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手(1 / 1)

魔球 東野圭吾 7709 字 3天前

天空烏雲密布,好像隨時會滴下水。大部份學生都帶了傘,須田勇樹也把雨傘和書包一起綁在腳踏車的行李架上。勇樹坐在腳踏車座椅上,但並沒有踩踏板。他的一隻腳踮在地上,視線看向前方。不光是他,周圍其他學生也都和他姿勢相同。他們都停在沿著堤防的道路上,堤防下是名為逢澤川的小河。沿著這條路直走,就可以來到開陽高中的大門,但他們停在距離校門口有一小段距離的地方。很明顯的,事態不同尋常。路旁停了幾輛警車,大批警官表情凝重地走來走去。警方拉起的警戒線讓原本就很狹窄的路隻剩下不到四分之一,準備去學校上課的學生全都被塞在這裡。“發生甚麼事了?”勇樹的同學下了腳踏車,不停地跳起來張望,但隻見警官走來走去,甚麼都看不到。不一會兒,在警官的疏導下,人潮終於漸漸動了起來。勇樹經過看起來好像發生意外的現場時伸長了脖子,卻甚麼都沒看到,隻見目光銳利的警官一臉凝重地湊在一起討論。穿越那片混亂後,聽到旁邊學生聊天的聲音。“聽說是命案。”一個理著平頭的學生竊聲說道。“命案?真的假的?”另一個學生也小聲地說,接著兩個人騎上腳踏車離開了,勇樹沒聽到之後的內容。──命案?勇樹踩著腳踏車的踏板,在嘴裡重複這兩個字,卻沒有真實感。這個字眼包含了他所不知道的,大人世界的味道。勇樹一踏進二年A班的教室,其他同學都在熱烈討論這件事。幾個人圍著名叫近藤的同學,在勇樹座位附近聊得口沫橫飛,近藤平時很不起眼,但是今天早上他雙眼發亮。勇樹聽其他同學說,近藤向來比其他同學早到學校,因此在上學人潮還沒有湧現時經過現場,比其他人更了解情況。據近藤說,他經過時看到現場有大量血跡。他形容:“血跡四濺,好像用水桶潑的水,既像是紅色,又像是黑色,總之血已經乾了,顏色看起來很惡心。”有幾個同學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但是近藤的下一句話令其他人更加緊張。他說,遇害的可能是本校的學生。“真的假的?”有人說,“真難以相信。”“應該錯不了,我經過現場時,剛好聽到警官在討論。”“是女學生嗎?”“這我就不知道了,我沒聽得那麼仔細。”他們猜想有女學生遭到強暴後被殺害,最近的確經常在新聞中看到街頭隨機殺人的消息。“現場有血,代表凶器是刀刃嗎?”近藤身旁的學生問。“那也未必。開槍也會流血,你沒有看過西部片嗎?”另一個同學說,旁邊的兩、三個人點點頭。“但如果是開槍,應該不會有那麼多血濺出來。”“真的嗎?”“我也不太清楚,隻是這樣感覺。”大家對凶器和出血程度的了解都半斤八兩,便沒有繼續討論這個問題。不一會兒,有一個同學小聲嘟囔說:“那個堤防早上和晚上都很冷清,所以很危險。”聽到這句話,大家似乎想起同樣的情況也可能發生在自己身上,紛紛露出複雜的表情,陷入了沉默。看到大家的談話告一段落,勇樹拿出了英文單字本。因為他想起自己並不是無事可做,不能把時間浪費在這種事上。然而,下一刻走進教室的同學的一句話再度打斷了他的好學精神。“教物理的森川在和刑警談話。”綽號叫溫泉的學生大聲說道,這個小個子學生的家裡開澡堂。“在哪裡?”近藤問溫泉。“在會客室,我看到他走進去。絕對就是森川,錯不了。”“為甚麼森川要和刑警見麵?”“我怎麼知道?”溫泉嘟著嘴。森川是勇樹他們的物理老師,年過三十。以前曾經打過橄欖球,身材很壯碩,也很受學生的歡迎。但勇樹更在意的是,森川是棒球社的領隊。“森川不是棒球社的領隊嗎?”一個高個子的學生似乎察覺到勇樹內心的慌亂,轉頭問他。他是排球社的笹井,才高二的他胡子特彆濃,有一張老氣的臉。“被殺的該不會是棒球社的人吧?”這個意見很大膽,其他同學也紛紛點頭。笹井似乎很滿意大家的反應,一臉奸笑地對勇樹說:“須田,你哥哥可能知道情況。”勇樹不發一語地整理英文單字本。他很清楚笹井的目的,不想回答。“喂,須田。”當笹井用低沉的聲音叫他的名字時,其他同學都匆匆坐回自己的座位。因為班導師佐野已走了進來。“書呆子,少裝模作樣了。”笹井撂下這句充滿惡意的話,也回去自己的座位。班導師佐野是曆史老師,這個向來溫和的中年男子今天眼神特彆嚴厲。平時他在點名時總是愛開玩笑,今天連一句玩笑話都沒有說。點完名後,佐野宣布第一節課自習。他隻說要召開緊急職員會議,平時聽到自習就毫不掩飾臉上笑意的同學,今天也都一臉乖巧。佐野打算走出教室時,前排響起一個聲音。是坐在第三排的近藤向佐野發問。“誰被殺了?”佐野聽到後,注視著近藤的臉。全班同學屏息以待,他大步走向近藤,近藤縮成一團低下了頭。他要揍人了。勇樹心想。但是,佐野甚麼也沒說,環視整個教室後吩咐道:“保持安靜,不要吵。”