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伯特正在睡夢中,突然被電話鈴聲吵醒。睡夢中他成了地球上惟一幸存的人,瞞珊在無邊無際的沙漠中,腳下遍地都是乾死的男人、女人、小孩和他們的寵物屍體。他把目光直勾勾地盯著前邊遠處一望無際的地平線,因為他知道如果他向下看就一定會看到成千土萬雙黑咕隆咚塌陷的眼睛正在盯著他的臉。是電話鈴聲挽救了他,把他從那個地獄般的世界救了出來:在第一聲鈴聲響過以後,他就立刻清醒了過來,趕緊抓起電話。黑暗中他看見鐘表上的數字顯示10點40分,他隻睡了20分鐘?“我是卡特。”他說。“頭兒?”是斯圖的聲音。“哎,怎麼了?”“墓地裡出了事。”“天啊!你把我叫醒是為了這事?”“我…”“你不必每次有幾個醉酒的孩子踢倒幾個墓碑就給我掛電話。”“墳墓被掘了。”羅伯特坐了起來,蹬開被子。“掘墓?很多嗎?”“很多。”“我5分鐘就到。”羅伯特掛了電活,穿上褲子,把剛才睡前從頭上脫下的還係著紐扣的襯衫套上,迅速地用手捋了捋頭發。穿上靴子,帶上鑰匙和皮夾,係上手槍,快速跑出去。外麵漆黑一片。他從反光鏡中隻能看到紅色尾燈映照下汽車輪胎帶起的霧蒙蒙的灰塵。斯圖的汽車已經到了墓地,停在墓地的熟鐵門邊。羅伯特通過無線電聯係警察局得知,特德跟斯圖在一起。巡警車上的紅藍色警燈已經滅了,但是,車身兩側白色的聚光燈正對著墓地,照得人口處燈火通明,讓人奇怪地感到裡麵是平坦的。在警車強光照射下,墓地看上去像一幅畫或者一個舞台布景,似乎是對現實生活的誇張,既有陰暗的角落,又有燈火通明的地方。這種強烈鮮明的對比使羅伯特很難透過沾滿灰塵的擋風玻璃看清墓地裡被破壞的程度究竟如何嚴重。羅伯特將車停在斯圖的車邊,打開門跳下車來。“我的天!”他倒吸了一口冷氣。所有的墳墓都被掘開、被褻瀆。沒有一個地方沒有遭受淩辱。圍牆後麵,以前是一片平整的養護得很好的綠草地,現在成了亂七八糟的黑窟窿和隨處可見的小土堆。很多墓碑已經被砸壞,墓地上到處散亂地丟棄著被打開的棺材、棺材板子、屍骨和零碎的屍體,有的還被埋在泥土和石頭堆裡:一隻手的骨架和相連的手臂骨頭懸掛在墓地孤零零的一棵老樹較低的樹杈上、在昏暗的燈光映照下看起來似乎不像是真實的。羅伯特打開自己車上的兩側強光燈,調整到已經照亮的一大片墓地的旁邊。墓地裡一點動靜也沒有,也看不到斯圖和特德的跡象。他看了看周圍,注意到街對麵守衛墓地的看守室門口亮光處有兩個警察的輪廓。他掉轉身,走向看守室,腳底礫石嘎嘎作響。越過斯圖和特德,他看見看守員李·希爾曼就在房間裡。老人滿臉愁容,緊張地腳下動來動去,雙手漫無目的地在門檻上上下移動著。羅伯特從水泥路上走來。就像很多單身的老年人一樣。希爾曼總是喜歡穿最時髦的衣服,但是,這使得他看上去更加可憐了,反倒不如穿上他們那個時代的衣服更合身。羅伯特一直就很可憐這個看守員,他決不是那種能夠適應變化發展的很幸福的人。現在,他更為他感到悲哀了。“先生們,”羅伯特走到門廊上時點頭跟大家打招呼道。“我不知道這是怎麼發生的,”希爾曼說。“我發誓。”他的聲音比平時高了許多,語速也快了,羅伯特意識到他不僅有些擔心,而且給嚇壞了。“怎麼回事?”斯圖合上了一直在寫的筆記本。“他說他九點鐘關上大門,就像平時一樣,一切都很正常。他喊了幾聲,還用手電筒照了照,確信裡頭沒有人了,就回來了。洗完澡以後,他去關窗簾,注意到墓地大門開了。他穿上衣服,走過街道去看看是怎麼回事,發現墳墓被掘,就給警察局打了電話。”“事情就是這樣。”“短短一小時之內?一小時之內所有的墳墓被掘?”“我向上帝發誓,九點鐘關門時一切都很正常。”·“我們去看看。”羅伯特說。斯圖說,“我們就在等你。”“你們需要我也去嗎?”希爾曼問道,“我能就呆在這兒嗎?”“我們想讓你和我們一起去,希爾曼先生。”老人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麼,關上門。四人一行走過街道,羅伯特走在前麵。“墓地有燈嗎?我們用無線電呼叫送一些便攜式強光燈來,不過,在送來之前,我不想把電池用光。”“我這裡有一些照明燈,但是沒有你們的亮。”“不管怎麼樣,把它們打開。一次我們就用一輛車。”他對斯圖點點頭,“把你的燈關了。”羅伯特和特德站在墓地的門前,斯圖跑到他的汽車邊,希爾曼跪在地上的一個黑色箱子前麵。從這個角度看,墓地後麵和兩側高大的仙人掌就像值勤的崗哨一般筆直地挺立在那裡。斯圖的鹵鎢燈突然滅了,隻留下羅伯特的車燈光照耀在墓地偏左的位置。左邊強烈的燈光使得墓地右邊更大的空間顯得更加陰森黑暗,陰影中包含著陰影,在散亂的碎石和屍骨的殘骸中間形成怪異的黑影。不大一會兒,墓地的照明燈亮了。它們正像希爾曼所說的那樣,每隔相同的距離,照亮一小部分圍牆和中間的一小塊墓地,燈光呈暗黃色。羅伯特慢慢地走到墓地的熟鐵門前,走進墓地裡。一個小時做完所有這一切?這簡直令人難以置信。但是,他相信希爾曼說的是實話。不管怎麼樣,這個看守員是不會撒謊的。這就是最令人可怕的地方。羅伯特仔細地觀察著周圍,讓他震驚的是沒有一座墳墓沒有被挖掘過。就在希爾曼關上大門到給警察局掛電話之間這麼短的時間內,竟然有近一百個墳墓被挖掘,裡麵的屍骨被糟蹋、被丟棄。在他麵前的土堆上,有一個小孩的殘骸,還有一個幾乎快要散開的老年人的屍骨蜷曲著側放著。他繼續向前走著,繞過那些黑咕隆咚的洞穴和遍地亂堆的土包,特德和斯圖緊跟在他後麵。斯圖從汽車裡拿來了一把手電筒,他隨愈地到處照誰著。最恐怖的是,羅伯特認出了幾個屍骨。在一個亂土堆上,他看見科納·匹特曼躺在其上。