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1 / 1)

火塘裡再沒喝酒的,聽說狗若是吃了醉漢吐出的穢物,也會醉死的。他趕緊點個火把,到門外一瞄,狗日的,還困著兩條哪。隻見牆角處倒有一堆穢物,是我喝醉酒了?這又是誰掃出來的,莫非是那個女人,山秀?鄭天冬感到心裡好不是滋味兒,折回屋裡,卻見那女人已穿好了衣服,坐在火塘邊上,兩手捂著臉,在哭。鄭天冬依舊坐回到小竹椅上,看清地上有清掃的痕跡,不好意思地問:“山秀,我喝醉了不?”山秀點點頭。“是你掃的?”山秀又點點頭。“麼樣搞的,年把都沒醉了。”鄭天冬生起了氣,“拖累了三隻狗,還在你麵前出了洋相。”山秀放下捂手的臉,迷惘地望著鄭天冬。“山秀,我,我,”鄭天冬瞄著裡屋的床,想辯解,卻又無話可說。愣了一會兒,他才悔恨地說:“我不該上你的床。”“這不怨你,”山秀歎了一口氣,“是我看你醉得不成人樣子,把你拖到床上去的。”“我既是醉了,又麼樣脫了你的衣服。”鄭天冬納悶了。山秀低下了頭,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衣服是我脫的。”鄭天冬嘴巴張得老大,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接著惱怒起來,傷言搭語地說:“你這樣的女人,真是不知不識的。你不要名譽,我還要呢。”山秀又哭起來,她的心被刺痛了。鄭天冬最怕女人的眼淚,心又軟下來,嘟噥著說:“幸好我及時醒了酒,沒做出荒唐事來。”山秀昂起頭,憤懣地說:“鄭大哥,你莫把山秀當成騷狗婆,我不是那種輕飄飄的人。隻怪我作踐,聽了王精怪的話。”“王精怪?他說的麼事話?”山秀張張嘴,到底沒說。她麼樣說得出口呢?昨夜,王精怪留下山秀,就是有意讓她引鄭天冬上鉤。王精怪說,隻要生米煮成了熟飯,這個姻緣就接定了。從山秀欲說還休的神情裡,鄭天冬已猜到八九分。“這個王精怪,一肚子的餿主意。”山秀含怨地說:“如今也怪不得彆人,隻怪我作踐。”山秀眉毛微蹙的樣子,使鄭天冬想起了段引鳳,不由得感歎起來:“托生個女兒身,也不當容易。”這句話更是觸動了山秀滿腹99lib?酸楚,說話帶出了哭聲。“我們女人,哪個不是慪氣壇子?”“山秀,聽我一句話,去找個年輕點的,還有幾十年的好日子。”“鄭大哥,你真以為你老了,還是推辭我的話?”“你麼樣看中我了呢?就圖我個萬元戶,可以過甩手甩腳的日子?”山秀滿臉紅紅的,辯解說:“我的兩個上人的確是這樣想的,所以才答應我和王精怪一路來看人,可是我山秀腳有手有,也不是生來愛吃閒飯的人。”“唉,”鄭天冬連連歎氣,他覺得山秀也是個善麵善心的女人,這件事情真使他為難了。“鄭大哥,天亮了,肯與不肯,望你把個實話。”“山秀,你讓我想幾天。”鄭天冬猶猶豫豫的樣子,使山秀想不開,她索性說亮話:“鄭大哥,你這麼不好答應我,是不是另外有了人?”“沒得,沒得。”鄭天冬一迭聲地否認,他的心思亂了。癡頭癡臉地坐在小竹椅上,山秀麼時走的,他也不曉得。“山秀——”鄭天冬站在山岡堖上,朝著下山路大喊。當他意識到山秀已經離開了他的火塘屋,心中不自覺地升起了一股悵然若失的情緒。他瞄了一眼山秀坐過的木凳子,發現上麵放著兩雙襪底兒。他拿到手上看,一雙上繡的是並蒂蓮花,一雙上繡的是交頸鴛鴦。布殼厚實,針腳細密。這是山裡女子定情的信物,鄭天冬的心裡一熱,覺得不應該接受這種饋贈,他衝出門去,想把山秀喊回來。連喊了幾聲,沒有答應。山秀已經走遠了。鄭天冬獨自佇立在山岡堖上。潮生沉滯的晨霧在他身邊緩慢流動,被他的喊聲驚醒的山雀子,發出夢囈一樣的啼叫。西北風變成一道可以看見的乳白色的氣流,從山埡口奔騰而去。凍雲下的樹林,幻作深灰色,裡麵時不時傳出嘎紮嘎紮的響聲,也許是野獸走動。鄭天冬忽然感到了孤單,他呆望著山下,想著熟悉的壪子,對於女人的渴望出乎意料地在他的內心中掀起了風暴,他幾乎是絕望地發出乞求聲:“引鳳啊引鳳,你折磨了我二十年,還要折磨我幾多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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