾中一塞,就到健身房去衝了個澡,然後洗了半小時漩渦浴。淋浴洗去了他身上的臭味,漩渦浴漸漸消除了他身上的酸痛,奧戴覺得那個狗東西的案子的脈絡已經逐漸清晰起來。“長官,他們根本聯係不上。”拉米雷斯把耳機遞給他,點點頭。現在已經無法否認這個事實了。他望著他的作戰軍士格拉。“我想,是有人把我們給忘了。”“唔,這下可好了,上尉。我們怎麼辦?”“下一次聯係時間是半夜一點。我們再給他們一次機會。要是到那時還是聯係不上,我想我們就撤離。”“上哪兒,長官?”“下山,看看我們能否借到交通工具——他媽的,我也不知道。我們的現金也許足夠買張飛機票離開此地——”“我們沒有護照,也沒有身份證。”“是啊。與波哥大的大使館聯絡行嗎?”“那樣就違反了一連串的命令,長官,”格拉指出。“什麼事情總有個第一回,”拉米雷斯上尉說,“要大家吃掉最後一份食品,儘量好好休息一下。兩小時後做好戰鬥準備,整夜警戒。我想派查韋斯和萊昂往山下走一趟,兩公裡就行。”拉米雷斯無須說出心中的擔憂。理智告訴他沒有必要這樣做,因為他和格拉的想法完全一致。“這樣很酷,上尉,”軍士安慰他說,“隻要後方指揮部那些混蛋妥善安排,我們就不會有事的。”下達任務花了十五分鐘時間。他們由於遭受損失而怒火中燒,氣急敗壞。他們並沒有充分意識到自己所麵臨的危險,而隻是看見由於已經發生的人員傷亡所引起的憤怒情緒。假充好漢,科爾特斯想道,這是匹夫之勇。一批十足的傻瓜。第一個目標隻有三十公裡路程——他想首先對付最近的目標,原因很明顯——因為其中二十二公裡的路程可以坐卡車。當然,他們得等到天黑,然後十六輛卡車一起出發,每輛車上大約有十五六個人。科爾特斯目送著他們離開,他們相互竊竊私語著,很快便走遠了。當然,他自己手下的人仍然留在那兒。迄今為止他招募了十個人,他們隻效忠他一個人。他挑選人員時講究實際,並不打聽他們的父母親乾什麼,或是他們打仗時能在多大程度上效忠於他,而是看他們的本領。他們大多數原先是M-19遊擊隊或法爾克遊擊隊的成員,對他們來說,打五年遊擊已經足夠了。有些人在古巴或尼加拉瓜受過訓練,具備戰士的基本技能——實際上——也就是恐怖活動的技能,這就使他們比卡特爾的“士兵”要技高一籌,因為那些烏合之眾大都從未受過正規訓練。他們是一支雇傭軍。他們對科爾特斯的惟一興趣就是他給他們多少錢,而且他還答應給他們更多的錢。更重要的是,這批人無路可走。哥倫比亞政府用不著他們。卡特爾也不會信任他們。他們已發誓不再效忠那兩個馬克思主義團體,因為這兩個團體在政治上已分崩離析,所以他們就受雇於卡特爾。這就使科爾特斯有了機會。他成了他們為之戰鬥的人。他還沒有充分信任他們,因為他除了相信他們能為他作戰外,並不能把其他事務托付給他們。但所有偉大的運動最初都是由一些小團體開始的,因為他們的手段和他們的目標一樣隱蔽,而且他們隻效忠於某個個人。至少,科爾特斯所受的教育就是這樣的。他本人並不完全相信這一套,不過目前這樣乾就行了。他並不奢望領導一場革命,而僅僅是在從事——這叫什麼來著?接管敵對勢力的權力。是的,就是這樣。科爾特斯返回時暗自笑了笑,並開始研究起他的地圖來。“我們之中誰也不抽煙,那倒挺好,”飛機離開地麵時,拉森說。他們身後的機艙裡有一個副油箱。他們將到指定空域進行三小時偵察飛行,來回路程各需兩小時。“你認為這可行嗎?”“要是不可行,有人就要倒黴了,”克拉克答道。“天氣怎麼樣?”“變天之前可以趕回來。不過明天天氣如何誰也拿不準。”查韋斯和萊昂兩人離小分隊最前麵的監聽哨有兩公裡遠。兩人都帶著無聲武器。萊昂原先並不是旗幟小分隊的尖兵偵察員,但是他擅長林中識路,查韋斯很欣賞他的這種技能。他們沒有發現任何異常,這是最好的消息。