就快步走出教室。佐野的腳步聲遠離後,所有同學都鬆了一口氣。尤其是近藤大大地鬆了一口氣,但他臉上還殘留著緊張的表情,隻是在周圍的同學麵前逞強。勇樹從書包裡拿出愛倫?坡的英文原著。他在自習時都看這本書,他夢想以後能夠從事發揮英語專長的職業,眼前的目標是考進東京大學,做為他實現夢想的第一步。勇樹雖然不清楚大學的好壞差異,但他相信,隻要考進全日本最優秀人材聚集的大學,就絕對錯不了。為了實現夢想,他決心排除任何雜音用功讀書,但今天的雜音特彆多。他手上的《金甲蟲》看了還不到一頁,眼前的光線就突然變暗了。他一抬頭,笹井一臉冷笑地俯視著他。勇樹故意歎了一口氣,打算再度低頭看書,但笹井把他超過二十公分的手掌放在書上,勇樹抬頭瞪著笹井。“你去看一下,”笹井說,“森川被找去,絕對和棒球社有關。因為森川沒有當班導師。你去問一下須田學長,了解一下到底是甚麼情況。反正三年級現在也是自習時間。”好幾個同學聽到笹井的聲音,紛紛圍了過來。“你自己去問啊。”勇樹的聲音中帶著怒氣。“即使我去,你哥也不會理我。有甚麼關係嘛,反正你又不吃虧,去吧去吧。”“對啊,去問問看嘛。”另一個圍過來的男生也說,“而且,須田學長搞不好也被警察找去了。”“警察找我哥乾嘛?”勇樹氣勢洶洶地反問,那個同學結結巴巴地說不出話。看到他們的態度,勇樹很不耐煩地站了起來。“你要去問嗎?”笹井瞪著他問。“我不想一直在這裡浪費時間。”勇樹說完來到走廊上,用力關上教室的門。勇樹的哥哥須田武誌不光在開陽高中內赫赫有名,更是本地家喻戶曉的名人。多年來,開陽高中的棒球社在夏季的縣賽中從來沒有進入過第三輪比賽,靠著武誌的精湛球技,在去年的秋季賽中奪得亞軍。十天前的選拔賽雖然飲恨落敗,然而他的投球幾乎牽製了以強打聞名的亞細亞學園,吸引多位球探的目光,公認他旋轉快速的快速球和控球的精準度已經達到了職業水準。勇樹為自己有一個天才投手哥哥感到驕傲,選拔賽結束後,他甚至很想走在街上時,在胸前掛一張紙,說自己是須田武誌的弟弟。然而,當彆人稱讚哥哥時,他既感到高興,又有一種想要逃走的焦躁。並不是因為彆人拿他和優秀的哥哥比較,令他感到不自在,勇樹很清楚沒有人拿武誌和勇樹進行比較。他的焦躁來自於他發現,自己和武誌相比,哥哥隻是在順利消化兩人之間約定的工作配額而已,自己的分內工作卻幾乎沒有進度。※※※勇樹躡手躡腳地沿著樓梯從二樓來到三樓。武誌的三年B班就在三樓。和趁自習就開始吵吵鬨鬨的二樓相比,三樓寂靜無聲,好像整層樓都沒有人。而且走廊上鋪著木板,即使再小心,每走一步,還是會發出吱吱咯咯的聲音。勇樹豎起耳朵,沿著走廊往前走,來到三年B班旁時嚇了一大跳,忍不住停下了腳步。教室裡傳出異樣的動靜。仔細一聽,才知道那是啜泣聲和擤鼻涕的聲音。勇樹蹲下身體,從窗戶向教室內張望。班上將近一半都是女生,她們都用白色手帕捂著眼睛,或是趴在桌子上。男生不是抱著雙臂,就是托腮沉思,或是閉目靜想,所有人都露出沉痛的表情。武誌坐在靠走廊的最後排。他雙手插在口袋裡,蹺著兩條長腿,銳利的視線看向空中。原來是這個班上的學生被殺了。勇樹心想。這個教室內充滿深深的悲哀和凝重的氣氛,讓他產生如此直覺。他很後悔來到這裡,想到自己前一刻偷看的樣子,不禁產生了令他作嘔不已的自我厭惡。當他悄悄離開窗邊,輕手輕腳地準備往回走時,旁邊的門突然打開了。門可能有點卡住,發出了巨大的聲響,勇樹差一點叫起來。“你來乾嘛?”聲音在勇樹的頭上響起。即使不用抬頭,他也知道是誰。“有點……”勇樹低著頭吞吐起來,他想不到合理的藉口。“找我嗎?”“嗯。”勇樹點頭。武誌沉默片刻,隨即抓著勇樹的手臂說:“跟我來。”他力大無比,把勇樹拉到樓梯口。“找我有甚麼事?”武誌側臉問勇樹。勇樹一時不知道該扯甚麼謊,隻能向哥哥坦承了和笹井他們的對話。“真是一群無聊的人。”武誌不耐煩地說,但他說話的語氣不像平時那樣氣勢十足。“沒關係,對不起。”勇樹打算走下樓梯,聽到武誌從背後對他說:“等一下。”便停下了腳步。“是北岡。”武誌說,他的語氣很平淡。勇樹呆然看著哥哥的臉片刻,他還無法完全理解這句話的意思,反問武誌:“北岡哥嗎?”“他被人殺了。”武誌斬釘截鐵地說,“北岡被人殺了。”“怎麼可能?”“沒騙你。”說完,武誌走上樓梯,轉頭看著弟弟說:“既然已經知道了,就趕快回教室,不要為不必要的事分心。你不是有自己該做的事嗎?”“但是……”“這和你沒有關係。”丟下這句話,武誌便走上樓梯。勇樹目送哥哥離去的背影,帶著窒息般的混亂感下了樓。北岡明的屍體是在四月十日星期五,清晨五點左右被發現的。每天清晨經過堤防的國二送報少年,如同往常般,沿著逢澤川,從上遊跑向下遊的方向時,發現了倒在路邊的屍體。二十分鐘後,偵查員趕到現場。