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節(1 / 1)

寵兒 托妮·莫裡森 1383 字 2天前

鮑德溫兄妹就住在一條擠滿房屋和樹木的大街的中段。加納先生跳下大車,把馬拴在結實的鐵樁上。“我們到了。”貝比拾起包袱,因為屁股的傷和幾個小時的舟車勞頓,費了好大力氣才爬下車來。加納先生在她落地之前就到了甬道和門廊,而她瞄見門開處一個黑人姑娘的臉,就從一條小路向房後繞去。她似乎等了很久,那同一個姑娘才打開廚房門,請她在窗前的座位上坐下。“我給你拿點吃的好嗎,太太?”姑娘問。“不了,親愛的。我隻是挺想喝點水的。”那個姑娘走到洗碗池邊壓了一杯水。她把杯子放到貝比·薩格斯的手上。“我叫簡妮,太太。”貝比在水池邊遲疑了一下,但還是把水喝個精光,儘管它喝起來像一種正兒八經的藥。“薩格斯。”她用手背抹著嘴唇,說道,“貝比·薩格斯。”“很高興見到你,薩格斯太太。你要在這兒留下來嗎?”“我不知道我會留在哪兒,加納先生——是他帶我來這兒的——他說他給我安排好了。”然後她又說道:“我自由了,你知道。”簡妮笑了。“是的,太太。”“你家裡人住在附近嗎?”“是的,太太。我們都住在藍石路。”“我們都失散了。”貝比·薩格斯道,“可也許不會太久的。”萬能的上帝啊,她想,我從何處開始呢?找人寫信給惠特婁。看看誰帶走了帕蒂和羅莎麗。她聽說,有個叫丹的要了阿黛麗亞到西部去了。犯不上去找泰瑞或者約翰。他們三十年沒有音訊了,要是她找得太緊而他們又正在東躲西藏,找到他們就會使他們反受其害。南希和菲莫斯死在了弗吉尼亞海岸一艘將駛往薩凡納的船上。她知道的就這些。是惠特婁那裡的工頭給她帶來的信兒,倒不是工頭怎麼心地善良,而是因為他想讓她聽他的擺布。船長在港口等了整整三個星期,塞滿了貨船才起航。在貨艙裡沒活下來的奴隸當中,他說,有兩個是惠特婁的小黑鬼,名字叫……但是她知道他們的名字。她知道。她用拳頭堵住耳朵,不想聽它們從他嘴裡說出來。簡妮熱了些牛奶,倒在一隻碗裡,又拿來了一盤玉米麵包。貝比·薩格斯客氣了幾句,就來到桌旁坐下。她把麵包撚碎,扔在熱牛奶裡,發現自己這輩子從來沒這麼餓過。這很說明問題。“他們會在乎嗎?”“不會,”簡妮說,“想吃多少吃多少。這是我們吃的。”“還有誰住在這兒?”“就我。還有伍德拉夫先生,他乾外麵的活兒。他一個禮拜來兩三天。”“就你們倆?”“是的,太太。我管做飯洗衣裳。”“也許你家裡人知道有誰需要個幫手。”“我一定幫你打聽,不過我知道屠宰場要個女的。”“乾什麼?”“我不知道。”“男人們不願意乾的活兒,我估計。”“我表姐說豬肉想要多少就有多少,外加每小時兩毛五。她是做夏季香腸的。”貝比·薩格斯把手舉到頭頂。錢?錢?他們會每天都付給她錢?錢?“這個屠宰場在哪兒?”她問道。簡妮還沒來得及回答,鮑德溫兄妹就走進了廚房,身後跟著咧嘴直笑的加納先生。毫無疑問,是兄妹倆,兩人都穿著灰色衣服,在雪白的頭發下麵,他們的臉顯得太年輕了。“你給她東西吃了嗎,簡妮?”哥哥問。“給了,先生。”“彆起來了,珍妮。”妹妹說道,於是好消息變得更好了。他們問她能乾什麼活兒,她沒有把她完成過的幾百樣差事數落個遍,隻顧打聽那個屠宰場。她乾那個太老了,他們說。“她是你能見到的最好的鞋匠。”加納先生道。“鞋匠?”鮑德溫妹妹挑起又黑又濃的眉毛,“誰教你的?”“是個奴隸教的我。”貝比·薩格斯答道。“是做新鞋子,還是光修補?”“新的舊的,什麼都行。”“好嘛,”鮑德溫哥哥說,“那可挺了不起,可你還得乾點彆的。”