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子上所有的人都在談論這兩起自殺案,這是現在人們心裡的大事。葬禮前,人們對鮑勃·朗達一家充滿同情,葬禮過後人們關注的焦點就從他的死轉移到他的生前的情況,開始大談特談他的優點。這是很自然的。但事實仍是事實,他是自殺的,他用一支雙筒獵槍使自己腦漿四濺,把她的妻子弄得神誌不清,並且讓全鎮愛他、關心他、信任他的人大失所望。現在伯尼·羅傑斯也踏上了這條不歸路。杜戈和特麗絲在食品雜貨店裡也聽到人們在議論自殺。他們說以前威利斯鎮曾有人自殺過,那是特澤卡拉·阿姆斯特朗。去年他的丈夫最終被癌症奪取了生命之後,她開槍自殺了。但這是孤立的事件,也是可以理解的:因疾病而死,因最近失去親人而死,因絕望而死。但誰也不記得曾發生過這樣的事,兩星期之內出現兩起自殺,都是正常人所為,而且沒有任何理由。這離奇的巧合在所有人心中不是沒有影響,人們在低聲議論的時候,既悲痛又震驚,懷著病態的好奇心,同時還疑神疑鬼,膽戰心驚。即使是最愛胡說八道的人一談起來也是一臉虔誠,好像自殺是一種傳染病,隻要不任意誇大或故意縮小,他們就不會被傳染。昨天下午杜戈開會回來後就把伯尼·羅傑斯自殺的事情告訴了特麗絲,還描述了現場情況以及他的懷疑。特麗絲也把埃倫打來電話和收到霍華德來信這兩件事告訴了他,但由於某種原因,還是沒有勇氣把那天夜晚看到郵差以及後來的做的噩夢和盤托出。杜戈要去報警,要告訴警察,郵差與這兩起自殺有關。特麗絲不同意他這樣做,於是兩人便唇槍舌劍地爭了起來,時不時還說上一兩句過火的話,但最後她還是說服了丈夫。作為一位教師,一位受公眾尊重的人,他不該胡猜亂想,損害人們對自己的信任。也許他是有點兒瘋了,可他不這麼想,而且他相信儘管特麗絲說的有理有據,她也不這麼想。他仍然認為自己應該去找警察,說說他知道的情況和他的懷疑,但因為特麗絲的緣故他也願意暫且放一放。她說得很對。小鎮上什麼說法都有,如果他錯了,人家郵差是個好人,那他永遠會被人們說成是個精神病。然而在內心深處,他老是覺得還有人麵臨危險,如果像這樣保持沉默不主動出擊的話,還會出彆的亂子。但最後他決定留心觀察事態發九九藏書展,注意一切反常的動向,一旦發現有人要遭到傷害或有生命危險,那就一定去找警察把一切都說出來。他們在商店的貨架間穿梭著,特麗絲用優惠券在買東西,她高聲讀著出門前訂的購物單,杜戈就把貨品從架子上拿下來放在推車裡。“阿爾賓先生!”杜戈把一盒脆玉米片放在車裡,抬頭望去。過道那頭有一位皮膚黝黑的姑娘朝他揮著手。她身穿緊身短褲和緊身T恤衫,裡麵沒有乳罩,兩個紅紅的乳頭看得很清楚。姑娘麵帶微笑,潔白的牙齒為這張漂亮的臉蛋兒平添幾分嫵媚。杜戈知道這是自己過去教過的學生,但一時又想不起這人叫什麼,隻好把這張臉同過去的學生的名字一個一個聯係著,這時她已經走了上來。“我是吉賽萊怖倫南,”姑娘說道。“寫作課,兩年前。你可能不記得我了——”“記得,記得。”杜戈說道,此刻他確實想起來了。吉賽萊屬於那種邊緣學生,喜歡上的課她才來,一學期下來勉勉強強維持個“中”。這種學生一般在他腦海裡是留不下什麼印象的,這次居然想了起來,他自己感到有些吃驚。“近來怎麼樣?”“還行,”布倫南回答說。“好長時間沒有看到你了。”“哦,我去洛杉礬了,臨時在一家律師事務所乾於,還上了個半日製學校,可我並不特彆喜歡,我說的是洛杉礬那個地方。人太多,煙霧重。我回來是看看爸爸媽媽。”他對杜戈燦然一笑,“從我走了以後,這地方好像變得挺古怪。”杜戈感到納悶,能這麼明顯嗎?就連外來人都會有所察覺。吉賽萊朝特麗絲做了個手勢,問道,“這是你的太太?”“是,叫特麗絲。”特麗絲禮貌地點點頭,“你好。”“你好,”吉賽萊滿麵笑容。“你丈夫是個非常出色的老師,我猜你一定為他感到驕傲。