拉米雷斯上尉曾跟他們簡要地說了他自己的顧慮。但到目前為止他們並沒有看見任何跡象,對兩名偵察人員來說,這當然不是壞事。他們先從北麵下山,然後又漸漸向南,走了一段幾公裡的弧形山路,看看有沒有征兆,聽聽有沒有動靜。他們剛打算回到飛機著陸區,查韋斯突然停下腳步,轉過身來。那是金屬聲。他揮手讓萊昂停下,自己轉動腦袋四下張望,希望——希望什麼呢?他問自己。他希望真的聽到了什麼?希望這聲音僅僅是他的幻覺?他打開夜視鏡掃視著山下。下麵有一條路。要是有人上山,就會從這個方向來。起先還難以斷定。他們的頭頂上是稠密的樹木枝葉,光線十分暗淡,他不得不把夜視鏡的亮度旋鈕開到最大限度。夜視鏡中的圖像模糊起來,如同有線電視出現前電視機中收到遠方電視台的信號一樣。而且他要尋找的目標又十分遠——至少有五百米,那兒樹木稀少,他的那雙眼睛也隻能看那麼遠了。這股緊張氣氛使他更加警覺,但幻覺也隨之加強,他必須防止把幻覺當成現實。但是,那兒確實有東西。在他聽到聲音之前,他已經感覺到了。金屬聲沒有了,可是那兒……那兒的樹葉發出異常的沙沙聲,接著山的背風麵又陷入一片沉寂。查韋斯向萊昂看了一眼,見他也在用夜視鏡望著同一個方向,不過鏡中的萊昂隻是一個綠色的人影,他轉過身向查韋斯點點頭。從他的動作中看不出任何感情,他隻是用職業方式傳遞了一個令人不快的信息。查韋斯蹲下來,打開報話機。“六號,我是尖兵,”查韋斯說。“我是六號。”“我們正在返回。發現山下有動靜,離我們大約半公裡。我們守在這裡,看看是怎麼回事。”“好。小心,中士,”拉米雷斯說。“會小心的。結束。”萊昂也走了過來。“你打算怎麼辦?”萊昂問。“我們靠近些,在發現他們的意圖之前儘量少走動。”“你說得對。再往上五十米掩蔽較好。”“你先走,我隨後就到。”查韋斯又往山下看了一眼,隨後才跟著戰友上山,來到一片繁茂的樹叢中。夜視鏡中依然是雪花般的斑點,分辨不出任何異常。兩分鐘後他來到新的隱蔽觀察點。萊昂首先看見了新情況,他指著山下的一條小路。這些移動的斑點在慢慢擴大,不過發出的聲響卻不大。那是一個個的人頭,離他們約四五百米遠,徑直朝山上走來。好哇,查韋斯自言自語道。我們來數一下。他感到自己變得輕鬆了。這是他的本行。這些他過去都乾過。那個巨大的謎已經揭開。一場戰鬥即將開始。他知道該怎麼辦。“六號,我是尖兵。估計有一個連的兵力,正朝你運動。”“還有什麼情況?”“他們的行動速度緩慢,看起來十分小心。”“你們能在那兒待多久?”“也許兩三分鐘。”“在確保安全的情況下,儘量多停留一會兒再離開。設法和他們保持同等速度再走上一公裡左右。我們希望儘可能多把他們收拾掉幾個。”“明白。”“這些人不是好東西,夥計,”萊昂輕輕地說。“真想乾掉他幾個再跑,是嗎?”查韋斯的目光又轉向行進中的敵人。他看不出一個明顯的隊形。他們不慌不忙,慢吞吞地向山上走來,不過現在他已經清楚地聽到他們發出的聲響。他們三個一群、五個一夥地走著。他想到,他們就像街頭團夥一樣,走在一起的也許是朋友。人們希望有朋友作依靠。街頭幫派,查韋斯心想。他們不像他原先居住區的人,不在乎膚色,隻看重手上那把該死的AK-47步槍。沒有具體的行動方案,沒有火力配備和作戰隊形。他想知道他們是否有報話機來協調行動。可能沒有。又過了一會兒,他才意識到他們確實很清楚自己要上哪兒。他不明白這夥人是怎麼知道他們的駐地的,不過這僅僅意味著他們將進入一個伏擊圈。但是這夥人的數目可不少。實在夠多的。“該走了,”查韋斯對萊昂說。他們迅速向山上運動,或者說,以進行這種運動的最大速度向山上走去。他們不斷選擇觀察點,隨時向指揮官報告他們的位置和敵人的位置。在他們麵前的山上,小分隊有將近兩個小時的時間來調整部署,做好伏擊的一切準備。