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節(1 / 1)

寵兒 托妮·莫裡森 1050 字 3天前

四個騎馬的人——“學校老師可不能剝了皮換錢,死屍也值不了幾個子兒。六七個黑人從大路上向房子走來:獵奴者的右邊來了兩個男孩,右邊來了幾個女人。他用槍指住他們,於是他們就地站著。那個侄子向房子裡麵偷看了一番,回來時手指碰了一下嘴唇示意安靜,然後用拇指告訴他們,要找的人在後麵。獵奴者於是下了馬,跟其他人站到一起。“學校老師”和侄子向房子的左邊挪去;他自己和警官去右邊。一個瘋瘋癲癲的老黑鬼拿著把斧子站在木頭堆裡。你一眼就能看出他是個瘋子,因為他在咕噥著——發出低沉的、貓一樣的呼嚕聲。離他大約十二碼遠處是另一個黑鬼——一個帽子上戴花的女人。可能也是個瘋子,因為她也一動不動地站著——隻有手扇著,仿佛在把蜘蛛網從眼前撥開。然而,兩個人都盯住了同一個地方——一間棚屋。侄子向那個老黑鬼走去,從他手裡拿下斧子。然後四個人一起向棚屋走去。裡麵,兩個男孩在一個女黑鬼腳下的鋸末和塵土裡流血,女黑鬼用一隻手將一個血淋淋的孩子摟在胸前,另一隻手抓著一個嬰兒的腳跟。她根本不看他們,隻顧把嬰兒摔向牆板,沒撞著,又在作第二次嘗試。這時,不知從什麼地方——就在這群人緊盯著麵前的一切的當兒——那個仍在低吼的老黑鬼從他們身後的屋門衝進來,將嬰兒從她媽媽掄起的弧線中奪走。事情馬上一清二楚了,對“學校老師”來說尤其如此,那裡沒什麼可索回的了。那三個(現在是四個——她逃跑途中又生了一個)小黑鬼,他們本來指望他們是活著的,而且完好得可以帶回肯塔基,帶回去正規培養,去乾“甜蜜之家”亟待他們去乾的農活,現在看來不行了。有兩個大睜著眼睛躺在鋸末裡;第三個的血正順著那主要人物的裙子汩汩而下——“學校老師”四處誇耀的那個女人,他說她做得一手好墨水,熬得一手好湯,按他喜歡的方式給他熨衣領,而且至少還剩十年能繁殖。可是現在她瘋了,都是因為侄子的虐待,他打得太狠,逼得她逃跑了。“學校老師”訓斥了那個侄子,讓他想想——好好想想——如果打得超出了教育目的,你自己的馬又會乾出什麼來。契伯和參孫也是一樣。設想你那麼過分地打了這兩條獵狗。你就再也不能在林子裡或者彆的地方信任它們了。也許你下回喂它們,用手遞過去一塊兔肉,哪個畜生就會原形畢露——把你的手一口咬掉。所以他沒讓那個侄子來獵奴,以示懲罰。讓他留在家裡,喂牲口,喂自己,喂麗蓮,照管莊稼。給他點顏色看看;看看你把上帝交給你負責的造物打得太狠了的下場——造成的麻煩,以及損失。現在所有這些人都丟了。五個哪。他可以索要那個在喵喵直叫的老頭懷裡掙紮的嬰兒,可是誰來照料她呢?都怪那個女人——她出了毛病。此刻,她正盯著他;要是他的侄子能看見那種眼神,他肯定得到了教訓:你就是不能一邊虐待造物,一邊還指望成功。現在這個侄子,他兄弟按住她時吃她的奶的那個,不由自主地戰栗著。他叔叔警告過他,要提防那種慌亂,可是看來這個警告沒被采納。她乾嗎逃走,還這樣做?為了一回打?媽的,他挨過一百萬次打,他還是個白人呢。有一回打得特彆疼,氣得他摔壞了水桶。另一回他把氣撒到了參孫身上——也不過扔了幾顆石子。可是挨打從來沒讓他……我是說他不可能會……她乾嗎逃走,還這樣做?他就這樣問了警官這個問題,警官正站在那裡像其他人一樣驚詫不已,但沒有戰栗。他使勁咽著唾沫,一口接一口地。“她乾嗎想逃走,還這樣做?”警官轉過身,然後對其他三個人說道:“你們趁早都走吧。看來沒你們什麼事了。該我了。”“學校老師”用帽子使勁抽打自己的大腿,離開木棚屋之前又啐了一口。侄子和獵奴者跟他一起退了出來。他們沒去看胡椒地裡那個帽子上戴花的女人。他們也沒去看獵奴者的槍沒能攔住的七張湊過來的臉。夠了,黑鬼的眼睛。黑鬼小男孩的眼睛在鋸末裡張著;黑鬼小姑娘的眼睛在血淋淋的手指縫裡瞪著,那隻手扶住她的腦袋,好讓它掉不下來;黑鬼小嬰兒皺起眼睛在老黑鬼的懷裡哭鬨,老黑鬼的眼睛隻不過是兩道裂縫,正盯著自己的腳麵。然而最可怕的是那個女黑鬼的,看上去就像她沒有眼睛似的。眼白消失了,於是她的眼睛有如她皮膚一般黑,她像個瞎子。他們從“學校老師”的馬身上解下那匹借來的、本來要運女逃犯回去的騾子,拴在柵欄上。然後,他們頂著烈日騎馬走了,把警官留在身後這夥罪該萬死的黑熊中間。他們全部目睹了以一點所謂自由來欺騙這幫人的惡果,這些家夥需要世上一切的監督和指導,才能避免他們自己更喜歡的同類相殘的生活。警官也想退出來。走出這間本該貯藏木料、煤炭、石油——寒冷的俄亥俄冬天的燃料——的棚屋,站到屋外的陽光裡。他一邊這樣想,一邊抗拒著跑進八月陽光裡的衝動。不是因為害怕。根本不是。他隻是覺得冷。他也不想碰任何東西。老人懷裡的嬰兒在哭,那女人沒有眼白的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瞪著前方。他們都可以就那樣一直待下去,凍結到星期四,可是地上一個男孩歎了口氣。仿佛沉溺在甜美酣睡的樂趣中,他這一聲輕歎歎得警官猛一激靈,立即開始行動。“我必須把你抓進去。彆再找麻煩了。你已經乾得不少了。現在跟我走吧。”她沒有動。“你乖乖地走,聽見沒有,我就不用把你捆起來了。”她還是不動,於是他決定走近她,想個辦法捆上她那雙血淋淋的手,這時他身後門口的一個人影讓他轉過頭來。帽子上戴花的黑鬼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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