送報少年和開陽高中的工友在距離屍體一百公尺以上的地方等待警方的到來。少年發現屍體後立刻衝到開陽高中,工友聽完他說明情況,隨即聯絡了警方。工友就住在學校附近,但上班時不會經過屍體所在的那條路。警方立刻了解了屍體的身分,工友證實是棒球社的北岡。開陽高中棒球社最近大出風頭,工友認識棒球社所有的成員。北岡明穿著灰色毛衣和學生製服的長褲趴在草叢中。他似乎腹部中刀,血流滿地。偵查員在他身旁發現了另一具屍體,一隻七十公分左右的雜種狗死在北岡屍體附近,脖子根部被利器割開,也流出了大量的血。被發現時,全身的毛都因為沾到血而發硬了。“太奇怪了。”縣警總部偵查一課的高間點了今天的第一支煙。他在睡夢中被人叫醒,腦袋還昏昏沉沉的,眼睛也有點睜不開,雖然年過三十,至今仍然是單身漢,這麼大清早趕到現場工作,通常都餓著肚子,來不及吃早餐。“應該是被害人的狗,”站在高間身旁的後輩小野指著狗的項圈和狗鏈說道,“被害人可能在帶狗散步時遇害。”“晚上九點、十點跑出來散步?彆忘了他是高中生。”聽署內的監識課員說,根據屍體的僵硬程度和屍斑狀態,研判被害人是在七、八個小時前死亡。雖然解剖後,確切的死亡時間可能會改變,但按照目前的情況分析,死亡時間可能在昨晚九點到十點之間。“這並不稀奇,問題是為甚麼連狗也一起殺害。”“可能在殺被害人時,狗在一旁拚命吠叫,所以連它也一起殺了。”“太殘酷了。”“人都可以殺了,殺一隻狗應該根本不覺得怎麼樣吧。”“那倒是。”之後,高間他們的組長本橋走了過來,對他們說了聲:“辛苦了。”本橋雖然剛過中年卻一頭白發,看起來不像刑警,更像是學者。“真早啊。”高間佩服地說。“我才剛到。”本橋打了一個叮欠。聽本橋說,目前在現場周圍並沒有找到凶器。根據推測,凶器是稍有厚度的刀子,很可能是凶手帶走了。北岡明的父母已經趕到,也已經向他們了解了情況。北岡的母親裡子哭得呼天搶地,暫時無法向她了解情況。透過北岡的父親久夫得知,北岡明昨晚九點左右出門,說要去森川老師家裡,就再也沒有回家。“森川是棒球社的領隊嗎?”高間問。本橋一臉詫異地說:“你知道得真清楚。”“他是我高中同學,我也是開陽的畢業生。”“是嗎?真是太巧了,你們現在仍然有來往嗎?”“以前經常見麵,最近有點疏遠。”“那就好辦了,你和小野一起去向那個老師了解一下情況。”“好。”高間在回答時,心情很複雜。他當刑警已經十年,這是第一次在工作上和熟人打交道。而且,對方還是以前經常玩在一起的森川。“被害人身上有被拿走甚麼東西嗎?”高間問。“沒有,他父母確認過了,好像沒有被拿走任何東西。”“還有其他的傷嗎?”“也沒有,但地上似乎留有打鬥的痕跡,目前對凶手完全沒有概念。”本橋皺著眉頭,露出很有學者風範的表情。到了上學時間,陸續有很多學生經過堤防。高間和小野跟著學生一起走向開陽高中。“我不知道開陽的領隊是你朋友。”走在路上時,小野語帶佩服地說。“之前選拔賽時剛好很忙,沒時間聊到這個話題。”“開陽能進入甲子園太了不起了,但如果少了捕手北岡,損失應該很慘重吧。應該沒有其他選手可以成功接到須田的球。”“天才須田,這個投手太厲害了。雖然我對他不太了解。”“真的很厲害,原來那就叫威猛快速球。”“你知道得真清楚。”“我很喜歡棒球。”“我記得你是巨人隊的球迷。”“是啊,今年很期待王貞治可以拿到三冠王。今年他還是用金雞獨立的一本足打擊法,狀況很不錯。問題在於打擊率,希望能贏過長島和江藤。”小野似乎真的充滿期待。他們來到學校的警衛室說明來意後,等待片刻,女事務員帶他們來到會客室。這間朝南的房間光線充足,高間站在窗邊,眺望著他以前參加橄欖球社時練習擒抱的運動場。眼前的運動場和他記憶中的情景沒有差彆,但今天他覺得格外生疏。不一會兒,校長飯塚現身。他的頭頂已經禿了,但鼻子下方蓄的胡子很壯觀。一個體格健壯、皮膚黝黑的男子跟在校長身後,一看到高間便露出了訝異的表情。他就是森川。飯塚說了一長串開場白,很希望自己也能夠陪同,但高間委婉地拒絕了。“我們希望儘可能分彆談話,因為校長在場有可能會對森川老師的發言產生微妙的影響。”“是嗎?不,其實我倒認為不必有這方麵的擔心。”飯塚似乎仍然希望留下來,但並沒有堅持,隻對森川說了聲:“那就麻煩你了。”轉身走了出去。高間坐在椅子上,轉向森川的方向說了聲:“好久不見。”“恐怕有一年沒見了吧?”森川回答。他的聲音低沉卻很宏亮,“你負責這起命案嗎?”“是啊。”高間緩緩地從西裝口袋裡拿出筆記本。“出了這麼大的事,你也很驚訝吧?”“我至今仍然無法相信。”森川搖了搖頭。“有沒有想到可能是誰?”“完全沒有頭緒。”“聽北岡明的父母說,他昨天出門時,說要去你家。”“好像是。昨晚十一點,我接到他母親的電話,說他還沒回家……”“北岡去了你家嗎?”“不,他沒來,我也不知道他要來。”