查韋斯和萊昂在他們自己的報話機上收聽拉米雷斯的話。拉米雷斯說,小分隊正向前運動,到第一道防線迎戰進攻者。這道防線位於兩個特彆陡峭的地區之間,兩邊各配備一挺班用機槍,可以對前麵不到三百米寬的區域實行火力封鎖。隻要敵人糊裡糊塗地進入這個地區,唔,那就是他們的問題了,不是嗎?到目前為止,他們一直在朝向飛機著陸區運動。也許有人告訴他們,說“尖刀”小分隊可能就在這兒,當然這樣說沒有把握,查韋斯心想。他和萊昂挑選了一個隱蔽點,在他們的上方就是一挺班用機槍。“六號,我是尖兵,我們已經就位。敵人在我們腳下三百米處。”噠—噠。“我看見他們了,”另一個聲音從報話機中傳來。“榴彈一號看見了。”“醫護兵看見了。”“班用機槍一號看見了。”“榴彈二號報告,我們看見他們了。”“尖刀,我是六號,大夥兒沉住氣,”拉米雷斯鎮定自若地說,“看來,他們是想從前門進來。記住信號,夥計們……”又過了十分鐘。查韋斯關上了夜視鏡,一來為了省電,二來也為了使他的眼睛恢複正常。他在腦子裡一遍遍地考慮小分隊的火力安排。他和萊昂肩負重任。每個士兵都應當把自己的火力集中在特定的扇麵,所有的扇麵在某種程度上應互相交叉重疊,但是他們應當在自己的小扇麵上打擊敵人,而不是向整個大扇麵射擊。即使在這道防禦線上的兩挺機槍,也應當有各自的覆蓋麵。第三挺機槍離防線有一段距離,由兩個預備機槍手掌握,以便在小分隊後撤時提供火力支援,或用以應付意外。現在敵人離防線隻有一百米了。走在前麵的這群敵人大概有十八至二十人,其餘的吃力地跟在後麵。他們端著槍,走得很慢,邁步很小心。查韋斯數了數,在他負責的扇麵內有三個。萊昂端起武器,繼續監視著山下。從前打仗時,士兵們采用排射的方式。拿破侖時代的步兵兩個或四個一組肩並肩地走在一起,按照命令端起火槍進行瞄準,然後一組組地齊射,射出一排排火藥和彈丸。其目的是給敵人猛烈的打擊。現在的目的仍然如此。即給死裡逃生的敵人造成心理上的震撼,讓他們知道此地非久留之地,並乾擾他們的戰鬥表現,阻止他們,打亂他們。如今不再采用火槍齊射的方式,而是讓敵人靠近再打。這種打擊的效果不僅是肉體上的,也是心理上的。噠—噠—噠。拉米雷斯發了準備的命令。在整個防線上,士兵們用肩窩頂住他們的步槍。機槍架在兩腳架上,保險栓打開著。在防線的中央,上尉手上纏了一根五十碼長的導線,它的另一端連著一個裝著幾塊石頭的空罐頭盒。他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把繩子收緊,接著猛地一拉。一時裡,這突如其來的聲音使時間凝固了。仿佛一切都進入了停止狀態,這種靜止似乎長達數小時。那些在輕步兵麵前的家夥不由自主地把注意力都轉向從他們中間發出的聲音,根本沒有意識到他們前麵和兩側的潛在危險,也沒有意識到那些準備扣動扳機的一根根手指。寂靜的時刻結束了,小分隊的火器一齊怒吼,閃爍出一片白光。走在前麵的十五名進攻者應聲倒下。在他們後麵的人還沒來得及還擊,又有五人中彈或負了傷。接著山上的射擊停了下來。但是進攻者作出的反應已經遲了。他們中的許多人把槍膛裡的子彈盲目地向山上掃射,但小分隊的士兵早已躲進了他們挖的掩體裡,連根毫毛也沒傷著。“誰開的槍?誰開的槍?這兒發生了什麼情況?”這是奧利弗羅中士的聲音,他的口音十分純正。那些已作好準備的進攻者陷入一片混亂。有更多的人衝到了火力殺傷範圍內,想了解究竟是怎麼回事,想看看是誰在向誰開槍。查韋斯和其他士兵在數到“十”之後又返回到原來的位置。在離查韋斯不到三十米處有兩個敵人,他剛數到“十”就用三發子彈打了個點射,擊斃一個,擊傷一個。大概又有十幾個敵人倒下了。噠—噠—噠—噠—噠。