儘管經過了幾年的腐化,羅伯特還是認出了他那年輕的麵部輪廓,他那長長的金黃色卷發變成了一堆亂蓬蓬的烏絲。這個男孩在學校的小路上心臟病突發時、羅伯特隨著救護車一起來的,還幫助把他抬到擔架上。當時,他就覺得科納已經死了,他的靈魂已經拋棄了他的身體,他的軀體無異於一個被舍棄的空殼。現在看著他,從他那陰森恐怖的臉上依然還可以辨認得出一些年輕的跡象,羅伯特突然意識到,死亡對一個人的改變竟然如此微小。他發現自己在想,其實或許並不存在所謂靈魂這種東西,沒有什麼無形的人的根本性的東西在人死後會馬上離開人體。也許當人的身體死亡以後,使人之所以為人、生命之所以存在的那個東西也就不複存在,或者說在那個人逐漸分解的軀體裡變成一堆廢物,棄置無用。他繼續看著周圍,發現了普特·菲力普斯、拉威尼亞·布芬奇和特裡·菲能的屍骨。最令他震撼的是薩麗·希克斯的屍骨,或者說是她的頭顱。薩麗幾年前死於心臟病,她的家人堅持舉行一個開棺葬禮。他討厭這麼說,但是,當時薩麗看上去跟活著的時候一樣漂亮。現在。她的頭顱滾落在一邊,皮膚被一塊一塊地撕開,雙唇翻起在一度漂亮的嘴角上麵,露出一副猙獰的豁牙露齒的表情。黑暗中發出一些蟋蟋簌簌的聲音,羅伯特不清楚這是墓地的晰蠍或者蟲子還是微微的北風引起的。但是,他知道這點微風不足以驅散籠罩在墓地上空腐臭惡劣的死亡氣息,他、斯圖和特德都用手捂著鼻子,但是,腐爛的惡臭特彆強烈,彌漫到整個空氣中,直逼他們的肺裡。左邊的斯圖不停地吐著唾沫,特德緊閉著雙眼,儘量克製著自己,但還是嘔得難受,一會兒就彎腰大聲地嘔吐出來,吐在一株多刺的仙人掌旁邊。羅伯特感覺就要嘔吐,但是他強迫自己克製著,轉過身來尋找希爾曼,發現他站在大門裡麵,燈亮的地方。他就要向著老人這裡走來,注意到腳下一個塗有紅漆的破碎棺材,恍然之間,他意識到,所有的墳墓都被挖掘開了。所有的。他本能地把頭迅速向左轉去,地麵上即使已經麵目全非,他還是很容易地就找到了那個熟悉的地方。在那邊靠近角落的地上,有兩口破碎的棺材,旁邊有一個斷裂的骸俄撒落在一個瘦小的、還部分地穿著衣服的屍骨。那是父親和母親。他向那邊走了一步,又停了下來。他的手指還在緊緊地捏著鼻子,他吸了一口氣,一口充滿死亡的氣息。他不想走過去,他不願意看到頭腦中保留的父母親熟悉的健康的形象彼破壞。但是,他們己經被墓地那兩具遭受過野蠻淩辱與褻瀆的屍骨所取代了。他站在那裡,渾身頗抖不已。對父母親神聖的記憶。他們的死亡的尊嚴、他個人情感的隱私,所有這一切都受到了褻瀆,剛才的恐懼和害怕變成了驟然而起的氣憤和憤怒。不管是誰乾的,他必將受到懲罰。他知道,他應該給裡奇打電話,告訴他這一切。但是,他不願意給弟弟打電話,他想保護他,不願意讓他知道這一切。不過,他知道,這也是不可能的。他閉上雙眼。他們小的時候,他10歲。裡奇5歲一天早上,他發現他們家的小狗羅傑死在了門前的水溝裡。很顯然,它被車撞了以後自己拖著身體離開路麵掉到溝裡,晚上死在那裡。羅傑的黑白皮毛與半乾的血跡凝成一片,血紅得像西紅柿醬。它在拖著自己的身體離開公路時,路麵上還留下一條斑斑的痕跡。羅傑的死對他震動很大。他想跑進去告訴父母,讓他們改變這一切,但是他知道,這次事情是改變不了的,不可能的。他坐在溝邊上,不停地哭著,為了羅傑,為了他自己。為了他父母,更多的是為了裡奇。裡奇特彆喜歡羅傑,勝過世界上的一切。他自己一個人埋葬了羅傑,沒有告訴父母,也沒有告訴裡奇。他更願意他們以為羅傑隻是離開了。那天上午,他在水溝裡羅傑的屍體上放上樹枝和樹葉,晚上又獨自一個人回去,拖著僵挺的死狗,粘乎乎的血液沾滿了他的雙手。他把羅傑拖到一棵特彆大的仙人掌樹附近的荒地上,那裡他已經挖好一個洞。他從來沒有告訴任何人事實的真相。從那以來,裡奇和他的父母都以為羅傑一定是離開以後找到了更加友好的家,不願意回來了。他們從來沒有放棄過羅傑回來的希望,總是想有一天會在城裡什麼地方碰到它或者聽見它在某人家的後院裡吠叫。很多年他們甚至一直每周到裡奧韋爾德附近的那家獸醫所後麵的畜欄去看看,但是他們當然從來也沒有發現羅傑。他成功地對他們隱瞞了羅傑死亡的真相。但是,這次他不能不告訴裡奇。羅伯特睜開眼睛,回頭看著他的手下。特德看上去尤其痛苦,羅伯特記起這個年輕的巡警幾年前才失去了母親。無疑,她也是此時此刻墓地上被挖出來的亂七八糟地棄置著的屍體之一。“特德?”他問道。“你想使用呼吸器嗎?”巡替搖了搖頭。“我沒事。”他用一隻手捋了一下棕色的頭發。“你認為誰會乾這樣的事情?”“我不知道。”羅伯特回答。斯圖向他倆這邊看了看,手電筒照著腳下。“我們從哪兒著手?我的意思是,我們去墓碑上采集指紋嗎?”“我們去路麵上尋找車輪胎印,取土樣。最大的希望就是腳印。不管是誰乾的,他都少不了從這裡走出去。他必然要踩在某處的泥土上。”“除非他飛出去。”斯圖的聲音很低。“振作起來!”羅伯特從斯圖看到特德。兩個人都麵色蒼白,驚慌失措。他們還是小孩子,他意識到。去他的吧,他的所有人中間隻有他自己和本還可以說多少有些經驗,其他人…還隻是森林裡的孩子。也許,他隻是在替他們辯護。內地城市裡同樣的年輕警察一直都在處理比這更加惡劣的案件,隻是他不認識內地城市的年輕警察。在他看來,他們是一些麵無表情的人,身穿藍色製服,就像電視警匪片裡的警察形象,比他自己的手下更加訓練有素,更加成熟,更有實戰能力。他很了解斯圖和特德,他們都是好人,好替察,小鎮裡的好警察,但是,他們從來也沒有碰到過這麼棘手的案件。同樣,他也沒有。“這些屍骨怎麼辦?”希爾曼在他身後問道。羅伯特轉過身來麵對著看守員。他突然感到十分疲倦,意識到一定快半夜了。