“所以,北岡說謊騙了他家人嗎?”“我想應該不至於,北岡有時候會來我家,但很少會事先聯絡。”所以,北岡明是在去森川家的途中遭到攻擊。“你仍住在櫻井町嗎?”“對啊。”森川點頭。北岡明住的昭和町位在逢澤川的上遊,櫻井町位在下遊,因此他是沿著堤防的路從上遊走到下遊。“北岡明為甚麼昨晚要去你家?”聽到高間的發問,森川想了一下,然後再度搖頭。“不知道,他通常來找我是討論練習方式或是比賽的成員,但不知道昨天有甚麼事。”“他平時都是晚上九、十點來找你嗎?”“不,平時通常比較早,但九、十點也不算特彆晚。”“昨晚九點到十點這段時間,你一直都在家嗎?”“對,我在家,整個晚上都在家。”“最好有人可以證明。”高間努力用輕鬆的口吻說道,但森川的神色有點緊張。可能是被問及不在場證明讓他的表情發生了變化。“不……很遺憾,我一個人在家。”“是嗎?沒關係,我隻是確認一下,你不要放在心上。”高間仍然努力用輕鬆的口吻說。這麼說,北岡明昨晚的行為並沒有特彆的可疑之處嗎?高間總覺得無法釋懷。“他的人際關係怎麼樣?有沒有甚麼特彆的問題?”“你的意思是,”森川毫不掩飾臉上的不悅,“有沒有人恨他嗎?”“也包含這個意思。”高間說。森川重重地歎了一口氣。“北岡很了不起。不光是他在棒球方麵的傑出表現,他的統禦能力和指導能力也不容小覷。他可以根據不同的對手,采取不同的應對方式。雖然輿論都認為我們是靠須田的快速球進軍甲子園,但如果北岡不是主將,絕對不可能成功。不光是棒球,北岡在帶人方麵的表現很突出,怎麼可能有人恨他?”“也可能有人恩將仇報,這和當事人的為人處事無關。”森川搖了搖手,意思是說,不可能有這種事。但高間向來認為,越是完美的人,越容易引起憎恨。“在棒球社中,他和誰最要好?”高間問。“應該是須田吧,”森川不假思索地回答,“隻有他能夠和北岡平等對話,他們也在同一個班級。”“我想見一下須田。”“我想應該沒問題,不知道校長會怎麼說。”高間看了一眼身旁的小野,小野立刻心領神會地出去和校長交涉。室內隻剩下兩名當年的橄欖球隊友。“我聽到你當棒球隊的領隊時嚇了一跳。”高間抽著煙說。“一開始我並沒有很投入,隻是最近突然覺得很有意思,也很有成就感。”“因為你們打進了甲子園。”高間吐了一口煙。“隻要有須田和北岡在,無論誰當領隊,都可以打進甲子園。接下來的最大夢想,就是在夏季全國比賽中打進甲子園……”森川似乎突然想到現實中發生的命案,閉上嘴巴,咬著嘴唇。一陣沉默。“你女朋友還好嗎?”高間移開視線,在煙灰缸裡捺熄了煙蒂。他儘可能說得若無其事,但聲調還是和剛才略有不同。“啊?喔……”森川也有些吞吞吐吐,“她很好。”“是嗎?”高間又拿出一支煙叼在嘴上,但沒有點火,目光緊盯著窗外的運動場。十五分鐘後,小野才和校長交涉完,回到會客室。須田武誌和北岡明他們的班導師久保寺先走了進來,叮嚀他們不要刺激和傷害學生。他似乎很緊張。高間告訴他沒問題,並要求在向學生了解情況時,教師不要在場。久保寺猶豫了很久,最後隻好和森川一起離開了。他們離開數十秒後,響起了清脆的敲門聲。“請進。”高間回答。門打開了,一個將近一百八十公分,身穿學生製服的高個子男生走了進來。高間立刻覺得這個年輕人有點病態。雖說他加入了棒球社,但臉色偏白,一雙長眼布滿血絲,有一種陰沉的感覺。而且,高間覺得他比想像中更成熟。須田彎下緊實的身體鞠了一躬,自我介紹說:“我叫須田。”他沒有特彆活力充沛的樣子,態度很自然。高間看到他坐下後,一臉溫和的表情說:“選拔賽真可惜。”選拔賽在五日那一天結束,德島海南高中獲得了優勝。“最近情況怎麼樣?”“馬馬虎虎,”武誌回答,“至少在昨天之前,一切都好。”聽到這句話,高間忍不住和身旁的小野互看了一眼。武誌麵無表情。高間清了清嗓子,“北岡的事真令人難過。”“……”武誌或許說了甚麼,但高間沒有聽到,隻看到他放在腿上的雙手握緊了拳頭。“你有沒有甚麼線索?”“……”“最近北岡有甚麼和之前不同的地方?或是引人注意的……你還記得嗎?”武誌帶著怒色,移開了目光。“我又不是他的女朋友,沒有觀察得那麼細。”他的反應出人意料。“但他不是一直都協助你嗎?比方說,他在指示時,也可能反映了他當時的心境。”聽到刑警的話,他輕輕歎了一口氣。“如果他是基於心境發出指示就慘了。”高間一時說不出話,注視著這位被稱為天才投手的年輕人的眼睛。這個年輕人的眼睛似乎看到了完全不同的世界。他決定改變問話方法。“警方認為北岡在昨天晚上去森川老師家的途中遭人襲擊,但不知道他為甚麼去找老師,你是否知道原因?”武誌麵無表情地搖搖頭。“我怎麼會知道主將和領隊要說甚麼?可能是討論練習比賽的成員,也可能要決定打掃社區活動室的日程。”反正都是一些無聊的事──從他說話語氣中,似乎可以感受到這種言外之意。