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瑪德琳。”艾德歎息。他停好車,拔出鑰匙,轉身看著她:“你不能隻因為基吉沒有獲邀,就不讓克洛伊參加朋友的派對,這樣太瘋狂了。”他們從學校直接開往海灘,準備去藍色藍調和簡一家人喝咖啡。是簡的母親提議的,她似乎十分重視,所以瑪德琳無法拒絕,儘管她原本列了一張野心十足的雜務清單,打算趁兩個孩子第一天上學的時候做完。“才不會呢。”瑪德琳嘴硬,其實心裡也開始隱隱感到後悔。等克洛伊知道不能去艾瑪貝拉的派對,她一定會鬨得天翻地覆。艾瑪貝拉去年的生日派對非常瘋狂,有充氣城堡、魔術師,還有迪斯科。“我今天心情很差。”她告訴艾德。“是哦?”艾德說,“我怎麼沒發現?”“我想念孩子。”瑪德琳說。後座變得好寂寞、好冷清,淚水湧上她的眼眶。艾德捧腹大笑:“你在開玩笑吧?”“我的小寶貝開始上學了。”瑪德琳哭著說。克洛伊頭也不回地走進教室,和巴恩斯老師並肩行走,一路上不停說話,很可能正在提出她對課程表的看法,建議一些需要改變的地方。“是啊,”艾德說,“一點也不嫌早,昨天和你媽通電話的時候你就是這麼說的。”“而且我在學校操場和討厭的前夫說話,還得表現得很有風度!”瑪德琳的情緒瞬間由感傷變成憤怒。“呃,我認為很有風度這個說法不太對。”艾德說。“單親媽媽已經夠辛苦了。”瑪德琳說。“呃,什麼?”艾德問。“簡啊!我當然是在說簡,記得阿比蓋爾第一天上學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像個怪物,其他人全部一副婚姻美滿的惡心樣。所有家長都成雙成對,我從來沒有那麼孤單過。”瑪德琳想起前夫在學校操場上怡然自得的模樣,那些年她獨自拉扯阿比蓋爾長大,奈森完全不知道她有多辛苦,但是他絕不會否認。噢,當然不會。如果她對他大吼:“很辛苦!非常辛苦!”他也隻會畏畏縮縮,擺出悲哀又抱歉的表情,無論他多麼努力,他永遠無法真正體會。她滿心憤慨卻無能為力,她無從發泄,隻好針對雷娜塔。“想想看,簡的兒子是全班唯一沒有受到邀請的小朋友,她心裡會有什麼感受?你想想看啊。”“我知道,”艾德說,“不過,我覺得上次發生了那種事情,我可以理解雷娜塔的……”“不可以!”瑪德琳大吼。“老天,對不起,是,當然不可以,”艾德看了看後視鏡,“噢,看啊,你可憐的小朋友到了,車子就停在我們後麵。我們去陪她吃蛋糕,這樣就能解決所有問題。”他解開安全帶。“如果不打算邀請全班同學,就不可以在操場發請帖,”瑪德琳說,“每個媽媽都知道,那是校園規矩。”“這個話題我可以聊一整天,”艾德說,“真的可以,除了艾瑪貝拉的六歲生日派對,今天我什麼也不想聊。”“閉嘴啦。”瑪德琳說。“我們家不是不可以說閉嘴嗎?”“好吧,去你的。”瑪德琳說。艾德嘻嘻一笑,一手撫上她的臉:“明天就會好了,你總是這樣,第二天就會好了。”“我知道、我知道。”瑪德琳做個深呼吸,打開車門,剛好看到簡的媽媽急忙下車,沿著人行道快步走來,將皮包掛上肩膀,露出有點慌亂的笑容。“嗨!嗨!瑪德琳,可以陪我去海邊走走嗎?其他人先進去點餐。”簡和父親自後麵跟上:“媽,你根本不喜歡海邊。”不需要超能力或高智商,也能看出簡的媽媽想單獨和瑪德琳說話。“當然沒問題……黛伊。”她在最後一刻想起她的名字,有如上天的恩賜。“那我也去吧。”簡歎息。“不用、不用,你進店裡幫你爸安頓好,然後幫我點杯好喝的。”黛伊說。“是啊,因為我是個沒用的老頭子囉,”簡的爸爸裝出老人顫抖的聲音,抓著簡的手臂,“親愛的女兒,快幫我。”“你們快去吧。”黛伊堅持。瑪德琳看著簡掙紮是否該硬跟去,最後輕輕聳肩放棄。“不要耗太久,不然咖啡會冷掉。”她對媽媽說。“幫我點雙份濃縮咖啡,一個巧克力熔岩蛋糕加鮮奶油。”瑪德琳交代艾德。艾德對她豎起拇指,帶著簡和她爸爸走進藍色藍調,瑪德琳伸手脫掉鞋子。簡的媽媽跟著做。“你先生特地請假來看克洛伊入學?”黛伊踩著沙往大海走去,“噢,老天,好亮!”她戴著太陽眼鏡,卻還是舉起手遮眼睛。“他是記者,在地區報社上班,”瑪德琳說,“工作時間非常有彈性,而且經常在家工作。”“一定很不錯吧?還是相反?你會覺得他很礙事嗎?”黛伊在沙灘上走著,腳步相當不穩,“有時候我會叫比爾去超市,其實我根本不需要那些東西,隻是想一個人喘口氣。”“對我們來說相當合適,”瑪德琳說,“我每個星期有三天要去畢利威半島劇場上班,我忙的時候艾德可以去接小孩。我們賺得不多,不過你知道,我們很愛我們的工作,所以過得很快樂。”老天爺,她乾嗎提到錢?