“我們調查完以後,就雇傭一些人重新挖墓穴,把他們埋葬回原來的位置。”“我們怎麼能知道誰是誰啊?”“我們讓家人過來認一下……屍骨。如果認不出來,位置上也弄不清楚,我們就隻好依靠牙齒記錄了。”他對著角落點了點頭。“我父母親在那邊。”誰都沒有再說話。羅伯特彎腰檢查最近的一個屍骸,是一個古老的骷髏,衣服已經腐爛。他發現自己注意到它那暴露在外麵的左股骨,骨頭已經被折成兩段。皺著眉頭,他示意希爾曼過來。“這正常嗎?骨頭經常像這樣折斷嗎?”看守員蹲下身來,眯著眼睛端詳著骷髏上的股骨頭。“我真說不上來。我的工作隻是看守這塊墓地,對墳墓裡的屍體我一點兒也不了解。”“可能是她掉出來時折斷的吧。”特德試探地說。羅伯特搖了搖頭。“我不這麼認為。看看屍骨擺放的位置。那是從棺材裡拿出來以後故意放成這樣的。那條腿都沒有彎過,那怎麼可能折斷呢?”斯圖爬到附近的一個小土堆上。“過來,”他喊道。他們走了過去,隻見他的手電筒照著另一個骷髏的股骨頭,它也被折斷了。“看來,都是這個樣子。”他的手電光照到土堆那麵另一個打開的新棺材旁邊的一個屍體上。希爾曼倒抽了一口冷氣,“上帝啊!”羅伯特很快走了過去。從土堆上滑下去,其他人跟著過來,腳下的這具屍體很顯然是剛剛入葬不久,雖然穿戴都很整齊,但是看上去跟馬奴爾·特裡斯當時被吸乾的狀況出奇地相似,渾身乾癟抽搐,萎縮一團,令人極不舒服。腦顱上的皮膚同樣像一張皺皺巴巴的羊皮紙貼在其上,沒有一點水分。嘴唇也是同樣地乾扁,牙齒突出地暴露在外麵。羅伯特意識到,那是卡勒勃·彼特森。他都忘記了。彼特森是上周才埋葬的。他在報紙上看到的,但是他和彼特森並不很熟悉,所以他沒有去參加葬禮。但是,彼特森看上去不像死去幾天的樣子,反而倒好像死去幾十年了。羅伯特小心翼翼地用手碰了碰屍體,皮膚又乾又裂。吸血鬼肯定聞到新鮮的人肉了。他趕緊把這個想法推到腦後去。“特德?”他說道。“用無線電聯係警察局,我要紮德帶照相機來,伍茲也來:找需要一個醫療報告。”“是,先生。”“試試看我們能不能用環球K9機?”“你可能不願意聽這個,”斯圖小聲說道,“但是,我認為是個吸血鬼。”希爾曼也充滿恐俱地點頭說,“我想也是。”“彆傻了。”“傻?這裡整個被翻了個兒,僅僅一個小時。彼特森的屍體被吸乾了……”“那樣的話,那個吸血鬼可滿嘴都是死人的液體了。”“那些骨頭是在吸血鬼尋找骨髓時折斷的。”羅伯特儘量保持著一臉的鎮定。“我們到這裡已經有10分鐘了。我們還沒有開始調查,你就已經給下結論了,也許我應該說,無知的結論。”“你不認為所有這一切都太奇怪了嗎?特裡斯先生…”“是的,是很奇怪。但是。我們不知道這是誰乾的。在我們弄清楚之前,我希望你能彆胡亂說話。肯定會有不少謠傳的,但是,我不希望這些謠傳出自我們替察局。明白嗎?如果你有自己的看法,最好保留在你自己那裡。”“你會告訴你弟弟嗎?”羅伯特用眼睛盯著他,“會的。我想他有權利知道,因為他父母親的墳墓也被掘了,現在也躺在那裡。”斯圖低頭看著腳下,“對不起,我的意思是,他在報社工作,那……”“我很清楚你的意思,如果你認為除了歸咎於魔鬼之外你對這件事情束手無策,我就讓史蒂夫來這裡,你回去接待室。”“我可以應付這件事。”“希望是這樣,”羅伯特看著這位年輕的警察。歎了口氣道:“那麼,在等的時候,怎麼還不錄取希爾曼先生的口供?”“怎麼?我是嫌疑犯嗎?我向七帝發誓,不是我乾的!”“你不是嫌疑犯,不過,你差不多就是目擊者了。我們得記錄下你看見了什麼,什麼時候看見的。”他眨了眨眼睛,“哦,那好吧”斯圖和這個可憐的老人穿過麵目全非的墓地向著看守室走去,羅伯特獨自站在卡勒勃沒有絲毫水分的屍體和他那口空的棺材跟前。應該看看骨髓。這個主意很有道理。他戰戰兢兢地重新看著屍體上抽搐的緊巴巴的臉部。遠處傳來了郊狼的嚎叫,雖然是這個時候很普遍的現象,可是,此時此刻聽來卻極其陰森恐怖。羅伯特隻覺得後頸部汗毛直豎,兩臂上也直起雞皮疙瘩。他趕忙轉過身來,麵對著汽車的兩束亮光,跟著他們的後邊也走出了墓地。應該給裡奇掛電話了。蘇在中心街中央站了一會兒,看著報紙辦公室的前麵,隻見比照報頭字樣裁出的“裡奧韋爾德公報”幾個白色大字以彩虹般的弧線貼著窗戶上。在這幾個字的下麵,玻璃上還隱約可以看見以前的一些其他文字的痕跡。一輛小型貨車孤獨地停在外麵。以前她很多次路過這裡,不過,從來沒有留意過這個報社。這裡位於小鎮的商業區,周圍的建築全都是用砂岩磚建成,看上去都很相似。小小的報社很不顯眼,被淹沒在周圍迅速而起的律師樓、保險樓、房地產樓等顯赫的公司群裡。報社街對麵是一座小房子,被改造成一家美容沙龍,旁邊有一個半圓柱型的鐵房子,是一家廉價小商品店。她慢慢地從路邊走了過來,心想卡特先生——裡奇是不是隔著窗戶正在看著自己。她有一種突然被暴露的感覺,多少有些窘迫,要是父親再遠一些讓自己下車就好了。她的手掌都出汗了,趕緊在自己的牛仔褲上擦了一下。牛仔褲?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褲子。哎,第一天來上班,應該打扮得再漂亮一些,穿裙子,漂亮的上衣,佩帶耳環和珠寶。至少她想到了化妝。辦公室的門打開了,裡奇從堅硬的停車場地走過來。顯然他一直在看著她從街上走過來。“你好,”他說。“很高興你能來。”“你好,”蘇跟他點了點頭。他看上去很累,她想。那天晚上在學校時他看上去很健康,充滿活力,但是現在,他眼眶發紅,眼角周圍布滿了黑圈。儘管她知道他不可能從星期四到現在就變瘦了,但是,他的臉看上去確實消皮了很多。衣服上也滿是皺紋,就好像昨天晚上穿著衣服睡覺似的。他一定注意到了她在盯著他看,也讀懂了她臉上的表情。