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倒是個有意思的猜測,非常有意思。”斯托克利說著撕破一塊占卜餅,看看夾在裡麵的紙片,隨手扔掉,嘴裡一麵慢慢嚼動著,一麵捉摸著杜戈說的話。本·斯托克利是個邋遢的50多歲大肚子男人,看上去像個呆板的記者。他的襯衣永遠是白的,褲子永遠是黑的,襯衣和褲子永遠是皺巴巴的。稀疏灰白的頭發向後背去,頭發長長的,既不時髦也不符合他的年齡。粗糙的麵皮,魯莽的神情,不管氣溫如何,老是出汗。在他辦公桌的右手下麵的抽屜裡總是放著一盒從紐約某家公司訂購的夾層餅,這種被稱為占卜餅的東西裡麵有張小紙條,上麵寫著判定人性生活的隻言片語。他說他之所以喜歡這東西是因為他吃點兒這東西就行,不必非得花錢像模像樣吃頓正餐。可他還喜歡給突然找他的人來一塊,看看那人看了上麵的黃色文字後臉上有什麼表情,尤其是那些羞答答的年輕婦女和一本正經的老太太。“你怎麼看?”杜戈問道。“你說是郵差毒死了那幾條狗?”杜戈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你不相信我說的話?”“我可沒這麼說。”杜戈抬頭望著他,想知道他真實的想法。斯托克利又撕開一塊占卜餅。“這些事情你對警察說過嗎?”“我跟他們講過停了我電話和水電的那幾封信,還給了他們信的複印件,彆的就沒說。”“也許你應該去找他們,”斯托克利抬起一隻手。“我得說我不信你的話,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這絕對是警察的事情。”“我也不知道自己想的對不對,所以才來找你。要是我去了警察局把剛才說得對他們講一遍,他們可能會覺得我神經有問題。”斯托克利格格笑了起來,“你不想出名所以就到報社來,這倒不錯。”杜戈剛想辯解幾句就被斯托克利打斷了。“我明白。我知道你想乾什麼,但報紙隻注重事實。如果一篇報道缺乏新聞五要素,那我是不會登的。我可以登一篇有關你的報道,在報道中你可以把自己的想法統統倒出來,但一切都會被人認為是你的所為,這樣做我覺得你不會同意。”“確實是這樣,雖然可能有必要讓人們提高警惕,但我不是要登一篇什麼文章,我到這兒來就是要證實一下。我的意思是鎮上出了什麼事你都知道,有人腳趾受傷,有人患了感冒,這都逃不出你們的視線。所以我覺得如果有人覺察出最近鎮子裡有點反常,那就是你們。”斯托克利嘴裡嚼著占卜餅,一句話也沒說。“你就說說現在出了什麼事兒,你都聽到什麼了?”斯托克利困惑地望了他一陣兒,最後說道,“記者同提供新聞線索的人之間的關係是很神聖的,他們就像律師與客戶,醫生與病人,神父與做仟悔的人。在這點上我可以變通一下,但我得誠實。我的確聽到了一些說法,但沒有特彆具體的,沒有你說的那種情況,問起來也沒人承認,但也有人已經注意到近來鎮上出現的怪事。我覺得伯尼·羅傑斯自殺之後他們會發現更多的情況。我得保持客觀公正,不偏不倚,但我會告訴你實情的。的確,我是覺得發生一些怪事,而且都和那個郵差有關。”聽他這麼一說,杜戈有如釋重負之感。在這之前,他從未意識到有人支持自己,說自己很正常,說自己發現了一些問題,這是一種多麼好的感覺。與此同時,這也使目前的情況更令人害怕。如果這一切都是確定無疑的,那麼這個郵差起碼是神經有問題或是發瘋了,而且還到了很危險的地步。這位編輯說得不錯,他應當去警察局報案。斯托克利打開一個抽屜,從裡麵拿出一摞來信。“報社總能收到大批來信,大批千奇百怪的來信。納粹分子要求有發表見解的陣地,共產黨人要闡述他們的理想,宗教狂要我們解釋反基督分子是怎樣滲透到政府部門的。可有兩個星期了——朗達自殺後的這兩個星期接到的都是你所說的報喜郵件。訂戶數量上升,表揚信滾滾而來,那些點火就著的人也不像以前那樣跟我們過不去了。這本身就挺奇怪的,可幾天前我們又收到了這些。”他從郵件堆上拿起上麵的一封。“給你看看。”杜戈接過來,很快地著著。信上詳細地描述了對一個名叫辛蒂·豪厄爾的人遭到性折磨並且致殘的經過。他看著看著臉上便露出了極其痛苦的表情,描寫令人又惡心又毛骨悚然,他讀不下去了。