“全線撤出,”拉米雷斯用報話機指揮著。整道防線上都采取了同樣的行動,每個小組裡有一名隊員立即撤出,向山上跑出五十米,然後在事先選定的地點停住。那幾挺班用機槍在此之前隻是進行短點射,仿佛僅僅是步槍的作用,但如今卻一刻不停地吼著,以掩護撤退。不到一分鐘時間,“尖刀”小分隊已撤離陣地,遲到而盲目的射擊火力把原先的陣地打得千瘡百孔。有一個人被流彈擦破一點皮,但他毫不在乎。查韋斯像往常一樣,最後一個離開陣地,而且移動也最慢,因為反擊的火力越來越猛,隻能借助一棵棵大樹,謹慎地選擇撤離路線。他打開夜視鏡進行觀察。在剛才的火力區內約莫有三十個敵人,隻有半數還在動彈。敵人正蜂擁向南,企圖包圍小分隊已經放棄的一個陣地,可是已為時太晚。他看著他們進入他和萊昂幾分鐘前還守著的陣地,他們心存狐疑地站在那兒,還是弄不清楚剛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那些受傷的敵人發出陣陣嚎叫,接著又是咒罵聲。這些人惱羞成怒,罵得是那樣起勁,那樣不堪入耳,因為他們以往總是讓死亡降臨在彆人頭上,而不是自己接受死亡。又有一些說話聲,明顯地蓋住了零星的槍聲、呻吟聲和咒罵聲。可能是那些頭頭們在大聲用所有士兵都明白的語言下達命令。查韋斯最後又朝他們看了一眼,打消了他開始時覺得這場戰鬥穩操勝券的想法。“哦,媽的。”他打開了報話機。“六號,我是尖兵。這支隊伍有超過一個連的兵力,長官。再報告一遍,超過一個連的兵力。估計他們這次傷亡了三十個人。他們又上來了。我看見大概有三十個人向南去了。有人命令他們設法包圍我們。”“好,上來吧。”“來了。”查韋斯迅速跑動,越過萊昂的陣地。“克拉克先生,你使我相信了奇跡。”拉森一邊駕駛比奇小客機,一邊說。他們經過三次努力,與征兆小分隊取得了聯係,並命令他們推進五公裡去一塊僅比鋪低3型直升機稍大的林間空地。下一個行動所用的時間較長,大約四十分鐘。現在他們是在尋找旗幟小分隊。克拉克提醒自己,他們還有人活著呢。他還不知道這支小分隊中的幸存者已加入了尖刀小分隊。尖刀小分隊是他的清單上的最後一個分隊。第二道防線的人員不像第一道那麼密集,拉米雷斯開始感到擔心。他的部下在第一場伏擊中打得非常出色,總有一天步兵學校的某個人會就此寫一篇論文的。然而,軍事行動有一條不可變更的法則,那就是,成功的策略很難重複運用。沒有比死亡更深刻的教訓了。現在敵人可能調整兵力,將人員散開,設法加強協調,或者至少會更好地利用其人多的優勢。而且敵人正在采取一種巧妙的做法,他們的行動在加速,他們知道遇上了勁敵,本能地意識到,最有效的做法是向前推進,采取主動,加快戰鬥過程。拉米雷斯確實難以回避,不過他也有他的應變招式。兩側的偵察員及時向他報告敵人的動向。現在敵人分成了三股,每股約莫四十個人。拉米雷斯不可能同時對付三股敵人,但是他可以各個擊破。他有三個火力小組,每組五個人。第一組是旗幟小分隊剩下的士兵,他把他們安排在中間,左側有一個偵察員,時刻掌握第三股敵人的動態。他讓大部分兵力悄悄向南轉移,從山上往山下部署了一條斜的防線,這是一條幾乎呈L形的伏擊線,兩挺班用機槍架設在這道防線的上端。他們沒等多久。敵人來得比拉米雷斯估計的要快。他們幾乎沒有充分的時間來選擇優勢的火力位置,但是進攻者仍然像預料中的那樣在斜坡上前進,這使他們再度遭到厄運。查韋斯位於防線的最下端。當敵人接近時,他發出了警告。他們又一次讓敵人靠近到五十米的距離。查韋斯和萊昂相距數米,他們的任務是找出敵人的指揮官,首先開火,悄悄地把那個試圖協調或指揮的人乾掉。看見了一個,查韋斯心想,因為那人正在對其他人打手勢。