他對她訕訕地笑著說道:“請原諒我的這付樣子,通常我不是這樣邀遏的。昨天晚上我幾乎沒有睡覺。墓地裡的墳墓全都被掘開了,我得報道這件事。淩晨一點我還在墓地,然後我才回家寫報道。”他清了一下嗓子,臉上的笑容沒有了。“另外,其中有兩座墳墓是我父母親的。”“對不起,”蘇看著彆處,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她盯著地上爬過的一隻甲殼蟲。“哦,如果現在不方便,我可以換個時間再來。”“不方便?你來得很及時,我現在正需要人手。”蘇舔了舔嘴唇。“我不知道能幫上多少忙。”“彆擔心,你應該知道的情況我會告訴你的。現在,我來帶你看一看設備。”他把門打開,閃在一邊,讓她進去。辦公室裡麵看上去好像比從外麵看的時候大了許多。窗戶旁邊有一個低矮的長沙發和一個鐵架子,上麵掛滿了上周的報紙。沙發的對麵擺著一張顯得過於大的桌子,旁邊坐著一位和藹可親的老太太,看上去正在翻查一些帳單或發票。她坐的椅子後麵是一塊四方的房間隔板,纖維板上掛著一幅帶有貓的日曆,還貼著一些從雜誌裡剪切下來的貓的圖片。通過隔板的上麵,蘇可以看見對麵的另一個房間。“這位,”裡奇姿勢誇張地指著她說,“就是卡羅爾·泰勒,我的左臉右臂。她既做接待員,接聽所有的電話,接待來訪,又負責發行和財務,還做很多過於複雜我都搞不清楚也數不過來的工作。”卡羅爾格格笑著說道,“彆扯了,裡奇。”她對蘇笑了笑,“好嗎,親愛的?”“很好。”“裡奇從來不會做恰當的介紹。你是蘇珊·溫?”“是的,我是蘇。”“好啊,我很高興你能來,我們都很高興你能來。”蘇馬上就喜歡上了這個女人。她的聲音輕柔悅耳,就像音樂。她很親切自然,樣子就像蘇珊一直想象中的聖誕老人的妻子的模樣,銀白色的頭發挽成發髻。胖乎乎臉上洋溢著幸福,戴著一副小小的金屬邊的眼鏡。裡奇走過桌子那邊,把一隻胳膊搭在卡羅爾的肩膀上。“如果有什麼事情,我要是不在,就問卡羅爾。實際上,即使我在,也可以問卡羅爾。”老太太又格格樂了。裡奇繞過隔板,示意蘇也跟過去:“到新聞室來。”新聞室並不像蘇想象中那樣富麗堂皇,事實上,它看上去很一般,甚至有些破舊不堪,更像一家失敗的房地產辦公室,而不像她在電影裡看到的緊張繁忙的信息中心。房間灰泥天花板上並排裝有四個長方形的熒光燈。中間那個長方形裡的燈管已經燒壞了,雖然沒有減少多少亮度,但是這就使房間裡本來破舊的樣子更加顯得寒酸沒落。她跟著裡奇走過掉色的灰色地毯。房間裡隻有三張辦公桌和一張圓桌,上麵都堆滿了報紙和打印紙。另外有一張桌子被翻了過來。靠左邊的牆放著一條桌腿上有一個夾板。緊靠著大桌子放著一個小工作台,上麵放著一台計算機。後麵牆上有兩個開著的門,否則,整麵牆都是雪白的整體。“地方不大,但是,這就是家。”蘇點了點頭,沒有說什麼。“你是不是期望像婁·格拉特那樣的……?”她臉紅了,說道:“不,不是的。”“當然不會的。瞧,我知道這個地方看起來並不很好,但是,你會適應的。雖然就像一輛便宜的汽車,不過,它會帶你去想去的地方。”蘇半真半九九藏書假地對他笑了笑。“這邊是我的辦公桌,”他走到那個靠近計算機的大桌子前。“那邊——”他指了指那個堆放東西最少的桌子,“就是你要工作的地方,另外的那個桌子是吉姆·弗雷德裡克的。”“這裡有多少人工作?”“你瞧,嚴格說來,這是兩個男人的工作,現在你來了,就是兩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的工作了。吉姆是兼職的,負責體育版,有四五個人給幾個每周一次的欄目投稿。當然,我們也打印信件,不過,所有的新聞故事、專題報道和編者按都是我自己寫的。”“在我之前的那位為什麼要辭職呢?”“我妻子?她在惠勒牧師的教堂裡找到了一份工作。”“哦。”“你知道惠勒牧師嗎?”蘇搖了搖頭。“我也不認識他。總之,就這樣。這就是咱們的《公報》。幾年前我們確實有過一個記者,像你這麼大年級,亞利桑那大學學生。他叫塔德·普倫。我不知道你還是否記得讀過他的署名文章。我們實在維持不下去了,沒有辦法繼續雇用他。你肯定也注意到了,裡奧韋爾德這個地方並沒有什麼真正的新聞,也沒有什麼真正的廣告。《公報》不是什麼大的掙錢買賣,塔德最後在弗拉格斯塔夫找到了工作。”蘇點點頭。一個像她年齡這麼大的人。她的同齡人都大學畢業開始他們的事業了,而她還呆在家裡,還在擦洗飯桌,還參加一些人數少得都沒有辦法開設的夜校的課程。今天早上醒來時的那份樂觀、那份熱情頓然間消失得無影無蹤。裡奇把手放在計算機上,“我們隻有一台計算機,如果你想給我們寫文章,就得在這裡來完成。當然,你也可以在家裡用手書寫或用打字機寫初稿,不過,最後,你得在這個計算機上打印出來,因為我們要在這裡把你的文章保存在磁盤上。然後,就把磁盤帶到計算機圖象處理機那裡,打印出清樣。”他向後牆上的一個門點了點頭。“過來,我帶你看看。”他們走過破舊的地毯,來到門邊,裡奇先走了進去,把燈打開。“這裡是粘貼車間。”她仔細觀察著周圍。房間左邊大半部分被兩個向上傾斜的大桌子占去了。玻璃桌麵上沾滿了灰塵。對麵靠牆的地方擺著一個特彆大的蘭色機器,上邊放著一個很大的像膠卷筒的東西。“這是計算機圖像處理器,”裡奇跟著她的視線說。他走過去,把機器的一個蓋打開,把那個黑色膠卷筒一樣的東西放了進去,然後蓋上蓋。“你的磁盤從這裡放進去,”他指著一係列四方的紅、綠色按扭旁邊的一個很窄的水平人口說。“按了開關以後會旋轉一陣兒,並發出一些聲音,然後,經過曝光的相卷就自動滾進剛才我放進那裡的黑色畫柱裡。我們把它拿到暗室裡,放入另一個機器,照排底片就出來了。”