“他身為主將的表現怎麼樣?”高間問。“應該算表現得很好吧,隻是太一板一眼了。”“太一板一眼?”武誌微微偏著頭。“他太尊重每個人的意見了,這樣會沒完沒了。”“棒球社內部是不是曾經發生過甚麼爭執?”“好像有吧,隻是我從來不參與。”“最近有沒有發生甚麼事?”高間問。“不清楚,”他有氣無力地回答,“最好問一下其他社團成員。”高間默默觀察武誌的臉,武誌也看著他,但是武誌的視線似乎仍然鎖定了更遙遠的地方。之後,高間又問了棒球社其他成員對北岡的評價,以及在班上的情況,武誌的回答還是老樣子,當問及除了他以外,北岡還有沒有其他好朋友?他回答說,他和北岡也沒有特彆要好。最後,高間問他昨晚九點到十點在哪裡,高間儘可能問得很輕鬆,但武誌的表情略微嚴肅起來。“所有相關人員都會問這個問題,”高間安慰他。“剛才也問了森川老師,老師說他在家裡。”“我也在家。”武誌回答。“和誰在一起嗎?”武誌想了一下,很快回答說:“沒有。”高間沒有繼續發問。目送著武誌鞠躬後離開會客室的背影,高間總覺得他似乎忘了問甚麼。武誌被刑警找去的消息很快傳入了勇樹的耳朵。在第四節數學課自習時,多嘴的同學特地來告訴他。但勇樹早就猜到武誌可能會被找去,所以並沒有太驚訝。武誌和北岡都參加棒球社,而且是同班,再加上他們又是投手和捕手的關係,當然是最重要的關係人。武誌進入開陽高中的第一個星期,勇樹就得知了北岡的名字。當時,勇樹剛升上國中三年級。那天他放學回家時,立刻發現哥哥心情特彆好。武誌平時很少把情緒寫在臉上,那天不時地開玩笑。勇樹忍不住問哥哥,武誌心情大好地告訴他,今天棒球社來了一個新的捕手。他平時很少和弟弟聊棒球的事。武誌當然不可能隻為來了一個捕手感到高興,而是他判斷那名捕手很優秀,很適合成為自己的搭檔。其實這是有原因的。一個星期前武誌加入棒球社後,開陽棒球社頓時歡天喜地。天才投手須田在中學棒球界也是赫赫有名,大家在高興之餘,隨即發現了問題。沒有人能夠接到他的球。應該說,原本擔任捕手的三年級學長轉學離開了,棒球社內沒有捕手。雖然挑選了幾名內外野手練習了一下,但武誌根本無法發揮實力。勇樹清楚記得武誌那一陣子的樣子。他每天邁著沉重的步伐回到家,默默地吃晚餐,然後拿起棒球和手套去附近的神社,一個人練習投球。雖然隻是把球丟進掛在石頭鳥居上的籃子裡,據武誌說,這種方式的練習效果很棒。在這種情況下,曾經在名門中學擔任捕手的北岡進入棒球社,當然令武誌欣喜若狂。之後,須田、北岡這兩個人的搭檔成為開陽棒球社的一對翅膀。那年夏天的棒球大賽中,向來在第一輪就遭到淘汰的開陽打到了第三輪,去年夏天更獲得亞軍,秋天時又打贏了曾經代表全縣前往甲子園比賽的學校,得到了參加今年春天選拔賽的資格。沒想到,其中的一隻翅膀斷了。想到武誌目前的心境,勇樹也不由得感到心痛。※※※午休時間吃完便當後,勇樹立刻走向體育館。他知道這個時間,武誌總是躺在體育館旁的櫻花樹下。勇樹走去那裡,發現武誌果然在那裡。他左手枕在腦後,躺在草皮上,右手握著軟式網球。據說這樣可以鍛鏈握力。勇樹走過去時,武誌瞥了他一眼,又將視線移回天空。勇樹悶不吭氣地在他身旁坐了下來。雖然才四月,但天氣很暖和,身體微微滲著汗。“聽說你被刑警找去了?”勇樹略帶遲疑地問。武誌沒有立刻回答,把掌中的網球握了五、六下,不耐煩地說:“沒甚麼大不了。”“他們知道誰是凶手了嗎?”“怎麼可能這麼簡單破案?”“……也對。”勇樹很想知道刑警到底問了些甚麼,卻不知道該怎麼問。既然哥哥說沒甚麼大不了,應該是認為沒必要說,如果有甚麼秘密,哥哥也不可能說出來。勇樹在幾年前,就知道哥哥的這種性格。“北岡哥為甚麼被殺?”勇樹鼓起勇氣問道,但武誌仍然沉默不語。“哥哥,你知不知道──”“不知道。”武誌冷冷地說。勇樹有點不知所措,但隨即不去多想,躺在武誌的身旁。他覺得甚麼都無所謂了。他原本就不喜歡追根究柢,還不如默默地躺下來更好。和武誌在一起,勇樹都會有一種莫名的安心。“那個刑警,”不一會兒,武誌主動開了口,“問了我的不在場證明。”“不在場證明?”勇樹驚訝地問。他腦海中浮現出推理的情節。刑警問哥哥的不在場證明,代表他們在懷疑哥哥嗎?“所有相關人員都要問不在場證明,領隊也被問了這個問題。”“你怎麼回答的?”“他問我昨晚九點到十點人在哪裡?我回答說,在家裡。不然還能怎麼回答。”“也對。──九點到十點……”勇樹思考著自己昨天九點到十點在乾甚麼,可能去了澡堂。雖然警方不至於問到自己頭上,但萬一問起的話,似乎有點說不清楚。想到這裡,他不禁有點擔心。話說回來,為甚麼要問所有相關人士的不在場證明?他有點生氣。他深信沒有人會因殺了北岡而得到甚麼好處,更不會有人憎恨北岡。“北岡哥一定是遭到瘋子襲擊,這是唯一的可能。”勇樹斷言道。