他端起MP-5衝鋒槍,打了一個點射,可是打偏了。儘管這支槍帶有消音裝置,但是它的槍栓往複發出的響聲,還是招來了對方的槍彈,因此整個小分隊一齊開了火,又有五個進攻者應聲倒下。這一次,剩下的攻擊者都進行了準確的還擊,對防禦陣地形成了攻勢。但是,他們射擊時的火光暴露了他們的位置,小分隊的兩挺機槍便開始猛烈掃射,壓住了他們的進攻。戰鬥的場麵令人心驚肉跳,也蔚為壯觀。一旦開了火,人的夜視力就受到影響。為了保護自己的夜視力,查韋斯像訓練時那樣閉起一隻眼,但覺得絲毫不起作用。耀眼的柱形火舌使整個樹林變得生氣盎然,有的火舌變成一個個明亮的小火球,像一連串閃爍的燈光,將來回移動的人群照得一清二楚。機槍的曳光彈把火焰射進了活動的人群。步槍的曳光彈又是另一番景象。每個彈匣中的最後三發子彈都是曳光彈,是在告訴射手該換新彈匣了。密集的槍聲與查韋斯過去聽到過的任何聲音都不同,其中有M-16自動步槍的噠噠聲,AK-47步槍節奏比較緩慢的低沉的格格聲,有發號施令者的吆喝聲,也有人們因為憤怒、痛苦和垂死掙紮而發出的尖叫聲。“快撤!”是拉米雷斯上尉用西班牙語高喊。他們又一次以兩人戰鬥小組形式撤離。有兩名小分隊成員在這次交火中中彈。查韋斯被其中的一個企圖匍匐離開戰場的隊員絆了一下。他不顧自己腿部的疼痛,扛起那名隊員就往山上跑。後來那名士兵——英格利斯——在集合地點死去。他們沒時間為死者而悲傷,他沒有用完的彈匣被分給了其餘的步槍手。拉米雷斯正在設法重新組織隊伍,這時他們聽見山下的槍聲、吼叫聲和咒罵聲混成一片。隻有一位士兵又成功地來到集合地點。尖刀小分隊如今又有兩人陣亡,一人重傷。奧利弗羅接管了那名傷員,把他帶到山上著陸區附近的傷員醫療點。十五分鐘後,他們又打死打傷敵人二十名,但他們自己也損失了百分之三十的兵力。要是拉米雷斯上尉有時間想一下,他就會意識到,雖然他很聰明,但是他正在輸掉這一仗。可是他並沒有時間來考慮這一切。旗幟小分隊的一陣射擊把另一股敵人的氣焰打了下去,但是他們在往山上撤退時損失了一名隊員。小分隊後退了四百米,組織起第三道防線。雖然這道防線比上一道緊湊,但它已接近了他們的最後防禦陣地。現在該是他們亮出最後一張王牌的時候了。敵人再次逼近空曠地,但不知到底給對手造成了多大的損失。在他們看來,對手就像夢魘中的怪物,忽而出現,拚殺一陣,接著又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們的兩個類似頭頭的人不見了:一個一命嗚呼,一個身負重傷。他們停下來重新組合,幾個活著的頭頭聚在一起商議著。小分隊的情況也十分相似。搞清傷亡人數後,拉米雷斯重新部署了兵力,他隱約覺得沒有時間哀悼死去的部下反倒不是壞事,因為他所受的訓練迫使他集中全部精力去考慮燃眉之急。直升機不能及時趕到,不是嗎?這有影響嗎?有什麼影響呢?現在他必須進一步消滅敵人,這樣他才有可能順利地轉移。他們不得不撤退,但是他們首先得消滅更多的敵人。拉米雷斯一直沒有使用爆炸性武器。他的部下沒有人扔過手雷,也沒有發射過榴彈。這個陣地前麵埋著克萊莫殺傷地雷,每一個地雷都是為了保護步槍手的掩體。“你們乾嗎還在磨蹭,呃?”拉米雷斯對山下喊道。“來吧,我們還沒有和你們算賬呢?先宰了你們,再操你們的女人!”“他們中間沒有人有女人,”維加大聲說。“他們是同性戀。來吧,王八蛋,你們死到臨頭啦!”於是他們又上山了。他們就像輸紅了眼的賭徒一樣,已經把損失置之度外了。他們在狂怒的驅使下,向小分隊的陣地壓過來。但是他們也學乖了,行動比原先謹慎得多。他們借助樹木為掩護向前運動,並互相掩護,瘋狂地向前射擊,打得對方抬不起頭來。“南麵有情況,就在那裡。看見火光了嗎?”