感覺好像在為他們所選的生活方式辯護——老實說,他們沒有那麼愛他們的工作。難道是因為有時候她覺得一輩子都在和事業有成的職業婦女競爭,像是雷娜塔那樣的人?還是因為今天早上收到數字驚人的電費賬單,所以她滿腦子想著錢?事實上,雖然他們並不富有,但也絕對不缺錢,就連她買衣服也不必錙銖必較。“啊,沒錯,錢。大家都說金錢買不到快樂,但我不太苟同,”黛伊將落在眼鏡上的頭發撥開,左右看著海灘,“這個海灘真美,我們很少在海邊活動,想也知道,沒有人想看這種身材的人穿比基尼。”她做了個滿是厭惡的苦臉,比了比自己十分正常的身材,瑪德琳目測尺寸應該和她差不多。“我不覺得啊。”這種對話總是讓瑪德琳覺得很煩,女人總愛借由自我厭惡拉近距離,她非常受不了。“不過住在靠近海灘的地方對簡和基吉有好處,大概吧。啊,瑪德琳,其實我隻是想好好感謝你,謝謝你那麼照顧簡,把她納入你的保護之下。”她摘下太陽眼鏡直視瑪德琳,她的眼睛是淺藍色,畫上粉紅色珠光眼影,雖然不太合適,但瑪德琳欣賞她的努力。“不用客氣,”瑪德琳說,“剛搬新家,人生地不熟很辛苦。”“是啊,最近幾年簡太常搬家。自從生了基吉之後,她似乎定不下來,也找不到固定的朋友圈,她要是聽到一定會宰了我,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她究竟有什麼毛病。”她停下腳步,回頭看著咖啡館,嘴唇緊抿。“子女不再什麼都告訴你,真的很麻煩,對吧?”片刻後瑪德琳說,“我有個青春期的女兒,跟前夫生的。”每次說到阿比蓋爾,她總會忍不住想澄清,然後又暗中感到內疚,感覺好像她刻意區分阿比蓋爾,將她劃入不同的類彆:“阿比蓋爾開始有所隱瞞的時候,我感到萬分震驚,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青春期的少年都是那樣,對吧?可是她小時候我們無話不說。當然啦,簡不是青少年。”感覺瑪德琳似乎給了黛伊暢所欲言的自由,她激動地轉向瑪德琳:“我知道!她已經二十四歲,是成年人了!可是在父母眼中子女永遠長不大,她爸常說我瞎操心。確實,簡把基吉養育得很好,而且她能養活自己,一毛錢都不跟我們拿!我得像小偷一樣在她口袋裡塞錢,或者該說是逆轉版的小偷。她變了,有什麼地方不一樣了,我也說不清楚,就好像她心裡非常不快樂,隻是她拚命隱藏。我不知道是憂鬱症、嗑藥還是厭食症,她瘦得可怕!以前的她很豐滿。”噢!瑪德琳心裡想,假如她真的有厭食症,八成也是你害的。“我乾嗎跟你說這些?”黛伊說,“現在你大概不想和她做朋友了吧!她沒有毒癮!吸毒的十大征兆裡她隻有三個,頂多四個,反正網絡上那些東西本來就不能儘信。”瑪德琳大笑,黛伊跟著笑。“有時候我好想在她麵前揮手問:簡、簡,你在裡麵嗎?”“我相信她——”“自從基吉出生,她再也沒有交過男朋友。那時候她和一個叫柴九*九*藏*書*網克的男生分手,我們都很喜歡柴克,他長得非常好看,分手的時候簡難過極了,非常難過,老天,已經過了……六年?她該不會還在為柴克難過吧?他雖然帥,但也沒有到那種程度。”“我不知道。”瑪德琳想象咖啡放在藍色藍調的桌上漸漸冷去,心中有些惆悵。“轉眼,她突然懷孕了,照理說柴克應該不是孩子的爸爸,但我們一直很懷疑,可是她總是斬釘截鐵地說柴克不是孩子的爸爸。她說了一次又一次,是一夜情,沒辦法聯絡生父。唉,你知道,當時她藝術法律學位念到一半,雖然不太理想,但每件事情的發生一定自有道理,你說呢?”“一點也沒錯。”瑪德琳其實根本不相信這一套。“以前有個醫生說過她很難自然受孕,所以感覺是天注定。簡懷孕的時候,我親愛的爸爸剛好過世,所以我總覺得或許他的靈魂回來——”“媽——瑪德琳!”黛伊吃了一驚,她們一起回頭,看到簡站在藍色藍調外麵的棧板道上:“你們的咖啡好了!”“來了!”瑪德琳大聲回應。她們從海灘往回走,黛伊說:“抱歉,我太多話了,可以請你全部忘記嗎?看到可憐的基吉沒有獲邀參加那孩子的生日派對,我好想哭。最近我情緒不太穩定,今天也太早起床,所以頭腦不太清楚。以前我不會哭哭啼啼,還非常強悍,是年齡的問題,我今年五十八歲了,我的朋友也都有同樣的狀況。我有一群朋友,從孩子念幼兒園時就認識了,那天我們一起吃午餐,大家都說我們變得像十五歲小姑娘,動不動就哭哭啼啼。”瑪德琳停下腳步:“黛伊。”黛伊露出緊張的笑容,似乎準備被斥責。“嗯?”“我會照顧簡,”她說,“我保證。”加布裡埃爾:一部分的問題在於,瑪德琳幾乎像是收養了簡,她像個保護欲過剩的瘋狂大姐。假使有人敢批評簡,就算隻是一點小意見,瑪德琳也會像得了狂犬病的瘋狗般大肆咆哮。