武誌沒有說話,繼續用網球練握力。※※※勇樹回到教室後,得知下午恢複正常上課,第五節古文課的手塚麻衣子老師已經出現在教室準備上課。她像往常一樣,穿著黑裙白襯衫,聽說她快三十歲了,但看起來不到二十五歲,皮膚白皙水潤。勇樹的班級是男生班,很多學生都很期待手塚老師來上課,甚至有學生亂開玩笑說:“我們兩、三個人一起把她撲倒。”隻是他們說話的語氣不完全像是在開玩笑。幾個學生圍著手塚老師,似乎正在討論命案的事。中心人物當然還是近藤,他喋喋不休地說著甚麼,因為能夠和心目中的偶像手塚老師說話,他興奮得從腳底紅到額頭。“沒有目擊者嗎?”聽到手塚老師的問話,勇樹也抬起了頭。因為她的語氣很認真。“應該沒有吧,”近藤說,“如果有人看到,應該會立刻報警。”“不一定是看到命案現場,也許在附近看到可疑的人影之類的。”“我不太清楚,警方應該正在調查這些事吧。”接著近藤告訴大家,他在會客室前遇到的刑警眼神很凶狠、很可怕,大家便開始聊起這個話題。※※※放學後,媒體記者和警官幾乎都離開了,堤防旁那條路也不再像早晨上學時那麼擁擠。勇樹經過附近時,下了單車,在附近探索。他沒有找到近藤說的血跡,但看到用粉筆畫的人型。屍體高舉著雙手,分不清是仰躺還是俯臥。兩名女學生看著人型,竊竊私語著快步離開。人型旁還有一個小很多的圖形。勇樹試著從不同的角度觀察,想要了解到底是甚麼東西的形狀。附近的草叢傳來沙、沙的窸窣聲,他驚訝地朝那個方向看去,一個挽起西裝袖子的男子在堤防中間站了起來。他虎背熊腰、一臉精悍,一隻手拿著記事本,另一隻手不停地在上衣和長褲口袋裡摸索。勇樹看到後,從書包裡取出鉛筆盒,拿出一支HB鉛筆,對著下麵說了聲:“請用。”男人有點驚訝,隨即笑著從堤防走了上來。“謝謝,我的筆不知道掉去哪裡了。”他用向勇樹借來的筆迅速記錄著甚麼,歸還時看著勇樹的臉,眼睛微微睜大。“不好意思,請問你叫甚麼名字?”“須田勇樹,”勇樹回答,“我是武誌的弟弟。”男人一臉“果然啊”的表情。“原來如此,你們長得很像呢。”勇樹很開心,他喜歡聽彆人說他和武誌長得很像。“你是刑警嗎?”他問。“嗯,對啊。”刑警叼著煙,擦了兩、三次火柴點著煙。乳白色的煙霧飄過勇樹的麵前。“請問這是甚麼?”勇樹指著腳下的小圖形問。“是狗。”刑警回答,“是北岡的愛犬,名叫麥克斯。聽說北岡很疼愛它,出門的時候都會帶著它。那隻狗也被殺了,被割斷喉嚨。”刑警用右手做出割喉的動作。“為甚麼連狗也……?”“不知道,可能凶手討厭狗吧。”勇樹抬頭看著刑警,以為他在開玩笑,但刑警並沒有笑。“凶手是剛好路過的暴徒嗎?”勇樹試探地問道。刑警陶醉地吸了一口煙,輕輕點了點頭。“這個可能性相當大。如果是計劃性犯案,就產生了一個疑問,為甚麼凶手知道北岡在那個時間經過這裡?這裡一到晚上就幾乎沒有人經過,或許認為是暴徒所為比較合理。不過,北岡並沒有被偷走任何東西。”“可能是頭腦有問題的暴徒,”勇樹說:“絕對不可能是認識北岡哥的人殺了他,雖然我都是從我哥口中得知他的事,但我知道他很優秀,因為我哥哥很信賴他,半吊子的人不可能勝任我哥的捕手。”他越說越激動,那警抽著煙露出好奇的眼神,勇樹害羞地低下頭。“你不打棒球嗎?”刑警問他。勇樹猶豫片刻,回答說:“我沒有才華。”“才華?任何人隻要多練習,球技就會進步。”“不行,如果隻能練到這種程度,我情願多花時間用功讀書,考上一流大學。”“甚麼意思?讀書當然很重要。”“該怎麼說……我家沒辦法讓我們把打棒球當成遊戲,我哥打棒球並不是因為興趣,而是他的生存方式。雖然我哥確實很有棒球天分,但我沒有,所以我隻能好好用功讀書,考進一流大學,進入一流的公司。早就有人對我說過這番話了。”“這番話……是誰對你說的?”“哥哥。”勇樹清楚記得當時的情況。那時候他剛進中學,讀二年級的武誌已經展現了天才投手的本領,開始在國中棒球界受到矚目。勇樹十分崇拜哥哥,也希望可以加入中學的棒球社,但武誌用嚴厲的口吻對他說:“你覺得自己棒球打得很好嗎?”“雖然我打得不好,但隻要多練習就會進步。”“不行,光是有進步還不行。我打棒球,是因為以後要靠這個吃飯,你應該知道家裡很窮吧?棒球手套也不便宜,家裡沒這麼多錢可以讓我們把棒球當成遊戲。勇樹,你很聰明,最適合靠腦袋賺錢,你要靠讀書出人頭地,我要成為職棒選手,我們一起努力,讓老媽過好日子。”勇樹並不是不了解哥哥的意思,但當下還是無法接受。於是,他決定先去參觀棒球社訓練的情況,當天就決定聽從武誌的話。武誌的練習量太驚人了。勇樹難以相信他可以這麼長時間地持續活動身體,他終於了解,這就是哥哥所說的“打棒球不是遊戲”。於是兄弟兩人決定,武誌專攻棒球,勇樹用功讀書。那天之後,勇樹比彆人加倍用功讀書,因為他知道,隻有普通的努力,將無法和武誌在棒球方麵的成就匹敵。