“誰叫辛蒂·豪厄爾?”“我的女兒。”杜戈一下子把頭抬起來。“她挺好的,沒出事兒。她住在芝加哥,接到信就給她打了電話,還向芝加哥警察局報了警,給他們寄過去一份這信的複印件。他們還很關照,現在對我女兒住的房屋進行監控。”“我不知道你還有個女兒。”“我跟鎮上的人誰都沒說過。她是我和頭一個妻子生的,這我也沒告訴彆人。”“你覺得郵差是怎麼發現的?”“我不能確定是這個郵差於的。看看郵戳,是芝加哥過來的,可能是我在那兒的對頭或者追我女兒的瘋子乾的。或者僅僅是哪個怪人的威脅,但也不過是隻動口不動手罷了。要注意的是這封信用的是過去時態,也就是說這人認定這樣的事已經發生過了。”“可你剛才說——”“不知道,我什麼也確定不了,”他說著舉起那摞信。“這些信如出一轍,信來自全國各地,涉及到我所有認識的人。雖說在性描寫方麵不像那封那麼大言不慚,但都夠惡心的。這可能是有組織地騷擾我,可我又不知道這究竟是為什麼。我倒是傾向你的觀點,這同那個郵差有關,因為我收到的郵件和你收到的內容相似,而且彆人也對我講到過類似的情況。我不知道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的確都同郵件有關,的確是約翰·史密斯來了之後才發生的。”“那你能不能和我一起去警察局,咱們兩人一起去他們就會相信。”“相信我們?相信我們說有個人在郵局的信裡撿來撿去,然後改地址,給全鎮的人寫偽造信,而且內容麵麵俱到,相信這個人同那兩起自殺以及彆的什麼事情有重大關係?我不敢說我自己完全相信,我隻覺得郵差同這種情況有牽連,但有多深就說不清了。在這點上我們也是不那麼清楚的。”“你覺得我應該把我知道的告訴警察嗎?”“你知道什麼?”“我想的。”“我不知道這能有多大作用,你沒有證據——”“我有河邊撿的信。”“沒錯,”斯托克利身子向後一靠,“我認為你應當同警察說說。我不和你去了,因為人們對我的信任不光屬於我,還屬於這個報社,我不能辜負這種信任。你認識邁克·特倫頓嗎?”“幾年前我教過他。”“他是個好小夥子,出色的警察,去找他談談。他這個人挺豪爽的,沒準兒他會聽你說,可彆找卡特菲爾德。”“邁克·特倫頓。我能把你收到這些信的情況告訴他嗎?”斯托克利點點頭。“跟他說吧。”他歎了一口氣,身體向前挪了挪,從抽屜裡又拿出一塊占卜餅。“我不應該卷到這些事情裡,我該做的是新聞報道。說實話,你真把我嚇得夠嗆。”杜戈慘然一笑,“一個星期了,我就是這麼戰戰兢兢的。”“是該做點兒什麼的時候了,”斯托克利咬了一口占卜餅說道。杜戈坐在警察局等候室的長沙發上。台子後麵身穿製服的工作人員和警官正忙著接電話,處理文件。他感到自己老了,這辦公室裡的五個人中有三個曾經當過他的學生。這也沒什麼稀奇的,在威利斯這樣的小鎮,他常常會碰到以前教過的學生。但看到這幾個人身居要害部門,年輕的麵孔帶著成年人的老練,令他覺得人老樹枯,很無奈。邁克滿臉笑容地從後麵的一個屋子裡走了出來。他的頭發比上學時短了,除此之外,幾乎沒有什麼變化。他的神情還是那樣誠懇天真,就是身穿著深藍色的製服也是如此,他顯得很年輕。“阿爾賓先生,好久不見了。”“叫我杜戈。”邁克搖搖頭,“對老師可不能直呼其名,那太不可思議了。”他說著格格笑了起來。“言歸正傳,你到這兒來有何貴乾?”杜戈看了看這間到處有人的辦公室。“這兒挺亂的,能不能找個乾擾少的地方?”“如果是說你的事情,那最好找希普利,因為他正在調查處理郵件……”“和郵件有關,但不完全是郵件,”他的頭朝大廳那裡點了一下,“能不能去你辦公室或彆的什麼地方?”“我沒有辦公室,但我覺得我們可以用審訊室。”他向一個辦事員招招手,說道,“我去審訊室了。”那個辦事員點點頭,兩個人一前一後穿過小小的安全門來到大廳,走進審訊室。審訊室是個隔間,小得隻能放兩把椅子和一張桌子。來到這兒杜戈反而不知從哪裡說起了。他早把事情的前前後後捋了一遍,自己的觀點也成竹在胸,但警察局這種隻認事實的地方確使他覺得啞口無言。他沒有證據,沒有充分的證據,有的隻是發生過的奇怪事件和不確定的聯係。