拉森說,“在那邊兩點鐘方位的山坡上。”“我看見了。”他們花了一個小時在這三個撤離點盤旋,進行無線電聯絡,試圖接回旗幟小分隊,可是毫無結果。克拉克不願離開這個地區,但是彆無他法。如果小分隊在那兒,他們就得靠近些。即使他們能看得比較遠,這些小型報話機的有效範圍也不到十公裡。“夥計,”他對拉森說。儘快趕到那兒。拉森收攏飛機副翼,把油門杆往前推去。這種部署叫做火袋,是借用蘇軍的術語,它恰如其分地描繪了這種布陣的功能。小分隊散開呈寬闊的弧形,大家都藏在掩體裡,不過有四個掩體裡隻蹲著一個人而不是兩個人,另外一個掩體裡根本沒有人。每個掩體前布有一至兩枚克萊莫殺傷地雷,其凸麵對著敵人。這個陣地在一片樹林中,是一塊約七十米寬的空地,原先肯定是由於岩崩或坍方,造成一些樹倒伏在上麵,還有幾棵是最近才倒伏的。敵人的喧鬨聲和子彈發出的火光漸漸接近那道防線。接著他們又停止向前推進,但卻仍在打槍。“好,弟兄們,”拉米雷斯說。“一接到命令,我們就撤出這兒,回到飛機著陸區去,從那兒再沿X-2號路線下山。但是我們首先要再乾掉他們幾個。”交戰的另一方也在商議,最後采取了一個十分聰明的辦法。他們用姓名來代替地名,用密碼聯絡的方式掩蓋他們的真實意圖,不過他們還是按照地形特點向前,而不是橫穿那片空地。拉米雷斯思忖,且不管他們是些什麼貨色,他們的勇氣可不小,倒是不怕死的。要是他們受過一些訓練,有一兩個稱職的指揮官,這場戰鬥早就結束了。查韋斯考慮的卻是彆的問題。他的武器射擊時不僅無聲,而且不冒火光。他利用夜視鏡捕捉單個目標,然後毫不留情地把目標打倒在地。他選了一個指揮官模樣的人。這對他來說實在太容易了。從敵方傳來的槍聲蓋住了他的槍發出的聲音。他檢查了一下子彈袋,發現隻剩下兩個彈匣,除了已經在槍膛裡的子彈外,還剩下六十發子彈。拉米雷斯上尉打得十分巧妙,但他太小心謹慎了。樹後探出一個人的腦袋,然後是一個手勢在招呼另一個人。查韋斯舉槍瞄準,打了個單發。子彈擊中了那人的喉嚨,但他還是發出了尖叫。查韋斯不知道,那個家夥正是敵人的總指揮。他的叫聲使他們當即采取行動,子彈從樹木線後像雨點般向輕步兵們襲來,敵人大喊著發動了進攻。拉米雷斯等他們走到一半的時候,發射了一枚槍榴彈。這是一枚黃磷燃燒彈,它像噴泉一樣噴出強烈的蛛網般的白光。霎那間,每個人都引爆了自己的克萊莫殺傷地雷。“哦,該死,那是尖刀小分隊。威利·彼得和克萊莫殺傷地雷。”克拉克把天線猛地伸出飛機的窗外。“尖刀,我是變星;尖刀,我是變星。聽見沒有,完畢!”他打算向他們提供幫助,但太不是時候了。地雷爆炸的碎片像割草似的又砍倒了一批敵人,三十多人死亡,十個人受傷。接著一排槍榴彈射進林中,其中包括所有的黃磷燃燒彈,樹林中頓時烈焰騰騰。那些進攻者雖然不會當場斃命,但是他們靠得那麼近,根本無法逃過雨點般落下的燃燒著的黃磷。有的人身上著了火,那淒厲的嚎叫聲更使黑夜增添了幾分使人毛骨悚然的感覺。一陣手雷又落了下來,殺傷了更多的進攻者。接著拉米雷斯又打開了他的報話機。“撤離,現在撤離!”這曾經是明智的舉動,但是這一次卻失算了。“尖刀”小分隊撤離陣地時,對方本能地向他們開槍射擊。他們遭到了自動武器的掃射,於是用煙幕彈和催淚瓦斯彈來掩護自己的撤離。手雷爆出的煙氣和火星恰恰成了對方瞄準的目標,每扔一顆手雷都會招來十幾支槍射來的子彈。他們按照以前學到的方法行動,其直接後果是兩名士兵被打死,另外兩名受傷。在此之前,拉米雷斯一直出色地掌握著這支隊伍,但是這時候他失去了控製。報話機的耳機裡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我是尖刀,”他直挺挺地站在那兒呼喊。