“對我們兩兄弟來說,棒球和讀書都是為將來做準備,所以不能當作遊戲。”刑警夾著香煙聽勇樹說完後,一言不發地看著他的臉。此時,勇樹才驚覺自己可能說太多了。“時間太晚,我要回家了,不好意思打擾你工作。”說完,他騎上腳踏車,用力踩著踏板。如果武誌知道自己和刑警聊了這些話,可能會責罵他。勇樹從學校回家時,誌摩子正在做裁縫的家庭代工。平時這個時間,她都在附近的工廠做縫紉或是機械編織的工作,今天比較早下班。“聽說今天很不平靜?”勇樹脫鞋走進屋時,誌摩子對他說。她從附近家庭主婦的口中得知了北岡明的死訊。“哥哥有沒有說甚麼?”勇樹擔心被紙門內的哥哥聽到,壓低嗓門問。勇樹看到武誌脫在門口的運動鞋,知道他已經早一步回到家,正躺在隔壁房間休息。“沒有,他甚麼都沒說。”誌摩子搖著頭。“武誌一回家便悶不吭氣地走進裡麵的房間。”“是嗎……?刑警到學校來,也把哥哥找去問話。”“刑警找他去?真的嗎?”“我回家的路上也和那個刑警聊了一下,他立刻就認出我們是兄弟,說我們長得很像。”“是嗎?”誌摩子開始收拾裁縫工具,準備去做晚餐。※※※誌摩子在十九歲時和須田正樹結婚,正樹比她大七歲,在一家小型電力工程公司工作。他們都舉目無親,租了一個小房子開始共同生活。雖然談不上豐衣足食,但日子過得很充實。結婚第七年的秋天,在家裡等待丈夫下班的她,接到了噩耗。前來通知的公司同事,以公事化的口吻宣告了不幸的消息。正樹不慎碰觸到帶電的電容器,發生了觸電意外。那個同事說,這是無法預測的意外。誌摩子帶著當時分彆隻有五歲和六歲的兩個兒子趕到醫院,中途便淚水潰堤,好幾次都忍不住放聲痛哭。當他們趕到醫院時,正樹的臉上已經蓋上了白布。她呼喊著丈夫的名字,抱著他痛哭失聲。還不懂事的勇樹看到母親的樣子,也跟著哭了起來,護士們也在一旁掉淚,隻有武誌沒有哭,握緊拳頭站在那裡。那天之後,誌摩子的生活完全改變。為了兩個兒子,她必須拚命工作。兩個兒子也很懂事,從來不曾提出任何奢侈的要求。當他們讀小學時,她給了武誌棒球和手套,送給勇樹一本百科全書。升高中時,她原本希望武誌讀棒球名校,勇樹讀升學率高的學校,但兄弟兩人都主動提出要就讀本地高中。※※※“那個刑警感覺不怎麼起眼,沒想到眼神很銳利呢,應該是工作的關係吧。”勇樹說這句話時,紙門打開了。裡麵的房間沒有開燈,武誌站在漆黑的房間門口,低頭看著勇樹和誌摩子。“刑警問你甚麼?”武誌用低沉的聲音問道。“沒有問甚麼特彆的事,我和北岡哥又不熟……隻是剛好遇到刑警。”勇樹告訴武誌,因為刑警的筆不見了,所以他借鉛筆給刑警。“是喔。”武誌嘟囔著走了進來。“我聽到刑警說了很有意思的話。北岡哥身旁還有狗的屍體,為甚麼連狗也一起殺害,還有凶手為甚麼知道北岡哥會在那個時間經過那條路……總之,還有很多不解之謎。”“哼,那還用問嗎?凶手這裡有問題。”武誌用食指指著太陽穴。“上次不是有一個美國人遭人刺殺嗎?這次也一樣。”上個月二十四日,美國的賴肖爾(Edwin Oldfather Reischauer)大使遭人刺傷。凶手是十九歲的少年,他認為美國的占領政策導致他生活困頓,所以犯下那起刺殺案。那名少年之前曾經接受過精神病的治療。“隻能說,北岡和那隻狗都運氣太差了。”武誌說。“嗯,刑警也說這個可能性相當大。”“我想也是。”武誌連續點了好幾次頭,看著勇樹說:“之後的事警方會處理,和你完全沒有關係,你不要再管了。”“我知道。”“你沒這種閒工夫。”說完,武誌站了起來,在門口穿上球鞋。“我去跑步。”“再三十分鐘就可以吃飯了。”誌摩子對著他的背影說,武誌點了點頭,邁著輕快的腳步離開了。北岡明的屍體被人發現的第四天,高間帶著小野拜訪了北岡家。這段期間,他們積極地明察暗訪,仍然沒有找到有力的線索。雖然也徹底調查了北岡的人際關係,但並沒有發現值得深入調查的問題。“很難想像凶手到底是怎樣的人。”前往北岡的家中,小野偏著頭嘀咕。“先殺狗,再殺主人──這未免太不合理了。”“誰知道呢?目前還不了解當時的狀況。”高間小心謹慎地回答,但他內心也有和小野相同的疑問。解剖報告已經出爐,和之前推測的死因和死亡時間並沒有太大的差彆,但發現一個奇妙之處,就是從北岡明的傷口上檢驗出愛犬麥克斯的血液,然而麥克斯身上並沒有北岡明的血液。也就是說,凶手先殺了麥克斯,再用同一把刀子刺殺了北岡明。為甚麼凶手先殺了麥克斯?難道凶手果真是瘋子,胡亂地揮刀殺人嗎?兩名刑警一路上思考這個問題,很快來到了北岡家門口。在昭和町中,北岡家所在的這一帶住宅區,房子都比較大。高間抬頭觀察了兩層樓的房子,按了門旁的門鈴。出來應門的是北岡的母親裡子。她個子嬌小,五官端莊秀麗。案發當天,曾經在警察署看過她,她這一陣子似乎瘦了,但氣色已經恢複了不少。兩名刑警在佛壇前上香祭拜後,轉身麵對裡子的方向坐了下來。