他走到計算機圖像處理器旁邊的一個小桌子那兒,摸了一下看上去像是一個切紙機上的滾軸一樣的銀白色的東西。“我們在這裡給那些底片打蠟,然後在那些明亮的桌子上把他們粘貼起來,最後就可以付印了。”“有什麼問題嗎?”蘇搖了搖頭。“彆擔心,不會考你這些的。我隻是想讓你儘快熟悉這個地方,以後你會有足夠的機會學習這裡所有的一切程序。”裡奇領著她走出了新聞室,隨手把燈關上。他看著另一個門口,“那是暗室,”他說。“沒什麼可看的。”他伸手進去把門關上。“好了,領你看完了。”兩個人回到裡奇的辦公桌旁邊,裡奇坐了下來,讓她坐在對麵的折疊椅上。“接下來的問題是:你想繼續下去呢還是想打退堂鼓?”“輟學?永遠不會。”“那好。”他拿起一個白色的圓型塑料片,轉了一下上麵安裝的一個圓圈,看著圓圈邊上的數字。“你知道如何操作12點活字輪嗎?”她搖了搖頭。“你知道12點活字輪是什麼嗎?”“不知道。”“你知道12點活字是什麼嗎?”“不知道,我以為這課是從頭開始的。”“原來是的,不過,我把課程計劃改了,這樣可能對你更有好處。你將學到一個初級、中級和高級課程融合在一起的綜合新聞專業,不同的是,你不是像書本裡所說的那樣來學習各個課程,而是隨時學習你所需要的東西。這樣,你的專業係統性可能受到一些影響,但是,你會學到如何出版一份真正的報紙。等你參加常規的學習班時,你會超過彆的任何人。順便間一下,你把我要求的習作帶來了嗎?”“我沒有找到,”她回答。“但是我寫了一個關於父母親的飯店的小故事。”“小故事?”他皺了皺眉頭。“散文。”“那應該叫文章,不是小故事。第一課:專業術語。”“我應該寫下來嗎?我是不是該記筆記?”“不用,除非你想記。”“那麼,這究竟是什麼?工作還是上課?”“兼而有之吧。”蘇歎了口氣,說道,“我告訴父母說來上課,他們以為今天是實地參觀報社。我也並沒有這麼告訴他們,隻是讓他們這麼以為,我應該糾正他們的,但是…”她搖了搖頭。“隻要不影響我在飯店裡的工作,我父親倒沒有什麼,不過,我不知道母親會怎麼說。”裡奇充滿理解地對她笑著說:“你需要我跟你父母說一下嗎?”“不用,”她趕緊回答。“我會告訴他們的,不過我需要知道,我什麼時間來。”“時間很靈活,你方便的時候就來,想乾活的時候就可以於活。我會給你布置作業並限定日期,隻要你按時完成作業,就沒有什麼問題。”“那麼怎麼來評定成績呢?還會有考試嗎?”“每個星期四,報紙就是對你的測驗。彆擔心分數的問題,這隻是及格與不及格。”“你現在給我布置作業嗎?”他笑了笑。“很高興你問了,你需要查看一遍你桌子上所有的信件,將新聞稿與廣告分開,挑選出一篇有地方角度的文章,重新改寫成專題報道。這就是我實習時候的第一個作業。”“你學到什麼了嗎?”“沒學到什麼。不過,這些信件確實需要分解,另外在我讀你的文章的時候,你也有點事情可做。”“我猜,你想用那個文章。”“它會有幫助的。”她把手伸進包裡,拿出幾張用彆針夾在一起折疊的紙,給他遞了過去,“給你。”他很快地掃視了最上麵的一頁,“印象不錯,格式、一切都很正確。”她不自覺地笑了笑。“去一趟圖書館,你會學到的東西之多,真是令人難以置信。”他也對她笑了笑,嘴角以上的眼睛露出頗為疲憊的樣子。現在她注意到,那天晚上裡奇自然隨意的幽默與風趣現在看來顯得極不自然,很做作。猛然間她記起了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他所去的地方。她把視線從裡奇那裡挪開,不忍與他對視。她試著去想如果自己的父母墳墓被掘,自己會怎麼想。但是,她不願意想象父母死去的事情,便趕緊把這個想法從頭腦裡驅散了出去。“我就開始看這些信,”她說。“好吧,我讀一下你的文章。”蘇走到另一張桌子—她自己的桌子前,坐下來開始拆信封。她還沒有看完四分之一的信件,裡奇就叫她過去。她走過去,裡奇把那幾張紙遞給她。她坐在那個折疊椅上,感覺好像被人在肚子上踢了一腳。她昨天花了大半天的時間寫這篇文章,改了又改,直到自己無能為力做修改為止。很顯然,並不是很好。第一頁就被紅色鉛筆塗改得麵目全非,塗滿了圈圈劃劃和一些她看不明白的符號。“很不錯,”裡奇說,“我很感動。”她抬頭看他是否在說真話,他的笑容很溫和。又充滿理解,一點也不像是在嘲諷她。她覺得很不解,又有些慌張,“不錯?那麼這些…是什麼意思?”“編輯校對符號。有些是修改,大多數符號是告訴打字員怎麼編排的。你會在這裡自己做排版設計的,不過,我想你學習這些符號很重要。打字員不看稿件的樣子,而是根據你告訴他們的要求來排版的,所以你應該學會如何準備稿件。文章本身寫得很好,你是一個不錯的作者。”“是嗎?”“你還不是一個新聞作者,這個讀起來更像一篇寫給英語課的報告而不是新聞稿件,不過,我看你不會有太大的困難就可以完成這個轉變。”接下來他用半個小時的時間給她解釋編輯排版的基礎知識,給她講解她的文章上那些符號的具體含義、什麼時候如何運用等。然後他給她布置了一個小作業,要求她編排剛才在信裡看到的一個新聞稿。他打開自己辦公桌中間的抽屜,又打開旁邊的抽屜尋找著什麼。“我想給你找一支筆,看來我這裡還沒有,你去卡羅爾那裡找支筆。”蘇幾乎忘記了那個秘書還在前麵,她繞過屏風,看見那個胖女人正在從她辦公桌右邊最下麵的抽屜裡拿出一大把各種顏色的鉛筆和鋼筆。“他總也找不著筆,”卡羅爾悄悄地告訴她。“上周我才給了他一盒,我發首我真不知道這些筆都哪兒去了。”她把從抽屜裡拿出來的筆遞給蘇。“給你,這些夠你用一會兒的了。”蘇笑著對她說,“謝謝你!”“很樂意為你效勞。”她回到新聞室,直接走到自己的桌子跟前,從那堆信件裡找到一個合適的新聞稿,一篇來自森林警察的關於一種甲殼蟲襲擊北部地區的文章,便開始儘職儘責地將自己的文章上的那些符號書寫到這篇新聞稿上。