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菲尼克斯一路無事,戈登和瑪麗娜都感到不想說話,他們隻是默默地沿黑峽穀公路奮力驅車前行,因為天早,還沒有多少車上路,兩旁隻見險峻的山岩,巨大的峽穀,和疏疏密密的樹木。以前他們從沒到過聖·魯克,等到達菲尼克斯稍做休整來到醫院時,這兒的外觀實出乎意料之外。看著剝落的牆皮和破碎的窗戶,戈登忍不住對瑪麗娜說,“想不到這地方這麼破舊。”她微笑著說,“彆擔心,這是家好醫院。”接著她指指後麵一座新起的巨大的混凝土建築,“我們該去那兒。”醫院大廳裡一個頭戴電話耳機的女人正翻看一摞卡片,戈登清了清嗓子說聲打擾。女人抬起頭,問,“什麼事?”“我妻子來看克普蘭大夫。”女人打開一個大記錄本,“她有預約嗎?”“一占的”“名字?”“路易斯·瑪麗娜。”“等一下。”她說著按了控製台上的一個鍵。“克普蘭大夫嗎?路易斯夫人要見你。”稍停,“是的。”又一停,“好,謝謝你,大夫。”她抬頭對戈登說,“克普蘭大夫已經準備好了,護士會推輪椅來送她去檢查室。”戈登穿過大廳,走回瑪麗娜身邊,她正在翻看雜誌,沒注意到他。他突然大聲疾嗽一聲。她抬頭看看他,笑著問,“辦好了嗎?”“護士會來帶你去克普蘭大夫那兒。”他咧開嘴笑著說,“你將得到很好的享受呢。”瑪麗娜厭惡地歎口氣說,“坐輪椅?”戈登大笑起來,“你說對了。”他緊挨著她坐下來,將她腿上的雜誌輕輕拿開,放回到小茶幾上,然後將她的雙手緊緊握在自己手中,注視著她棕色的大眼睛。“你會好好的嗎?”她點點頭,“你想和我一塊去嗎?”“我想他們不會讓的。況且,我還得填保險單之類的,我會在這兒等你。”瑪麗娜淡淡地笑了笑,開玩笑說,“你是害怕去那兒。”他也回笑道,“就是,你說對了。”“膽小鬼。”一個穿戴著傳統的白色帽子和製服的瘦瘦的老護士從前台旁邊的雙層門裡走出來,手裡推著一把空輪椅。她低頭看了看紙板,喊道,“路易斯夫人在嗎?”目光掃視一下大廳。“是你,”戈登說。他站起來陪她走到輪椅旁,兩人默默對視了一下,彼此都明白對方的心情。她上輪椅前,又緊緊抱了抱他。“彆擔心,”他安慰說,“一切都會順利的。”她笑了笑,笑中透著淡淡的悲哀。她又豎起疊放的兩指,說,“但願如此。”護士推著她通過雙層門,進到醫院深處。戈登臉上的笑意倏地消失了,他感到身心一陣疲憊。上帝,保佑一切順利。他從前台女人手中接過一些表格和一支筆,疲憊地坐到椅子上。“主對女人說,‘我會增加你們分娩的痛苦;痛苦中你方可獲得孩子。’”聽到這深沉的布道的聲音,戈登猛地從表格中抬起頭來,隻見一個高高的著西裝的男子正站在眼前,他右手將一本小小的黑皮的聖經握在胸口,垂著的左手裡是一小捆薄薄的冊子。那人頭發短短的,光光的,側分著,臉上掛著喜悅,目光如電,閃著狂熱的火焰。他的領帶夾,戈登注意到,是一個十字。“創世紀第三章第十六節,”那人說道。“我不感興趣,”戈登乾脆地說。他低下頭繼續翻看他的表格,盼著那人知趣地走開。可那人卻在挨著他的一把椅子上坐下來。戈登繼續填表,儘量不去理他,但他感覺得到那人正把如炬的目光射向他。過了約一分鐘光景,他抬頭掃了一眼,果然,那人在盯著他。“你想要什麼?”戈登問。“我叫艾利阿斯兄弟,”那人說,“我想幫助你。”“我不需要任何幫助,”戈登說。他又回到他的保險表格上。“不,你需要。九九藏書網你妻子要生孩子,要大禍臨頭了。”戈登一驚之下猛地抬起頭,強作鎮定地問,“你是什麼意思?你到底是什麼人?”艾利阿斯兄弟神神秘秘地笑了。他撫摸著領帶夾,說,“你意識到沒有,如果耶穌基督是為刀所殺而不是被釘在十字架上,那我們今天崇拜的就將是刀子。這個領帶夾就會是一把刀子。雕刻精美的刀子將懸在我們教堂的前麵。”這人瘋狂至極,戈登意識到。