“變星,你他媽的在哪兒?”“在你的上空,我們在你的上空。情況如何?完畢。”“糟透了,正在向著陸區撤退。在這兒降落,立即在這兒降落!”拉米雷斯向部下們大聲喊道。“去著陸區,他們來接我們啦!”“不行,不行。尖刀,我們現在不能來。你必須撤離戰鬥區,你必須撤離戰鬥區。我明白你的意思!”克拉克對著報話機說。沒有回答。他把命令又重複了一遍,還是沒有回答。原先的二十二個人現在隻剩下了八個。拉米雷斯背著一個傷員,他在跑向著陸區時耳機掉了出來。到直升機著陸點還要向上走兩百米。他穿過最後一片樹林,來到一片林間空地,直升機將在這兒降落。然而飛機沒有來。拉米雷斯放下傷員,兩眼望著天空,然後又用夜視鏡觀察,然而空中沒有直升機,沒有頻閃燈光,沒有渦輪發動機那照亮夜空的熱輻射。上尉從報話機裡猛地拉出耳機,對著它高聲尖叫。“變星,你他媽的在哪兒?”“尖刀,我是變星。我們是在固定翼飛機中,在你的上空盤旋。在明天夜晚之前我們無法把你們接回。你們必須脫離戰鬥區,你們必須脫離戰鬥區。你的意思我明白!”“我們隻剩下八個人,我們隻——”拉米雷斯停住了。在這生死存亡的時刻,他的人性最後一次回歸了。“哦,我的上帝。”他意識到自己的部下大都已犧牲,他是他們的指揮員,對此負有責任,因此他變得猶豫不決。其實,他毫無責任可言,然而他永遠也不會知道。現在敵人又在逼近,從三麵壓了上來。退路隻有一條,這是事先計劃好的。拉米雷斯低頭看著那名被他背到飛機著陸區的傷員,眼睜睜地看著他死去。他又抬起頭來,環顧他的部下,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辦。他平日裡所受的訓練,現在已經沒有時間再發揮作用了。一百米之外,第一批敵人已經從樹林邊出現,開始射擊。他的部下在還擊,然而敵人的人數太多,輕步兵們隻剩下最後一個彈匣的子彈了。查韋斯看見了發生的一切。他回過身去接應維加和萊昂,幫助一位腿部受重傷的士兵。就在他望著他們的時候,一隊敵人穿過了飛機著陸區。他看見拉米雷斯臥倒在地上,用自己的武器向逼近的敵人開火。但是查韋斯和他的戰友已愛莫能助。他們向西邊跑去,踏上了撤退的路程。他們沒有再回頭看。他們也不必再回頭了。槍聲已說明了一切。還擊M-16步槍噠噠聲的是AK-47步槍的射擊聲,隻是後者的聲音要大得多。接著是幾顆手雷的爆炸聲。有人在鬼哭狼嚎,有人在高聲叫罵,講的都是西班牙語。最後隻剩下了AK-47步槍的射擊聲。這座山上的戰鬥到此結束。“這是不是說情況和我想象的一樣?”拉森問。“這就是說某個在政府的家夥該死,”克拉克輕輕地說。他的眼裡含著淚水。這種場麵他過去也曾經曆過一次,當時他的直升機及時逃脫,而另一架直升機卻遭了殃,不論在當時,還是時隔很久以後,他都感到十分慚愧,因為他幸存了下來,而彆人卻犧牲了。“他媽的!”他搖搖頭,控製住了自己。“尖刀,我是變星。你聽見沒有?完畢。請用名字回答我。再說一遍,請用名字回答我。”“請稍等,”查韋斯說,“我是查韋斯。誰在和我通話?”“好好聽著,小夥子,因為你們的通訊網已經暴露。我是克拉克。我們曾經見過麵。朝你們訓練那晚走過的方向前進,還記得嗎?”“記得。我能記得當時走過的路線,我可以那樣做。”“我明天來接你。在那兒等我,小夥子。還沒有講完。重複一遍:我會來接你的。現在,快他媽的離開那兒。結束。”“這到底怎麼回事?”維加問。“我們繞到東邊,下山往北,然後再繞到東邊。”“然後怎麼辦?”大熊問。“我他媽的怎麼知道呢?”“往回飛,向北,”克拉克命令道。“你說的家夥指的誰?”拉森在改變方向的時候問。克拉克的回答低得無法聽清。“我說的是後方指揮部裡的混賬東西,窩囊透頂、隻會發號施令的狗雜種,他讓我們第一線的人去送死。