“我得趕一篇文章,”裡奇告訴她。“所以我得抓緊寫我自己的文章。如果你需要幫助,就叫我。”蘇點了點頭。兩個人靜悄悄地工作著。蘇不停地抬頭看看這個編輯。她忍不住想自己應該開始跟他說說話,但是她又不知道跟他說什麼才好。她在想,他是否也像她一樣感到有些奇怪難堪,便又向他那邊掃了一眼。他看起來正忙於自己的文章,顯然沒有注意到房間裡的寧靜氣氛。他抬起頭來,看見她看著他,便笑著說,“你想不想做一個巡回記者?”“我?”“我太忙了,又很累,不知道這周我還能否出得去。但是,如果缺了這部分,肯定每個人都會打電話來的。城裡的人們不願意看到通常的專題報道欄目空白著。”“我需要做什麼?”“你知道怎麼用照相機嗎?”“一點兒。”“會還是不會?我們有一個佳能AE-1型相機。”“不會,”她回答。“沒問題,我來教你怎麼用。”他打開最下麵的抽屜,拽著相機背帶把它從抽屜裡拿了出來。“不過,我得提醒你,巡回記者並不像看上去那麼簡單。人們以為,我們就是站在某個地方,問一些問題,拍幾張照片而已。但是,你會發現城裡有很多人並不希望他們的看法被發表,甚至在一些普通的問題上都不願意表達他們的意見,還有更多的人不願意被拍照。我還記得,有一天,我在銀行外麵站了兩個小時,想找到5個人說明他們喜歡冰激淩還是凍酸奶。這並不是一個什麼有爭議的問題,但是,我在那兒整整站了半個下午,想找個人回答這個問題。每個人都喜歡讀巡回記者寫的專題報道。但是,沒有人願意回答記者的提問。”蘇笑著說道,“不受歡迎的狀況與我並不陌生。”裡奇為她的話給逗樂了。“我們會使你成為一個記者的。”蘇沒有自己的車,所以她隻得在能步行到的範圍內找一個地方。她考慮郵局比較合適,但是,裡奇告訴她兩周前他去過那裡,他不想這麼快就有重複。他提議去舍爾車站,但是,她說在那裡晃來晃去,她會感覺不舒服:嫉後。他們決定去邁克的肉店。蘇先進去告訴店主邁克·格雷森她的計劃。征求他同意她站在門前的過道上,他說他不在意。她來到外麵,等著。等著。一個老頭根本就無視她的存在、連看都沒有看她一眼,更不用說回答她的問題了。兩個婦女同意回答她的問題,但是,拒絕拍照。一個毛頭小夥子對她譏笑著。一定會是個很長的上午。她回到報社時已經是下午1點鐘了。卡羅爾的座位空著,很顯然,秘書是午間休息去了。裡奇還在他的辦公桌前,正在吃蘋果。她坐在折疊椅裡,把照相機放在他的辦公桌上,擦了擦前額的汗珠。“你說得對,沒有人願意和我說話。”“我跟你說過嘛。得到幾個答案?”“4個。”“你問了多少人?”“20個。”裡奇笑著問道,“答案好嗎?”她聳了聳肩膀,“我想是的。”“有人給你提建議了嗎,建議你應該問什麼方麵的問題?”“有3個人告訴我,應該詢問有關吸血鬼的問題。”裡奇收斂了笑容,“吸血鬼?”她點點頭。“他們在開玩笑,是嗎?”“我看不是的。”他皺了皺眉頭,“你怎麼說的?”“我什麼也沒有說,隻是笑著點點頭,道了謝,接著問下一個人。”裡奇默默地看著照相機,沒有要把它收起來的意思。蘇清了清嗓子說道:“也許我們可以問一些有關吸血鬼的問題,好像很多人都在想這個問題。我想——”突然她回想起了那天晚上的情景,沒有接著往下說在頭腦裡,她狠狠地踢了自己一腳,趕緊轉移了視線。“也許可以,”編輯平靜地說。“可能我們必須這麼做。”“嘿,爸爸!”蘇把頭轉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發現一個留著長長的金黃色頭發的小姑娘從門口跑進來。“峨,”她停了下來,說道。裡奇站了起來。“蘇,這是我女兒安娜,下午她會經常來我們這裡呆幾個小時。安娜,這是蘇·溫,她將在這裡工作。”“我認識你,”安娜走到跟前對她說。“你在那家飯店工作。”“我也認出你了,”蘇告訴她。他轉向裡奇說道:“我知道你的妻子是誰了,她是我們飯店的常客。”“是的,我們喜歡你們的飯菜。”“怎麼我從來沒有看見你進去過?”“我進去過幾次,可能你隻是沒有注意到。”“或者我在後麵。”“我喜歡那些幸福餅,”安娜叫喊著說。蘇笑著說,“我也喜歡。你想讓我明天給你帶些來嗎?”“太棒了!”安娜對著父親咧著嘴笑著。“你可找到朋友了,”裡奇說著坐下來。“現在已經有兩個人喜歡你到這裡來了。”“是3個。”蘇笑著說。聯邦調查局的人和州誓察局代表是同時離開的。羅伯特送他們到了辦公室門口。與兩個人都握手告彆,笑著對他們道了謝。就在門關上的刹那間,他對著天空煞有介事地豎起中指。他媽的!他從來還沒有不得不跟州或聯邦執法權威打交道的時候,他從心底裡希望永遠也不要再跟他們打什麼交道。他穿過房間,透過小百葉窗之間的空隙向外看去,隻見兩人分彆走進了他們各自的汽車。他們來到這裡已經建立了一係列的命令關係,為之,他很感激他們。現在,責任不僅僅在他這裡了,他隻是這個係列紐帶中的一個鏈節。如果他處理不了,他可以把這個難球踢給州警察局或者聯邦調查局。但是,他又後悔放棄了自己的主動權。上個星期,他被搞得頭昏腦漲,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些什麼,從哪兒入手。一周的全權責任下來,他剛剛嘗到做出嚴肅決策的味道。現在,他很抱怨那兩個大人物,是他們居高臨下要插手他的地盤。尤其是,他們是這樣兩副臭架子。那個州警察在會上幾乎沒有說過一句話,隻是索要了聯邦調查局專員索要的每個文件的複印件。主要是聯邦調查局專員一直在談話,他介紹了裡奧韋爾德近來發生的事情。