“拿回去漿洗怎麼樣?”鮑德溫妹妹問。“行,太太。”“一磅兩分錢。”“行,太太。可拿回哪兒去啊?”“什麼?”“您說‘拿回去漿洗’。‘回’哪兒去啊?我要去的地方是哪兒?”“噢,聽著,珍妮,”加納先生說,“這兩位天使有所房子給你。他們在城外有一處宅子。”那所房子在他們搬進城之前屬於他們的祖父母。最近租住它的一大窩黑人剛剛離開了俄亥俄州。對於珍妮一個人來說,房子太大了,他們說(樓上兩間,樓下兩間),可這是他們能做到的最佳和唯一的選擇。作為漿洗衣服、做些針線活兒、做罐頭以及諸如此類(哦,還有鞋)的報酬,他們會允許她住在那裡。規定她必須保持清潔。以前那一窩黑人可不怎麼樣。貝比·薩格斯接下了這份工作;失掉那份賺錢差事當然很難受,可一所帶樓梯的房子令她激動不已——雖說她爬不了樓梯。加納先生告訴鮑德溫兄妹,她不僅做得一手好鞋,飯也做得不賴,說著,還亮出他的肚皮和腳上的樣品。大家都大笑起來。“你需要什麼就說一聲,”妹妹說,“我們不支持奴隸製,甚至加納的那種。”“告訴他們,珍妮。在我家之前你住過更好的地方嗎?”“沒有,先生。”她說,“沒住過。”“你在‘甜蜜之家’待了多久?”“十年,我想是。”“挨過餓嗎?”“沒有,先生。”“受過凍嗎?”“沒有,先生。”“有人碰過你一個手指頭嗎?”“沒有,先生。”“我讓沒讓黑爾贖你?”“是的,先生。你讓了。”她說道,心裡卻暗想:可是你占著我的兒子,而我一無所有。我歸天以後,他還得一直為了還債讓你租來租去。他們說,伍德拉夫會把她帶出去,然後三個人就從廚房門口消失了。“我得做晚飯了。”簡妮道。“我來幫忙,”貝比·薩格斯說,“你太矮了,夠不著火。”伍德拉夫把馬抽得飛跑起來時天已經黑了。他是個胡子很重的年輕人,下巴上有一塊胡子遮不住的燒傷。“你是在這地方土生土長的嗎?”貝比·薩格斯問他。“不是,太太。弗吉尼亞。來這兒兩年了。”“原來是這樣。”“你去的房子棒極了。又大。一個牧師和他一家曾經在那兒住過。十八個孩子呢。”“我的天。他們到哪兒去了?”“到伊利諾伊去了。艾倫主教讓他去那兒管一個教區。大著呢。”“這一帶有什麼教堂嗎?我有十年沒邁進去過了。”“怎麼會呢?”“我們那兒沒教堂。我不喜歡我在最後這個地方之前待的那個地方,可我在那兒倒總有辦法每個星期天去趟教堂。我敢說上帝現在肯定忘了我是誰了。”“去見見派克牧師,太太。他會重新把你介紹進去的。”“我用不著他介紹。我會自己介紹自己。我需要他做的是把我重新介紹給我的孩子們。我猜,他認識字吧?”“當然。”“太好了,我要澄清好多事情。”可是他們澄清的消息少得可憐,她不得不放棄了。在牧師替她寫了兩年的信之後,在兩年的漿洗、縫補、做罐頭、做鞋、種菜和去教堂之後,她發現的隻是:惠特婁的地方已經沒了,而且,也沒法給“一個叫丹的男人”寫信,如果你知道的隻是他去了西部。不管怎麼說,好消息總還有:黑爾結了婚,很快就有了個孩子。從此,她便把精力集中在那件事,以及她自己用來布道的標誌上麵,決心用她那剛一過俄亥俄河就開始跳動的心來做點什麼。而且它行得通,很行得通,直到她開始驕傲,見到她的兒媳婦和黑爾的孩子們——其中一個出生在路上——就忘乎所以,還舉辦了一個讓聖誕節遜色的黑莓慶祝會。現在她站在菜園裡,嗅著非難的氣味,感覺到了一個黑壓壓趕來的東西,並看見了那雙絕對不討她喜歡的高幫鞋。絕對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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