他們中間有人會遭報應的,拉森。現在閉上你的嘴,開你的飛機吧。”他們又花了一個小時尋找旗幟小分隊,但一無所獲,於是他們便返回巴拿馬,那段飛行花了兩小時十五分鐘,在此期間克拉克一聲沒吭,拉森也不敢貿然開口。最後他把飛機一直滑行到機庫,停在鋪低3型直升機旁,機庫大門隨後就關上了。瑞安和約翰斯正等著他們。“怎麼樣?”傑克問。“我們和征兆以及特色小分隊接上了頭,”克拉克說,“來。”他領他們走進一間放有桌子的辦公室,那兒有一幅攤在桌上的地圖。“其他小分隊情況如何?”瑞安問。約翰斯上校沒有再問的必要了。他從克拉克的臉色上就已經明白了一半。“征兆小分隊明晚就回到這兒,特色小分隊也將回返,”克拉克指著地圖上兩個標出的地點答道。“好,我們可以安排好,”約翰斯說。“該死!”瑞安幾乎咆哮起來。“其他小分隊究竟怎麼樣?”“我們始終沒能和旗幟小分隊取得聯係。我們看見壞蛋們消滅了尖刀小分隊。消滅了大部分,”克拉克更正了自己的說法。“至少有一個人逃了出來。我要去找他,下到地麵上去找。”克拉克回過身來對飛行員說:“拉森,你最好去歇一會兒。六小時後我要你精神抖擻起來。”“天氣情況如何?”他問約翰斯。“那個他媽的風暴老在這兒轉悠,像個幽靈似的。鬼知道那場風暴要向哪兒移動,但它還不會到達那兒,而且那種天氣我過去也飛過,”約翰斯上校答道。“好吧。”飛行員走開了。隔壁房間裡放了幾張帆布床。他在床上躺下一會兒就睡著了。“要在那兒降落嗎?”瑞安問。“你以為我要乾什麼——把他們丟在那兒?難道我們造的孽還不夠嗎?”克拉克的眼睛望著彆處。他的雙眼通紅,隻有約翰斯知道,這並不是緊張和缺少睡眠的緣故。“對不起,傑克,我們有幾個人在那兒,我得試一下。他們會和我聯係的。沒事的,夥計!我知道該怎麼辦。”“怎麼辦?”約翰斯問。“拉森和我在中午前後飛過去,弄一輛車開到那兒。我對查韋斯說過——就是那個和我通話的小夥子——繞過他們,然後往東下山。我們要設法帶他們去機場,再用飛機把他們帶出來。”“就這麼辦?”瑞安將信將疑地問。“當然,有什麼不可?”“勇敢和愚蠢並不是一回事,”瑞安說。“誰來胡扯什麼勇敢?這是我的工作。”克拉克走出房間去睡了一會兒。“你知道你真正害怕的是什麼嗎?”約翰斯離開時說。“你害怕忘不了,忘不了你本來能乾而沒有乾的事。我可以把這二十多年來受到的挫折一件件仔仔細細地說給你聽。”上校穿著藍色的襯衫,佩戴著指揮官的飛行徽章和所有的綬帶。他的綬帶真不少。瑞安的眼睛盯著其中的一枚,那綬帶呈淺藍色,上麵有五顆白星。“可是你……”“佩戴這種東西當然很風光,四星上將首先向我敬禮,而且把我看成特殊人物,這當然很體麵。但你知道什麼是至關緊要的嗎?我救出的兩個人,現在一個是將軍,另一個是三角洲航空公司的飛行員。他們都活著,都有家庭。重要的就是這個,瑞安先生。我沒有救出的那些人也事關重大。有些人長眠在那兒,那是因為我的技術還不夠高明,或者動作還不夠敏捷,又或者運氣還不夠好。要不然就是他們的運氣不好,或是因為其他原因。我本來是應該把他們救出來的。那就是工作,”約翰斯平靜地說,“那就是我要做的。”“要是我把他們派到那兒去的。”傑克自言自語道。是我們情報局把他們派到那兒去的。有些人已經死在那兒了。而我們卻讓某人對我們說,不要對此采取任何措施。他們還認為我應當……“今晚去那兒也許有危險。”“有可能。看來是這樣。”“你的直升機上配有三挺機槍。”瑞安過了一會兒說,“可你們隻有兩名槍手。”“我不可能吹一口氣就培養出一個,而且——”“我可是個神槍手,”傑克毛遂自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