他說話的時候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雖然他所說的與事實及其發生的先後順序相差無幾,但是,卻使得羅伯特和他的部門聽起來好像是喬·杜福斯和他的古勃巡警一樣。天啊,他恨透了那個西服革履、道貌岸然的偽君子那副勢利的態度和舉止。更糟的是,羅伯特在會上,一直在打噴嚏、擦鼻涕,他桌子上的手巾都濕透了。秋季總是他過敏反應最差的時候,不巧的是,偏偏今天開始了這個季節的過敏反應。如果早知道的話,他是會吃些藥的。不過,那樣一來,藥物反應會比病症更糟。即使是最溫和的過敏藥也會使他產生困倦感。如果他服用了一片藥,很可能在聯邦專員喋喋不休的長篇大論進行不了一半的時候他就睡著了。那倒也不見得是件壞事。羅伯特和聯邦調查局專員格萊格·羅西特從開始就相互沒有任何好感。這很奇怪。通常,他是一個很容易相處的人,可以說跟任何人都能合得來。但是,不知道羅西特的什麼地方從一開始就與他格格不入。從第一眼看見這個梳著金黃色的納粹式短發的人時起他就知道他是不會喜歡他的。他對那位州警察喬·卡西的感覺不比羅西特好多少。他們倆都試圖取笑他辦事不力,沒有什麼能耐,而且從中取樂。聽他講完驗屍官對馬奴爾·特裡斯的發現和他自己在墓地的第一手資料以後,羅西特隻說了一句話。“裡奧韋爾德隻有一萬人口,任何新奇的事情一旦發生,你和你的人手應該立即就會發現,不是嗎?”這種居高臨下的官腔裡隱藏著對他的批評使他很是憤憤不平,但是他強壓住自己的火氣,用職業化的平靜的聲音說道:“不一定。我們這個城鎮跟鳳凰城相比是很小,不過,我們還是不可能認識這裡的每個人,我們也沒有那種在人家沒有觸犯任何刑律的時候監視他們的習慣。”“但是,現在他們是觸犯了法律,對不對?”“是誰?”羅伯特儘量使自己的聲音保持平靜。“我們這裡離弗羅倫斯、格勞勃、邁阿密、蘇泊爾等地隻有兩個小時的路程,離鳳凰城四個小時,離培森和拉德爾5個小時,離弗拉格斯塔夫和塞得那七個小時。誰敢肯定就不會是什麼人從外地來到這裡,犯下了這些滔天罪行然後離開呢?有很多去羅斯福湖區旅遊的人經過我們這裡。我感覺這更像是一個不住在裡奧韋爾德的人乾的。”“是嗎?”專員極不耐煩地看著他說,“我認為這更不可能是任何罪犯或心理變態的人不辭辛苦專程從什麼地方跑到這裡來進行這些在他的家鄉就完全可以乾的事情。”羅伯特打了噴嚏,沒有再說什麼。最令他惱火的是,他們倆把問題的重要性都歸咎於裡奧韋爾德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而對這裡引起的社會恐慌莫不關心、置若罔聞。一個人被殺害了。他有家人有朋友。城裡數以百計的故去的親人被從他們的墓穴裡挖掘了出來,他們安息的地方遭到褻瀆。野生動物也慘遭殺戮。但是,這兩個鐵石心腸的警察對所有這些似乎都無動於衷,他們似乎認為裡奧韋爾德所發生的一切實在微不足道,不足掛齒是小孩子般的遊戲,而非大人所要關心的。他都差點兒給他們倆的上司掛電話,告他們在這裡有種族主義傾向,撤走的原因是馬奴爾·特裡斯是西班牙血統。那一定會引起他們上司的注意的。隻是他不太希望他們更深地卷入這個案件。聯邦調查局在他的辦公室裡安裝了一部傳真機,是一條與鳳凰城聯邦辦公樓的直撥電話線,他可以將所有的報告和其他文件傳送過去。就他看來,在他的轄區內,他們的卷入已經夠多了。他會向他們報告事情的進展,讓他們知道什麼時候發現了什麼新的情況。僅此而已。對講機響了,羅伯特離開窗戶走到自己的辦公桌邊。他按下白色的“講話”按扭,對著接收器說:“怎麼了?”史蒂夫的聲音很清楚,也很高。“我們這裡有…一個…小情況,我想你最好能來一趟。”“我馬上就到。”羅伯特放開了按扭,用濕手巾擦了一下鼻子,把聯邦調查局專員給他留下的表格和小冊子收起來,放到前麵的辦公室裡。在前門裡麵的等候區,有六七個人聚集在櫃台的那一邊。他們站得很近,很顯然都很難過。在接待處的桌子前,李安妮看上去很忙碌,低頭翻閱著近來打印的文件。羅伯特掃了一眼眾人,注意到他們都是中央亞利桑那銀行的職員。所有的臉幾乎同時轉向羅伯特。他把一大把的小冊子放到史蒂夫的桌子上,彎下腰來。“這是怎麼回事?”他小聲問道。史蒂夫搖了搖頭,笑了。“我還是讓他們告訴你吧。”“約翰遜先生讓我們穿內衣!”塔米特·沃爾克說。“製服!”瑪克西·吉爾伯特添了一句。羅伯特直起腰來,莫明其妙地看著他們。“他要求我們穿用內衣做成的製服。”“他瘋了!一定有一條法律反對——”羅伯特舉手示意他們安靜下來。“好了,好了,好了。大家停一下,停一下。一個一個說。”他向瑪克西點了點頭:“瑪克西?你為什麼不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這位年長的出納噘了噘嘴唇,緊張地把自己手提包上的鎖按下去又打開。“約翰遜先生近來有些不對頭,大約有一周左右的時間了。平時,他很關心銀行的工作,但是過去這幾天我們就根本沒有看見過他,他就把自己關在辦公室裡。不過,今天一早晨當我們進來的時候,他已經等候在這裡了,身上穿著……展示著製服。”“真令人惡心!”塔米特說。羅伯特舉起了手。“請讓瑪克西說完。”他對她點了點頭,“繼續說。”“那是些……”她搖了搖頭,似乎找不到一個合適的措辭。“那些都是由內衣做成的,他把女人的褲權、胸衣、男人的短褲縫製在一起,做成褲子和襯衣—當然不是真正的褲子和襯衣,隻是好像有袖子、褲腿和領口而已—他把這些叫做製服。他說,所有銀行雇員都必須穿一件他做的製服,他還說,如果不穿就解雇。”“我想,這些是用穿過的內衣做成的。”莫特·艾默生滿臉厭惡的表情接著說,“上邊都有汙漬。”羅伯特清了一下嗓子,說道:“我不知道我能做什麼。”