“呃……請問之後有甚麼情況嗎?”跪坐在榻榻米上的裡子露出好奇的眼神,向兩名刑警打聽偵辦進度。“目前正在全力偵辦,相信不久就可以找到線索。”雖然高間自己也覺得這句話很空洞,但他隻能這麼回答。裡子露出失望的表情,歎了一口氣。“我們今天上門,是想看一下明同學的房間。”高間委婉地提出了要求。“案發之後,你有整理過嗎?”“沒有,一切都是當時的樣子,請隨意。”說著,裡子站了起來。北岡明的房間朝東,約莫兩坪大小,除了書桌和書櫃以外,沒有其他的東西。牆上貼著南海隊野村捕手的照片,和選拔賽出場時的紀念照片。桌上攤著日本史的教科書,高間拿起課本看了一下,書上有不少地方用紅色鉛筆畫了線。一五六零年桶狹間戰役,一五七五年長筱之戰,以及一五八二年的本能寺之變。那一頁的標題是“織田信長的統一大業”。“他讀書很用功。”在一旁探頭張望的小野說。高間也點點頭,從書本磨損程度來看,這句話並不是恭維。“他說曆史快考試了。那天他七點左右回到家,吃完晚餐後,立刻回房間讀書。”“七點回家後到九點出門之間,他一直在家裡嗎?”“對,這點絕對不會錯。”“這段時間內,都沒有人上門找他?或是打電話給他?”“是的。”裡子毫不猶豫地回答。這個問題已經問過多次,裡子每次的回答都很乾脆,但高間知道,回答得越乾脆,往往就越麻煩。“明同學那天回家時,有沒有和平時不一樣?”這也是問過多次的問題,但這次裡子沒有立刻回答,用手捂著嘴,似乎在努力地回想。一陣漫長的沉默。高間開始思考北岡明遭暴徒攻擊的可能性,若果真如此,她無法想起任何事也在情理之中。而且,大部份偵查員都開始認為是暴徒所為。“雖然沒有甚麼不一樣,”裡子終於緩緩開口說道,高間充滿期待地看著她。“但記得當時我閃過一個念頭,今天晚上不用練球。”“練球?”“這個月他經常在晚餐後出門,我問他去哪裡?他說要練球。因為不是每天都去,所以他說不去時,我也沒有特彆在意。”“那天他沒有打算練球的樣子嗎?”“對,我以為是快要考試的關係。”高間心想,也許是因為他打算去森川家。“你剛才提到他有時候去練球,具體地點在哪裡?”“我不太清楚……好像去石崎神社那裡,詳細情況我就……”裡子露出窘迫的表情,用手摸著臉。她似乎為自己不了解兒子的行蹤感到羞愧。石崎神社是一間古老的神社,從這裡往南走大約十五分鐘就到了。高間想到了須田武誌,問他也許可以找到答案,有可能是他們兩人一起練球。高間征求裡子的同意後,開始檢查書桌。除了圓規、量角器和尺以外,還有大量印刷在粗紙上的講義,都整理得井然有序,反映了北岡明的性格。“學生讀書真辛苦。”從學校畢業沒多久的小野感慨地說。抬頭看向書架,除了學校的課本以外,還有幾本棒球的書,以及和隨筆集,顯示北岡明勤奮好學,興趣廣泛。高間從其中抽出一本名為《愛狗者的書》,那是一本大約兩公分厚的精裝本。從書上沾到了不少手垢,就知道他經常翻閱。“他很喜歡狗。”裡子感傷地說,不知道是否又勾起了傷心的回憶,她按著眼睛。“死去的麥克斯是他進小學時為他買的狗。從小狗的時候開始,就完全都由那孩子一個人照顧,無論去哪裡都帶著它……去練球時,有時候也會帶著它。”“是嗎?”既然北岡這麼疼愛那隻狗,也許帶著狗一起死也是一種幸福。高間暗自想道。把書放回去時,看到旁邊有一本相簿。拿出來一看,發現上麵灰塵很少,或許是因為他不時拿出來翻閱?相簿從北岡明的嬰兒時代開始,接著是他背著書包上小學的樣子,照片下方寫著“小學入學典禮”。接著很快就出現了他身穿雪白棒球衣的身影,寫著“進入小聯盟”的感言。之後他穿著立領製服,從這個時期開始,大部份照片都和棒球有關。都是他握著球棒和戴著護具的身影。相簿中的北岡明突然變得很成熟,他上了高中。有和須田武誌一起在社團活動室前拍的照片,下麵寫著“和須田搭檔,超感動”。還有很多去參加合宿集訓和比賽時拍的照片,和班上同學一起拍的照片隻有寥寥幾張,相簿中還貼了贏得甲子園參賽資格時的剪報。最新的一頁上貼了全社團的人一起排排站在甲子園長椅前的照片,高間看了下麵的文字。──嗯?高間把相簿拿到裡子麵前,“這是甚麼意思?”裡子看了一眼,立刻搖了搖頭。“不清楚,我對棒球一竅不通。”高間又看了那一小段文字。有甚麼深刻的含義嗎?雖然完全不知道和命案有甚麼關係,但他把這段文字抄了下來。“這段話真值得玩味啊。”小野也探頭表達了感想。照片下寫了這樣一段話。“第一輪就被淘汰,太可惜了。我看到了魔球。”──看到了魔球……?高間抬頭看著貼在牆上的照片。須田武誌一雙陰鬱的眼睛令他格外印象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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