我從來不特彆喜歡英語,學數學還行,可我就是愛上他的課。”“學到什麼了嗎?”杜戈打趣地說。“學到了,真的。”杜戈格格笑起來。“你彆笑,我說的是實話。過去我老犯語法錯誤,可上了你的課以後就改了。”“我真高興,教學還是見了成效。”“就是這樣。對我的幫助可大了,我現在還真成了個假內行。在一次聚會上,有個穿著時髦的家夥假裝有學問,可一張嘴說話就犯了我以前的那種語法錯誤,我馬上就覺得自己比他強出一塊。這人原本會讓我矮三分的,可我比他還高出一頭,真替他難為情。那次太棒了。”“謝謝你,”杜戈不知道說什麼好了,隻得敷衍了一下。“不用客氣。”“你讓他腦袋大了,”特麗絲說道。“以後我和他在一起生活他就更覺得了不起了。”吉賽萊理解不了這個幽默,隻是鄭重地說道,“雖然他老讓我得‘中’,但卻是我遇到的最好的老師。”說著又看了一眼她剛才停在那頭的小推車,“得了,我得走了,我還得在這兒再呆一陣兒呢,說不定哪天在鎮上什麼地方又能碰到你們。”她說這話時害羞地把目光移開了。杜戈點點頭。“有可能。很高興見到你,再見。”姑娘轉身向她的小推車走去。特麗絲揚了揚眉毛,“哈哈。”“你這是什麼意思?”“你心裡再清楚不過了。”“這姑娘來商店買吃的,你還找事兒。”“你真討厭。”特麗絲笑著給了杜戈胳膊一拳,杜戈覺得有點兒開心。他用胳膊攬住特麗絲的腰,兩人走過去來到旁邊買糧食的地方,到現在還沒有聽到有人議論剛發生的事情。但去結賬時,他倆從人們的談話中捕捉到不少“殺了自己”、“死”這樣的字眼。結賬台旁邊的小桌上方有一張《威利斯周報》,他的目光馬上落在報紙上,同時想起了這份報紙的一個編輯,本·斯托克利。他不知道自己以前怎麼沒有想起這個人。要是說鎮上有這樣一個人,全鎮都願聽他說什麼,而且相信他所說的話,那這個人就是斯托克利。他對特麗絲什麼也沒說,但心裡卻決定了,這天下午要去找斯托克利。他們排在隊裡向前移動著。在回家的路上他們這輛車一路顛簸,好像是坑凹起伏的地方就不願放過。車後放著蛋和其它易碎食品,杜戈千方百計把車開得慢一點,穩一點。過了小河,轉過彎,開上了那段通向自家的直路。突然,他們看到在前麵路中央有兩個人跪在那裡,靠近了才認出是羅恩和漢納·納爾遜,隻見這兩人蹲伏在路上,麵前是一條動也不動的德國牧羊犬。“哎呀,天哪,”特麗絲喊道。“停車,是斯庫皮。”杜戈把車開到他們前麵停了下來。距離很近,他們看到漢納·納爾遜淚流滿麵。兩人跳下車,快步走上前。羅恩站了起來。“出什麼事兒了?”杜戈問道。“斯庫皮死了。”羅恩哽咽著說,好像他也控製不住自己要哭似的。“準是被毒死的。身上沒有傷,嘴裡一個勁兒地向外流東西,還有點發紅。”“需要幫助嗎?要不要讓我把它送到獸醫那裡。”“不用。我們來吧,現在什麼都晚了。”杜戈低頭看看那條狗。的確,狗身上沒有傷痕,兩隻眼睛睜得大大的,充滿了恐懼和痛苦。口水連成一線從嘴角流下來,流到路上,與土和成了泥,暗紅血腥。杜戈和特麗絲目光相遇,他發現妻子的眼睛裡閃著憎惡、憐憫和氣憤的神情。“能有誰乾這種事情?”特麗絲問道。“你們有線索嗎?”羅恩咽了一口唾沫。“沒有。昨天威爾克森家的狗就被毒死了,有人跟我說最近兩三天鎮上有兩三條狗被毒死了。”“可他們怎麼會毒死你的狗呢?你不是總拴著嗎?”“昨天這隻狗咬斷鏈子跑了,”漢納說著閉上雙眼,深深吸了一口氣,顯然這是為了克製住自己不要哭起來。“我們找了好幾個小時才找到。”“就在你家附近找到的。”羅恩加了一句。漢納走到一邊,又開始抽噎起來。杜戈用胳膊攬住特麗絲,給她幾分安慰。“我們真的幫不上什麼忙嗎?”羅恩點點頭。“謝謝你的好意。”特麗絲向前走了一步,把手搭在漢納肩頭。“有線索就給我們來個電話。”漢納隻是點點頭,沒有說話。杜戈和特麗絲上了車。杜戈把車發動了起來,慢慢地離開了納爾遜夫婦,他從後視鏡裡看到羅恩抱起狗走了。車上兩個人誰也沒有說話,到了家,杜戈把車停在一邊,從車後拿下兩個裝著食品的袋子,另一個袋子則由特麗絲提著。