“如果皮·威在這裡就知道應該做什麼了。”斯蒂法妮·畢紹普說,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我不是皮·威。”“我們希望你能逮捕他!”塔米特說。“強迫我們穿舊內衣做成的製服,這不合法。”“我想這裡並沒有發生真正的犯罪,如果你們願意,我這就去和約翰遜先生談一談。但是我不能逮捕他。我建議你們給總部掛電話,跟銀行總裁彙報這件事情,告訴他你們的問題。”“沒有什麼總部,”莫特說。“索夫克裡斯·約翰遜就是總裁。”“那麼,如果最壞的事情發生,如果約翰遜先生真地解雇你們,你們可能就得訴諸法庭了。”“我們需要工作,”塔米特說。“你說法庭是什麼意思?難道沒有一條法律反對強迫雇員穿用內衣褲做成的製服嗎?”“穿過的內衣褲!”阿特補充道。羅伯特歎息道;“我會和約翰遜先生談的,我會儘量想辦法解決這個問題。如果解決不了,我就打電話給公平商務局和州立勞工委員會。我會負責幫你們解決這件事的。好嗎?”“他瘋了!”瑪克西說。“他不會跟你談話的。”“看來他是有些問題,”羅伯特承認道。“不過,我會去看看能做些什麼。現在,你們為什麼不把自己的電話號碼告訴接待處的李安妮,今夭下午我會給你們掛電話。”瑪克西不停地打開又關上她的手提包鎖。“銀行怎麼辦呢?要關門嗎?”“我不能一整天不上班,”珍妮斯·雷克說。“我會儘量的,”羅伯特對著大家說。“我這就給約翰遜先生打電話,把你們的號碼留給李安妮。”他轉身走出去,迫使李安妮不得不去應付那些銀行的雇員。他看了看史蒂夫,他正在咧著嘴樂,眼睛滴溜溜轉著,從走廊裡走到自己的辦公室裡去。他跨進門檻看到的第一件東西就是旁邊桌子上的那個傳真機。今天真他媽的倒黴。6年前,比爾·康威退休搬到亞利桑那州以前是個建築師,準確地說,是加利福尼亞州阿爾文地區斯泊爾、多伊勒、戴恩一帶的高級建築顧問。他對自己從來沒有任何幻想,他會是第一個承認自己對建築是沒有什麼靈感的人。事實上,很多他五六十年代建造的小商店和飯店都被拆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七八十年代加利福尼亞州南部突兀而起的再發展大潮中聳立起來的更加富麗堂皇、招人眼目的高大建築。退休前在公司裡的最後一個項目就是設計公寓樓的藍圖,它可能就是他最傑出的作品了,即使是這座公寓樓也不完全是他的創作。不過,現在。他得到了靈感。由於晚上喝了太多的咖啡,咖啡因令康威異常興奮,一幅接一幅地畫著圖紙,不屑去清洗那些杯子,也不屑把那些圖紙的邊緣弄平整或畫得比例協調一些。他在創造,在為活著的耶穌的教堂構思,那將是上帝之子在地球上未來的有形的家園。他不在乎那些微小的技術細節,他可以以後再把它們填上。現在,他必須一鼓作氣,儘量把他的想法記錄下來,以免這些想法轉瞬即逝。以前,他從來不去教堂,常常認為相信一個至高無上的力量是一種儒夫的行為,是他們不能主宰自己的命運的一種表現。但是,幾周前的一件事情使得他開始參加惠勒牧師的教堂禮拜,現在,他已經樂於接受上帝之手對他的指引。他聽說惠勒牧師介紹了他要在裡奧韋爾德建造一座至高無上的朝聖的場所的計劃後,就知道自己來到這個世界上的目的就是來設計耶穌的教堂。在牧師進行完布道以後他就跟牧師交談過,本來已經準備如果需要就請求他同意讓他來做這個設計。不過,他並沒有說很多,牧師似乎正在期待著他主動前來提供服務。自那以後,他們又見過一次麵,對話也進行得很簡短,比較隨便。他們並投有討論太多具體細節,不過,他們似乎彼此很了解對方。不用牧師告訴他,他也明白牧師究竟想要什麼樣的設計。當他簡略解釋了一些自己的想法後,惠勒牧師很快就明白他倆的想法和目標竟然是如此的吻合。然後,他就一直在繪圖,把他的所有想法都落實在圖紙上,設計了門廊、中廳、小教堂、私人祈禱處、祭壇和教堂長椅。耶穌基督生活的地方。所有這一切將在40天內完成。他在想,當他在地球上建立起了上帝的王國以後,耶穌會怎麼做呢?他將會讓地球上免除戰爭和饑餓嗎?他會將地球改變成一個天堂嗎?他會讓每個家庭與他們死去的親人團聚嗎?康威放下了手中的畫筆。他能讓朱迪斯複活嗎?不。他想。耶穌不會為他這麼做的。在他為他設計教堂時是不會的。他會嗎?為了穩妥起見,也許在這一切都完成了以後,他要想辦法跟耶穌談一談。也許他會求他幫個忙,也許他會讓耶穌使朱迪斯永遠在地獄裡接受烈火的煎熬。康威還沒有看見過救世主的形象,不過,他已經知道,耶穌一點兒也不像他想象中的樣子。他已經完全接受了好萊塢對基督的刻畫,一直認為他很善良,充滿愛心。忍耐寬容。但是,現在,他認識到耶穌既武斷專橫,又從不寬忽彆人,濫用權力,殘忍無道。雖然這些是康威始料未及的,不過。似乎也合情合理;世界萬物,皆有定論。這也就是耶穌應該理解朱迪斯的原因。康威喝完了最後一口晾涼了的咖啡,看了看自己剛剛在圖紙上畫的設計。那是一個祭壇,一個經過雕琢裝飾的石頭祭壇,用來為耶穌供奉祭祀,跟他在有關《聖經》的電影裡見過的沒有什麼兩樣。耶穌很喜歡祭祀品。康威揉了揉疲倦的眼睛,看了看鐘表,決定今天晚上就乾到這兒。在鐘表旁邊的電視機上放著泡菜缸,他想把他的蜥蜴都放在那裡。今天早上他抓住了第一隻蜥蜴。中午又抓住了第二隻,兩隻現在都被關在那個缸裡;他會把它們以及他計劃要抓住的其它晰踢都奉獻給耶穌。如果他有時,也許他還會抓住一些大的動物。也許那樣可以保證朱迪斯得到照顧。康威站了起來,關了台燈,雖然很疲倦,不過,他感覺非常幸福。他走進了臥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