他搞不清艾利阿斯兄弟是不是一個皈依基督的前嬉皮,或一個墮落了的原教旨主義者,但他可以肯定這人決非一般的聖經布道者。戈登抓起筆和表格,站起來,準備換個座位。艾利阿斯兄弟也跟著站起來。“我知道降臨在你及你親人身上的災禍,我想幫助你,”艾利阿斯兄弟說,“你在遭受邪惡力量的傷害。”他跪在大廳的地毯上,伸手去抓戈登的手,“來與我一起祈禱。”戈登甩開手,搖搖頭,不信任地望著跪在地上的人,“不。”“‘大地便是一個世界,好的種子是這個王國的子孫。雜草是邪惡王國的子孫,播種它們的敵人即是魔鬼,收獲之際便是時代的終結。’馬太福音第十三章第三十九節。”戈登環顧了一下大廳,看是否有彆的人注意到這一幕。但為數不多的幾個人,或盯著彆處發呆,或思忖著自己的心事,沒有一個人注意到艾利阿斯兄弟。艾利阿斯兄弟,低著頭,禱告著,“耶穌啊!主啊!”他又抬起頭,“如果基督當初不被懸在十字架上,今天我們將崇拜繩套。”戈登走到前台,用手輕輕拍了拍桌麵,以引起女人的注意。“對不起小姐,”他說,“但那個人在這兒合適嗎?”然後指了指正跪在地板上祈禱的艾利阿斯兄弟。女人看了一眼身著西服的布道者,按了控製台上的一個紅鍵。“保安嗎?”他說,“那位牧師又回來了,請將他請出醫院好嗎?……謝謝。”她抬頭向戈登點點頭。戈登回到座位上,但這一次艾利阿斯兄弟沒有跟著他。“祈禱吧,”布道者一邊說一邊走向前邊進口處的玻璃門。他又回看了戈登一眼,“為你的妻子祈禱,為你的女兒祈禱,因為我來是要讓男人反抗他的父親,讓女兒對抗她的母親。”說話時他黑色的眸子緊盯著戈登的眼睛。當兩個保安從另一個門進到大廳來時,他已揚長而去。戈登拿起筆繼續填表。不知啥時候這疊紙上被放了一本廉價印製的小冊子,書皮上巨大的黑體字寫道,“撒旦在利用你!他現在來了!”他不想勞神來讀這小冊子,便揉做一團,扔進身邊的紙簍裡。接下來繼續填他的保險單。將近四點鐘時,瑪麗娜才由另一個護士推著從雙層門後出來。戈登立即站起來跑過去。她看上去很疲乏,但笑著,“好消息,”她說。“真的?”他簡直不敢相信,他已經做好最壞的準備,所以她的話著實讓他吃了一驚。“我想是這樣。初步檢查似乎很好,但要等到明天才能確定。”她朝他微笑著,眨動著眼睛,“最好開始考慮給孩子起名字了。”“你敢保證?”“不,我騙你。”“我是說,真的看起來情況不錯嗎?”她笑了,“是那樣。”他一把抱住她,緊緊摟在懷裡,吻著她。“我們慶賀一下,去外邊找個地方吃飯,貴的。”瑪麗娜搖搖頭說,“最好不要,我真的不想,有一些檢查,你知道……”她轉動著眼珠,欲言又止。“我們還是回家吧。”“你真的不想在這兒呆一夜明天再回去嗎?”“你明天還得上班。”“我可以請病假,布蘭德不會在意。”她看著他,仿佛他剛才說了什麼不可饒恕的話,“你開玩笑,是不是?”他陪笑說,“好吧。”“而且,我們需要儘可能多攢些錢,我們就要為人父母了。”他想起她先前做流產的打算,很想知道其現在的想法,但最後還是決定閉嘴。“我明白了,”他笑著說,“要趕在天黑前到家,我們最好馬上就走。”他們出了大廳來到停車場上。儘管已是傍晚,氣溫依然在一百氏度以上,太陽還高高掛在萬裡無雲的碧空之上。沒有季風吹來緩解菲尼克斯的酷熱。戈登搖下車窗,把空調開到最大。“謝天謝地,多虧我們不住在這兒。”瑪麗娜說。“就是。”他們將車開上華盛頓大道,向西朝黑峽穀公路而去。幾分鐘後,身邊閃過艾利阿斯兄弟的身影,他靜靜地站在路邊等著搭車。布道者衝戈登微笑著,向他揮手——他怎麼認識我的車?戈登心裡想一一但戈登目視前方,沒有理他。他感到那犀利的黑色眼睛所射出的光正穿透擋風玻璃,鑽入他的身體。而瑪麗娜對發生的情況卻毫未察覺。在離開菲尼克斯的路上,他們於一家皇後奶品店停下來,每人要了個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