在報社同斯托克利談話時所獲得的信心徹底消失了,他本來並沒有指望著警察能像斯托克利那樣接受自己的看法,但也沒有想到他們對自己報的案件這樣不相信。到這兒來豈不是太傻了嗎?杜戈看著坐在審訊桌那邊的邁克,他臉上沒帶出滑頭滑腦或者是不感興趣的神情,倒是一副要洗耳恭聽的樣子。這倒也不錯。他從頭娓娓道來,朗達的自殺疑點不少,葬禮上他對郵差的第一個印象,他很想把心裡話一古腦倒出來,就像電視裡那些證人作證時那個樣子,但是他強迫自己從容一些,從頭到尾把每個細節、每個印象都交待清楚,他認為這樣才能讓他的話生動逼真。他剛說了一半,邁克就打斷了他。“實在對不起了,阿爾賓先生,你可彆見怪,這星期我們這兒忙得是四腳朝天,這兒又不是大城市的警察局,一共就12名警察,還是兩班倒。現在有好幾起狗被毒死的案件,有個自殺案我們還在調查,酒吧裡常有人打架鬥毆,我們已經是焦頭爛額了。我知道我們近來郵件出了不少問題,但說實話,你應當同霍華德·克羅韋爾談談……”“喂,你可能覺得我不正常……”“阿爾賓先生,我可沒這麼想。”“叫我杜戈。”“行,杜戈。”“我不知道這兒到底出了什麼事兒,但在我看來,約翰·史密斯,如果這是他的真名的話,有能力……按照自己的願望在郵件上做文章,可以把信件同賬單分開,把報佳音和送噩耗的信分開。讓該收到信的人收不到,信中談及的人反而看到。前幾天我們收到一封短的,本來是寫給艾倫·朗達的,可信封上收信人的地址卻是我們的。這種事情彆人也碰到了。”“你是說史密斯先生把所有的信都拆開讀了,改了地址再寄出去,跟大家搞惡作劇?”“我不知道我說的是不是這麼回事兒。”“假定他要這麼乾,你知道,就是在咱們這樣的小鎮這麼乾一次需要多長時間嗎?”“他這個人可能不睡覺,我都懷疑他是不是人。”“阿爾賓先生,這可就把我弄糊塗了。我尊重你,我也承認近來鎮上的郵件出了些怪事,可你說的太離譜了。”杜戈麵無表情地笑了笑。“你還沒聽完呢。我覺得伯尼·羅傑斯、鮑勃·朗達兩個人的自殺也同他有關係。”“這麼說可沒有根據。”“有根據,你聽我說。”說著他講起了在河邊的發現,講起了他本人還有報社接到的郵件越來越離奇。邁克皺起了眉頭。“本·斯托克利怎麼沒有親口跟我說呢?”“他甚至也不讓我對你說。”“帕尼·羅傑斯和鮑勃·朗達兩人怎麼回事兒?”杜戈解釋說這兩個人都同郵局有關聯,還說從本質上講他們不可能自殺。“我們對羅傑斯是怎麼係的繩子是有懷疑的。”邁克承認道。“彆在他胸口上的紙條寫的什麼?”邁克搖搖頭。“對不起,這可保密。”“你不覺得我精神完全失常了吧?”邁克一言不發地看?99lib?了他一會兒,然後說道,“沒有。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反正對你說的話,也是將信將疑。”“好,就這樣吧。我知道自己手裡沒有證據,你們也沒有辦法把他抓進來。但我就希望你們擦亮眼睛,提高警惕,做好準備。”這位年輕的警官淒苦地笑笑,搖了搖頭。“要是還有彆的人也這麼想,我就成窩囊廢了。”杜戈站起身,把椅子向後推了推,目光驚異地望著眼前這位警官。“你也收到了什麼,對吧?”邁克抬頭注視著杜戈,然後慢慢地點點頭。“我的未婚妻從鳳凰城給我來了一封信,說要跟我吹。我馬上給她打電話可她的電話就是不通,我請了病假,開車去找她。她說從沒給我寫過這封信,我打電話時她的電話碰巧沒掛好。”說到這兒他撓了撓鼻子。“我這麼說可能是想找個容易讓人接受的理由,但我覺得你說的也許有道理。那個郵差身上有問題。可我還是不能完全相信你說的,但願我們這兒出的問題沒拿郵差當替罪羊。不管怎樣,我一定警惕。”“我就是這個意思。要是又發現什麼事,我就告訴你。”“要是搞清了你斷水99csw.電、斷電話的原因,我們就通知你。”杜戈表示了謝意,轉身向外走。邁克領他出了安全門進了大廳,送他上了車。此刻杜戈的心情比剛才好了,能卸掉一些心裡的包袱真痛快。他開車走了。路上他又碰上了郵差,當時他正從賭場前的郵筒裡往外取信,有的信他挑出來小心地放在一個塑料盤裡,其它的信就胡亂扔進了一個棕色紙袋裡。杜戈驅車駛過時,郵差他還向他招了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