他們走進客廳,比利和往常一樣,大大咧咧地坐在長沙發上看電視。杜戈把袋子放在廚房的台子上,台子上放著今天的郵件。郵件在他們還沒醒來時就到了,可他們倆當時誰也沒有勇氣打開信封。這會兒杜戈分了一下,把寫給他的三封撿出來。特麗絲把他的袋子放下的時候,杜戈把最上麵的那封打開,抽出信紙,讀起來。“蒂姆:你好。”杜戈皺起眉頭,自己的名字不是蒂姆呀,儘管如此,他還是讀了下去:“你沒來參加會議,所以我就幫你把細節逐項填寫好了。會上九項決議中的五個是一致通過的,而且還新雇了一位管理員。阿爾賓那個混蛋訴苦說沒有書,我們告訴他會想辦法給他解決資金問題的。說老實話,學校還有幾個更重要的項目要花錢。希望你能給他寫封信,告訴他我們的年度經費除了用於已批準的項目外無法支持新開課程項目……”他的目光跳到落款處,寫信人是威廉·揚,學校董事會董事長,蒂姆應該是蒂姆·沃什伯恩,他是那天惟一沒來開會的董事。“這群混賬東西。”他低聲罵了一句。“你說什麼?”特麗絲問道。“他們不準備給我買書。”“你不是說過——”“他們騙了我。”杜戈把信遞給特麗絲,“我真不敢相信。”“我相信。”特麗絲看完把信扔在台子上。“有什麼新鮮的。我們來了以後,他們每年都給老師上緊弦。你憑什麼覺得他們會不這麼乾呢?”杜戈拿起第二封信,如他事先猜到的,這是校董事會來的信,向他道歉說,校方沒有足夠的經費滿足他買一批《赫克貝利芬》的要求。他把信撕得粉碎,扔進水池下的垃圾袋裡。特麗絲正忙著打開那幾個購物袋,杜戈把惟一一封寫給她的信遞過去,說道,“打開看看。”“現在就看?”“我有個想法。”特麗絲接過信小心翼翼地撕開信封。信很短,她看了一遍。不,這不是真的。他又讀了一遍:你憑什麼覺得我要見你?你這個自己還覺得滿不錯的婊子。我沒有道理相信你會變得……自己還覺得滿不錯的婊子。過去波拉看到哪位女士不順眼就是這麼說。看到這句話就能證明信是波拉寫的,但下麵的措辭就顯得好像是故意裝出來的。特麗絲覺得嗓子發乾。當然她從未告訴過杜戈最後一次她同波拉見麵的情況,也沒告訴他兩人都說了什麼,隻是讓他相信搬家後她們就各自東西,雖然早就不聯係了,九九藏書但還維持著友好關係。自己還覺得滿不錯的婊子。“說什麼了?”杜戈問道。特麗絲趕快把信疊起來,不讓他看。“波拉改了主意,不能來了。”“顯然後也來不了了,”杜戈冷冷地說著把唐·詹寧斯寫來的信遞給她。信開頭稱呼和信尾簽名之間隻有三個字:你混蛋。特麗絲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她印象中不要說這樣野蠻的粗話,就連“見鬼”、“該死”這種欠文明的詞語詹寧斯也沒說過。她抬頭看看杜戈,說道,“這不像是他。除非是他變了一個人,不然是不會說這話的。”“我覺得這不是詹寧斯寫的。”“你覺得——”“我覺得第一封信也不是真的。我不相信唐會在鳳凰城找工作,也不相信他要搬到亞利桑那來,我覺得他根本不會給我寫信。”一團恐懼的陰影爬上了特麗絲的心頭。“開這種玩笑可不那麼簡單,頭一封信寫的那麼詳細,”特麗絲說。“不管是誰寫的,他得認識你或認識唐,因為信裡提到的好多事外人根本不可能知道。”“這不是玩笑,”杜戈說。“我也不知道這是什麼,但不是玩笑。”他伸出一隻手,“讓我看看你的信。”特麗絲確實不想讓他看自己手裡的這封信,不過還是遞給了他。她看著丈夫很快地掃了一遍信上的內容。“這和我想的一樣。”兩人沉默了好一會兒。特麗絲抬眼朝比利那邊望去,比利正在看電視,假裝沒有聽他們在談什麼。特麗絲心裡明白,說的話他聽到了,但她為比利裝作沒聽見感到高興。她不想同兒子說這個,她不想解釋,而且也解釋不清楚。她不想再同杜戈繼續談了,於是便走開把買的東西一一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