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裡老太太要生孩子了。菲爾·約翰遜,蘭多養老院的院長搖著頭,將醫院報告又讀了一遍。簡直難以置信,這位老婦人已八十好幾,一大把年紀了。如今好的時候她也總是喜怒無常,壞的時候簡直就成了個哭哭鬨鬨的老小孩。歎口氣,他站起來,將報告疊放好,與幾個文件夾一並放在頂上的抽屜裡。然後擰滅桌上的台燈,沿走廊向佩裡夫人的房間走去。他輕輕地、慢慢地推開門向裡邊瞧了一下,見她正熟睡著,慘白的胸部隨呼吸一起一伏。背部墊了幾個枕頭,使隆起的腹部更加顯眼。他的目光又移到她的臉上。一行鼻涕從她的小鼻子裡淌下來,經過皺巴巴的肉皮,進到乾癟的嘴裡。即使在睡夢中,他注意到,老婦人的表情也極不安詳。她雙眉緊皺,嘴角痛苦地搭拉著。他搖搖頭。她怎麼會懷孕呢?到底誰和她睡過覺呢?這個問題一直困擾著他,誰願意和她睡覺呢?誰會有病到想和一個八十歲的老太太睡覺呢?那她又是怎麼懷孕的呢?她早已過了絕經期,從生理上講是不可能會懷孕的。但沃特斯頓大夫已給她全麵查過好幾次了。那中間隆起的部位井非暴飲暴食、營養不良、疾病或其它可能性所致。惟一原因是身體裡一個正在生長的胎兒。做流產為時已晚,沃特斯頓醫生的報告說在這個時候做流產對母親無疑是致命的傷害。查完房回到臥室,他先喝了杯咖啡,然後將鬨表定到早上六點。坐在床邊正要脫鞋,一聲尖叫突然劃破夜空。從那邊傳來。他驚恐地跳起來。尖叫聲再次傳來,一種可怕的,完全由於身體疼痛而發出的失去了人聲的尖叫。本能的害怕倏地來了,又倏地去了,而代之以一種訓練有素的職業責任感。尖叫聲是從佩裡夫人的房間裡傳出的,他衝到門口,猛地將門推開。老婦人正直直地坐在床上,臉因痛苦而變得扭曲,無言的淚水順著布滿皺紋的雙頰洶湧而下,她的嘴張著,不住聲地尖叫著。“怎麼了?”菲爾喊道,“什麼事?”但他明白她無法回答他,於是跑過去,將她身上的被單撩開。他吃了一驚。隻見老婦人身下潔白的床單上沾滿血跡,那血是從老婦人兩腿間的空隙滲出來的,已形成一個半圓圈,且越來越大。她要生產了。菲爾要她倚在摞好的枕頭上,並告訴她放鬆,一切會好的。這時門口已圍了許多的人,他衝其中一個人喊著,要他去給沃特斯頓醫生打電話。“一切會好的,”菲爾轉向床上的老婦人安慰說,“彆擔心。”但他心裡井沒有底。她似乎已失了許多的血,而現在血依舊從她兩腿間不住地流出來。深吸了一口氣,他用一隻手扶住她瘦骨嶙峋的胸,而用另一隻手儘力分開她的兩條大腿。嬰兒已出來了一半。菲爾喘著粗氣,嬰兒的頭已探出口外,在一個小細脖子上掛著,看上去那小脖子已被佩裡夫人驚恐不定的身體扭動折斷。他屏住呼吸,朝旁邊側一側頭,儘力平息住自身的恐慌。他將手向她的腿部伸過去,輕輕捧住嬰兒的頭。它軟軟的,小小的,滑滑的一一像跳動著的心臟。他感到胃裡一陣作嘔,但忍住了。他開始拉。嬰兒砰地一聲出來了。“毛巾!”他喊著。“誰給我塊毛巾!”一位婦女給他一塊毯子,他將嬰兒包了,擦著血跡。他將耳朵貼到孩子的胸部,但聽不到任何的呼吸聲或心臟的跳動。嬰兒一動不動。本能地,他將嬰兒猛地放下來,開始壓它的身體中部,儘力使它的心臟搏動起來。當一切不能奏效時,他又將嘴對到嬰兒嘴上,實施口對口搶救。幾分鐘過去了,一切依舊。嬰兒死了,一切都無濟於事。這是個小女孩,或說將是個小女孩,臉可怕的畸形,隻有一隻眼,沒有鼻子,嘴幾乎長到右頰上,胳膊和腿蟋著還幾乎分辨不出。他用毯子裹了嬰兒,抱到診所,放在靠南牆放著的鐵櫃上,然後返回來看佩裡夫人。醫生十五分鐘後才到。“究竟出了什麼事?”一邁進敞著的門,他就急匆匆地問。“佩裡夫人生孩子了。”菲爾說。沃特斯頓醫生大步來到床前,“按說還應有一個月時間呢!”菲爾聳聳肩,不知如何作答。“為什麼不早點兒叫我?”醫生問,“她什麼時候開始分娩?”“她沒有。”菲爾說,“我的意思是,我查房時看過她,確信她很好,睡得很沉。五分鐘後,她開始尖叫,當我跑過來時,她已滿身是血。”沃特斯頓大夫給佩裡夫人打了一針,然後查了查她的心臟,呼吸,看了看她的瞳孔,又仔細察看了一下她膨大的陰道,然後轉身對菲爾說,“我們去看看嬰孩。”菲爾默默地領著醫生沿大廳來到診室,打開門,擰亮電燈……卻發現嬰孩已不翼而飛。他跑到放孩子的地方,血跡斑斑的毯子扔在地板上,卻沒了孩子的蹤影。醫生走到他身後問,“你把孩子放到這兒了嗎?”菲爾點點頭。“我不知道誰會……我真不明白為什麼會有人想……”他看看醫生,“一定是哪個病人。”醫生彎下腰,查看著亞麻地板。“或許是,”他平靜地說,“也或許不是。”他站起身,指著鐵櫃上小孩留下的一小灘血。血上的爪印清晰可見。被扔到一邊的毯子四圍的地板上,也可辨認出淺淺的小腳的印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